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门化和语境化是解决新时代我国高校外语教育主要矛盾的途径——改革开放40周年我国高校外语教育的回顾与反思

蔡基刚

（复旦大学 外国语言文学学院，上海200433）

专门化和语境化是解决新时代我国高校外语教育主要矛盾的途径
——改革开放40周年我国高校外语教育的回顾与反思

蔡基刚

（复旦大学 外国语言文学学院，上海200433）

回顾改革开放40年来我国高校的英语教育，我们不难发现开展与中小学英语教学一样的同质化教学，实施打基础、培养学生听说读写语言能力和去语境化的跨文化交际能力或通用化的素质教育是这个时代的主要特征。在“一带一路”和“双一流”建设背景下，我国高校外语教育的主要矛盾已转变为国家要求培养大学生在各自学科领域内的国际竞争力与目前高校这种同质化和去语境化的英语教学不能充分满足这个要求之间的矛盾。我们认为用专门化和语境化的专门用途英语去解决这个矛盾将是从现在起我国高校英语教学的努力方向。

新时代；高校英语教学；语境化；专门化

一、引言

国家“一带一路”和“双一流”建设表明我国高等教育进入了一个新时代。2017年10月党的十九大报告要求高校“培养造就一大批具有国际水平的战略科技人才、科技领军人才、青年科技人才和高水平创新团队”。国际水平不仅仅是指科技成果或学科的本身。学科或大学能否成为世界一流，科技成果能否达到国际水平，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其能否在国际上得到学科共同体内同行的认可和接受，即学科和科技成果是否具有国际竞争力。因此，培养大学生在他们各自学科内的国际交流能力和国际竞争力是新时代我国高校外语教育的主要任务。

但是从最新颁布的《英语专业本科教学质量国家标准》（简称《国标》）和《大学英语教学指南》（简称《指南》）看，这两份文件似乎还是继续改革开放40年来的外语教育政策，把打下扎实的基本功、提高大学生的英语水平作为未来英语专业教学和大学英语教学发展的方向。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可以说，新时代我国高校外语教育的主要矛盾已转变为国家培养大学生在各自学科领域内的国际竞争力的需求与目前高校基于打基础的通用英语教学不能充分满足这些需求之间的矛盾（蔡基刚2018a）。如何解决这个矛盾，本文将从语境化和专门化等角度探讨高校英语教学。

二、语言教学的去同质化

自1978年来，我国高校的英语教学尤其是大学英语教学实行的是和中小学英语一样的同质化教学，即打基础性质的通用英语教学。课程开设的是大学英语 I、II、III，大学英语四级过了后是高级英语，甚至到研究生和博士生还是基础英语。这些课程目的和中小学一样，都是以训练通用性的听说读写译能力为主，即高四高五课程；评估标准也还是以等级考试为核心，即四六级考试。这种同质化语言教学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社会、英语只是高校一门课程而无其他实用目的的情况下是可行的，但面对日益全球化、英语已成为我国能否实现“一带一路”建设、经济科技能否具有国际竞争力关键的今天，我国高校的通用式英语教学是无法满足国家和社会需要的。

