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欧亚主义再反思
2018-02-20赵志阳
赵志阳
(南开大学 哲学院,天津 300350)
20世纪20年代,欧亚主义在流亡的俄罗斯知识分子中生产。它是一股宣扬以地缘政治为核心,强调俄罗斯地处欧、亚两种文化中心与政治中心的具体事实,宏扬俄罗斯多元的民族文化,并致力于振兴俄罗斯、重回大国行列的思潮。虽然,欧亚主义在20世纪经历了历史的消沉,但当前局势下,新欧亚主义在俄罗斯极为多元的文化思潮中再次走到人们面前。这不仅仅是新欧亚主义对古典欧亚主义的传承与发展,也是当今时代特征的具体体现。当今世界格局虽已处于相对和平与稳定的发展时期,但其深层下面则是暗流涌动。俄罗斯以及多元的俄罗斯文化更是扮演着重要角色。因此,研究俄罗斯新欧亚主义下的相关外交政策无论是对我们把握俄国的文化与外交手段,还是厘清未来世界发展格局都具有极为重要的理论与现实意义。
一、 新欧亚主义对古典欧亚主义的重构
(一)俄罗斯文明的呼唤——欧亚主义源起
就地缘而言,俄罗斯横跨欧亚两个大洲,是世界上领土面积最大的国家。同时,俄国身处欧亚两大文化体系中间,是造就俄国多元文化特征的重要因素。横跨欧亚大陆的俄国既成了两个大洲的位置核心,同时也使俄国成了融合欧亚两大文化体系的汇合带。正如俄国著名历史学者克柳切夫斯基所言:“俄罗斯民族向整个东欧平原散布开来:从波罗的海到白海到黑海、高加索山脉、里海和乌拉尔以南、以东的地方。俄罗斯部族在政治上几乎全部联合在一个政权之下:小俄罗斯、白俄罗斯、诺沃罗西亚一个接一个地归并入大俄罗斯,组成了全俄罗斯帝国。”[1]俄国的道路选择自公元10世纪以来一直呈现出一种在“东方”与“西方”之间摇摆的状态。自公元10世纪开始,俄国先后经历了漫长的探索过程,先是弗拉基米尔强制的“西式”改革,再到蒙古鞑靼的“东方化”统治,18、19世纪彼得一世与叶卡捷琳娜二世的“西化”君主专制使俄国加速了西化的进程。直到十月革命爆发,俄国开始迈入现代化发展道路,但在其中我们不难发现这条道路仍有苏联文化传统与“现代化”发展模式间的摇摆。
俄国对于发展道路选择的长期摇摆导致了社会的分层与断裂,这种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的争端致使俄国分裂出两大阵营。19世纪上半叶,针对俄国隶属于东方还是西方,应该走东方道路还是西方道路,在社会中分裂出两大阵营,即主张坚持俄国东正教、村社与专制制度独特性的斯拉夫派和主张学习西欧、融入西方发展潮化的西方派。20世纪以来,俄国经历了三次革命的洗礼,一种新的思潮与尝试逐渐在俄国萌发。尤其是在流亡在外的俄罗斯侨民当中,他们开始思考“赫尔岑命题”,在他们身上能够看到斯拉夫民族的灾难与个人命运的悲凉。俄国的知识分子具有很强的实践意向传统,其理论探索往往与实践之间有着密切的关联。他们基于对俄国现代化出路的探索及困境的认知,进而反思现代性问题,并通过思想家敏锐的“嗅觉”感知到了现代性危机。[2]15
在流亡于西欧的俄国侨民知识分子中,以萨维茨基、费罗洛夫斯基以及特鲁别茨科伊等为代表。其中,在1920年特鲁别茨科伊于索菲亚出版的《欧洲与人类》一书中谈到欧亚主义的最初设想,也即俄罗斯应该坚持本国的独立体系,欧洲的普世价值和西方体系并非适且于全人类文明的发展。随后萨维茨基、特鲁别茨科伊等人在保加利亚首都索菲亚出版的《面向东方:预感及其实现——欧亚主义者之主张》一书中正式将“欧亚主义”这一理念提出。在这个动荡的年代,俄国的流亡侨民认识到了这一动荡年代的时代危机,将自身的命运与民族命运联系在一起,真正体悟到俄国的危机在更深层面上实则是文化危机、精神危机和信仰危机。[2]16俄国的侨民知识分子出版的这部论文集不仅标志着“欧亚主义”的正式诞生,同时也成为他们之后突破斯拉夫主义与大西洋主义争端的思想武器。本质上,欧亚主义是海外侨民面对苏维埃化的俄罗斯这种现实境况,试图在坚守斯拉夫民族独特性与东正教传统的基础上,反对时代盛行的欧化发展道路,力求为俄国探索出一条实现民族振兴的现代化发展道路的尝试。
