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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醒·泯灭·复归:艾丽丝·门罗小说中女性意识探论*
——以《男孩与女孩》为例

2018-02-11苏锦涛

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18年1期
关键词:意识爸爸

苏锦涛

(贵州师范大学 文学院,贵州 贵阳 550025)

女性主义文学批评是指以妇女为中心的批评,其研究对象主要集中于妇女形象、女性创作等。它的内容之一便是以女性为视角对文学作品进行全新的解读,积极探讨其中的女性意识并研究女性作家的文学活动。正如美国女诗人、女权主义者艾德里安娜·里奇所言:“当代西方女权主义文学理论为此开出了一剂药方,主张女作家要用女性自己的语言,写女性自己的生活和感受,以抵御男权社会的不公,为妇女解放的远大目标服务。”[1]38本文便是以女性主义文学批评为触角,以《男孩与女孩》中第一人称的叙事视角为切入点,多维度地探讨“我”之女性意识的流转嬗变,力图将女性从社会传统和男权藩篱中解放出来,不断推进社会自由与平等。

一、“我”之女性意识的觉醒

女性意识的觉醒,主要是指女性的主体意识、自我意识以及平等意识等的萌生,它首先表现在女性对自身生存状态的关注和体察以及对生命价值的审度和表达,突出表现为女性对自我身份的肯定和认同以及对心理情感的体察和认知。女性意识的觉醒,既是生物个体自然进化的结果,同时也是女性自身适应社会发展的产物,它是在必然觉醒与偶然生发的互塑过程中逐步形成的,呈现出一种女性开始关注自身成长的态势,并传达出其对人格尊严以及人生价值的强烈欲求。在《男孩与女孩》中,我之女性意识的觉醒主要表现为:我在分别扮演姐姐、女儿和自己三种不同的女性角色时,迫切希冀确立自我女性地位、肯定自我人格独立和捍卫自我话语权利。

(一)作为姐姐之女性意识的觉醒

在弟弟莱尔德面前,尽管我的社会活动相对简单、人生阅历也尚为短浅,但我作为姐姐的女性意识却已开始萌芽,女性特征和女性风格也渐趋形成。小说紧紧围绕我和弟弟的日常相处模式来展开叙事,以隐晦的方式刻画出一个女性意识的觉醒者形象,并在超越性别话语的境遇中传递出女性的生命初体验。比如,“我和弟弟莱尔德坐在最高的台阶上看着爸爸剥狐狸皮”[2]147,“我在他还小的时候,带他到谷仓里来,叫他从梯子爬到顶梁上去。”[2]159……在一个个鲜活的生活镜像背后,我们看到了一位开始用女性眼光来感知世界、并将自主意识积极纳入女性特殊情感熔炉中的姐姐。很显然,在客观环境的不断造势下,加之既定的年龄优势,使弟弟的少不更事让位于姐姐的女教头地位,暗含着姐姐的主观能动性以及不依赖于弟弟的独立气质。与弟弟的被动接受或是无意识不同,它让我初步萌生出一种肯定自我存在和价值的自觉意识,平静的叙事下表达出我的女性意识已经悄然觉醒,尽管其呈现形式未必那么的直显,但却为我之女性意识的培植和生长铺垫了沃土。

(二)作为女儿之女性意识的觉醒

如果说在弟弟莱尔德面前,我作为姐姐之女性意识已经初步萌芽的话,那么在爸爸眼中,我作为女儿的女性意识已经在逐步生成。这主要反映在我在爸爸筑造的狐狸场里帮他干活上:“然而,我会欣欣然地在他眼皮底下干活,感觉颇为自豪。有一次,一个饲料推销员到畜栏里和他说话,我爸爸说:‘我想让你见见我新雇的帮手。’我转过脸,拼命地耕草,激动得脸都红了。”[2]152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提到,“如果人们鼓励女孩去做自己的主人,那么她可能表现出与男孩同样的活力、同样的好奇心、同样的主动精神、同样的大胆。”[3]23正如波伏娃所说,爸爸作为一名男性家长,能在男权意识的掺合下,将我置于社会角色之中进行体察,并在某种程度上能摒弃对女性我的传统定义,且能对我的个人力量和个体能力给予肯定,甚至对我的存在地位和生存价值给予确认,“不知不觉地渗透到灵魂深处,而使理性变得暗淡无光”[4]8,这无疑会引导我之女性意识的不断成长并走向成熟。而文段中的“欣欣然”“颇为自豪”“拼命”“激动”接连几个感情色彩极为浓烈的词语,也正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我的活力、主动和大胆。可以说,正是在自己这一内生力和爸爸这一外助力的合力作用下,也正是通过自身体能和个体力量的展现来表达观照或被观照,才速激了我之女性意识的越发觉醒。

