自媒体时代的视觉叙事和文化隐喻
2018-03-01刘敏袁亚军
刘敏+袁亚军
【摘 要】本文从身体叙事学视角,运用网络民族志的参与式观察和文本抽样调查,分析“军装照”参与者的参与动机、视觉呈现和文本的叙事性。此次活动,官方媒体提供了技术支持,建构了爱国景观符号,用宏大叙事的手法营造了沉浸式传播的情境;而参与者获得社会赋权之后,依然遵循日常审美标准塑造身体神话,但是个体却以一种娱乐化、游戏化的方式消解了媒体赋予的宏大叙事,通过自我的生活叙事满足了瞬间的身体快感。
【关键词】身体叙事;自媒体;军装照;文化隐喻
一、问题的缘起:爱国与“替身”
2017年“八一”建军节前夕,由人民日报客户端发布的《快看呐!这是我的军装照》迅速成为网民在社交媒体上表达爱国热情的载体。用户扫描二维码即可登录页面,选择不同年代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军装22套(男女各11套),[1]快速生成属于自己的军装照,并分享到朋友圈。此次活动于7月29日推出,至8月2日17时,浏览次数累计达8.2亿,独立访客累计1.27亿,一分钟访问人数峰值高达41万。这次军装照活动,媒体通过沉浸式传播传递正能量、收获好评、赢得市场;参与者历经自拍、换装、分享、点赞与评价等过程,获得身体上的愉悦与快乐。然而,我们应该思考的是受众的发图动机呈现何种多元性?军装照与其他P图软件运用的都是“虚拟化妆技术”,即不使用任何真实的化妆工具,只使用应用程序的相关功能就能实现美颜效果的一种数字技术。然而与一般P图软件所不同的是,军装照是在建军节的仪式感中迅速刷屏获赞的,参与者更加迅猛地感受到社交媒体的带入感,也更愿意积极主动参与其中。由此,如何理解在爱国情境下运用虚拟化妆技术重新打磨、塑造的身体“替身”的意义?参与者的身体感受如何?
二、身体转向和现实意义
身体不仅具有生物学上的意义,而且与人类的政治、经济、文化生活密切联系。身体在西方哲学历史中一直被理念、灵魂和心灵等概念所压制和遮蔽。[2]从柏拉图的身心二元论出发,身体一直处于被贬低的地位。当代最早对身体进行密集关注的当属福柯,他强调身体与权力的紧密结合,身体如同一个生产工具被动地接受权力的改造。消费社会让西方的价值观发生了世俗化的转变,从苦行僧似的内心控制转变成为了审美对身体表面的控制。然而,对身体的规训与享乐主义并非不可调和,相反,通过常规的身体维护而实现的对身体欲望的征服在消费文化中被认为是成功拥有为人们普遍接受的外表以及释放身体表现能力的前提条件,[3]只不过需要个人具有相当强的对追逐快乐进行冷静筹划的能力。
视觉化是当前移动媒体社交文化的一个重大特征。然而从人像的图像技术发展阶段来看,带给受众的感受是不同的。肖像绘画是服务精英的小众艺术,画作的独特性使得受众更关注颜色、纹理、光线、空间等视觉效果,并非再现事物的逼真性,因此饱含记忆与膜拜的意味。摄影时代的人像图像技术变成了机械复制艺术品,少了一种灵韵(aura)。[4]迈克·费瑟斯通认为,新型的摄影技术(快照、录像)的作用之一就是方便人们孤芳自赏,以满足人们对自己身体的欲望。自媒体时代下的修图软件,军装照与美图秀秀类P图软件极其相似,都是通过虚拟化妆术,身体消除了与物的界限,历经身体重塑[5]、身体神话[6]、身体阅读[7]、身体叙事[8]等过程,通过即拍即改即刻分享的方式向他人展示美的迫切愿望,从而获得身体快感。然而,与一般P图类软件不同的是,在军装照事件中,官方媒体先期进行了爱国情境的铺垫,因此我们一方面要分析官方媒体在技术赋权的背景下如何展现沉浸式传播?如何使用宏大叙事把爱国景观符号化?另一方面要探讨参与者如何通过社会赋权呈现自己的生活叙事?参与者如何通过身体神话的塑造展示快乐和身体欲望?