早期的欧亚主义学者迅速从俄国二月革命的失败中总结出教训,认为二月革命所创立的政权之所以在短时间内瓦解是有其必然原因的:其一,完全西化的发展方式必将使俄国丧失民族传统,西方的普世价值不可能使俄国走上现代化道路;其二,先前革命失败的教训告诫我们,无论是文化精英还是上层权贵,他们的思维方式都没有根植于俄国本土文化与文明传统,这样的文化混乱与错位必将导致俄国发展失去方向,最终导致社会动荡的局面出现。总体上,早期欧亚主义的主张大致可以理解为:承认西方普世文化的局限性,宣扬世界文明的多样性与俄国民族的独特性;作为横跨东西方的大国,俄国在文化、历史、地理与文明形态上兼具东西方的两重特征,俄国选择的道路应该是在坚持本国文明独特性的基础上兼收并蓄,进而走向一条全新的现代化道路。
欧亚主义是一些被放逐的侨民学者图存求变的有效尝试,它更预示着一种“回归”,彰显出民族认同感与使命感。虽然欧亚主义经历了挫折与历史的消沉,但最终仍以全新的形式登上了俄罗斯政治舞台,因此,它的基本理论具有诸多的历史客观性与实在性。一方面,欧亚主义在道路选择与斯拉夫主义具有相似性,二者均反对完全西化的大西洋主义道路,“欧洲文化不是某种绝对的东西,不是全人类的文化,而只是某个有限的和特定的种族学或人种学意义上的民族群体(他们拥有共同的历史)的创造物”[3],西方文明的文化优越感完全是借助于“盛世”与“进步”的优势实行的“自我为中心”的文化侵蚀,具有极强的欺骗性。可以看到,欧亚主义者清醒地认识到西方文明只不过是西方民族发展的独特文化类别,并非全人类文明走向现代化的必要武器。另一方面,欧亚主义者在反对完全西化之时,强调俄国必须回归东方。那么对于“东方”的定义便尤为重要。无论是从人类学还是语言学层面看,俄罗斯在文化层面都更接近于东方。而欧亚主义者所强调的东方要素更多是指“东方”的突厥人血统与文化。这些俄国本真的文化独特性在先前革命中不断被削弱,导致了民族要素的失真。最后,欧亚主义眼中的俄罗斯文化实则是“欧亚文化”,它不同于“欧洲文化”,也不限于“亚细亚文化”,它更像是一种东西方文化的融合,是一种欧亚共同文化。从强调民族特质的角度而言,欧亚主义更接近斯拉夫主义,二者都强调俄罗斯应该回归民族文明的独特气质;不同之处在于,斯拉夫主义更倾向于具有欧洲色彩的“东正教”文化范畴,而欧亚主义则是站在俄罗斯帝国角度,以一种更为综合的地缘、文化与政治角度看待俄罗斯文化特征。最终,欧亚主义力求从单一的斯拉夫主义与大西洋主义之外探索出一条具有民族本质特性与开放现代的第三条道路来。
(二)振兴俄罗斯——新欧亚主义产生
我们通常把20世纪30年代产生的早期欧亚主义称为古典欧亚主义,古典欧亚主义在当时俄国社会动荡的局面下,为俄国振兴与走向现代化进程提供了全新的思路与可能,它冲破了大西洋主义与斯拉夫主义的理论争端,试图找到适合俄国发展的第三条道路。虽然,无论是在文化层面还是具体的历史哲学层面,古典欧亚主义对俄罗斯自我认同问题都具有相当的客观性与合理性,但究其对未来道路选择与政治体制决策等重大发展问题,尤其是与苏联体制的分歧最终导致了古典欧亚主义的分裂与消解。除了古典欧亚主义思想家,俄罗斯其他的社会思想家针对19世纪末以来人类社会所面临的深层危机,如索洛维约夫、梅列日科夫斯基、弗兰克、舍斯托夫等俄国思想家,都从不同角度进行了整体的勾勒与分析……这种危机的实质是一种精神危机、文化危机、信仰危机,这一危机比政治、经济领域的危机更为深层、更为可怕。这种危机直接表现为拒斥信仰、崇高,最终将导向对虚无主义的信仰,将导致虚无主义时代的来临。[2]124