我国传统的外语教学理念是：只要打下扎实的基础，就能胜任任何专业的学习，因为科技文章无非是专业词汇和被动句多一点（董亚芬1986）。这种观点即使在今天也非常普遍，甚至被许多专家接受。如最近几年，我国翻译专业大规模招生，翻译方向的本科和硕士在校人数以几何速度增长。2017年9月，“中国语言服务40人论坛”在北京大学成立，其宗旨就是要进一步推动高校的翻译教学和语言服务，满足国家“一带一路”对翻译人才的需求。但是，语言基本功扎实、翻译能力超强是否就能胜任企业走出去需要，是否就能满足中国学术和科研走出去需要，很少有人考虑。面对企业普遍批评英语或翻译专业毕业生在企业谈判、合同翻译和科研文章翻译方面如同鸡肋时，只能一味地抱怨我国高校缺少高端翻译人才。但什么是高端翻译人才？是听说读写译语言技能更全面更扎实的人才吗？“40人论坛”成员之一崔启亮在报告全国MTI教育现状的调查中说：“MTI培养目标比较狭窄，无法适应国家和社会发展对语言人才的需求”“用人单位对MTI毕业生的专业知识和实际能力评价不高”（蔡基刚2017b）。但是什么是培养目标比较狭窄？我们认为缺乏高端翻译人才和翻译培养目标狭窄的根本原因就是我们的翻译毕业生缺少专业知识。“只有皮皮（翻译技能）没有内核（专业知识）”的翻译毕业生是无法满足社会和国家需要的。而这种专业知识并不只是我们现在英语专业教学中理解的金融外贸等复合型知识的普及，而是对各学科的理论和知识构建的语言研究。必须清楚，各学科和行业（如人工智能、电子工程、材料化学等）不仅内容各异，它们的理论和知识的语言构建和传播方式也不一样，语篇结构、修辞手段和句法形式都是因学科和行业而异的。如人文学科是通过知识协商即引经据典建立起来的，而自然学科的知识主要通过观察和实验建立起来，因此文献引用往往前者高于后者（Hyland 2017）。前者为阐述各种关系，句法结构相对比较复杂；而自然工程学科以报告实验发现为主，语言表达相对简洁，信息往往压缩成名词短语类简单句。也就是说，理论建构和态度表达所运用的语言表达方式各学科和行业是不一样的。一个合格的大学生只有掌握自己学科和行业里外语的各种语类能力、语篇能力、修辞能力和元话语能力等，才能真正融入他们的国际学科共同体或行业共同体（disciplinary community），才能有效汲取和交流他们学科或行业的信息。显然，我国英语教学必须去同质化，对大学生要按照他们的学科专业进行专门的语言学习和训练，这就是专门用途英语或专门学术英语教学。因此，解决新时代我国高校外语教育的主要矛盾首先就是教学定位调整，把同质化的通用英语为导向的大学英语教学转变为专业或行业需求为导向的专门用途英语教学。

三、跨文化交际能力的语境化

随着我国进入全球化社会，跨文化交际能力的培养已成为外语界的主要教学任务之一。但是，我国外语界往往把跨文化交际课程看成是一种去语境的通识教育。胡文仲（2013）归纳跨文化交际能力为三个层面：知识层面是对本国和其他国家的政治、经济、地理、历史、人文、宗教、习俗等各方面的认知；感情层面包括交际者对于不同文化的包容、对于自己文化的理解以及对于其他文化的尊重等；行为层面指交际者的各种能力，如语言能力、非语言能力、变通能力、处理人际关系的能力、心理调适能力、适应环境的能力以及在异文化环境中做事的能力等。这没有错，但是，我们必须看到跨文化交际能力首先是在特定的语境里，有特定的交际目的和与特定的交际对象交流时所表现出来的一种社会规范与行为准则。离开了特定的语境，这些宽泛的跨文化交际意识和能力并不能解决实际问题，而这就是我国目前高校所进行的跨文化交际能力教学中理论与实践严重脱节的问题，其后果是虽然跨文化交际教学在我国高校开展得轰轰烈烈，但仍然出现我国学子到了北美高校无法适应校园文化和学术文化甚或被迫退学乃至被遣返情况。

我们知道，首先，与不同文化背景的人进行有效沟通的跨文化交际能力对一般公民的要求和对大学生的要求并不是一样的内涵和概念，前者可能在日常生活中（如出国旅游），而后者必须在他们学科专业或行业的共同体内，因此对象不同，教学内容是不同的。

其次，每个大学生所要掌握的跨文化交际能力也是因目的和语境不同而不同的。具体而言：

第一，跨文化交际能力是因学科和行业而异的。一个大学生如果不结合他们各自的专业，不去了解他们学科共同体内的研究范式和话语传统，不了解他们学科不同语类的不同交际方式，就谈不上具有较强的跨文化交际意识和交际能力。

第二，中国学生如要进行国际学术发表，在写作和发表过程中就充满跨文化交际技能的运用。如汉语学术文章往往是采用读者负责制，意义的解读是由读者决定的；而英语学术文章提倡作者负责制，作者有责任把要表达的观点意义阐述清楚。再如，在与以西方匿名评审专家和编辑交流稿件问题时，如何得体表达和交换修改意见往往关涉到论文能否顺利发表。

第三，大学生出国留学必须学习留学对象国的学校和社会文化传统。如中国引用他人的观点有时可以不加引号和出处，而在西方则被认为是剽窃行为；如中国学生在图书馆打手机比较普遍，在西方被认为是粗鲁的表现。因此，针对出国留学的大学生的跨文化交际课程内容可能应包括：1）解释中国留学生因无法适应而退学甚或被遣返开除的原因；2）分析中国留学生成功的因素。另外，对跨国企业的跨文化交际能力课程要充分介绍西方企业的投资规则，以避免中兴的错误。

