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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光辉孤立”传统看英国脱欧

2018-02-20刘金源杨义成

学海 2018年6期
关键词:欧共体孤立主义光辉

刘金源 杨义成

内容提要 “光辉孤立”是指19世纪后期英国维持欧洲大陆均势的外交政策。尽管这一政策在20世纪初走向终结,但英国却在此基础上形成了孤立主义外交传统,并深刻影响着二战后英国与欧陆的关系。作为欧共体—欧盟成员国,英国在入欧后的十余年中始终带有强烈的疑欧情绪,并保持独特的例外权。2016年英国的脱欧决策,很大程度上可看作是“光辉孤立”传统的延续,其目的在于保持国内政治决策独立性,更好地捍卫国家利益。不过,随着时局的变化,21世纪英国的脱欧决策将难以充分维护经济利益与国家安全,英国未来的前景不容乐观。

2016年6月23日,英国经全民公决而决定退出欧盟。英国脱欧这一“黑天鹅事件”,在英国、欧盟乃至国际社会引起强烈反响。在一些政治家与评论家看来,退出欧盟将使英国重回“光辉孤立”(splendid isolation),19世纪的历史在当今又一次重演。“光辉孤立”是19世纪中后叶英国对欧陆所实施的维持均势的外交政策,尽管在20世纪初被结盟政策所取代,但“光辉孤立”传统对战后英国与欧陆关系产生了持久而深远的影响。纵观半个世纪以来英国入欧与脱欧的历史进程可以发现,英国退出欧盟,在很大程度上是“光辉孤立”传统延续的结果。如同四十多年前英国入欧一样,21世纪英国的脱欧也成为英国与欧陆关系史的里程碑似的事件。学术界关于英国脱欧的历程、原因及影响已有较为全面的分析,本文则另辟蹊径,从历史学视角出发,将英国脱欧事件置于“光辉孤立”传统中加以考察,阐释外交传统对于英国欧陆政策及脱欧决策的影响,在此基础上对英国脱欧的前景加以分析,旨在深化学界对英国脱欧问题的认识。

“光辉孤立”传统的由来

尽管英国“光辉孤立”政策始于19世纪中叶,但该术语的出现是在19世纪末。1896年1月,在加拿大议会辩论中,保守党人乔治·福斯特提出:“在当今颇为动荡不安的日子里,伟大的母帝国光辉地孤立于欧洲。”①“光辉孤立”的说法很快被英国政界所接受,被用于指代英国外交政策的指导原则。对此,英国海军大臣戈申在1896年概括称:“我们的孤立不是软弱的孤立或给自己带来蔑视的孤立。它是一种故意选择的孤立,是在任何情况下可以按自己意志采取行动的自由。”②也就是说,如非绝对必要,英国拒绝用任何固定同盟来束缚自己,从而保持行动上的自由。

“光辉孤立”成为19世纪中后期英国外交政策的指导原则。当时,英国长期游离于德奥意三国同盟与法俄同盟两大阵营之外。索尔兹伯里不止一次拒绝俾斯麦提出的组建英德同盟的建议,选择在欧洲大国争斗中坚持“均势外交”。“光荣(辉)孤立”在历史上表现为“在拿破仑战争后的近百年中,英国总是努力保持符合英国利益的欧洲均势”。③为了维持这种均势,从19世纪起,英国为打击欧洲大陆强国,不断转变结盟对象,坚持扶弱抑强,从而维持有利于英国的欧洲均势。

英国在19世纪中后叶之所以推行“光辉孤立”政策,除了英国孤悬于欧陆之外的独特地理位置外,还有着深刻的原因。其一,强大的综合国力为英国实行孤立主义外交政策提供了坚实保障。工业革命后,英国迅速成为最发达资本主义国家。1850年,英国工业产品占世界总量的28%,其中煤为60%,铁为50%,钢为70%,棉纺织品为50%。19世纪60年代,英国控制了世界贸易的25%。④正因为英国占据这种绝对优势,因此“无论在海上称霸还是在世界贸易方面,它都不怕任何对手。”⑤作为单一世界霸权国家,此时英国不需要任何盟友也可以实现其全球战略目标。正如基辛格所言,“有能耐奉行如此无动于衷的策略的国家,必然实力雄厚足以自立,也不预期会遭遇须向外求援的危险。”⑥