(三)作为自我之女性意识的觉醒

作为自我之女性意识的觉醒,实际上是我对自身的肯定和认可,它不需要表现在诸如弟弟和爸爸等其他人面前,它只需要自己给予自己认同,甚至是自己构筑欣赏与赞美自己的精神高地。正如原文写到:“我唱的是《男孩丹尼》。我喜欢自己的声音,轻柔、恳切。”[2]149“我紧紧地用被子裹住自己,继续给自己讲故事,讲我夜复一夜给自己讲的故事。都是我自己的故事,我长大后的故事[2]149,……由此可以看出,不论是我喜欢自己轻柔恳切的声音,还是给自己讲充满勇气和胆量的故事,都与群体生活情状形成一种巨大的反差。在这里,我将目光投向自身并转向内心,规避传统且同世俗保持距离,女性独特的心理特征与敏感气质紧密相连,并将其纳入到女性情感中来以此扩宽自身的活动区域和范围,在一种苦涩又孤寂的私密空间内勇敢、大胆地慰藉自己、观照自我。在追求现代女性人格的同时,既是对传统女性生存模式的一种反叛,又超越了性别的界限而触碰到人性的幽微处。这是我的潜在意识空间,全部的自我内心肯定、自我人格独立和自我主体地位确认都源于此。相比较作为不同身份以及时空界阈下的女性意识,这种完全出于自身的女性意识是最持久、最具旺盛生命力的,它真正喊出了我作为女性的内心最强音,也是我身为女性的最强支佐。

二、“我”之女性意识的泯灭

《男孩与女孩》的开篇就描述了一个经典的门罗式家庭,同样是安大略地区的农户家庭,同样经营着一个家庭养狐场,家庭结构同样是由父亲、母亲和弟弟构成,偶尔祖母还会来住上几个礼拜。但我还是能敏锐地注意到狐狸养殖场中的暴力与血腥,真切地感受到父亲与母亲、弟弟与我之间的各种不同。在这之中,性别差异是最明显的。在出生性别面前我们本无从选择,但在父系文化、家族文化经久不衰的历史承传中,我的情感世界早与已发生裂变的客观世界相脱轨。故而,我的心理和人格不断被扭曲变形而后被重塑,已觉醒的女性意识也被排挤、被扼杀。这种抹杀主要指涉:爸爸的父权、男权至上对我的扼杀,弟弟的逐步成长对我的威胁,母亲的觊觎控制对我的束缚以及祖母的传统保守对我的规约,甚至还有帮工亨利和饲料推销员对我的嘲讽。

(一)爸爸的扼杀和弟弟的威胁

毫无疑问,爸爸是文化资本和统治阶级的代表,在他眼中我只是作为一个对象性的存在,“爸爸”这个角色,像一张无边无形的大网将我牢牢地包罗。在这种“男权意识”、“父系文化”的强烈主宰下,我作为女性的存在方式只能是屈从,被迫处于角隅的位置,就连我的思维方式、价值理念等也必须在父权所允许的范围内进行选择。正如托里·莫依所言:“女人被剥夺了创造她们自己的女性形象的权利,相反,她们必须设法与她们的父系家长制的标准保持一致。”[5]101故而我被贬低、被排斥、甚至是被淡化并被做边缘化处理也在预料之中。小说开始时写道:“我爸爸是养狐狸的。就是说,他在围栏里,养殖银狐。秋冬时分,狐狸的毛皮是最好的,他把它们杀了,剥了皮,卖给哈德逊海湾公司,或者蒙特利尔皮毛交易商。”[2]147寥寥几语,却间接地反映出爸爸的家庭和社会地位无人可争。紧接着又写道爸爸可以雇帮工,还有饲料推销员来访,同时他在狐狸养殖中享有生杀予夺的大权,无论是狐狸还是马匹,都是他所能肆意支配的。在干净整洁的狐狸饲养场背后,上演着象征意识内核的地下室大屠杀,就连刷成白色的地下室墙面,以及工作台上一百瓦的照明灯泡等等,统统给人一种高压受控下的窒息感,……在粗暴而血腥的生存环境下,我成为西蒙·波伏娃所说的“第二性”,只是作为一种“物”的存在被抛摒在虚暗处,以此突出男性的社会地位和主客体差异。父与我之间愈演愈烈的男女二元对立,传达出一种以男权意识为中心的性别歧视甚至是性别霸权。由此可见,性别差异成为我之女性意识被扼杀的主因并持续升温,囿于此,我很难去维护女性意识不受占统治地位的父系家长制传统的侵蚀。

