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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主体性的缺失:民国时期杂志中的新女性形象

2018-02-09

中华女子学院学报 2018年2期
关键词:摩登妇女杂志

邵 琪

伴随中国社会的近代转型,一些女性开始接受新式学校教育,这些人被称为“新女性”。在民国时期杂志中,有大量关于这一群体的论述,这些论述包含了一系列的否定,说新女性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没有给予一丝一毫的肯定。新女性形象缘何以如此形态呈现,换言之,这种对新女性的否定论述是在何种社会、文化语境中生成的?在表达对新女性不满的同时,杂志建构了理想型的新女性形象。这一理想建构表达了谁的声音?社会性别理论认为,女性所扮演的性别角色,并非由女性的生理所决定,而是由社会文化所规范的。[1]本文尝试运用这一理论,对民国杂志中的新女性话语进行解析,从而窥探其中隐含的性别权力关系。

一、对新女性的批判

胡适在1918年发表的文章《美国的妇人》中,创造了一个新名词——“新妇女”。他说:“‘新妇女’是一个新名词,所指的是一种新派的妇女,言论非常激烈,行为往往趋于极端,不信宗教,不依礼法,却又思想极高,道德极高。”[2]1923年,陈学昭在上海《时报》上发表了《我所理想的新女性》一文,这是“新女性”一词的首次使用。[3]422之后,新妇女和新女性的提法在杂志中开始流行。这些词汇特指与传统家庭主妇相比,有着自身特点的女性群体。正是这一群体所具有的某些特点,让一些人感到惶惶不安。为此,有人在杂志上撰文,说她们“奢侈”“堕落”,甚至“缺乏家庭责任”。

(一)奢侈

在民国杂志中,充满了对新女性身体的批判,其批判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

其一是迎合时尚,炫人眼目。飘萍女史在《理想之女学生》一文中对新女性的身体做了如下描述:“争奇斗巧,非惟不足以矫正社会奢侈之风,且足为社会奢侈之先导”,“眼睛虽不近视,非金丝眼镜不可。天气虽未下雨,非高底皮履不可。曰庶几如是,使人一望而即知为女学生也。”[4]阅读这一文本,我们立即就能感到字里行间充溢着的对新女性的讥讽与嘲笑。此外,成翠说,新女性“乌头粉面,新履新衣”。[5]章锡琛则说,新女性“会剪发,会穿旗袍,会着长筒丝袜和高跟皮鞋”。[6]瑞华指出:“盖今之所谓女学生者,一入学校,出则车马,入则绮罗,梳东髻,穿革履,飘飘曳七尺长裙。”[7]余竹籁甚至说,女学生的装饰“娼妓化”,走在路上,跟妓女没有什么两样。[8]魏圭玉在《新旧派各有长处》中说,新女性“新得太过分”,她们“终天涂脂抹粉,极尽浪漫……徒然学了些欧化的皮毛,居然也会穿上几套妖冶的服妆,甘愿牺牲色相,在大庭广众面前献媚”。[9]

其二是追逐洋货,排斥国货。“今日社会上时髦女子之竞尚欧美织品及化妆品,亦殊令人可畏”[10],新女性“醉心于洋货及细巧便宜的日货是普遍的现象”。[11]在人们看来,新女性对洋货的追逐是一种虚荣,造成都市的奢华、靡费,因此“罪孽深重,祸延国家”,呼吁她们使用国货。[12]

总之,杂志为我们展示了一幅新女性身体的集体图景:新女性喜欢装扮,从而奢侈、浪费,沦为“玩物”。而西方女权主义者波伏瓦则提倡女性废除装饰。在她看来,女性通过装饰来表现她的存在,这意味着女性并未把自身看作一个自主的个体,这是女性在形象上异化的一种表现,从而将女性自身与超越性分割开来。[13]359-360可见,波伏娃是从女性主体性的确立这一角度来谈论女性身体的。而民国杂志对新女性身体的关注,是指女性主体性的确立吗?下面让我们回到文本中去寻找问题的答案。

女子既不解放,必仰给男子之生活,于是以修饰为取媚之要素。若花粉、香水、发油、珠宝等,一日之耗费,几供数人之生活。世界上多少人力,从事于修饰品之制造,而舍其正当之职业。男子不负耙,女子不上机,生产日薄,生计愈危,此造成社会恐慌之原因也。[14]

由此看来,杂志是将新女性外在形象的时尚作为国家/民族议题来言说的。杂志试图对女性身体的所谓缺失进行矫正,主张废除装饰,从而实现救国的目的。正如鲁迅所说:“国难期间,似乎女人也特别受难些。一些正人君子责备女人爱奢侈,不肯光顾国货……奢侈和淫靡只是一种社会崩溃腐化的现象,决不是原因。”[15]516在鲁迅看来,将女性身体与拯救民族危亡联系起来的逻辑是荒谬的。这一荒谬的言说逻辑在大众传媒中的传播,恰恰表明女性尚不能做到“身体是自己的,只属于自己,因为它是自己的显示,再亲近的人都无法支配它”。[16]79在某种程度上,约翰·伯格的话,对于认识民国杂志中新女性的身体形象具有借鉴价值。他说:“画中的女性用以满足他人的欲望,而她们自己则不能有任何非分之想。”[17]78在杂志中,女性自身的身体成为人们表达国家/民族话语的场域,而女性的主体性被否定或忽略。