三、自媒体时代的身体视觉叙事
本文前期就笔者朋友圈中参与军装照的10个对象进行了访谈,访谈围绕着军装照的呈现内容、动机、评价和年龄等问题展开。多数采访对象表示军装照展示了军人飒爽的风采,发军装照是为了“好玩”、“跟风”。对于朋友圈的反馈意见,“50、60后”大部分表示“对别人的称赞很开心”、“不在意别人的想法,自己开心就好”。而“70后”或者“80后”则表示“只是记录生活的一种方式,不是炫耀和自恋的表现”。与此同时,采访了曾经当过兵的朋友,他们普遍表示“更愿意通过展示自己真实照片的形式作为庆祝”。之后,按照滚雪球抽样的方法,共收集到209个有效样本,就性别、受教育程度、职业、是否当过兵进行统计。[9]得到的结论是:一是女性比男性更热衷于参与军装照活动,这与女性喜欢自拍、美容与化妆心理是密不可分的。二是本科以上学历人数占多数,各学历区分并不十分明显,说明此活动具有普遍参与性,并非是媚俗或恶搞的活动。三是公务员、事业单位、专业技术人员占多数。由于工作性质的原因,这部分人群更具有爱国情怀和民族自豪感。四是真正的军人或者曾经当过兵的人不热衷参与这个活动,他们更愿意通过上传真实照片的形式纪念自己的从军岁月和庆祝“八一”建军节。
(一)从技术赋权到社会赋权
军装照的刷屏是APP历史上的奇迹,也是H5营销模式的一次巅峰之作。技术赋权事关“能发声”,为参与者提供技术保障和设定通用的硬件标准;社会赋权事关“有影响”,[10]在经济、政治和社会领域建立一个公共对话空间,为人们表达观点、沟通意见提供恰当的场景。当APP作为信息技术被大规模地卷入日常生活,并扎根在各种空間与时间轨道之时,社交情境、社会角色与交往规则也产生了影响,技术赋权问题自然提升到社会赋权的议题。微信的发展也遵循和发挥着这样的逻辑和作用。微信朋友圈形成的特殊“图文景观”创设了一种去中心化的舞台或剧场,一种实与虚、线上与线下相结合、超越时空的文化空间。参与者可以通过自编文字、表情、图片并任意装扮着微信朋友圈。军装照文本中,12人多次(少于3次大于1次)在微信朋友圈中分享军装照片。从单次发送军装照的数量来看,[11]参与者偏爱发9张或者1张照片,发送5、7、8张照片较少。发1张照片的以最新时代(2007-2017)的军装照居多。7人分享军装照片时没有文字说明和表情符号;8人分享军装照片时只用了表情符号;125人分享军装照片有表情符号辅助表达。endprint
西方赋权理论主要是偏向于在社会资源处于劣势,其生存、发展遭遇能力和权力缺失的人群。[12]自媒体时代受众的“无权”更多情况是一种缺少自信、自我责备的无力感状态。参与者通过军装照制造专属于自己的“肖像”,以嬉闹的形式变换着自己的身体(面部),并通过文字、表情符号的组合承载了群体间的话语表达、协商互动和身份认同。这种虚拟化妆术从一开始就满足了大众消费的需要,信息发送的随意性和自主性让现实社会中的受众感受到了社会赋权的快感,这也是当今受众积极地通过图像话语确立新的身份认同的迫切原因。
(二)从景观符号到身体神话
军装照在社交媒体中的迅速刷屏与软件推出时的舆论环境密不可分。“中印关系”、“建军90周年庆典”、“电影《战狼2》等上演”,这些新闻事件无疑调动了受众的爱国情绪。此时的军装照像是一个整理箱,扮演着信息整合和情感抚慰的功能,让受众在愉悦的过程中享受历史和现实的时空交错感。如若说阅兵仪式以一种纪念仪式的方式借助规范的仪式操演、具有象征意义的政治符来凝聚人心[13]的话,那么军装照文本框则设置了一套隐形的景观符号。扫描带有军装照图片的二维码进入人民日报客户端之后,军装照的制作是程序化的。首先,呈现出“右上角三个军功章熠熠生辉,下方桌子上摆放着DVD播放机和笔架”;随即,一个相册显现在右下角并跳跃至画面左侧;然后,“在温暖的灯光下,相册相继翻开3页共17张不同时代的军人照片”。15秒的时间,照片从黑白到彩色,从艰苦岁月到和平年代,尤其后两页国庆阅兵的图片象征着中国军事实力日益增强。这个区间的内容不能跳跃、不能更改,直至出现“你的军装照怎么不见了?”的字样,才正式进入换装环节。供选择的军装22套(男女装各11套),参与者根据喜好选择年代,上传自拍照片,选择性别,点击“穿上军装”,即刻生成自己的军装照。从打开链接到换装完成,画面左上角始终展现“八一”字样的金色镶边的徽章。