再说弟弟,身为男权社会中的宠儿,弟弟从出生便打上了权威的烙印,再辅以其成长还有随之而来的叛逆和反抗,更是对我造成了威胁:“有一回,我和莱尔德打架,那是我头一次用尽全身力气揍他,即便如此,他还是没一会儿就抓住了我的胳膊,拧住不让我动,真的把我弄疼了。亨利看见了,笑着说:‘喏,莱尔德迟早有一天,会让你看看!’”[2]155“有一天,我唱歌的时候,莱尔德说:‘听起来真蠢。’”[2]162“莱尔德隔着桌子,看着我,清晰地、骄傲地说:‘总之,让弗洛拉跑掉,是她的过错。’”[2]163弟弟虽说年纪比我小,但他终归是男性,这种性别的天然差异在文中被反复的突显和强调。更糟糕的是,弟弟终有一天会长大,他再也不是原来那个跟在我的屁股后任我摆布的傻小子了,他会把我轻易地弄疼,他会嘲笑我唱歌难听,甚至还会揭发我、告我的状。弟弟和我不同的性别区分以及他的不断成长,使我难逃被排斥成他者的厄运,最终沦为被男性踩踏的弱者,即使我有过反抗和挣扎,但在代表社会统治地位的男性面前,我只敢也只能作徒劳的心魂控诉。“男”这一鲜明的性别标签使我目之所及、思之所至、行之所能都难以逾越男性规约的鸿沟,女性话语、女性自我陈述与辩护,都由于主流意识形态话语中性别差异的存在,而变得毫无意义和绝无可能,终究也难逃女性意识被泯灭的恶劫。

(二)母亲的压制和祖母的束约

母亲和祖母对我之女性意识的扼杀虽不如爸爸和弟弟那样强劲,但同样对我造成了负面效应,加剧了我之女性意识的泯灭。“我总是这样认为我的妈妈:我总觉得妈妈同样是我的敌人,她永远在密谋,她提起我时的语气,总带有一种疲倦的平静和惋惜,总是让我心神不宁。”而妈妈却这样说我:“我刚一转身,她就跑了。我感觉就像家里没有女儿一样。”[2]153简洁、经济的笔法背后,不仅毫无母爱之意,反而一语将我封锁在走出家门的道路口,更是封锁了我的心路出口,鲜明地传达出母亲的意念:我作为少女,应该秉持一种符合社会生存法则的态度:身为女孩,就应该生活在有限、封闭的社会环境里,最好就是待在屋里做家务,规矩老实、安分守己地做一个家庭妇女,否则我被认为是不存在。这分明是不尊重我的成长选择,只会扰乱我期待个性自由的理想世界,让我觉得与世界格格不入。正应恩格斯所说:“妇女的解放,只有在妇女可以大量地、社会规模地参加生产,而家务劳动只占她们极少功夫的时候,才有可能。”[6]158作为一名女性意识正逐步成长的少女,我只能以回避、叛逃的方式来回应这种外力的管制,而母亲施与我的人格枷锁只会剪断我与她的精神脐带,逼迫我卷入被规定、被言说而无主体、无话语权的漩涡中去。我被拦截在积极走向人生成长、主动参与社会活动的道途中,而离真正意义上的女性越来越远。

祖母的到来,无疑让我之女性意识的培植变得雪上加霜,我再次陷入被禁锢的地步:“女孩子不要这样甩门。”“女孩子坐下来的时候,双膝要并拢。”“那不是女孩子应该关心的事。”[2]155三句短促却态度强硬的祈使句,肃严地表达出一种长辈管控下的要求和应答,在祖母的家长式命令面前,在刻板的教条传统当中,我被迫屈尊立于卑弱而不敢越传统礼教半步,只能让位于祖母的传统规范,似乎我作为女性的社会内涵只有局限在这样一种惯习中才会合理并符合作为女性的社会道德标准。事实上,这种传统的束约毫无女性的价值指归可言,只是标榜着恪守传统礼教的名义进行道德绑架罢了。

