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电影《龙虾》的荒诞美学
2018-02-22赵宇
赵 宇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 新闻与文化传播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0)
“如果说哲学是解释世界,是关于世界抽象的、普遍的、理论的解释,电影则是艺术性地描述世界,是对世界形象的、具体的、经验的描绘。电影通过时空,运用诸如人物关系的设计、故事、冲突、镜头、影像、结构、题材等元素描绘丰富复杂的世界图景。”[1]
希腊导演欧格斯·兰斯莫斯在电影与哲学之间构建了电影的语言体系。在电影《龙虾》中,其以独特的婚恋视角切入,对未来反乌托邦世界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作为个体的意义以及人与荒诞世界之间的联系进行哲学剖析,彰显了他对人类存在本质的思考,充满了荒诞的哲学意味。影片中超现实主义的镜头语言、吊诡的动物隐喻、舞台化的戏剧呈现等都散发出独特的、引人注目的荒诞美学风格。
一、荒诞的主题:逃避与反抗的宿命循环
(一)从孤独到逃避
加缪认为有5种因素使人意识到了“荒诞”:厌烦(日常生活的机械性使人对其存在的价值和目的产生了怀疑,对存在状态提出疑问);时间(人对时光流逝的敏感);死亡(人意识到死亡);异己感(产生被遗弃于一个异己世界的感觉);有限性(人对自身有限性的承认)。[2]导演欧格斯·兰斯莫斯将加缪的荒诞元素中的时间、异己感以及有限性设定为电影《龙虾》中每个人作为个体存在的一种基本状态,这也是欧格斯·兰斯莫斯在影片《龙虾》中表达人之存在的荒诞意义的哲学思考和探索。
影片《龙虾》中,主人公大卫是孤独的,在经历丧妻之后,大卫结束了长达12年的婚姻生活,恢复了单身,被送往海边的一座单身酒店,在45天的时间内,他必须找到另一个伴侣,否则他将变成动物。而唯一陪伴他的就是一只狗,即他的一位兄长,此前这位兄长也尝试在45天内找到伴侣,但遗憾以失败告终。入住酒店后,大卫也一直被视为异类,一个孤独的异类。“你的性取向到底填写什么,是异性恋还是同性恋?”酒店侍者在给大卫做登记时问道。大卫在上大学的时候有过一段同性恋经历,而之后又与妻子结婚,当大卫向侍者说能否写双性恋时遭到了拒绝,随后妥协说是异性恋的性取向;再如他在回答侍者鞋码时,他需要44.5码的鞋子,但是对方只能提供44码或者45码的鞋子,无奈之下大卫选择了45码。“45”这个数字貌似是这个未来的乌托邦世界的最大公约数。
如果没有在45天内找到伴侣,大卫将变成龙虾,但在严苛的伴侣制度下,大卫必须找到伴侣。感情方面,处于单身酒店里的大卫做出过两段实质性的努力。第一段是大卫邀请鼻血女跳舞,但在跳舞的过程中发现对方时常会处于流鼻血的状态,这让大卫感到无奈。在电影中,大卫不是一个能够为了感情而做出过多牺牲的人,他有自己的独立思考,有自己的想法。随着时间的迫近,为了逃避即将到来的惩罚,大卫必须找到一个伴侣,在长时间的观察后,大卫找到了以无情为代名词的冷血女人,在温泉池内,冷血女人假装死亡,试图测试大卫是否如同她一样冷酷无情,大卫在伪装之下,做出了同样冷漠的情感态度,这让冷血女人认定无情是她与大卫的共性,彼此之间是有共性,是适合彼此的。两人成为伴侣之后,大卫似乎已经能够逃避严苛的伴侣制度下的惩罚,但这一切都是表象,逃避的终极目的则是反抗。