苏联解体给俄罗斯带来了沉重的打击,社会动荡不堪。面临社会转型的俄罗斯急需唤醒新的精神支柱。在当时,俄罗斯社会中涌现出多种思潮,这些思潮之中的欧亚主义思想经历了几十年的沉寂后再次登上历史舞台。它是在继承古典欧亚主义基础上,与多种社会思潮融合的产物,即新欧亚主义。新欧亚主义延续了古典欧亚主义关于地缘政治的相关旨趣,认为俄罗斯作为横跨欧亚两个大洲的帝国应该在当今世界政治格局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同时,新欧亚主义能够再次走入人们视野更是由于它吸取了众多社会思潮的理论精华,进而成为一种更具时代特性与客观性的理论。实际上,在当代新欧亚主义内部仍然存在着多种流派,大体上可以分为以А.Г·杜金(А.Г.Дугин)为代表的“右翼”激进派、以А.С·帕纳林(А.С.Панарин)为代表的“左翼”自由派和以В.Я·帕申科(В.Я. Пащенко)、 И.Б·奥尔洛娃(И.Б. Орлова)为代表的学者,认为俄罗斯的文明特征与类型应该站在文化哲学角度去审视、判断。当然,新欧亚主义在理论上继承了古典欧亚主义关于地缘政治的想法,同时坚持俄罗斯的独特文明类型,进而反对西方道路对俄罗斯现代化的阻碍,而对待西方态度方面古典欧亚主义与新欧亚主义却不尽相同。古典欧亚主义更侧重站在俄罗斯立场谈其与西方的不同,而新欧亚主义尤其是杜金的新欧亚主义则力图彻底反对西方主义思想。这种理论倾向也给具有地缘政治色彩的新欧亚主义思潮增添了更多对抗的色彩。
二、新欧亚主义与俄罗斯外交政策
(一)新欧亚主义核心内容
苏联解体后,俄罗斯社会危机四伏,国内经济遭受重创,国际形势严峻。此时新欧亚主义应运而生,它继承了古典欧亚主义关于地缘政治、传统主义等理论精华,强调只有新欧亚主义才能使俄罗斯重振昔日盛况,才能肩负起使俄罗斯重回大国地位的伟大使命。解体后的俄罗斯政坛上保守主义盛行,这也为欧亚主义的重生创造了条件。这里涉及新欧亚主义与古典欧亚主义的一点区别,古典欧亚主义虽然强调地缘政治,但是并不主张俄罗斯要对抗欧洲,只是单纯强调俄罗斯应该坚持自身的文化特点与文明特性。对此,萨维茨基说道:“和欧洲接近时,需要在思想上和物质上都要独立于它。”[4]而新欧亚主义则在对待欧洲政策上与古典欧亚主义不尽相同,其代表人物杜金在结合了古典与现代、左派与右派间的不同立场的基础上得出了对抗欧洲的相关思想。而这种思想倾向尤其受到了保守主义盛行的俄罗斯政坛的追捧。
大体上,新欧亚主义可以分为三个基本派别,即以杜金为代表的右翼激进派、以帕纳林为代表的左翼自由派和从文明视角、文化哲学理论分析欧亚文明差异的一个派别,其代表人物为В.Я·帕申科(В.Я. Пащенко)、 И.Б·奥尔洛娃(И.Б. Орлова)。虽然新欧亚主义内容各派别之间存在不同程度的理论差异,但其基本理论旨趣大致相同。总体上,新欧亚主义的核心内容可以从以下三方面予以阐明:其一,新欧亚主义在政治上与古典欧亚主义存在延续性,二者都十分注重地缘政治的重要性。新欧亚主义在强调地缘政治之时,还力图实现俄罗斯帝国主义和强国之梦,主张通过强权与民主政治、法制的结合扩大地缘政治空间,实现振兴俄罗斯的历史使命;其二,新欧亚主义在本质上是反对西方主流意识形态和价值体系的。它认为当今世界是一个多元的文明共同体,俄罗斯属于其中重要一极。俄罗斯应该在地缘政治的基础之上通过构建本民族的价值秩序与自由主义意识,以此来对抗以美国为主导的单极世界价值体系。其三,新欧亚主义主张坚持俄罗斯地处欧亚两洲的独特文明体系,寻求并发扬本民族独特文明形态,并积极寻求周边共同文明圈间的交流与合作,以此壮大俄罗斯独特的文明形态价值圈。