(三)帮工的讥讽和饲料推销员的蔑视

如果说,在面对家庭内部成员对我之女性意识的摧残尚可容忍的话,那么来自家庭外社会人员对我之女性意识的抹杀让我难以理喻。帮工和饲料推销员,无疑是外部世界和客观环境的一个代言人,更是充当了世俗社会和旧时代的刽子手,他们助推了我之女性意识的迅速裂变,让我始终找不到女性的属性划归。“当爸爸把剥得光溜溜的狐狸身子扔进一个大口袋后,请来的帮工亨利便会挥起口袋朝我扔过来,嘴里还说着:‘圣诞礼物!’再当我问他是否马匹要被枪决的时候,亨利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唱起了歌,他的声音高昂、战栗,有一种嘲弄的伤感语调。当爸爸向他的饲料推销员介绍我的时候,饲料推销员竟说:“耍我,只是个小姑娘罢了。”[2]152隐匿于帮工的讥讽和饲料推销员的蔑视之中的,是女性我既跌入社会唯一与绝对的男性规范中、又逃不出由男性制定的坚不可摧的社会藩篱中,在这进退两难的人生际遇中,我失去了自己的精神性别,即使是生理性别也被涂抹得模糊不清,直至变成隐形的“无性人”而任由践踏。在帮工的讥讽和饲料推销员的蔑视中,我的女性意识愈加发霉变质,彻底沦为旧时代的牺牲品和殉葬品,最后不得不在女性二重性别的表述中突围女性的生存困境,重索女性意识的新生长点,重获女性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三、“我”之女性意识的复归

小说的结尾,“当爸爸说我只是个女孩子的时候,这句话,永远赦免了我,也放逐了我。我并没有反对,即使是在心里也没有反对。”[2]164或许,人类文明的总体框架“只是一座按照男性的意志而构建起来的大厦——它的顶端永远飘扬着男性的旗帜,它的钟声永远为男性而鸣响。”[7]3这时,作为自然角色和社会角色的“双我”选择了沉默,已经无力辩护并处于一种尴尬的“失声”境地,我全然接受了自己作为“女孩”和“女性”的身份和命运。于是,女孩就这样成为了“女孩”,女孩就成为了这样的“女孩”,“我”成为千千万万个女孩中的一个缩影。门罗用这样一种一以贯之的不动声色的冷静态度来写作,以这样一种开放式的结局来终止全篇,寄予了她对人之性别的深刻思考。这样的结局既是对“我”作为“女孩”的定性,也是对“我”作为女性身份的象征性归位。纵观人类历史的发展进程,尽管积淀千年的父系文化一如既往的强大,女性的边缘地位与尴尬处境亦未有实质性的改观。但来自家庭和社会的双重负荷,不得不使女性在自然与社会角色的冲突和碰撞中谨慎地求证自己是“女人”的独特属性,以女性自身的特殊方式努力从男权至上的桎梏中解放出来,不断重塑新时代新女性的新形象,力争自信地与男性比肩并立于社会的平等之地,这也正是本文写作的旨意所在。

四、结语

《男孩与女孩》作为一部女性主义的檄文,回响着门罗自身要求突破“被想象”、“被塑造成他者”的声音,正如肖尔瓦特所言:“在一个特殊的时代和地域跨度中,女作家自我意识转化为某种文学形式,及这种自我意识的发展、变化和导向。”[8]46它热切地反映出女性在成长历程中灵魂深处的冒险,以及女性在心理审度、性别诉求、身份认同等方面所作的不懈努力和顽强抗争。强烈的人文关怀和对女性自身命运的深切关注,成就了门罗这部经典作品的文学特质,也成就了门罗这位经典作家的女性气质,为女性文学树起一面鲜明的旗帜。

[1][美]艾德里安娜·里奇.谎言·隐密与沉默[M].纽约:诺顿出版社,1979.

[2][加]艾丽斯·门罗.快乐影子之舞[M].张小意,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3.

[3][法]西蒙娜·德·波伏瓦.第二性 II[M].郑克鲁,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4][保加利亚]基里尔·瓦西列夫.情爱论[M].赵永穆,范国恩,陈行慧,译.上海:三联书店,1984.

[5][挪威]托里·莫依.阁楼里的疯女人[M].赵拓,李黎,林建法,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6][德]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

[7]禹燕.女性人类学[M].上海:东方出版社,1988.

[8][德] 伯尔.伯尔文论[M].黄凤祝,袁志英,译.上海:三联书店,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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