而遗憾的是，我国高校开设的跨文化交际能力课程对这几点很少包括进去。

四、素质教育的专门化

我国高校外语教育历来强调素质教育。但是素质教育也应是分类精细化的。如果说中小学的素质教育强调的是道德品质的确立、爱国情操的培养、审美情趣的熏陶和人生目的意义的探索等，那么大学生的素质教育则更要注重团队合作能力、创新开拓精神和批判性思辨能力的培养，因为这是他们进行专业学习和科研必需的素质。

素质教育也不仅仅是人文素质教育，还有科学素质教育。中国科学技术协会2010年11月对外发布的第八次中国公民科学素养调查（2010）结果称，近97%的中国公民不具基本科学素养。在对31个省、自治区、直辖市的18至69岁公民从“了解必要的科学知识”“掌握基本的科学方法”“崇尚科学精神”等三个方面进行定量调查发现，具备基本科学素养的公民比例只有3.27%；中国公民科学素养水平相当于日本、加拿大、欧盟等主要发达国家和地区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水平，如美国公民在2000年就已达到17.00%。五年后中国科协进行了同样的调查（2015：37）发现，2015年我国具备基本科学素质的公民比例达到了6.20%，比2010年的3.27%提高了近90.00%，但与欧美国家仍有很大距离，只有“上海、北京和天津的公民科学素质水平分别为18.71%、17.56%和12.00%，位居全国前三位，分别达到美国和欧洲世纪之交的水平”。我们和欧美国家公民存在这样大的差距并不奇怪。

长期以来，我们社会强调的是人文素质培养，轻视或根本不提科学素质修养。我们电视台的《百家讲坛》或《世纪大讲堂》等专家论坛的内容基本上都是人文历史方面的，请的都是易中天和于丹等人文学者。美国则不同，他们的科普类讲坛非常多，如有一个类似中国《百家讲坛》的TED（Technology， Entertainment， Design）演讲论坛，其宗旨是传播“值得传播的思想”（ideas worth spreading），而首先就是科学知识的传播。大学教授、科学家和医生等都被邀请来做演讲。这个讲坛对于推动美国以及世界人民的科学素养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

同样，长期以来在我国高校里，人文素质不断被强调，但科学素质很少被提及。如在外语界，刚刚颁布的《指南》竟然把大学英语仅仅定义为“人文教育的一部分”，那么科学素养的位置何在？大学英语教学是否要培养大学生的科学素质？答案是肯定的，《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在“高等教育”一节里对大学生明确提出了“提高科学素质和人文素质”要求。因此，高校英语教学中科学素养的教育不应缺位，重视的程度不能低于人文素养教育。

大学生的科学素养培养还可分通用的和专门的。通用科学素养是跨学科的，如掌握必要的科学知识和基本的科学方法，树立科学思想，崇尚科学精神，培养运用科学方法和科学态度来处理实际问题、参与公共事务的能力。而专门化的科学素养培养可以结合学科专业教学进行。大学英语中可以通过学术英语教学帮助学生学习如何鉴别各种文献资源的真假，如何进行怀疑性和批判性的思考，如何理解、解释和组织这些资源，如何合理引用这些资源而避免学术剽窃，如何在学术规范下开展学习和研究等等。遵循学术规范是人文学科和自然学科都应该坚守的，但是对自然学科学生来说，由于他们的研究和实验实证方法相关，因此更要重视实验方法的可重复性教育，实验的材料和步骤包括数据的收集都应公开和具有可复制性。Duncan（2016）认为，即使批判性思辨能力也是学科之间不同的（Critical thinking is discipline-specific.），各学科有不同的质疑和评判方法。例如数学推理、历史分析、文学欣赏，他们在评价文献和建构知识时运用的批判性思辨方法都是因学科而异的。很难想象去语境化的批判性思辨能力离开了专业和行业的特定文本能够说明和解决多少问题。而这就是我国目前开展批判性思辨能力教学的问题——雷声大雨点小，纸上谈兵。

五、结语

如果从满足国家和社会需要的这一角度看，我国自恢复高考后40年的英语教育并没有获得应有的成功：我国一代的科技人员和工程人员整体上无法用英语熟练地汲取他们学科领域的信息，无法用英语在工作中进行有效的交际（蔡基刚2017a）。这不是这一代大学生的失败，也不是他们教师的失败，而是我国英语教育定位的失败。通用性、同质化和去语境化的英语教学使得大学毕业的科技人员和工程人员等（即使其中相当一部分人英语基础不错）无法应对他们专业和行业对外语的专门化要求，甚至有些因此而最终被挡在了国际学科共同体和行业共同体外。