新欧亚主义各流派之间虽然观点存在诸多差异,但其形态基本源于古典欧亚主义,其理论方法可以归为一种地缘政治学说。当前争议最大也最受追捧的当属右翼激进主义代表杜金,他的多极世界理论正逐渐影响俄罗斯政坛以及外交政策。杜金与以往的欧亚主义者不同,他积极投身政治活动,试图用自己的行动去影响俄罗斯政治的走向,诸如组建“欧亚党”、担任莫斯科大学社会学系负责人等。杜金还称自己的新欧亚主义理论赋予“后现代”意蕴,同时提出了具有极强保守主义倾向的“第四政治理论”,这也是在强调他的多极世界理论。杜金如此支持多极世界的宏观论述,实则在强调东西方的对抗不可避免,更意在突出对抗西方的理论倾向。既然东西方的对抗不可避免,那么俄罗斯应该成为这种东西对抗的“中心”,以此建立并扩大以俄罗斯为核心的俄罗斯帝国。杜金建立“欧亚党”正是他力求将理论变成现实的具体举措,对此,我们可以看出以杜金为代表的新欧亚主义正从一种爱国的理论探讨转变为实践的救国行动。新欧亚主义的最终目的基本可以归结为建立一个以俄罗斯为核心的欧亚主义国家联盟。那么,其对外政治首先就要联合邻国,加强与周边国家的合作。这一点也是新欧亚主义与古典欧亚主义较为不同之处。因此,我们可以根据俄罗斯近年外交政策与新欧亚主义的相关理论进行比较,更好地理解新欧亚主义以及俄罗斯的多项外交政策。
(二)新欧亚主义影响下的俄罗斯外交政策
随着苏联解体,俄罗斯社会形势急转直下。彼时俄罗斯社会动荡,身陷身份与认同危机,一种对俄罗斯文明定位与身份认同的思考在社会中逐渐蔓延。从地理位置上看,俄罗斯属于横跨欧亚大陆的大帝国。先前提到,俄罗斯在长期的历史演变中,身份认同一直处于在东西方之间摇摆的状态。从民族起源上讲,俄罗斯民族最开始起源于东斯拉夫民族,虽然其地理上也比较接近拉丁文明与日尔曼文明,但东正教文明才是俄罗斯的民族灵魂。在现实中,经历了多次改革与革命的俄国自苏联建立伊始,整个国家都在努力寻求一种统一的民族认同与定位。但随着苏联解体,2 500万俄罗斯民族生活在各种不同的旗帜下,而俄罗斯联邦由60多个不同民族构成,这就产生了跨越国家边界的认同力量。[5]随后的叶利钦与普京都尝试通过与西方的合作和交流解答俄罗斯民族身份认同危机,但最终结果却事与愿违。因此,俄罗斯此时急需一种能够帮助国家确立民族身份与文明定位的思想,为实现振兴俄罗斯提供思想基础。
新欧亚主义思潮的出现给面临深刻社会问题的俄罗斯带来了希望,它从政治民族角度指出,俄罗斯是一个多民族的文明团体,它的存在是为实现泛欧亚所有公民共荣而奋斗。
首先,新欧亚主义对于民族与文明的定位深深地影响着普京的对外政策。在普京首个任期亲欧政策失败后,他明确了俄罗斯今后的对外政策与态度。普京政府在失败中得出,俄罗斯并非欧洲国家,其文明归属也并非基督教文化。随之,普京政府开始采用新欧亚主义的相关思想,即建立新时期的欧亚联盟,俄罗斯应该成为欧亚联合与交流的中心和桥梁。普京在2012年“瓦尔代演讲”中谈道:“俄罗斯作为一个多民族的国家已经发展了几百年,我们俄罗斯独特的国家文明是由团结的俄罗斯人、俄语和俄罗斯文化积淀连接起来的。”[6]我们从普京近年的外交政策中不难看到新欧亚主义的影子。新欧亚主义认为,文明并不会随着国家形式的消亡而终止,相反,现代主权国家会成为文明延续与发展的现实载体。
其次,普京在对内与对外的经济政策同样可以找到新欧亚主义的影子。近年来,普京主张推进全新的欧亚经济联盟,以建立新俄罗斯世界。在2012年,俄罗斯颁布的《俄罗斯联邦对外政策构想》中指出,要尽快建立欧亚经济联盟。欧亚经济联盟的建立可以成为欧洲与亚太地区沟通和交流的有效手段,还可以推动独联体国家和地区的经济互利。同年,普京重掌俄罗斯政权,他力求把俄罗斯建立成全球的经济、政治中心。俄罗斯逐渐发展成为联系欧洲与亚洲的纽带。普京的相关经济主张与新欧亚主义强调在地缘政治基础上,积极利用经济、文化、民族手段发展壮大俄罗斯的强国地位息息相关。