德波在《景观社会》中提到“景观性演出”,普通受众以“一种痴迷和惊诧的全神贯注状态”沉醉地观赏着“少数人”制造和操控的“景观性演出”。[14]军装照中的参与者沉浸在大众媒体提供的爱国情、历史观、娱乐感的符号景观之中,个体却容易忽视现实情境中的爱国主义表达。军装照变脸成功的关键是人脸融合技术,也就是需要把用户的脸和模板人脸对应起来。而为了避免光照、遮挡物、清晰度影响美观效果,程序设置上除了用文字提醒用户“建议上传清晰的正面头像照”外,还通过限制不合格头像上传的办法规避生产出“不美的”军装照。我们与其说美图秀秀等软件在制作后期纳入了一套指标化的、参数化的生产模式,不如说军装照软件从照片上传初始阶段就完成了对美的标准化界定。这种标准化审美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对身体的塑造。无论男性还是女性,受众通过照片通篇表达的是关于瘦的想象:“不需整容,只要瘦瘦瘦”、“脸变小了是什么感觉”、“减肥后的效果图,与君共勉”、“果然都是脸型造的孽”、“原来我没有下巴这么精神呀”。军装照生成的脸部照片皮肤白皙、五官精致、线条分明、骨干立体,符合消费社会对男性和女性审美的标准。对参与者虚拟身体的“磨腮削骨”过程,就是给不完美的大众以憧憬美、编织美、占有美的权利和自由。二是军装的性别区隔。参与者只贡献了面部(精确地说,仅提供了眼睛、鼻子、嘴巴、眉毛的雏形)进行换装,头发、耳朵、颈部、脸型、体态、衣服等身体其他部分都是软件设定和提供的。然而,与面部相比,这些部位的身体凸显了性别区隔的审美标准。男式军装中,3套呈现“敬礼”姿势,3套配有皮质肩带(具有典型的仪仗队服装特点),这种姿态符合男性硬朗、健硕的审美标准。女式军装中,8套突出头发的存在,发型上不是短发齐耳或是麻花辫,就是羊角辫或是手摸辫子,反映的是女性温柔、可爱的性别标识。“敬礼”和“辫子”成为阳刚之美和阴柔之气的符号,淡化了军人身份,强化了性别的区隔。
(三)从宏大叙事到生活叙事
宏大叙事又称为“元叙事”,是一个社会占主导地位的叙事方式。传播领域中的媒介宏大叙事主要是国家意识形态的产物。由人民日报客户端推出的军装照无疑具有宏大叙事的政治功能。把威武雄壮的军队、先进的军事装备、中国人的自豪感等一系列符号打包成为爱国主义题材植入到军装照媒体产品中。应该说在自媒体时代,官方媒体对历史事件的报道已经逐渐摆脱传统意义上的宏大叙事,而呈现出基于在个体生命伦理叙事中展现对民族和国家历史命运的关注和思考的新趋势。此次军装照活动,官方媒体通过技术打通了人与技术深度融合的通道,以温情的姿态欢迎受众“参与其中”,并创造了让参与者自我言说的生活叙事情境。生活叙事所致力关照的是个体现实、具体生活,在充分尊重个体生活现实的基础上,对平凡而又有深刻意义生活事件的叙述。[15]参与者借助军装构建了一个“虚拟身体”,实现了历史画面(军装)与“现实的我”(身体)的激情碰撞。“穿越时光,保卫国家”、“一起回忆下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吧……38年参军,49年挺进大西南,51年跨过鸭绿江,58年炮击金门,69年开赴珍宝岛,85年老山前线……实在编不下去了”、“谨以老兵及其家属的这组军装照致敬老辈,老爸说他就是穿着第一张图上的军装跨过鸭绿江的”。普通受众的感动或自豪的情绪在此升腾,通过温情脉脉的“表达生活的方式”消解了宏大叙事和严肃话题,增加了个人情感。样本中有40人在朋友圈分享了除自己本人之外的军装照,“母女、祖孙三代、同事、儿女、夫妻、一家三口、同学”等都成为军装照的主角。“瞬間发小们就成了战友啦!”、“让老妈赶个时髦,这么漂亮的姑娘,我爸是捡到宝了”、“在家互拍,记忆中老妈的模样就是我现在的年龄风貌”、“放爷爷的照片凑个热闹,哪张最帅?”、“原来我和我妈这么像”、“两张都是妞,差好多”、“小胖子以后是长这样吗?”、“这才叫夫妻相”、“建军节和我哥生日快乐”等。这些由“血缘、地缘、趣缘、业缘”关系构成的强关系人群共同编织着“当兵梦”和“强国梦”,并通过熟人之间真实的军装照片的牵引,带出故事性,植入情境感,使历史图像成为叙述者日常生活的本身。有人把军装照隐藏在当天的生活图片中,更有人把习总书记阅兵照片跟自己的军装照一同呈现,从情感上拉近国家领导人与普通民众的距离,甚至适度的、善意的娱乐化也被允许和理解。endprint