造成这种通用化和去语境化的外语教学的主要原因是多方面的：1）英语专业（或准确地说单纯听说读写译语言基础训练专业）过于强势，不仅影响自己专业正常发展，也影响了大学英语该走的自己的道路；2）以外国语言文学为驱动的学科发展压倒一切需求，甚至是以牺牲学校的办学定位需求、专业院系对外语的需求和社会用人单位的需求为代价的；3）对“器”对工具的鄙视和对“道”对人文的崇尚等中国传统文化观念的影响，以及给外语教学增添道德教育、传承中国文化等意识形态价值的指导思想（蔡基刚2018b）等也是影响原因之一。

中国社会正处于快速变革时期，各行各业都在深度整合和细分，外语教育同样如此。要满足我国“一带一路”建设的需要，满足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建设的需要，我们的英语教学必须朝语境化、专门化和去同质化方向发展。我们必须正视新时代我国高校外语教育的主要矛盾已转变为国家要求培养大学生在各自学科领域内的国际竞争力与目前高校同质化和去语境化的英语教学不能充分满足这个要求之间的矛盾。用专门化和语境化的专门用途英语去解决这个矛盾将是从现在起我国高校英语教学的努力方向。

：

Duncan, J.2016.Critical thinking[EB/OL].[2018-01-02].retrieved from www. criticalthinking. org.

Hyland， K.2009.Writing in the disciplines： Research evidence for specificity[J].Taiwan International ESP Journal（1）：5-22.

蔡基刚.2017a.中国高校英语教育40年反思：失败与教训[J].东北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3）：1-7.

蔡基刚.2017b.大办翻译专业该刹车了[N].中国青年报.2017-09-25（10）.

蔡基刚.2018a.中国高校实施专门学术英语教学的学科依据及其意义[J].外语电化教学 （1）：40-47.

蔡基刚.2018b.专门用途英语的信仰与理念的再认识[J].外语研究 （待刊）.

董亚芬.1986.大学英语（文理科本科用）试用教材的编写原则与指导思想[J].外语界 （4）：20-24.

胡文仲.2013.跨文化交际能力在外语教学中如何定位[J].外语界 （6）：2-8.

中国科协.2010.第八次中国公民科学素养调查[EB/OL].（2010-11-25）.https：//wenku. baidu. com/view/577b4d5f33687e 21af45a948.html.

中国科协.2015.中国科协发布第九次中国公民科学素质调查结果[J].科协论坛 （10）：37-38.

编者按：作为跨文化沟通的桥梁，将国际上最新的学术研究成果介绍到国内，并引领国内学者参与国际学术交流，这是在我国哲学社会科学“走出去”战略中外语院校学刊必须承担的责任。本刊特此在本期发表丹麦哥本哈根大学Sune Auken博士的长文Understanding Genre，并邀请国内学者朱武汉对其述评，即《体裁理论研究概观——兼Understanding Genre一文述评》。这不仅能加深读者对于这篇文章的理解，了解国际上的体裁理论前沿研究成果，更重要的是让中西学者在同一领域进行直接对话交流，展现国内外学者对于体裁的理论和实践研究的异同，为重新认识“体裁”提供新的视角。

Contextualization and Specification： A Sensible Approach in Tertiary English Education of New Era

CAI Jiga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and Literature， Fudan University， Shanghai 200433，China）

Reflection on the 40 years of Chinese tertiary English education reveals that college English teaching （CET）has implemented teaching English for general purposes （EGP）consistently， the same as primary and secondary schools， with the focus on improving students’ general English proficiency. Against the background of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world-class universities/disciplines and the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 the chief challenge facing tertiary EFL teaching English is to meet the national requirement for developing university students’international competitive competence in their respective disciplines. Yet the decontextualized CET could not satisfactorily address the challenge. Hence， teaching English for specific purposes might be a sensible approach in tertiary English education.

new era； tertiary English education； contextualization； specification

G642.0；H319.1

A

2095-2074（2018）02-0009-05

2018-02-05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016BYY027F）“中国大学生学术英语能力及素养等级量表建设和培养路径研究”；国家语委科研重点项目（ZDIII125-57）“汉英学术语篇阅读效率及信息加工对比研究”；上海社科基金项目（SH0174037）“一带一路和双一流建设视野下的我国专门用途教育研究：40年回顾、反思与对策”

蔡基刚orcid. org/0000-0002-9653-5602，复旦大学外国语言文学学院教授，博导，中国学术英语教学研究会会长。研究方向：对比语言学和应用语言学。邮箱：caijigang@fudan. edu. 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