最后,对于动荡的经济持续衰退的俄罗斯,其最迫切解决的并非经济问题、政治问题或外交问题,而是掌控民族信心与与认同的价值观和意识形态问题。自苏联解体后,俄罗斯一直在寻找一种能使这个多民族、多宗教国家联合起来,共同振兴的思想动力。此时,建立一种真正的“俄罗斯精神”便成了振兴俄罗斯的首要任务。普京在执政之后主张“俄罗斯新思想”,这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俄罗斯国内动荡分裂的社会局面,形成了短期的价值观稳定与社会和谐。但随着经济状况逐年衰退与俄罗斯入欧屡受重创,国内矛盾再次激化。此时。普京肯定了新欧亚主义在国家认同与民族定位问题上的相关理论,确立了“欧亚国家”这一身份概念。新欧亚主义从政治层面上解决了当时俄罗斯国内多民族、多宗教的矛盾问题,指出泛欧亚民族应该团结为统一的“俄罗斯民族”,为整个泛欧亚公民的未来共同努力。新欧亚主义的这种保守主义立场也得到了当时俄罗斯民众的普遍响应,它在坚持俄罗斯文明独特性的基础上充分肯定其他文明与文化的价值,能够吸取古代与现代文明的经验教训,形成更具包容性的价值观和意识形态。这在客观上为俄罗斯振兴与普京政策的对内、对外政策实施创造了良好的客观环境。随后普京提出的“新爱国主义”又是新欧亚主义在俄罗斯政治决策中重要地位的有力体现。
三、新欧亚主义的合理性
(一)新欧亚主义的理论优势
俄罗斯国内包括国际学界对新欧亚主义的评价褒贬不一。但可以肯定的是,新欧亚主义的出现一定程度上解决了苏联解体后俄罗斯的身份认同问题与文明定位的困惑,它从理论到实践用行动帮助俄罗斯重新进行历史定位与精神定位,并力求解决俄罗斯未来振兴道路遇到的诸多问题。因此,总体上俄罗斯国内对于新欧亚主义的评价多为肯定的言论。新欧亚主义自诞生伊始,便沿袭了古典欧亚主义地缘政治的若干主张。这种地缘政治学说固然有其保守之处,但它从地理环境角度为俄罗斯未来发展规划了前进方向,不可避免地,一些不信奉地理环境决定论的学者对其并不看好,但这并不能掩盖其理论贡献与优势。
新欧亚主义首先在意识形态领域给俄罗斯民族找到了统一的价值观和灵魂归属,这对国内局势动荡的俄罗斯无疑具有最为重要的利好效应。解决国内统一价值观和意识形态导向问题向来是实现国家稳定与民族振兴的首要任务。在东西方摇摆多年的俄罗斯就民族认同问题也一直处于探索和挣扎状态。但新欧亚主义从文明起源角度指出了俄国文明的历史独特性,即东斯拉夫文明与突厥文明,俄罗斯的文明起源于东方,而并非一些学者认为的俄罗斯应该学习欧洲、向欧洲靠拢。普京执政的第一次向欧洲靠拢的尝试也证明了一味屈从欧洲无法振兴俄罗斯。唯有找到俄罗斯文明的独特性,并以此为基础建立欧亚文明共同体才能形成统一的价值观与意识形态。同时,作为大国的俄罗斯应该在多极世界中扮演更为重要的角色。因此,新欧亚主义能够立足俄国文化独特性本身,试图将俄罗斯发展成为连接欧洲与亚洲、东方与西方的纽带,使其成为政治、经济与文化中心。这种理论旨趣极为符合帝国主义大国的发展策略,因此,新欧亚主义思潮也在近年俄罗斯政坛日受追捧。对于普京政府而言,处于重振阶段的俄罗斯更需要新欧亚主义唤起爱国主义精神支持。新欧亚主义主张围绕俄国民族独特性与多元文化角度的理论倾向又一次唤醒了俄罗斯公民的爱国主义情怀,这对振兴俄罗斯无疑是一针极大的强心剂。因此,从总体上而言,新欧亚主义思潮对于俄罗斯当前形势好转的推进作用毋庸置疑。
(二)新欧亚主义的历史局限
