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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口”的隔绝与创伤
——评方方小说《琴断口》

2018-02-24

新时代职业教育 2018年1期
关键词:白水方方断口

郭 茜

(黑龙江大学文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80)

从古至今,爱情永远是被艺术家所青睐的。从古代的《诗经》到现代的通俗小说,爱情似乎成为文学的恒定母题。写爱情很好,写好爱情却很难。王安忆认为,“写爱情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写得不好就变成了风花雪月,因为爱情这样的东西特别容易有假象,罗曼蒂克的假象,会失去生活的质感”[1]。然而作家方方就是凭借一篇爱情故事《琴断口》一举夺得了2010年鲁迅文学奖的桂冠。她赋予文字以强大的力量,对生活产生烛照,折射出人在特定情境下的现实选择。在长达三十年的写作历程中,方方始终秉持着知识分子的写作立场,对生活致以严肃的观照,并呈现生命某一方面的特质。她的作品总是脱胎于个人平凡的生活,但同时又对庸常的人生有所超越,从而传达出作者对于生命人生深切的忧思。

一、情感的阻断

“琴断口”是一个地名,取义于俞伯牙和钟子期的故事。古人俞伯牙在月下独自抚琴时,兀地发现有人偷听,其很是愤怒,一气之下便把琴折断了。琴虽断了,却也遇到了知音,琴可再觅,知音难寻,因此倒也不失为美事一桩。从《武昌城》到《乌泥湖年谱》,从《闲聊宦子榻》到《祖父在父亲心中》,方方擅长在其小说中注入历史叙事,这也一度成为方方的写作特色之一。历史与现实在作品中一同出现,淡化社会历史和今昔现实的界限,使得二者形成鲜明的对照,从而能够阐发其对生命观照的特殊思考。

一夜之间,白水桥的悄然坍塌,一死两伤的惨淡结局,改变了五个人的人生轨迹。第一个坠桥的是杨小北,因为雨衣的原因得救,爬上岸立刻去医院疗伤;第二个坠桥的是蒋汉,他把头扎在摩托车车把上,当场昏迷,继而沉入水底,错失了最佳的抢救时机;第三个坠桥的是马元凯,坏了的车门使他得救。摔断了腿的马元凯,并没有立刻去医院,而是爬上岸去拦车,以防止更多的人受伤甚至死亡。杨小北、蒋汉、马元凯都围绕与米加珍的爱情纠葛,戏剧性地陷入了这场情感的旋涡中。马元凯年少时爱恋米加珍,但碍于兄弟情分,而放弃追求米加珍,三人是多年的好友;蒋汉与米加珍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蒋汉平淡而踏实,对米加珍百般呵护、予取予求,两人多年的爱情,彼此信任和依赖,被大家理所当然地认为会结为夫妻;风趣幽默的杨小北突然出现在琴断口,米加珍和杨小北在朝夕相处中渐生情愫,米加珍下定决心准备与蒋汉分手。冬日里冰冷的早晨,杨小北约蒋汉面谈想以男人的方式给这份爱情一个了断。蒋汉的过桥是为了赴杨小北之约;马元凯渡桥是为了去公司上班。桥悄无声息地断在了寒冷的冬日里的深夜,这一纯偶然的意外事件将三个人扯入了现实选择的精神困顿中。白水桥之“断”,阻断了米加珍与杨小北的婚姻,也阻断了吴玉与马元凯的爱情。杨小北坠桥后做出的行为选择以及约蒋汉面谈的事实,使得蒋汉的意外身亡给杨小北和米加珍的爱情笼罩了一层厚厚的阴影。尽管杨小北用爱情的结合以努力地排毒,可周围的人总是用直白粗暴的言语把他们不断拉入无法挣脱的世俗黑洞中。杨小北的邀约;蒋汉的善良,世俗的人言让米加珍对蒋汉的死怀有强烈的负罪和愧疚意识,并使她在一连串的事件中去赎罪,直至失去了自己的亲生骨肉。而在一系列事件的现实选择中,杨小北可谓在爱情中节节败退,从歌吟“爱情的力量太伟大”到感慨“爱很伟大,但爱情却很脆弱”[2],杨小北从一个十足的爱情信徒变成了爱情落荒者。一座桥的意外坍塌最终使得两颗热烈而纯粹的心渐行渐远、分道扬镳。如果说杨小北与米加珍的婚姻破裂是世俗力量推动的无奈之举;那么吴玉和马元凯的爱情则简单而实际得多。马元凯坠桥之后落下了残疾,吴玉自知姿色良好,不愿与之共度一生,果断干脆地离开了他。两对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本应该热烈而明朗地享受着甜蜜的爱情,但不幸的是爱情随着白水桥的倒塌也永远地埋葬在冰冷的水底。白水桥之“断”,阻断的不仅仅是爱情也隔绝了马元凯和蒋汉的联系,两人如同手足,马元凯在得知蒋汉意外离去的现实时,在其惊愕的同时更多的是悔恨未曾下水救人,甚至把这种痛楚施加到米加珍夫妇身上。白水桥之“断”,同时也疏离了米加珍和吴玉的闺蜜友情,米加珍的婚礼上,吴玉的酒后真言,不可不说是其心中芥蒂的一时外现。

