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就属于学生的学校空间
2018-02-13乔能俊
乔能俊
提起学校空间,恐怕大多数人想到的是校门、围墙,还有一间间由黑板、讲台与课桌构成的教室,这是我们的集体记忆,也负载着我们对教育的感受和理解。这样的学校空间样态诞生于百余年前,今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依然会继续存在。随着人们对空间认知的不断深入,以及对优质教育的热切期盼,“筒子楼”式的学校空间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
20世纪后期,西方学者提出了“空间转向”的命题,认为“空间不是通常的几何学与传统地理学的概念,而是一个社会关系的重组与社会秩序实践性建构过程;不是一个同质性的抽象逻辑结构,也不是既定的先验的资本的统治秩序,而是一个动态的矛盾的异质性实践过程。”作为绝对意义上的自然空间已经不复存在,空间更多的是被理解为一种“社会的产物”,即空间是人类社会活动的结果,人类通过社会活动不断地创造着空间。
从这个角度审视当下的学校空间,会发现以下问题:
把学校空间仅仅视为物质性的存在。物质空间是学校空间的基本存在维度,它承载着校舍所依附的自然条件、各种建筑以及配套设施等。但倘若只有这一个维度,就不免会产生偏差。在当前,一所学校的建设,一般是由政府人员、建筑设计师和施工单位主导完成,校长和教师只负责使用空间。这种建造与使用错位的背后,学校仅被当作一般意义上的钢筋水泥建筑物,与厂房、营房,甚至与饲养场没有任何区别。当“建学校”被简单的等同为“盖楼房”,那么“学校”就只剩下了“校”,而丢掉了“学”,一切关于教育的理想和信念都简化为地点问题——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批量传授知识的地方。这在物质贫乏的年代当然无可厚非,但如果今天还在延续这种思维方式就不得不说是教育的悲哀。
不对称的空间权力关系。空间从本质上讲是一种权力关系的体现。与其他场域一样,学校场域同样是关系的系统,存在各种对应或不对应关系,如控制与抗争、冲突与再构、规训与退让等。教室作为学校最重要的学习空间,是诸多关系的“晴雨表”。长期以来,教室的布局几乎一成不变。讲台固定于教室的中间靠前位置,桌椅呈秧田式排列。前黑板(或电子白板)的上方张贴有五星红旗或标语,后黑板(或软木墙板)办有黑板报,或是贴着学生的作品等。在这样的空间里,谁是主谁是宾,谁掌控着思想、行动、时间、秩序、准则,一目了然。一成不变的空间布局,显示出教师在学生面前拥有绝对权威和主宰课堂的至高无上的地位,并且,这种影响力如同基因一般被视为理所当然。但对于学生而言,他们并不喜欢这种关系下的学校生活。
同质化的空间布局。无论是学校外观、功能分区,还是配套的设施设备,各地几乎大同小异,鲜有特色。学校多采用封闭性的围合方式,分为教学区、生活区和运动区。教学楼作为学校主体建筑,基本风格是:一条走廊贯通每层数间一般大小的教室,方方正正的教室多半由前后两扇防盗门把守;学科功能教室,如科学实验室、音乐教室等,其内部按文件要求进行“标准”化配置,千校一面;走廊、通道上贴有学生作品或名人画像。“天下大同”式的空间布局,一方面说明,在学校建设中较好地落实了《中小学校设计规范》,与过去相比,整体提高了中小学校建筑的安全性和适用性;但另一方面,也反映出学校建设需要在遵循行业标准的基础上实现创新,与当下倡导的“面向个体的教育”接轨。
景观化的学校改建。近些年,随着“学校转型”“一校一品”“从均衡到优质”等理念的提出,学校开始变得越来越美,越来越有文化味儿了。小桥流水,回廊亭台,一步一景,然后再赋予人文内涵,走进校园如同走进风景名胜。还有的学校打造得像星级酒店,气派的大厅,高雅的字画,声光电俱全的智慧教室,显得十分现代。但这种“供人观看”的空间设计,由于景与人之间缺乏互动性而失去了变化的可能性,空间也就无法随着学生学习的需要呈现出一种动态参与到学习之中,因而也就很难实现其增值,教育的功能相当单薄。这种外铄思维下的景观化、“家装”化的空间翻新,只是单从美化环境的层面定位学校空间建设,而没有触及“学习”的本质,同样是“见物不见人”,巨大的投入往往难以撑起育人的重任。
我们不得不问:学校空间建设的关键性因素究竟是什么?如果说我们着力建造的各种空间是海面之上的冰山,那么海面之下、我们没有看到的那部分又是什么?如果我们认可空间是关系的产物,那么我们希望通过空间的再造,重建怎样的师生关系?