其二,更好地捍卫国家利益是英国推行“光辉孤立”政策的内在动力。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号称“日不落帝国”,拥有广阔海外市场和庞大殖民地。英国经济发展对国外市场和原料产地均具有较强的依赖性,英国的国家利益首先体现为开拓和维护海外殖民地。因此,英国政治家期望避免卷入复杂的欧洲事务,而集中精力来维护与开发殖民地,以争取更多经济与政治利益。迪斯雷利首相曾这样形容道:“如果英国利益遭到攻击或威胁,我们将立即宣告停止中立。全世界批评说这是一种自私政策,但这是一种爱国主义的自私自利。”⑦

其三,从政治文化角度看,“光辉孤立”是保守主义和功利主义在外交领域的反映与应用。受法国大革命影响,保守主义在英国影响深远。保守主义强调社会稳定的重要性。英国也是功利主义思想的发源地,功利主义者主张追求“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利益”。⑧上述思想体现在外交政策上,“就是英国一方面极力反对一个欧洲大陆霸权的存在,另一方面,充分利用列强的矛盾,‘趋利避害’,以产生于己有利的国际环境。”⑨

作为一项外交政策,“光辉孤立”政策的实施在一定时期内颇见成效,它确保英国独立于欧洲各国的复杂纷争,集中力量开拓殖民地,为英国经济发展创造有利的外部环境。“光辉孤立”扩大了英国的国际影响力,其他大国纷纷试图拉拢英国,如意大利在三国同盟条约签字后特别声明,条约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得认为是针对英国的”。致力于拓展殖民地的德国也不得不同英国保持良好关系。“光辉孤立”在一定时期内还有利于保障欧洲国际关系的和平稳定。

总之,“光辉孤立”深刻影响了19世纪后期的欧洲国际关系,有利于确保英国在欧陆事务上的行动自由,客观上扩大了英国的国际影响力,维护了英国的霸权地位。正如英国议员塞缪尔·莱恩(Samuel Laing)所评价的:“我相信英国已经足够强大,只要她不成为它们之中的一员,就不必为可能发生在欧洲大陆的任何难题感到紧张或害怕”。⑩“光荣孤立”逐渐演变成为英国的外交传统,并对英国20世纪后的欧陆政策产生深刻影响力。

孤立主义与战后英国的欧洲政策

20世纪初,英国先后与日、法、俄等国结盟,实际上放弃了孤立主义政策。但“光辉孤立”在外交领域的影响并未消失,战后英国在处理与欧洲大陆的关系时,始终带有孤立主义色彩。即使像丘吉尔这样鼓吹欧洲联合的政治家,也使用“with”而不是“of”来表述英欧关系。因此,在20世纪后期欧洲一体化进程中,英国始终表现出浓厚的疑欧情绪。英国一直质疑欧洲一体化组织的实用性和稳定性,进而对英国参与欧盟事务持消极态度。

战后英国对欧洲联合的消极态度,一定程度上可视为历史上孤立主义的延续。1948年,贝文谈到组建欧洲政治联盟时说:“我不喜欢它。当你打开潘多拉之盒时会发现全是特洛伊木马。”在欧洲一体化议题上,英国从一开始就保持着冷淡态度。1945年10月,外交大臣贝文向内阁提交一份文件称:“英国要继续保持同其他欧洲国家性质不同的身份,不能与它们实行全面的一体化。”在此基础上,英国提出“三环外交”,即英国应同时维持英美、英联邦和英欧关系,充当三者的纽带以确保英国的大国地位。工党政府先后表态,拒绝加入欧洲煤钢共同体和欧洲防务共同体。

然而,在缺乏英国参与之下,欧洲一体化进程并未停顿。1957年,西欧六国签署《罗马条约》,决定成立欧洲经济共同体。英国没有第一时间搭上欧共体的便车,结果是经济增长速度相对减慢。1960-1970年间,英国年均国内生产总值增长率为2.3%,而共同体六国达到了4.2%。与此同时,欧洲在英国外贸份额不断增大。欧洲在英国进出口贸易中所占比例,1954年为18.4%和21.5%,到1971年增加到29.9%和29.3%。为扭转经济发展中的不利地位,适应日益密切的英欧经济关系,英国对欧政策开始发生转变。

