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周易》系辞中的酒道

张晓东

内容提要 易广大悉备而在万物之中。易涵酒道，酒道中亦可见易。作者本于易理，以需卦九五爻、困卦九二爻、中孚卦九二爻、未济卦上九爻为重点，对《周易》系辞中的酒道作了粗浅解析。

子曰：“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①此敦化之大道，流行于天地间，发而为饮食日用，便为饮食日用之道。先人观象制酒以养生供祭，其中自有酒道存焉。《易》之为道，大而无外，小而无内，若专就一“酒”而言，可谓“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酒中自有易道存焉。姑举数例而言之：

“需于酒食，贞吉。”

此需卦之九五爻辞也。通就一卦而言，“需”有二义：一曰等待，一曰物需。依卦象析，此卦乾下坎上，坎水在前，乾健临之，将涉水而待机渐进之象。惟待机渐进而不妄动，方可刚健涉险而不陷，“其义不困穷矣。”②依卦序析，天地生人及万物，故有屯，人屯于世间，则当启蒙教化，故有蒙，蒙当以物需养之，故有需。《序卦传》云：“需者，饮食之道也。”古圣教化与物养兼重之义，于斯可见。

而需卦所云等待之道与饮食之道，实属内在统一。一者出行涉险必备办饮食之需。庄子云：“适莽苍者，三飨而返，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③饮食问题不解决好，则必至饥渴而难行。二者饮食当讲礼让之序。王夫之云：“以饮食宴乐矣，而犹需之，故酒清肴干，终日百拜而后举逸逸之酬。后天下而乐，而后钟鼓田猎，民皆欣欣以相告，则享天下之奉而无奔欲败度之愆，此则所宜需者也。”④于酒食而言“需”，此饮食之正理也。

需卦涉险而饮食等待之理，于九五爻中全然呈露。此爻为成卦之主，阳刚中正而居尊位，故《彖传》云：“位乎天位，以中正也。”以一阳夹处于两阴之间，然当需时，险而不困，以六四与上六均无困人之意也。九五与下卦三阳相孚而道合，下三阳爻志在涉险，九五居尊位而等待接应之，故言“需”。子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⑤谓出行涉险固当需也。

需者，待也。待非空等，必备酒食，故需又为饮食之道。九五爻辞云：“需于酒食，贞吉。”谓于酒食中等待，守正则吉。《小象传》云：“酒食贞吉，以中正也。”以九五之尊，处中正之位，于酒食能守贞而致吉，致酒食宴乐之功用而不耽溺于酒食宴乐也。此“贞”乃酒食之正道，守贞吉而背贞凶。具体而言，此爻所云酒食之贞，概有三义：

一曰临险而有备，安之若素，而以酒食自安。九五处坎险而气定神闲，宴安于酒食，于一饮一啄中，尽显挥洒自如之态，诚谓临大事而有静气，于险中凸显其刚健中正品节。《大象传》云：“君子以饮食宴乐。”饮食宴乐而称君子，此酒食中自有乾坤。临险而需于酒食，既饱其腹，复安其心，不为坎险所动也。于酒食中宴安，虽不待出于辞气，而其涉川之志毕现，惟静待时机耳。一旦下卦三阳不速之客并至，则携手以共济，涉川之功可成。

二曰同道相援，备酒食而虚席以待。“需于”者，所以待也。九五何“需”？下卦三阳不速之客也。何以“不速”？欲涉险固不可轻进也，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以戒慎恐惧之心而循序渐进，方能往而有功。欲速则不达，三阳不求速，九五不可以速催之，但可耐心等待，备办酒食，虚席以待之。九五与其下三阳同秉涉川之志，居中得位，而为下三阳之主援，同志相孚而“光亨”。虽在险中，笃其情礼，相酬以酒食，期相燕好，结其同心之谊。子曰：“二人同心，其利断金。”⑥况四人同心，其利必不可挡也。故需卦《彖传》云：“利涉大川，往有功也。”酒食之道，于旅酬而结同心之功用大矣！

三曰与民同乐，以酒食养天下人。所谓“君子以饮食宴乐。”非独享酒食之乐，而与民同乐也。以酒食供养天下之民，于己则需次之，克己以奉民，于寻常饮食而显“忧以天下、乐以天下”的圣王之道，此酒食中之“皇极”也！然酒食虽可养人，亦须知节有度，不可陷溺其中。所谓“酒食贞吉，以中正也。”酒食而能贞吉，概因谨循中正之道也。卦序置蒙于需之先，先圣以教化启蒙导饮食物养以制其宜之深意存焉。