回答以上问题,需要重新审视或定义发生在学校里的头等大事——学习。笔者以为,学校各种人事皆由学习而产生,学习是连接诸多关系的枢纽,也是打开各种谜团的“芝麻开门”,如何理解学习,关乎整个学校空间及文化建设的方向及操作细节。
关于学习,越来越多的研究表明:
第一,学习是一个主动寻找与创建意义的过程,它不是简单地消费知识,而是创造知识。因此,从班级教学走向个别化学习将成为趋势。课堂不再是教师展示的舞台,而是鼓励学生进行项目学习、解决问题的平台。第二,学习无边界,跨学科的综合性学习更有利于建立起知识之间的联系,形成结构化的思维方式和创造性解决问题的能力。从“为了学科”走向“为了学习”,课程整合、全课程、STEM教育的改革探索在民间如火如荼。第三,在活动和体验中学习是适于脑的学习方式。学习不是“我讲你听”“刷题千百次”,有意义的学习是在富有挑战性的问题情境中,通过持久性地探究,与真实世界建立多维联系。第四,非正式学习也是一种学习方式。非正式学习是指学习者在非正式情境中或通过非正式方式进行学习的一种模式。调查发现,学龄期儿童约有79%的时间在进行非正式学习,在个体的整个生命周期中有近90%的时间处于非正式学习情境之中。第五,协同化学习的重要性日益凸显。处于资讯高度發达的时代,一个人战斗的学习神话已经被打破,“学习共同体”所倡导的尊重、参与、分享和归属感,逐渐改变着学校教育的生态。
这就是发生在今天的“学习的革命”。笔者认为,如果没有树立起正确的学习观,那么所谓的“以人为本”“向着儿童出发”“坚守学生立场”都是虚飘云端的广告语。在学校空间建设上,如果没有从时代赋予的学习观中去把握学生、学生与空间的关系,那么“以学生为中心”的空间设计同样经不起推敲。可以说,学习观就是学校空间的底层代码,什么样的学习观,决定了什么样的学校空间样态。
面对学习的变革,学校空间建设意味着什么?在笔者看来,全新的学习空间是一种资源,是一个真实的学习情境,是师生、生生对话的交际场景,甚至可以把它看作是提供学习帮助的“合伙人”。如此理解和设计学校空间,这个空间的定位就从只注重学习知识场所的建造,转而努力为师生搭建一个学习知识技能和生活智慧的全方位成长的乐园。它更加关注如何鼓励和触发学生从被动到主动学习,以师生的视角进行观察,创造出饱含情感元素的创新教育空间,重新审视人的心理、空间、行为之间的互动关系,以求更符合学生的心理需求和成长过程。它能让学生尽情感受学习的意义与激情,让学校空间每个细节都会“说话”,让学习成为一个真实的“体验过程”。
笔者根据自己有限的见识,对未来学校空间建设提出以下建议:
改变传统教室的面貌。扩大教室的面积,对其进行层次化的布置,设教师辅导区、阅读角和公共区,让学生享有一定的私密空间,使生生对话、师生对话产生多维度亲密形式,建立学生的安全感和归属感。亦可拆除班级墙,替以活动板墙、低柜、屏风等,形成可移动的学习空间,满足多元学习的需要。
重视非正式空间的建设。非正式空间对应着非正式学习。在校园中,打破教室和功能室一统天下的格局,有意识地增加学生共享空间,便于学生开展自组织、非正式性的各项学习活动。这样的空间融学习、休息、交往、集会、议事、阅读、展示为一体,可开展竞选、募捐、社团、小型排练等活动。
创设适于项目式学习的复合空间。当前,许多学校建有“智慧教室”“创客教室”“未来教室”,虽然名称不一,但都是面向互联网与新媒体而建立的。這些教室共同的短板在于依然没有跳出传统科学实验室的桎梏,以单科知识传授的思维方式打造所谓的现代化空间。尽管教室里摆满了3D打印和平板电脑,但学生真正使用起来,解决不了任何稍微复杂的问题,日常主要供各界人士参观。事实上,这样的教室是可以改造成适于项目式学习的复合空间。这个空间同样是基于互联网技术而设计,以热教具(以多点触控屏为代表)为基本教学技术平台,向下兼容。教室使用面积最好在200㎡以上,能为学习者提供不同的学习区域,包括个别阅读区、小组活动区、基于计算机的在线学习区、计划区(操作区)和全班授课区。不同的学习区适合于完成不同的学习任务,即具备不同的学习功能,所以说它是一个菜单式多功能教室。在这个教室里,学生根据自己的兴趣和基础选择适合自己的学习内容、学习方式和学习进度,经教师的辅导,形成研究成果,并进行展示、评价。