1961年,麦克米伦保守党政府正式申请加入欧共体。但经历多次波折后,直到1971年,英国才和欧共体各国达成协定。1973年1月1日,英国正式加入欧共体。这意味着英国承认其与欧洲日益深化的联系,标志着其外交政策的重大转型,但决定加入欧共体实为无奈的选择。用麦克米伦的话说:“我们会不会被夹在敌对的(至少是愈来愈不友好的)美国和矜持、强大的‘查理曼帝国’之间呢?……这是一个不易做出的抉择。”因此,决定加入欧共体后,英国政界和民间仍存在浓厚的疑欧情绪,并部分转化为政治行动。

值得注意的是,受孤立主义传统影响,入欧过程中英国国内始终存在着强大的反对意见。20世纪60年代起,持孤立主义主张的反欧团体大量涌现。例如,1961年,工会活动家理查德·布里金肖(Richard Briginshaw)建立了“英国前进运动”(Forward Britain Movement),将反对英国加入欧共体作为“手头的任务”。成立于1962年的“英国在外”(Keep Britain Out)认为,政治精英主导的入欧决策违背民众意愿,并致力于取得大众性影响,带有鲜明的反建制派色彩。孤立主义在政界也很有影响。工党领导人休·盖茨克尔警告说,加入欧共体意味着“英国作为独立欧洲国家的终结”、“千年历史的终结”。1971年10月,41名保守党议员投票反对希斯政府同欧共体达成的入欧原则。1970年出现了首个跨党派反欧团体,即“共同市场保卫运动”(Common Market Safeguards Campaign),其成员包括22名保守党议员和38名工党议员。英国公众对入欧也持冷淡态度。1973年初,在英国政府积极申请入欧的同时,公众中赞成者却只有42%。英国大选历来投票率高达70%-75%,但在1979年开始的欧洲议会选举中,英国民众的投票率一般只有36%,长期位居欧盟成员国倒数第一。

在疑欧派的强大压力下,为了平息反对派指责,1975年,新上台的威尔逊政府不得不举行英国历史上第一次全民公决,就是否退出欧共体进行投票。最终投票者中约三分之二赞成留在欧共体内。而留欧赞成者也只占到选民总数的43%,不能说拥有绝对优势。而此时英国才刚刚加入欧共体,并未同欧洲国家产生后来的复杂矛盾。可见,孤立主义在英国根深蒂固,深刻影响着英国的外交走向。从某种程度上说,1975年第一次脱欧公投,相当于2016年英国脱欧公投的预演。尽管脱欧者遭遇失败,但孤立主义在英国政治中仍具有强大影响力,这主要体现在:

第一,在与欧洲联合的四十余年中,孤立主义思潮在英国一直盛行,这对于英国的欧洲政策必然产生重要影响。孤立主义在英国政坛上的影响力不可忽视。以保守党为例,根据1997年调查,保守党议员仅25%在某种程度上支持推进欧洲一体化,带疑欧倾向的却有56%。其背后不乏撒切尔夫人等政坛大佬支持。同样的现象也出现在内阁之中,至少三名阁僚拒绝配合梅杰首相的欧洲政策,梅杰愤而辱骂他们“bastards”。从民间来看,孤立主义具有广泛的群众基础。1975年,旨在推动公投脱离欧共体的政治团体“全国公投运动”拥有12个地区办公室和350个地方分支机构。英国签署马斯特里赫特条约前后,至少诞生了27个反对签约的院外集团。其中部分要求针对条约进行全民公投。孤立主义使得公众中对欧洲事务不太关注。2002年调查显示,英国人中只有12%觉得他们对欧盟了解较多,仅13%的英国国民认为他们同欧盟事务有关联,而欧盟的平均数据是26%。孤立主义者担忧英国在欧洲一体化进程中利益受损,尤其担心一体化进程可能导向统一的欧洲政府和欧洲国家:“英国作为民族国家的利益为欧洲的理想做出了牺牲”,欧盟的决策机制则“对保持民族国家的长期前景是灾难性的”。因此,在他们看来,选择孤立并非源于自私,而是出于对英国国家特性的充分认识。