新欧亚主义的核心范畴是地缘政治理论,它使俄罗斯能够根据自身独特的地理位置优势与多元文化优势形成统一的价值观与意识形态,并激发出民众普遍的爱国情怀。但同时,这种极端的地缘政治学说也遭到了许多学者的诟病。著名历史学家德·谢·利哈乔夫认为论述一个国家的起源与民族特点的最有效依据并非地源学说,而是民族起源、宗教信仰与文化特征。而从这些角度出发,俄罗斯文化受东方游牧民族的影响并没有欧洲文化来得深刻。同时,在宗教方面,对俄罗斯影响更为深远的应该是拜占庭文化中的基督教文明。而这种极端的地缘政治理论也被一些学者认为是诱发俄乌冲突的重要原因。俄国著名经济学家伊诺泽姆采夫( В.Л.Иноземцев)更是认为新欧亚主义的地缘政治是一种新的帝国主义政策,它会使俄罗斯成为世界孤立和敌对的对象。
新欧亚主义这种地缘政治试图找到国家身份认同、民族身份认同与文明认同,但这种极端地缘色彩的划分一方面是重构国家精神基础的有效方式;另一方面也对周边主权国家造成了挑战与恐慌,会被认为是帝国主义的复苏。毕竟,当前独联体国家与俄罗斯周边主权国家仍存在与俄国文化交叉重合之处,这种建立文明共同体的举措很容易引起主权国家间的紧张与冲突。因此,新欧亚主义的地缘政治理论在处理主权国家矛盾与冲突问题上仍存在有待完善的空间。
另外,新欧亚主义所主张的“第三条道路”虽然吸取了东方与西方、古典与近代的多方经验,力求使俄罗斯走上一条符合自身国情与特点的振兴之路。但对抗欧洲、区别东方的独特道路或许会使俄罗斯处于孤立之中。当前世界处于和平发展阶段,交流与合作成为当今世界的主题。新欧亚主义的相关政策或许会被认为是将俄罗斯引向“第三世界”的途径,这对振兴俄罗斯会产生极大的阻碍作用。
可见,当前无论是俄罗斯学者还是国际人士对新欧亚主义的态度仍存在比较大的差异。但新欧亚主义的理论贡献是值得肯定的,问题在于普京政府如何立足自身“务实”的立场融合多方理论精华运用新欧亚主义的相关思想,毕竟新欧亚主义作为新时代的思潮也会随着时间推移不断完善与丰富。
四、新欧亚主义影响下的俄罗斯新时期外交政策
新欧亚主义作为新时代的产物给俄罗斯带来了社会稳定与价值和谐的良好局面,同时,它对俄罗斯当今外交政策更具有不可估量的指导作用。奉行地缘政治初衷的新欧亚主义是古典欧亚主义思潮的有效传承,它立足俄国民族多元特性与文明独特性,主张建立欧亚联合共同体,鼓励多边交流合作。虽然新欧亚主义的大国情结被一些学者诟病为帝国主义的复苏,但可以看到的是,新欧亚主义与以往俄罗斯帝国有着本质区别。新欧亚主义更加强调文化与经济间的交流合作,并非通过暴力与霸权维系俄罗斯的大国地位。因此,在新时期新欧亚主义对俄罗斯外交政策具有极大的指导作用。
首先,“平衡、联合东西方,使俄罗斯成为东西交流的纽带”。苏联解体后,俄罗斯一度奉行亲近西方、融入欧洲的对外政策,历史证明这一举措必将以失败告终,而闭门造车的苏联式计划经济体系也不能使俄罗斯重回往日盛世。因此,在当前国际大环境下,交流与合作成了世界主题。普京近年采取的“东西兼顾”政策便是对新欧亚主义思潮的最好回应。苏联解体后,俄罗斯早已失去昔日超级大国的地位,面对以美国为首的西方集国从未终止的隐性制约,俄罗斯只有在牵制与合作中寻注自身的发展道路。其中,尤其需要注重与中国在内的东方世界的合作。我们知道,中国以及东亚地区逐渐成为世界新的最具活力与潜力发展地区。2012年2月27日,普京在《莫斯科新闻》上发表了《俄罗斯与变化的世界》一文,重点强调了俄罗斯经济、文化在世界上占有的重要地位,俄罗斯不能孤立于世界之外。中国的经济增长不是威胁,而是一个挑战,俄罗斯应该积极建立与中国的合作关系,同时加大与欧盟在经济上的合作力度。[7]