在异己感方面的人物塑造上,由本·威士肖饰演的跛脚男则更为直接。跛脚男的妻子由于意外离开了人世,他因此也结束了婚姻关系,恢复单身,进入了单身酒店。在单身酒店里,坡脚男就是一个明显的异类。在这里,每个单身的人要找到另外一个伴侣的前提条件就是二人必须有一个共性,尤其是生理上的共性被放在第一优先级,但遗憾的是整个单身酒店都没有生理上与跛脚男有任何共性的单身女性,在荒诞元素时间的框限下,他选择了撞破自己的鼻梁或是用小刀割自己的鼻腔,让鼻子时常处于流血的状态,而这一状态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了逃避严苛的伴侣制度所带来的惩戒。
孤独成为电影《龙虾》中每个人的存在状态,在时间与异己感的荒诞元素的合力下,有限性即人对自身有限性的承认开始凸显,大卫看到已经变成狗的哥哥被冷血女人残酷杀害,无法再掩盖自己的真实情感,为影片后面杀死冷血女人的反抗作了铺垫。这种对自身有限性的认知不仅仅是作为个体的人对荒诞世界的感知,更多的是人与世界的对峙关系与联系,正如加缪所说的“荒诞不在于人,也不在于世界,而是在于两者的共存”。
(二)从逃避到反抗
人类之所以会产生逃避的想法,原因是来自对自然的恐惧、对社会环境的无法承受、希望感受真实以及对自身野蛮的动物性的反感。在电影《龙虾》中,跛脚男害怕没有找到伴侣而变成动物,被人类宰杀,玩弄于股掌之中,他对变为动物后处在自然环境中的无助而感到害怕,所以他选择了以自我伤害的形式保全自己人类的身份,从而与鼻血女人结为伴侣,逃避未来可以遇见的悲惨命运。主人公大卫则更多的是对社会环境的无法承受而选择逃避,在以单身酒店为代表的主流婚恋制度面前,他通过掩盖自己真实的情感与冷血女人结为伴侣,但其哥哥被冷血女人残忍杀害后,大卫明白逃避其实没有任何意义,逃避并不是对抗荒诞世界的有效途径,只有反抗才能让人拥有存在的体验,反抗者需要通过对自由的选择与付诸行动来应对荒诞。
除反抗这条出路外,自杀是人们面对荒诞世界的另一条出路。自杀的手段又分为生理自杀和哲学自杀,这两种自杀手段都不是加缪所提倡的。但在电影《龙虾》中,导演欧格斯·兰斯莫斯则将生理自杀也作为反抗荒诞世界的一种出路。酒店里喜欢奶油饼干的女人在这个反乌托邦的世界里就是典型的例子,她遵循既定的伴侣制度,她渴望找到自己喜欢的男人结束自己的单身状态,首先她与跛脚男在舞会上跳舞,透露出了对跛脚男的好感,但是跛脚男似乎对她并不感兴趣,她的第一次寻找以失败告终;第二次,她在前往捕猎单身者的旅途中,对男主角大卫也表示了好感,她看出大卫对性的渴望,并企图用性体验来说服大卫与其交往,但是大卫同样拒绝了她,略显失望的她告诉了大卫她未来的自杀计划,终于在捕猎时间耗尽时,她选择了自杀,从酒店高楼层的房间跳了下来,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同时也终结了自己与这个荒诞世界的关系,属于她的荒诞感也在生理自杀发生时戛然而止。
影片主人公大卫的反抗之路也注入了导演对反抗荒诞世界的哲思。首先是对自由的选择,这里的自由不仅仅是空间意义的自由,更多的人作为个体所存在的自由意义。第一个阶段是大卫个人的反抗。大卫在前期选择逃避惩戒并与冷血女人结为伴侣,平静的生活下则是暗涌波动。冷血女人用杀害大卫哥哥(一只狗)的方式重新考验大卫是否与她一样冷血的时候,冲突爆发了,大卫选择了反抗,这种反抗是基于求生本能的反抗。冷血女人欲将其送往酒店经理处,等待大卫的可能是严苛的惩罚,不仅仅会变成动物,更可能是被杀的厄运。最终在酒店女服务员的帮助下,大卫开始了复仇,先是用枪将冷血女人击倒,将其送往动物变形室,完成了对其的复仇,随后选择了另一个极端独身主义阵营,完成了自身对自由的选择。第二个阶段则是由个人反抗向集体反抗的转变。加入独身主义阵营后,在领袖的带领下,他们准备向主流的伴侣制度发起进攻。独身领袖进入酒店经理的房间,在生死抉择中,酒店经理的伴侣为了自保,试图开枪击杀酒店女经理,但此刻反抗的主题呈现也是极其荒诞的,急促的音乐以及昏暗的灯光很好地衬托出了这种既定制度的不真实感,当他开枪击杀女经理时发现枪里并没有子弹,所谓的感情忠诚、伴侣制度化为虚无,经不起现实的考验。