第二,英国政府在处理欧盟事务上具有孤立主义色彩。受英国国内浓厚的疑欧情绪影响,英国同欧盟外交接触时带有很强的消极和警戒心理,而撒切尔夫人的布鲁日演讲是其集中体现。1988年9月,撒切尔夫人在演讲中,公开表示反对成立欧盟。撒切尔主张:“独立主权国家的合作是成功建立欧洲共同体的最佳方式”。她认为欧盟过于超前,欧洲一体化应服务于民族国家利益,不宜超出民族国家联合的范围。在撒切尔看来,欧共体应当成为英国维护本国利益的手段之一,而非唯一选择。这次演讲促使疑欧派从政治边缘走向主流。受此影响,历届英国政府在处理欧盟事务上的孤立主义色彩浓厚。例如,强调政府间合作而非超国家联合,特别是在社会政策、对外政策、司法等关键领域的政策制定上;尽可能避免承担新义务,尤其是在共同防卫和经济政策方面;重视英国的灵活身份,在许多政策上保持自由选择权。英国可以根据自身需求决定加入或退出。

第三,英国在欧盟中具有特殊地位,作为欧盟成员国保持着例外性,这被人们俗称为英国在欧洲一体化中的“例外权”。英国的例外地位体现为几个方面:一是预算摊派问题。1979年6月,撒切尔夫人在斯特拉斯堡欧共体首脑会议上声称财政摊派对英国不公。次年的都柏林会议上,她公开表示要“把我们的钱拿回来”。1984年,撒切尔政府迫使欧共体妥协,同意为英国确立永久性折扣机制:英国每年可获得一笔返还款,相当于英国支付份额与欧共体用于英国开支差额的66%。因此,到脱欧之前,尽管英国在欧盟中交纳金额仅次于德国,却可得到每年约48亿欧元的返款。英国的预算贡献比例得到大幅削减。二是单一货币问题。1991年12月的马斯特里赫特会议上,英国反对建立欧洲单一货币,并由此获得自行选择是否参加经济与货币联盟的特权。货币统一问题成了“欧洲怀疑论的石蕊试纸”。1997年议会选举中,超三分之一保守党候选人发表“个人宣言”反对欧洲单一货币,展示出强大的民意基础。1999年1月1日,欧盟实行单一货币——欧元。而此前英国首相梅杰就明确表态:“我不能同意在1996年或1997年以前使英镑成为一种单一货币的一部分。”直到2016年决定退出欧盟之时,英国始终没有加入欧元区。三是英国在边境管制和涉及内政、司法的共同政策方面也享有例外权。根据1997年修改后的《欧洲联盟条约》(即《阿姆斯特丹条约》)附加议定书,英国被允许有选择地参加《申根协定》部分条款。英国保留与其他申根协定国的内部边境检查,不采用共同签证政策,因而在移民和难民政策上也不受申根协定约束。英国政治家在边境控制方面十分坚决。布莱尔向民众保证“绝不会放弃边境控制”。内政大臣巴巴拉·罗切(Barbara Roche)公开表示:英国永远不会放弃边境控制权,不会完全接受《申根协定》。四是人权、社会事务和劳动保障方面的例外。2000年公布的《欧盟基本权利宪章》(Charter of Fundamental Right of the European Union),完善了欧盟公民权的基本内涵,是体现欧盟基本价值观的重要文件。英国却坚持《宪章》只是宣言性文件,对于成员国不具有法律效力。在英国的压力下,《宪章》最终未被纳入《里斯本条约》正文。英国特别要求欧盟规定:“宪章第四编的任何规定均不创设适用于波兰或英国的可由法院管辖的权利,除非波兰或英国的国内法做出如此规定。”

作为对英国例外论的总结,2007年6月,工党政府划定了一条英国不受欧盟约束的“红线”,包括独立立法权、司法权和国内事务方面的独立决策权、社会安全和税收控制权以及外交政策决策权等。这条“红线”的划出,是孤立主义在英欧关系实践中的表现,英国由此回避成员国的许多义务,导致欧盟内部“多速度”问题日益突出,整体凝聚力遭到削弱。