其次,“加强地缘周边地区和国家间的合作”。长期以来,俄罗斯都是欧洲能源输出大国,当然也是世界其他国家和地区的能源输出大国。俄罗斯如何把握这一能源优势,在今后的经济合作中通过转型取得更多的话语权与利益增长点成为关键。自俄罗斯入欧失败之后,其与欧洲的关系一直处于一种比较暧昧的状态,如何利用资源优势,扩大与欧洲国家的友好关系,扩大多边合作领域同样是俄罗斯未来外交发展战略的重要环节。
先前提到新欧亚主义地缘政治被一些学者诟病为帝国主义复苏,也被一些人认为是俄乌冲突的主要原因。当然,一方面新欧亚主义以斯拉夫文明和俄语语系为纽带打造欧亚联盟在一定程度上会引起主权国家间的冲突;但另一方面,这也为俄罗斯与周边国家的多边合作创造了有利的客观环境。振兴俄罗斯离不开独联体国家与周边文明共同体国家的合作和协调发展。因此,如何正确处理与使用新欧亚主义相关思想更为重要。另外,中国以及其他亚洲国家的飞速崛起引起了俄罗斯乃至世界的高度重视,自普京执政后,俄罗斯与中国及其他亚洲国家的交流、合作进一步得到加强。俄罗斯在能源以及重工业上的优势与亚洲国家形成了优势互补,在今后的发展中能够预见俄罗斯与亚洲国家的多边合作将成为拉动远东地区乃至俄罗斯整体经济腾飞的重要手段。
最后,俄罗斯历史以来便是一个大国、强国。新欧亚主义的地缘政治虽然被一些学者认为有帝国主义扩张之嫌,但侧面也能反映出其“大国”情怀。自苏联解体后,俄罗斯已经失去了超级大国的国际地位,无论是在经济上还是政治上都失去了往日雄风。但就现实情况而言,在领土、人口、资源、经济总量、军事等方面俄罗斯仍然是世界大国,因此,追求大国风范与大国地位一直是俄罗斯的外交姿态。自普京重新执政后,俄罗斯社会局势趋于平稳,经济形势也得到一定好转,俄罗斯大国形象也逐步恢复。根据新欧亚主义的相关理论,尤其是地缘政治学说,独联体地区的相关利益一直是俄罗斯外交利益的重心。另外,由于苏联等历史因素,独联体地区的政治、经济以及外交问题今后也必然是俄罗斯的核心利益点。同时,诸如先前的俄乌冲突、科索沃问题与叙利亚问题,日后也必然成为俄罗斯外交的几个重要方面,积极参与国际事务也同新欧亚主义的理论旨趣相通。
总体而言,新欧亚主义对俄罗斯整体发展方向的影响不言而喻。只是新欧亚主义当中各个流派间的不同主张会有作用大小的区别,但无论是激进派还是保守派日后都会对俄罗斯政局保持相当的影响力。加之新欧亚主义的相关论断与普京本人性格具有多层一致性,这也使得新欧亚主义在俄罗斯日后政治选择中扮演更为重要的角色成为了可能。
[参 考 文 献]
[1] [俄]克柳切夫斯基.俄国史教程(第1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2:28.
[2] 周来顺.现代性危机及其精神救赎——别尔嘉耶夫历史哲学思想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
[3] Трубецкой Н С. Европа и Человечество[M]. София,1920.
[4] Савицикий П Н. Континент Евразия[M]. М.: Аграф, 1997:411.
[5] 曼纽尔·卡斯特.认同的力量[M].北京: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43.
[6] Антон К.Евразийская доктрина Путина и классическоеевразийство[EB/OL].http:∥eurasian-movement.ru/archives/1126.
[7] 张艳杰,李翠竹.践行新欧亚主义思想:俄罗斯外交新走向[J].学术交流,20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