(四)从沉浸式体验到娱乐快感
沉浸传播给受众设置了一个虚拟环境,留给受众参与空间,调动参与者的亲身体验、感官刺激和情感元素,构成了裂变式转发传播的强大动力,从而实现了传播关系质的变化。在不断追求感官享乐的消费活动过程中,视觉享乐无疑是最为强烈和直接的,为军装照提供技术支持的腾讯天天P图团队显然深谙其道。参与者的视觉快感不但来自军装照内容本身的乐趣,而且来自虚拟化妆术带来的高度沉浸和快乐。本文两名编码人员分别从209个样本文字(或emoji)内容中提取参与者的发图动机,分别为:(1)表达爱国之情9人(4.3%),有“扬我国威”、“祝愿祖国繁荣昌盛”及称赞国家领导人等内容;(2)表达军人敬意22人(10.5%),有“向可爱的人敬礼”、“向威武之师敬礼”、“荣耀之师”等语句;(3)表达节日祝福16人(7.7%),有“八一建军节快乐”、“90周年”等表述;(4)表达当兵梦想23人(11%),有“梦想当一名女兵”、“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军人梦”、“咱也是穿过军装的人”等语句;(5)表达追忆岁月8人(3.8%),通常是通过家人、朋友、同事的拼图展现人际关系和追忆岁月流逝;(6)因为“好看”发图的63人(30.1%),有“不忍看看,觉得自己忒自恋了”、“男版的我居然如此帅气”、“秀一下,穿军装!”、“早知道穿军装这么可爱就应该当兵去”、“穿上军装后,哪一张更像本人?”等追问句式;(7)因为“好玩”而发图的39人(18.7%),有“我也来玩玩”、“玩一组,自己都觉得不像”、“你也来过把瘾吧!”这样的表述;(8)表达参与感的有7人(3.3%),通常用词是“凑个热闹,重在参与”、“整个微信都在玩这个呀”、“好流行,我也来一组”、“蹭个热度”;(9)把“没有文字说明的”、“搞笑段子”、“无关图片内容的文字”归为“其他”,共有22人(10.5%)。由此,多数人选择“好看”和“好玩”则表明,军装照参与者历经自拍、修图、换装过程中产生了凝视的快感,这种由瞬间官能满足获得的视觉冲击和身体快乐是具有浅层次的、不确定的、好激动的。参与者由衷满足与崇拜身体重塑后的自我,借由“虚拟身体”的视觉符号完成了“炫耀”或是“快乐”的自我认同过程。在军装照中我们看到,一方面参与者虚拟“镜像自我”呼唤他人的“凝视”。“哪张最帅?”、“我有这么美吗?”、“脸变小了什么感觉?”,这些疑问不仅是获取他人注意的潜台词,又是自说自话的内心独白;另一方面参与者通过表情符号表达娱乐化情绪。有125人分享军装照片配有表情符号。除了“敬礼”、“点赞”、“加油”、“玫瑰”等较为普通的表情符号外,“破涕为笑”、“流口水”、“偷笑”等富有深意的符号与文字搭配,不但起到补充情感、增强现场感的作用,而且还通过逻辑常识上的错位,以戏谑的方式调侃了生活中的美好或不满,制造娱乐氛围。
四、自媒体时代的文化隐喻
现实社会中,人的身体受到法律、纪律、规范等束缚、操纵、改造,身体被迫服从和配合社会规训。在虚拟世界,受众通过数字化绘图工具主动实现身体符号的重塑,并对主流认同形成戏谑、对抗和抵制的力量。视觉符号至上的自媒体时代,图像、空间、日常生活概念取代生产方式、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等政体概念,而在这种背景下探讨军装照的文化隐喻更具有现实意义。
(一)女性的抗争与顺从
呼唤图像文化中女性的观看权力和主体性地位,关注女性的主体性差异,[16]一直以来是后现代女性主义者关注的核心问题。军装照中的性别可以随意由参与者选择,个体具有主动、积极翻转、改写和重构身体性别神话的能力。文本中有18人选择与自己性别相异的军装进行分享,其中16位女性“变身”为男性军人。从这个层面来看,女性通过凝视、欣赏、占有男性的身体获得视觉快感,女性通过军装照软件暂时实现了主体性地位,尽情彰显了其性别错位的审美意识。然而,我们看到明显区隔性别特征的是军装本身。参与者只是更换了面部(作为身体的一部分),这些面部经过打磨之后识别度不高,参与者的主体性并不明显。因此女性参与者通过这种虚拟性别置换后依然突出的是软件设定的男性身体符号(军服)。文本中,我们还看到“男版的我竟然可以如此帅气”、“大概内心真是个男人”等表达了女性对男性气质的吸引和顺从以及对男性军人形象的向往和偏移;又看到 “女扮男装太书面气了,保家卫国没有安全感”、“我是花木兰……”等对女性自身的不确定和女性军人的不自信。最终女性把自己陷入了不“扮演男人”,不遵从男性社会的规则就无法证明自我价值的“花木兰困境”。[17]早期女性主义者认为,女性身体作为客体被广泛消费,女性沦为“身体化”的存在。军装照的肆意颠覆和拼贴可以认为是女性主动打破男性霸权地位的可能,也可视为是女性自主意识的增强——女性乐忠于“被消费”的快感及“被注视”的滿足和愉悦。图像时代的后现代女性镜像呈现出复杂的诉求和多变的权力关系,颇有种“反抗的傲骨,顺从的情感”的无奈之举。