创造沉浸式体验学习的空间。建设此空间的意图在于,让学生通过模拟社会环境的活动进行学习,而不只是学术上的学习。这个空间是一个微型城市,学生作为社会的消费者和公民在城市中工作。模拟性微型城镇,可由活动隔板搭建而成,设置银行、医院、超市、法庭、酒店、艺术馆等微缩模拟组织,学生主要通过角色扮演的方式,将在学校所学的知识运用到模拟的社会中去。沉浸式体验学习能激发学生自主学习的积极性,让学生感受到学习的快乐,理解人作为“社会人”在社会分工中应该扮演的角色,学会合作,学会交际,学会生存。
以上都是空间翻新的“大手笔”,需要较多支持性条件才能实现。那么,在学校微观改造上能否也让空间释放出巨大的活力?接下来笔者以我区教科院课改实验学校校史馆的建设为例加以说明。
一年前,教科院课改实验学校因其厚重的历史,需要在百年校庆之际建一个校史馆。在设计方案时,笔者提出:①谁是学校历史的创造主体?②我们应该保留谁的历史?③我们为谁而建?④历史是用来缅怀的还是超越的?⑤校史馆究竟应该面向过去还是未来?⑥历史是用来展示的还是学习的?
通过对这六个问题的讨论、梳理,我们确定了以下思路:
校史馆应该成为学生成长的见证。我们希望把校史馆建成收藏学生作品的“博物馆”,陈列的每一件作品都可视为构筑学生精神世界的砖石,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学生都能从这里看到自己内在的影像,找到“母校”的感觉。从某种意义上讲,校史馆就是学生成长过程中安顿自己灵魂的地方。
校史馆是师生们的“荣誉殿堂”。我们不仅重视过去的历史,更是珍视正在发生的历史;我们不仅收集优秀学生的作品,更是注重发现普通学生的闪光点。在这里,即将退休的教师留下他最珍贵的备课本,留守儿童献出他们写给爸爸妈妈的信,后进学生能见到自己灿烂的笑容……我们要告诉所有老师和学生,只要努力,每个人都有成为“英雄”的可能。
校史馆是一个“活”的、而非“死”的空间。馆内除了陈列永久性的历史照片、器物外,师生的物品可分为长期、中期、短期适时更换。我们希望校史馆成为一道美丽的风景,让每一个路过这里的学生看到学校和自己的成长与蜕变。
校史馆是一个开放的空间。校史馆应该建在人群最密集的一楼,保持24小时开放——历史永远都在行进中。它有门,但没有锁;陈列丰富,但通透性极佳;有良好的采光,不用打开灯就能看到满屋的精神;有庄重的摆台,也有造型各异的置物架(或柜或绳),满足不同物品的摆放需要。
校史馆是一个非典型课堂。我们希望挖掘出馆内每一件物品背后的故事,找到其精神坐标,然后以生动而现代的方式呈现出来。我们期望在校史馆出现这样的景象:学生走进校史馆不再是粗浅地看看实物,发表一下感叹,而是在安静地聆听与注视中汲取智慧、关照自我,每一次有不同的体验和感悟。
后来,尽管在施工过程中出现了一些小的偏差和瑕疵,但与那些“宏大叙事”思维模式下,摆满奖牌、贴满“领导关怀”照片的校史馆相比,它依然独树一帜,有着本质上的区别,这里已经成了学生最喜欢去的地方。
回顾校史馆的建设过程,我们一直希望把它建成学校的“精神高地”。这种影响力的形成,是以学生的视角,打开尘封的历史之门,让他们穿梭于过去与现在,在这个轮回中,使他们看到自己的价值。校史馆之于学生,就是一个潜移默化的对话者。
如今,学校正处在由“教”向“学”转型的阶段,可以想见,不久的将来会有越来越多的风格迥异的学校空间横空出世,到那时,也许我们会看到适于学生的教育野蛮生长。
(作者单位:宜昌市西陵区教育科学研究院)
责任编辑 孙爱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