纵观整个事件的发展,断了的白水桥成为改变人物命运的关键性因素。一对平凡普通的恋爱男女由于突发的意外事件引发的必然的人生别离。方方以其细腻的视角洞察了偶然事件所造成的情感的焦灼、人生的迷惘和命运的无常,冷静地剖析了文本中人物的生存之困。

二、自我的救赎

蒋子丹曾经评价方方,“她有着一种近乎女巫的气质,写爱情,话死亡,玩游戏,说梦境,明明是现实主义,却有着宿命般的残酷和深刻”[3]。而这种残酷与深刻最终都会指向言说的悲剧性。在方方一系列的作品中,无论是取材于市井还是取材于校园,抑或是实际生活中所接触到的现实,都始终充溢着强烈的悲剧感。这股悲剧感甚至成为她建构小说的精神桥梁,《琴断口》中亦是如此。这种坚硬强烈的悲剧意识使得琴断口“就像一个巨大的隐喻,成为了当代中国人精神存在形态的一个拐点”[2]。在这个充满巧合性的断口处,众多的人被拉入了煎熬的深渊。作者不悲不喜地站在断口处打量着人物的挣扎,并向他们投去渴望他们自我救赎的悲悯眼光。在杨小北与米加珍心意相通时,曾有过这样的对话“爱情的力量太强大,它天天在催我犯罪,我宁可成为一个罪人也要爱你”[2]。米加珍为他这句换感动着,她哽咽着说了一句“那我就陪你一块犯罪”[2]。特定情境下,纯洁美好的爱情在米加珍和杨小北口中成了犯罪,有罪自有赎。一语成谶,杨小北从爱情的结合到婚姻的离析,这整个过程便是他们自我救赎的历程。

蒋汉如山茶花一般的温暖使他赢得了米加珍的芳心,蒋汉与米加珍的爱情如潺潺流水、少许波折,缓缓向前。这份看似天经地义的爱情在琐粹生活的消磨中转化为了习惯与亲情。帅气睿智的杨小北使得米加珍的心摇摆不定。两者之间,她既不舍蒋汉的温柔却也依恋杨小北的浪漫与诙谐。当米加珍终于确定了心灵的天平,这一关键性的断口时,蒋汉意外死在了寒冷的白水桥下。米加珍从此活在了愧疚中,一则怀念蒋汉的好,二则认为杨小北的邀约和其坠桥后的离去对蒋汉的死负有间接性的责任。由此,米加珍开始了她的救赎之旅。在一次次的现实选择中击碎了杨小北对于婚姻生活的全部希望。“蒋汉的死,我们到底有责任”,米加珍放弃蜜月旅行去照顾蒋妈妈时如是说,杨小北无力挽留,责任是米加珍自我救赎的方式之一。而后,其主动提出搬家来回避触景伤情之地,既是对自我的救赎也是对爱情的挽澜。减轻了心中的重负,也给了爱情一个重新生长的机会。因此搬过去的第一个夜晚,他们如胶似漆般宛若新婚。后来,米加珍以减轻心中负疚的理由帮蒋汉竞争设计大赛,以替杨小北赎罪的说辞送别蒋汉母亲,从而致使失去了自己的孩子。米加珍在事件的发展中所作出了每一个选择都是救赎自己救赎爱情,想要减轻自己的负罪感,却又一次次的陷进去,不断增加自己和杨小北的心理重负。同样在这个偶然事件的后续发展中,救赎自我的不仅仅只有米加珍一个。意外的发生使得马元凯失去了最好的朋友。他执拗地认为自己是悲剧的源头。因为他沉溺于爱情,无意间把米加珍推到了杨小北面前,导致了蒋米二人的分手以及在江汉落水后,他未能及时施救从而错过了拯救蒋汉的最佳时机。面对着蒋家支离破碎的现状,马元凯也是怀着深重的负罪感参与到蒋家事务中,这其中不仅仅是马蒋二人真挚感人的兄弟情,还参杂着马元凯以代替蒋汉的方式来实现自我的救赎。与之相比,杨小北在整个事件中便显得较为理性,其真切地认识到蒋汉的死只是一个偶然的意外事件。尽管杨小北想要“留下美丽,努力排毒”,可现实总是步步紧逼。外界的流言尽管可怕,但是米加珍才是击碎他最后信心的决定性力量。米加珍把杨小北的闷闷不乐理解为落选的失意,曾经相爱的两个人不再心灵相通,无话不谈。米加珍的误解吸掉了杨小北溺水之中的最后一口氧气。杨小北清醒地认识到“生活不是光有爱就能过得下去”[2]。在这个感情的战役中,杨小北承受不了如此重负,最终选择了落荒而逃。深究杨小北的离开是与命运做抗争失败后的无力也是拯救其于困顿中挣扎的救赎之举。