无论是以大卫为代表的个人反抗还是独身主义阵营对伴侣制度的打击,看起来似乎已经取得了成功,但是导演并没有以此作为其荒诞哲学的终点。在影片开放式的结尾里,为了与近视女人有相同的生理共性即失明的状态,大卫企图选择用刀刺瞎自己,但是影片中的大卫不具备这种为伴侣牺牲的精神气质,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逃避,又重新被送往单身酒店,最终变成龙虾。由反抗再次回到逃避,则更好地诠释了荒诞世界里的人物的荒诞命运轨迹。
二、荒诞的影像:疏离的视觉奇观
(一)黑色幽默的长镜头
电影《龙虾》中,导演欧格斯·兰斯莫斯营造了一个疏离的视觉奇观,而这种疏离的视觉奇观又大多是以黑色幽默的长镜头来构建的。导演在影片中主要通过二段典型的黑色、另类的长镜头来展示,这些黑色幽默的长镜头不仅仅是承担交代环境的角色,也不是主要聚焦于外部的杀戮、暴力等,而在于内在的戏剧冲突与外部环境之间的疏离感的渲染以及人物内心的挣扎与角逐,从而生发荒诞的意味。
首先具有代表性的第一段长镜头是发生在影片的20分钟内,单身酒店里面的单身者在丛林里捕猎,捕猎的对象则是与主流伴侣制度相抗衡的另一个极端的独身主义阵营。这本是高度戏剧化、暴力化的捕猎场景,但是导演将长达2分钟的捕杀独身主义者的长镜头画面进行了延缓处理,本应该是高度紧张的画面变得舒缓,人物行动变得笨拙,而此时的画面音乐却是以钢琴为主的演奏乐器,鼓点和节奏都显得急促而慌张,声画脱离,一种荒诞感和不真实感油然而生。而捕猎本身是这个反乌托邦世界存活和延长生命的游戏规则,每捕杀一个独身主义者就可以增加一天的时间,而捕猎失败的人则在本就有限的45天配对时间里显得更加无可奈何,只能无助地等待时光的消磨,故事和镜头语言应有的冲突感和戏剧张力被削弱。
第二段则是发生在影片的47分12秒,此时主人公大卫和冷血女人已经结为伴侣,此前大卫的性欲也一直处于被压抑的状态,而当大卫与冷血女人配对成功的时候,大卫的性欲得以宣泄,长达1分多钟的长镜头都聚焦于大卫与冷血女人的性活动场面。昏暗的对光下,冷血女人的面无表情得以突出,大卫的应付式的肢体动作则显得愚笨。此段长镜头中充满了荒诞意味,性欲意志被单身酒店作为伴侣制度的最高奖赏措施,所有单身酒店里的男性单身者不允许自慰,每天早上都会接受女服务员的性压抑措施。大卫和冷血女人结合,曾经被高度压抑的性欲应该得到欢快的展现,但是导演并没有如此安排,作为性行为主导方的大卫反而被冷血女人所支配,程式化的性行为场面显得冷峻而克制,强烈的疏离感让观者感到荒诞,也透射了大卫和冷血女人感情的貌合神离,为后半段大卫复仇冷血女人瞒下了伏笔。
(二)舞台化的戏剧呈现
电影《龙虾》中,在荒诞感的营造上,导演运用舞台化的戏剧表现手法是非常值得借鉴的。在影片的26分50秒,为了说明伴侣制度的优越性,导演选择通过两段极具舞台化的表现手法来呈现,让观者产生荒诞的观影体验。影片中,画面显得明亮而欢快,舞台之上,酒店服务员僵硬的肢体动作、舞台化的情节模拟,以对比的方式讲述伴侣制度的优越性,即单身者会面临各种危险,有伴侣的陪伴,这些危险则会化为乌有;而舞台之下,单身酒店的所有单身者聚集,伴随着台上的舞台表演,每个单身者都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舞台下的单身者都从舞台上的表演中生发了认同和共鸣。而影片之外的观者则从这种集体规制里的戏剧一幕感到荒诞,这种单一的舞台化的戏剧呈现方式让观者感受到了荒诞世界里荒诞的人物关系。
[1]胡璇.朴赞郁电影的荒诞美学[J].当代电影,2016(04):176-179.
[2]李军.加缪的“荒诞哲学”及其文学化[D].山东大学博士论文,200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