“困于酒食，朱绂方来，利用亨祀。”

此困卦九二爻辞也。困有身困道困之别，如困卦初六之“臀困于株木”、六三之“困于石”、上六之“困于葛藟”，均身困也。九二于酒食朱绂而言困，盖非身困，乃道困也。此爻于君子处困之时，如何以酒食之道因应之，颇多述及。

九二既言“困”，则其兼济天下之志暂不得行。统就卦体言之，困卦坎下兑上，阳爻为阴爻所掩，有“泽无水”之象，故曰“困”。具体就九二爻而言，以一阳居下卦之中，内笃实而外谦恭，此君子之德也。然为初六、六三两阴柔小人所困，以酒食相靡而阻其行道，致有酒食之困，其情形犹阳货之归孔子豚⑦。幸而九二与九五中正之君同志相孚，得赐朱绂而结解困之同心。然居困之时，解脱不易，当徐徐图之而不可轻躁也。当此之际，以酒食之道因应周旋，可致大用焉。

一曰养体安心。老子曰：“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⑧一切筹量算计，均以身体健康为前提，此身一旦坏朽，则万事不可成。君子济时行道，尤当如是。君子处困之际，小人以酒食相靡，正好可用之养体安心。《中庸》云：“素患难行乎患难。”⑨居易俟命之时，以酒食安养身心，此酒食之正用也。

二曰不见恶于小人。《周易》遁卦之《大象传》云：“君子以远小人，不恶而严。”小人险诈难缠，故当绝远之而不与相狎。“不恶”谓不屑与之争。若无谓相争相恶，则不仅不能制服之，反易为小人所害。此卦初六、六三两阴爻本无害九二之心，其靡九二以酒食，欲为其所用耳。君子但不为小人所用，而以礼严守，自凛然不可犯也。彼以酒食送我，我则以礼受之而不惑，彼能奈我何？昔阳货归孔子豚，孔子不见，时其亡也，而往拜之。此以礼周旋小人之权且妙方也。

三曰不耽其志。凡为小人所困而不得志之时，往往愤懑难舒，呼酒买醉，多纵情于酒食而为之所困。即便贤如东坡先生，当贬谪黄州之时，亦叹“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而有“酒食地狱”之说。后生于此当知戒也。酒食固有致养之功，然若不加节制，则往往陷溺其中，不啻入于酒食地狱矣。故酒不醉人，惟人自醉耳。佛门戒律曰“不饮酒”，固属过犹不及，然孔子以“不为酒困”自警，诚可为训也。以酒解愁愁更愁，愁既难解，反易丧志昏德败行，岂可不慎乎？九二爻《小象传》云：“困于酒食，中有庆也。”以阳刚得中位，可致酒食之养而守志不困，久必有庆矣。何谓“有庆”？曰困不终困，必有解困之时也。困卦系辞曰：“困：亨，大人吉，无咎。”贤德之大人虽处困而有致亨趋吉之道。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九五刚中之君遗朱绂而结九二解困之同心，九二以中道自处，得酒食之养，与九五协力以脱难，其行道济世之志终得畅达而大行焉。

四曰顺道致命。九二爻辞曰“利用亨祀”，谓以酒食祭祀上天，此酒食之大用也。“亨祀”何为？此非迷信也，乃以诚心感格上天，敬畏天命，顺道而行以致成功。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⑩顺应天命而修道行仁，可成变化日新之盛德大业，此死而后已之终生事业也。困卦《彖传》曰：“困而不失其所亨，其惟君子乎？”君子处困之时，当居易俟命而不违天则，籍酒食祭祀以诚感上苍，顺天应人，为解天下国家之困而鞠躬尽瘁。故《大象传》云：“君子以致命遂志。”观屈子所歌“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其义同然。

“鸣鹤在阴，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

此中孚卦之九二爻辞也。中孚兑下巽上，为泽上有风之象。此卦两阴居内，四阳居外，而九二、九五二阳得中。朱熹云：“以一卦言之为中虚，以二体言之为中实，皆孚信之象也。又下说以应上，上巽以顺下，亦为孚义。”故《大象传》云：“柔在内而刚得中。说而巽，孚乃化邦也。……中孚以利贞，乃应乎天也。”概而言之，此卦大意，尽在中、孚、贞三字。九二爻辞中，中、孚、贞均显，三者中自有酒道存焉。