英国脱欧中的“光辉孤立”因素

受孤立主义传统影响,长期以来,英国在欧盟中保持例外身份,对欧洲大陆国家也一直抱有戒心。随着近年来欧盟不断遭遇危机,英国的反应不是与德法一道来共同应对危机并寻求解决办法,而是产生强烈的离心倾向,最终导致2016年的脱欧公投。英国的最终脱欧,尽管有着种种主客观因素,但如果将其放到与欧陆的关系中考察就会发现,“光辉孤立”传统在英国脱欧进程中发挥着重要影响力。

首先,英国孤立主义成为欧盟制宪失败的重要因素。英国本来就是对待欧洲一体化最消极的国家之一,进入21世纪后,英国民众和舆论对欧盟的疑虑有增无减。2002年起,欧盟开启制宪工作。2004年10月,欧盟25国首脑在罗马签署《欧洲宪法条约》,条约将在各成员国批准后生效。但英国人普遍对欧盟制宪缺乏热情,根据民意测验,大多数英国人反对《宪法条约》,大约40%的人甚至可能同意脱离欧盟,四分之三的报纸对欧盟宪法持有敌意。英国的脱欧派声称:“事实上宪法将夺走英国大量权力并交给布鲁塞尔……它是通往名为欧罗巴的国家之门”。有的报纸宣称英国将被迫放弃联合国安理会席位、军队指挥权和边界管制权,由此引起公众恐惧。早在2002年,布莱尔首相就表明态度:欧盟需要一部宪法,但它必须明确欧盟“事实上是国家间的联盟而非取消国家主权和国家意识的超级国家”。布莱尔认为,改革后欧盟应更重视成员国议会的决策作用。

英国的消极态度对欧盟制宪的受挫产生了重要影响。2007年,欧盟首脑会议以《里斯本条约》取代业已破产的《欧盟宪法条约》。在布莱尔看来,这一结果是英国的重大胜利。英国保住了税收、防务、外交等关键事务的决策自主权,同时扩大了对欧盟决策的影响力。他评价说:“这一条约明确了欧盟在何处起作用和不起作用。”欧盟宪法危机是欧盟成立后遭遇的首次重大挫折,它突现了欧盟的内部裂痕,削弱了欧盟整体团结和国际形象。究其原因,英国“光辉孤立”传统植根深厚,不愿意接受违背意愿的义务束缚,一部强调主权让渡的欧盟宪法自然难以得到英国人支持。时任欧盟委员会主席巴罗佐评价说:“坦诚而言,在英国关于倾向欧洲的争论至今尚未胜出。”

其次,在欧债危机、难民危机的处理上,英国置之度外的孤立主义态度十分明显。2009年,希腊主权债务危机暴露出欧盟内部财政协调不畅问题。2010年5月,欧盟委员会出台改革建议,希望强化欧盟财政纪律和协调成员国经济政策,防范希腊债务危机重演。欧盟后续的改革指向统一财政政策,包括限制成员国财政赤字、赤字超标罚款等举措,这引起英国严重不满,首相卡梅伦公开反对欧盟扩大财政权力,英国内部对欧盟的抨击与日俱增。欧债危机发生后,英国国内经济形势尚好。与此相应,其对欧盟财政预算贡献比例大幅提升。据统计,2014年英国向欧盟提供了约100亿欧元,而此前英国每年为欧盟预算贡献约为40亿欧元。英国人对此大为不满。2014年11月欧盟财长会议上,欧盟与英国就预算摊派产生分歧。经过谈判,英国财政大臣乔治·奥斯本成功把英国摊派金额砍掉一半,而且推迟到次年以分期形式缴纳,卡梅伦为此称赞他“做得好”。英国的利己主义做法使其与欧盟之间产生严重裂痕。

难民问题进一步降低了英国对于欧盟的认同与信任,基于孤立主义的脱欧公投的提出成为英国与欧盟博弈的最后砝码。从2013年起,随着中东、北非地区战乱连绵,大量难民涌入欧洲,超过了周边国家的收容能力。难民问题成为困扰欧洲的共同难题。2015年9月,欧盟委员会主席容克在欧洲议会发表讲话,宣布将要求成员国按配额制接收难民。这一“摊派”方案引起英国同欧盟的内讧。虽然英国答应接受难民,但拒绝加入难民配额系统。面对德、法等国的指责,英国声称,自己已是叙利亚边境难民营的最大援助国,那里接受援助的难民数量比逃到欧盟的多得多。随着英国与欧盟在难民危机上博弈的升级,欧盟在英国民众中支持率急剧下滑。2015年6-10月,英国民众对留欧的支持率从61%下降到52%,英国人对欧盟已产生信任危机。反欧派认为,欧盟没有带来它宣传的经济利益,反而增添了英国纳税人的经济负担。