(二)道德绑架与漠视围观
自媒体时代的道德绑架成为了受人瞩目的社会现象。道德绑架是指人们以行善的名义,通过舆论压力胁迫他人履行一定行为或终止与道德相冲突的行为。[18]在军装照文本中,我们看到了部分网友把“前线杀敌”与“爱国”等同起来,通过搞笑段子抢占了道德制高点。“这两天朋友圈莫名多了一群身穿军装的爱国人士,你们是准备上前线跟人家摇骰子么?”参与者通过军装照抒发对祖国和军队的热爱之情,与到前线“奋勇杀敌”的实际行动没有必然的联系。一方面“爱国行为”本身就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行为自身的复杂性和情境性决定了用恰当的方式去诠释爱国逻辑和内涵;另一方面部分参与者抱着恶意攻击或者漠视围观的心态,从而使得舆论形成间接的软暴力,让简单的爱国情绪和行为变得情绪化、复杂化和歪曲化。
(三)戏谑身体与身体塑造
尽管军装照的推出始终是以正面的、严肃的爱国叙事为出发点的,但是部分参与者却把愉悦感受发挥到极致,通过颠覆的、滑稽的、莫名其妙的无厘头图片和语言建构了怪诞搞笑的身体狂欢。在军装照文本中,10个人分享的照片脸部使用的是“丑化自我”、“恶搞表情”、“面具脸谱”;还有人通过天天P图软件的“疯狂变装”成为“古装美女”、“奇侠装扮”,并与军装照同时呈现在一个画面之中。“个个都是帅哥、美女,我也P个古代美女照,希望自己也变美点”、“感觉变形的很厉害啊,因吹丝挺”、“照骗”。参与者为年龄30-40岁之间的10位女性,通过颠覆日常审美标准的头像肢解了军装本身赋予的形象符码,倾注了中年女性的情感,满足了其寻求“在场”的欲望和想象。此外,这些女性通过戏谑性的话语和无关联的图片拼接所形成的小叙事,展示一种反支配性的权力和力量,形成对军装规训的拆解和反抗的心理。endprint
五、结论与反思
此文的文本采样有一定的局限性,参与者以中青年知识女性为主的论断仍需大数据验证。但是作为自媒体时代官方媒体成功操作的一项营销案例,军装照事件显然更加凸显出消费社会中身体建构的社会意识形态,以及自媒体时代带给受众的自我迷茫和生存焦虑。虚拟视频技术所虚拟的场景,让人们拥有自己的“虚拟身体”,并且进入一种無意识虚拟狂欢和“旅行”的状态。虚拟化妆术所呈现的自由、个性化不过是一个假象,是将多种美化程序进行排列组合,通过表面的平等掩盖了真实社会的诸多不平等。参与者试图通过“炫”、“秀”的方式在社交媒体中获得自我认同和群体归属感,但是却忽略了虚拟化妆术与网络社区合谋,造成了真实空间的消失和所谓的美好“虚拟自我”的建构。与此同时,自媒体时代的受众不知自己的日常生活已经深陷其中,还继续用图片、视频以及晒生活等“发声”方式吸引他人的注意,却因为个体与社会关系的日益疏远,失去对正常生活的耐心,反倒是加剧了存在焦虑的可能性,进而形成——个体越焦虑个体与社会关系越疏离的怪圈。此次军装照事件中,官方媒体提供了技术支持,建构了爱国景观符号,用宏大叙事的手法营造了沉浸式传播的情境;而参与者获得社会赋权之后,依然遵循日常审美标准塑造身体神话,但是个体却以一种娱乐化、游戏化的方式消解了媒体赋予的宏大叙事,通过自我的生活叙事满足了瞬间的身体快感。应该说,大众媒体中关于军装照压倒多数的意见是给予褒扬和肯定的。但是从中我们也看到,受众女性参与者的性别置换、网民对爱国的道德批判、受众对身体的戏谑改造等行为都归因于自媒体时代提供给我们一种碎片化、娱乐化、即时性、不确定性的生存状态。这种生存状态弥漫到人们日常生活中的一举一动,人们非但没有意识到这套话语体系的存在,反倒把自己的身体浸淫在这个潜在的社会秩序中,借由虚拟的镜像完成自我的主体识别与群体归属的确认。然而一旦某天“现实的我”从中觉醒,事件的始末最终还是让我们回到了关于“我是谁”这一终极哲学问题的思考上来。