首观“中”。此处“中”有中位、中体、中用之义。九二居下卦兑体之中，以刚体得柔中之位，内忠实而外谦恭。处中孚之时，其内刚实，则“无所住而生其心”，喜怒哀乐未发之“中”当体呈现，随顺此真心而为，则可致“中和”之用，位天地，育万物，发而中节，恰到好处，无过不及。九二“吾有好爵”，居中位而用酒，行酒之中道而全呈酒德。既谓“好爵”，可见酒质之精，制之以精粮，佐之以甘泉，萃五谷之精华；可见酝酿之工，循序渐进，窖古久藏，累积而功成；可见酒味之醇，清冽甘甜，芬芳隽永，饮之如灌醍醐；可见酒用之节，同道相“靡”，“言懿德人之所好”，尽兴而止，不为酒困也。

次看“孚”。既曰“中孚”，乃中而有孚也，中为基，孚则一卦之神也。九二以阳处柔中，隔六三、六四两阴爻与九五刚中之君相感，有临河惺惜之象，孚之至也。《系辞传》曰：“易，无私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至诚如神，唯天下至诚为能化，故中孚卦《彖传》亦云：“说而巽，孚乃化邦也。”大哉一诚而天下可动，言不虚也。观九二爻辞，大美而极富诗意，其至诚之意，昭然于字里行间。“鸣鹤在阴，其子和之”，九二贤美，懿德风姿如仙鹤，悠然啼鸣于河之南。鹤鸣何为？诚于中而发于外，求知音也。子曰：“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则各从其类也。”九五刚中之君处中孚之实而居尊位，“其子”系仁德主君，堪称九二之知音，“有孚挛如，无咎。”彼至诚无伪而尚贤之君也，与九二贤士同德相应而相“和之”于对岸，“其子和之，中心愿也”，诚意相感，心心相印，相期以成圣君贤臣之济世治平大业也。既然知音相孚相期，则“好爵”可表赤诚相尚之情，相与结同道宴好之谊。故云“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此得“好爵”之正用，可尽兴相靡焉。子路曰：“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车马轻裘如是，美酒亦如是。一人饮酒不成席，独饮即便“举杯邀明月”，亦自悲苦耳。有美爵而与同道知音共靡之，可谓酒逢知己，此人生一大乐也。

再析“贞”。贞者守正之谓。《彖传》云：“中孚以利贞，乃应乎天也。”中则孚，孚则贞，贞乃遵道守礼之主体自觉。《中庸》云：“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本卦九二、九五两爻均得中位，能持行中道。其一鸣一和，全出衷心所愿；好爵相靡，纯为诚意所至，此一诚可通天人，有顺天应人之效。九二、九五恒以顺天理、应人心自处，则吉而无咎矣。居中相孚而用“好爵”，则“好爵”为表贞之佳用也，“好爵”之贞，于此可见。反观本卦上九，贵而无位，失中不正，“翰音登于天，贞凶。”鸡毛飞天，小信而大鸣，中、孚、贞三者皆失，必致声闻过情而不可久长。值此时此位，上九即便有“好爵”佳酿，然中、孚、贞既失，便翰音狂鸣，声嘶力竭，亦绝无君子之佳和，徒然“得敌”而悲泣焉。

“有孚于饮酒，无咎；濡其首，有孚失是。”

此未济上九爻辞也。本卦坎下离上，水润下，火炎上，两不相得而难成化，上下六爻皆失其正位，此未济之象也。此卦居既济之后而为六十四卦之终，初未济而终有济。《序卦传》云：“物不可穷也，故受之以未济终焉。”未济虽险而明，寓继往开来之意于其中，“虽不当位，刚柔应也。”故初乱而终吉，有致亨之道焉。

就上九言之，此爻以一阳居未济之终，未济上卦为离，上九居明之极，秉刚明之性而处柔，与下卦坎三相应而援之以出险，此未济将尽而终成济之时也。历经一番患难之后，劫波方渡尽，把酒言成欢，故“有孚于饮酒，无咎”。然必有孚、知节，方可无咎，若滥饮狂酗，失于节制，则酒令智昏，行事颠倒而致凶咎焉。上九性虽刚明，然失中而居位不正，与阴柔之六三相应，易失其所守而相引以酗溺淫滥，有“濡其首”之危。故戒之曰“有孚失是”，知此戒而饮，方能知节而无咎。先圣用酒之慎，亦于此可见矣。