三、命运的困顿

命运是方方小说中一再出现的主题,作品中强烈的悲剧意识总是和困顿的命运观密不可分。她总是极为醒觉地把握人性中特别是底层民众的悲苦之境,甚至把它提升为对生命无常的感知。无论是二芝的困兽犹斗还是李宝莉的“万箭穿心”抑或是涂自强的“个人悲伤”,作者都力透纸背地刻画出这种悲剧背后的无常性,从何传达其对困顿命运的人文观照。

琴断口是古人遇知音之境域也是今天劳燕分飞之场地,不得不说这其中带有很强的荒谬感与讽刺感。《琴断口》中的悲剧就是一个偶然叠加的故事,偶然事件不断放大从而推动情节发展,改变主人公的人生轨迹,其阻断的无常性使文本充溢着很浓的宿命意味。梳理文本的时序,杨小北的出现是其兄与蒋汉叔叔在饭桌上随口达成的协议,它并没有充分的因果关系。杨小北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琴断口。而马元凯的无心之举把杨米二人撮合到一起,这也是一个非理性的推动因素。甚至寂静的雪夜,白水桥的坍塌如惊雷之响,却没有惊动任何一人,由此可见连外物的发展也充满着神秘的无常性。白水桥的断裂,一死两伤的惨痛结局也是人的理性所无法把握的“巧合”。而就是这样一个个非理性因素巧合的叠加,导致了悲剧的发生。正如方方所说:“生命中每一件事的发生,或许都去修正着一些人的人生轨迹。一个人的命运常常在这样的修正中,被彻底改变”[4]。然而命运的困顿不仅仅体现在其阻断的无常性,还体现为世俗暴力对个人命运的道德绑架。以杨小北与米家珍为例,杨小北的性格是理性因素占据主导,尽管他也曾经怀疑和困惑过,但他清楚地知道蒋汉的死是一个残酷的偶然事件。他努力地扫除婚姻的雾霾却一次次铩羽而归。在整个故事的发展中,米加珍一直被世俗蜚语所绑架,直至她在失去蒋汉之后再去失去杨小北,在爱情一无所有,拖入命运困顿的无底洞里。也许是蒋汉的敦厚与善良一直让人念念不忘,也许是中国人固有插手他人家事的癖好。周围的人理所当然地认为杨小北与蒋汉的死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更有甚者将之定义为因果关系。“有你才有蒋汉的死”[2],“杨小北巴不得蒋汉死掉,这样他才能把米加珍弄到手”[2]等等。世俗的言语无疑是米杨婚姻破灭的催化剂,米加珍在反抗世俗的战役中迅速被缴了枪并成为了世俗的帮凶去加重杨小北身上的重负。杨小北作为一个理性乐观的人,在世俗的言语中,不断抗争却不断失败,最终落荒而逃。在文明理性的现代社会,一个独立自主的人无法全权掌握自己的人生,无路可走的他只能被拥挤的人群推攘着前进,在周遭的环境中他不断碰壁,在无常的人生里他无可奈何。困顿的命运让一个万念俱灰年轻人终结了爱情。在小说结尾,米加珍说:“其实是生活本身很可笑”[2],杨小北感慨道“是呀。我们不过是生活里的佐料罢了”[2]。这句话道出了个人与命运作搏斗的无力感,正如加缪在《西西弗的神话》里所感悟的那样,人生是如此不可理喻的荒诞,可贵的是人能够认识到其荒诞性,尽管无法抗拒荒谬,却仍然蔑视荒谬的主体自由精神。

方方是一位对生命有着强烈写作意识的作家。《琴断口》用这样一个关于爱情、生死、道德、命运的故事展列了普通男女在特定情境下的困惑与挣扎。作品中“外公”的话成为了一个巧妙的预言,预示了在远和近不同的距离里,知音与敌人角色的转变。琴断口、碎琴山;人不见,家未圆。所遇到的他人也从来不是温柔乡。此地、此景、此人、此境,文本中萦绕着一股“方方式”的悲苦气息,而作者像一个俯瞰的旁观者。她不动声色地讲述着令人煎熬的故事,依然“冷静而恒久地去看山下那变幻无穷的最美丽的风景”[5]。然而,“生活是不介意这样悲观和失望的,它依然以它固有的方式继续”。写作如昔,悲苦如斯。从《风景》到《琴断口》,悲苦成就了方方也限制了方方,使得其作品“忧伤悲苦有余,而解读空间狭隘,美学意蕴不足”[6]。但是,我们仍然感激作者以其虔诚地写作为我们展示了这静默的“风景”,这是作家的责任,也亦是文学的使命。

[1] 王安忆;张新颖.谈话录[M].北京:人民文学大学出版社,2011(1).

[2] 方方.琴断口[J].小说月报,2009(7).

[3] 方方.桃花灿烂序[M].百花文艺出版社,1993(3).

[4] 方方.一个人和许多人[J].中篇小说选刊,2009(4).

[5] 方方.中篇小说[M].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1).

[6] 丁帆.中国新文学史[M].高等教育出版社,20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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