注释:
[1]分属于南昌起义、红军时期、抗日战争、解放战争、1950-1955、1955-1965、1965-1985、1985-1987、1987-1999、1999-2007、2007-2017不同时期的军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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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迈克·费瑟斯通.消费文化中的身体.[A].汪民安,陈永国.后身体:文化、权力和生命政治学.[C].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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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李颖.美图的视觉魅惑:神话化身体的表征、展演与超载[J].中国青年研究,2017(03).
[7]张世涛.以身体来阅读:作为文本生产的微信自拍—基于大众文化视角的分析[J].新闻战线,2017(01).
[8]刘涛.美图秀秀:我们时代的“新身体叙事” [J].创作与评论,2015(12).
[9]从性别来看,男性62人(29.67%)、女性147人(70.33%);从受教育程度来看,硕士以上42人(20.1%)、本科82人(39.23%)、专科35人(16.75%)、高中以下50人(23.92%);从年龄来看,22岁(含22)以下6人、23-33岁67人、34-44岁97人、45-55岁36人、56岁以上(含56岁)3人,23岁到44岁人数占到了78.47%;从职业来看,各级政府部门、企事业单位、党政机关和公众团体的领导者42人、专业技术人员(教师、医生、工程技术人员、设计师、作家等专业人员)61人、职员(从事一般性事务工作的人员)22人、商务人员(自由职业者、电商)26人、第三产业服务人员17人、学生6人、无业(退休、下岗、家庭主妇、失业)5人、产业工人和农林牧渔业的劳动者2人,在职军人1人。4人当过兵。
[10]刘俊.技术赋权与社会赋权的回响: 媒介融合时代的电视时政新闻改革——基于对近年来央视《新闻联播》春节期间创新的分析[J].新闻界,2015(09).
[11]从1次发送军服照的数量来看,1张48人,2张30人,3张31人,4张21人,5张3人,6张16人,7张6人,8张7人,9张47人。对于发了多次的军装照的调查对象,按照照片数量最多的那次计算。
[12]丁未.新媒体与赋权:一种实践性的社会研究[J].国际新闻界,2009(10).
[13]马振清,蒋雪莲.纪念仪式:推进爱国主义教育实践的重要载体[J].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研究,201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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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王鲜萍.道德教育:在生活叙事与宏大叙事之间保持张力[J].教育导刊,2010(02).
[16]蒋建梅.图像时代的后现代女性镜像[J].现代传播,2012(07).
[17]高寒凝.何为网络女性主义:从独生女一代的“花木兰困境”说起,澎湃新闻,2016-10-30,http://cul.qq.com/a/20161030/002081.htm.
[18]王一珂,褚凤英.对自媒体时代网络“道德绑架”现象的思考[J].新闻论坛,2017(06).
(作者:刘敏,云南警官学院学报编辑部副编审,东北财经大学博士生;袁亚军,云南大学编辑部编辑,云南大学博士生)
责编:姚少宝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