一曰安养俟命。居未济之时，履险临危，当戒慎知惧，足为之备，以待时机。故子曰；“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未济卦辞云：“小狐汔济，濡其尾，无攸利。”初生小狐，不知世事艰难，轻于涉险，终因濡其尾而不成，此涉险者之一戒也。然未济非无可济之道，其可济与否，端看涉者之作为，若足备以待机，知难而渐进，则始未济而终有济也。就上九而言，居上卦离体之上，距下卦坎险已远，“至诚安于义命而自乐，则可无咎。饮酒，自乐也。不乐其处，则忿躁陨获，入于凶咎焉。若从乐而耽肆过礼，至濡其首，亦非能安其处也。”此自安自养之道也。上九固已远险而足以自保，而与六三相应，欲待机援之以成济也。朱熹云：“以刚明居未济之极，时将可以有为，而自信自养以俟命。”当此之时，“有孚于饮酒”，此居易俟命之道，将待时而有为也。

二曰以壮行色。造化流行，生生不息，无有止尽，故既济而未济。当未济之际，前事毕而后事起，此继往开来之时也。乾卦辞云“元亨利贞”，言一元初始，循道而亨利，而复归于贞。未济归贞起元，承上而启下，当考详以视前履，整装而发新程。上九坎险已解，以刚明自处，援六三以出难，欲相携并进，协力共立新基、创新业也。此正闻鸡起舞、击楫中流之时。于激昂慷慨之际，饮酒啸歌，以壮行色，此将进酒之壮怀也！故爻辞云“有孚于饮酒，无咎”。若得意于暂时困解而不思进取，埋头于酒缸，滥肆于淫欲，贪杯而丧志，则无异于自毁前程。前路茫茫，任重道远，饮酒以壮行色，岂可无度而不知节乎？

三曰明智知节。未济《大象传》云：“火在水上，未济。君子以慎辨物居方。”水火无情，上下交攻，上九居未济之极，虽暂安而实多艰，稍有不慎，有复入坎陷之危。故孟子云：“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君子观未济之象，启己以慎辨物居方，则心智愈明，洞察形势，居安思危，其举措可得宜矣。察此理而用酒，则“有孚”而“无咎”，可谓明智。若昧于形势，偏安无备，一味贪杯高乐不已，虽濡其首而不顾，则生于安乐而死于忧患，其不明亦甚矣。上九《小象传》云：“饮酒濡首，亦不知节也。”此诫上九之辞也。惟明智方能知节，若酒令德昏，岂能知节？程颐曰：“饮酒至于濡首，不知节之甚也。所以至如是，不能安义命也。”无安义命之智，虽饮酒濡首，亦难知节。观上九爻象，以刚明处上，居高而无位，失中而不正，下应阴柔之六三，内守不笃而易为六三所引，以致相入于淫滥，纵酒濡首而败涉川之功。诗云：“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其有显于饮酒之道也。

《易》之为道，变动不居，周流六虚，“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曲成万物而不遗”，易在天地万物之中，而天地万物中皆有易道焉。酒，寻常供饮佐餐之物也。其为物也小，然其道其用甚大。纳须弥于芥子，为其道可通也。观酒中所显之易，叹易之广大精微，而悟酒道之贞孚中庸矣。噫，诚所谓酒里乾坤也！

①《周易·系辞传下》。

②《周易·需·彖传》。

③《庄子·逍遥游》。

④王夫之：《周易内传·需》。

⑤《论语·述而》。

⑥《周易·系辞传上》。

当面层的混凝土强度符合设计要求后，便可开展模板支架的拆除工作。对于叠合梁主梁，支架拆卸一般有三人同时进行，从主梁的一侧向另一侧逐渐拆除，拆卸下的部件从孔洞处排出。对于叠合梁主梁间及悬挑部分的支架模板，拆除工作往往需要采用高空作业设备辅助完成，进行拆除时也是按照一侧向另一侧的步骤进行，这样可以避免模板支架在拆卸过程中突然大范围的掉落。材料拆卸后，要较为整齐地放置在地面上。

⑦事见《论语·阳货》。

⑧《道德经》第13章。

⑨《中庸》第14章。

⑩《诗经·大雅·文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