在此背景下,部分英国政客提出将脱欧作为与欧盟谈判的筹码,以换取英国在欧盟内部的更大自主权。2011年10月,部分保守党议员提交议案,希望举行决定是否退出欧盟的全民公决。该提案尽管没能通过,却得到81名保守党议员支持。2012年6月,约百名保守党议员致信卡梅伦首相指出:“英国向来有多数人认为欧盟干预我们的日常生活太多,欧盟对我们企业的监管太繁重,欧盟成员资格的代价太高。”并建议举行公决决定“我们同欧盟的关系”。卡梅伦回应不排除公投可能性:“我将继续寻求英国在欧盟中与众不同的、更多灵活性、更少义务的地位。对我而言,‘公投’和‘欧洲’两词可以放到一起。”这一表态为英国脱欧公投开辟了道路,引发欧洲轰动。卡梅伦的表态符合英国公众情绪。2012年6月的调查显示,57%的被调查者支持政府举行公投。这一数字在保守党中比例更高。一项针对保守党人的调查显示,80%的被调查者支持举行公决,70%表示将支持退出欧盟。

由此看来,当欧盟面临共同危机时,英国不是积极与法德等国合作,而是选择独善其身的孤立主义策略,以继续维护其在欧盟内部的“例外权”。英国以脱欧公投为砝码与欧盟博弈,实在是一种政治冒险。英国政界将脱欧公决的可能性很快转化为现实。2013年1月,卡梅伦承诺,如果赢得2015年大选,他将就脱欧问题举行全民公投。2015年5月,保守党大选获胜,顺利组阁。当月28日,英国政府向议会提交了《欧盟公投法案》,并于6月9日获下院通过。11月,卡梅伦开出英国留在欧盟的四大条件:确保英国在欧洲共同市场的平等地位;减少欧盟对成员国经济束缚;允许英国不参与欧盟政治一体化进程;控制欧盟进入英国的移民。欧盟很快做出积极回应。2016年2月,德国总理默克尔表态称,英国的要求很多是“正当并可以理解的”。2月19日,英国与欧盟就欧盟改革问题达成协议。欧盟28国领导人同意英国保留其“特殊地位”。可见,英国政府主导下的脱欧公投,表面上呼应了英国民间的疑欧情绪,实质上仍是保证英国参与欧洲事务时的独立性,减少不必要的政治经济束缚。这一方针与“光辉孤立”时期英国的外交政策相类似,其共同目标是服务于英国的国家利益。但卡梅伦政府未能成功主导公投走向。2016年6月,英国如期举行脱欧公投,脱欧派以52%对48%的微弱优势获胜,这大大出乎人们的意料。经过复杂的政治博弈,英国最后选择退出欧盟,至少形式上是再次走向“光辉孤立”。

①Stephen J. Lee,AspectsofBritishPoliticalHistory, 1815-1914, London & New York: Routledge, 1994, p. 254.

②C. Howard, “The Policy of Isolation”,TheHistoricalJournal, Vol. 10, No. 1 (Apr., 1967), p.80.

④Thomas William Heyck,ThePeoplesoftheBritishIsles:ANewHistory,From1688to1870, Vol. 2, California: Wadsworth, Inc., 1992, p. 344.

⑤[美]保罗·肯尼迪:《大国的兴衰》,蒋葆英等译,中国经济出版社,1989年,第175页。

⑥[美]亨利·基辛格:《大外交》(修订版),海南出版社,2012年,第85页。

⑦查询安装人员。专业设备安装人员熟悉设备型号具体意义,通过询问安装过程中设备的大小、节数、粗细及型号印象,判断出具体型号。

⑦TheTimes, November 10, 1877, p.10.

⑧王振槐:《西方政治思想史》,南京大学出版社,1993年,第306-30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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