(二)堕落

电影院、舞厅、美容院等,对女性而言,都是绝好的休闲场所。民国时期,新女性出入这些休闲场所,却受到人们的贬抑。有人说,新女性只是交朋友,看电影,学跳舞,讲装饰而已。[18]有的文字极尽尖刻之能事,说她们“天天徵逐于朋友之间,影戏院跳舞场之中,衣必美,食必丰,居必华堂,出必轻车”。[19]署名碧遥的作者谴责新女性享乐的、物质的欲望浓厚,而其劳动服务的忍耐性稀薄。她们对于工作不是见异思迁,就是畏难而退,从而在职业方面毫无兴趣和成绩,生活是以恋爱作为第一要义。[20]萍生说,受教育的女子全部的精力在爱情上,并不用心读书。[21]顾实则说:“至于社会事业,在大多数受过教育的女子,都觉得于自己毫无关系,平日的心力,宁愿用在无益的游戏或娱乐上。”[22]1933年,林纯如在《一个摩登的家庭》一文中这样描写摩登家庭的生活:摩登主妇每天除了打牌、听戏、跳舞之外,便是先施、永安、新新三大公司的老顾客,而在中学上学的摩登小姐,整天就是看电影、跳舞、打回力球,读书反而成了兼职。当这一生活方式受到去外面挣血汗钱的男主人指责时,摩登主妇以现代的口吻回答道:这是男女平等的时代,在这一“摩登时代”,人人都是如此。[23]该文的字里行间流露出作者的忧虑与不满。

看电影、跳舞、谈恋爱,这些都市景观,在杂志作者看来,是生活堕落的象征。作家白薇用夸张的笔触对这种生活方式进行了痛斥:“她们拜金,吸血,狡诈,无情……妖精的外貌,狐狸的居心;不自振作,得过且过;虚荣,偷懒,只求物质的满足,甘愿一生屈服在万恶的男人面前;她们不自爱惜,任性奔放,和无限的异性,颠倒昏迷,过着堕落的乱交生活……邪恶的嬉笑使人作呕,疯狂的扭摆令人肉麻。”[24]由此,新女性在大众媒体中被贴上了“堕落”的标签。

从历史的角度来说,女性走出家门,享受休闲生活,是女性拓展公共空间的一种体现。但是,杂志作者依照中国传统的伦理道德去衡量新女性的休闲生活,那么新女性的及时享乐、无拘无束,处处与“温良恭俭让”的儒家标准相悖。

(三)缺乏家庭责任

对于女性而言,进入社会的第一道关卡往往是家中的男性——丈夫。丈夫对于作为新女性的妻子外出工作是如何看待的呢?一位名叫孙公常的读者给《妇女杂志》写信,谴责新女性抛弃家事和抚育子女的责任,从而增加了男子的负担。[25]署名禅的作者说新女性缺少治家的技能。[26]有人责难新女性抛弃了一切家事,一味在社交场合去鬼混,在社会上服务的女性,大都做了“花瓶”。[27]陈桂芬批评新女性除了讲究时髦外,对于社会不负责任,对于家庭也不负责任,自居于寄生虫的地位。[28]有作者担忧妇女有了职业,不顾操劳家事,会破坏家庭的幸福。[29]宗白说,新女性将贤妻的责任交给了保姆,因此她们的孩子成了傲慢、虚弱的高等游民。[30]陈公鲁则说,新女性存在两大谬误行为,即“独善其身不愿兼善家庭”与“乐于性欲的享受惧尽繁殖人类的义务”。[31]总之,缺乏家庭责任是新女性在大众媒体中呈现的另外一副面孔。

我们对杂志中的新女性形象做一小结,似可以用“虚荣”“堕落”“享乐”等词语概述,并从中解读出“轻蔑”“憎恶”的含义。究其缘由,大致有二:一是新女性怪异的装扮,使人从心理上产生了拒斥感;二是新女性张扬的性格与中国人的温和谨慎格格不入,故为人所不齿。从更深层次来说,“奢侈”“堕落”和“缺乏家庭责任”这些新女性形象的负面特征反映了以下两方面的问题:

第一,对女性教育观念的反思。署名遐珍的作者提到当时女学生的四种表现:

(一)优良派。此派人之入学不特以学问为前提,且知以家政为主科。故一旦置身家庭,家政虽繁琐,自能措置裕如,安之若素也。此派人所以最为社会所希望,惜乎其不可多得耳。

(二)学问派。属于此派者,孜孜矻矻,惟醉心于科学,而于家政一途,每不经心,故学成而后,亦不过为女校之教师,终不能尽其责于家庭也。曩时此派人虽占少数,而今则大势所趋,多属是派。

(三)自矜派。是辈之入学,不在求学而在求名。稍知女学皮毛,便自命不凡,以为当世之女学家也。傲慢于尊长之前,夸耀于夫婿之家。家庭之不和,多为若辈所构成。先时是辈实占多数,而近今稍减。

(四)浮嚣派。此派以女学为护符,以妆饰为日课,轻薄之态,溢于言表。社会不良之风俗,皆造之于若辈。诚女学界之害马,亦社会上之蠹虫也。此派人亦属不少。[32]

“自矜派”与“浮嚣派”这两种女学生将求学一事置之度外,醉心于身体装饰,而“优良派”却不可得,社会由此对新女性忧心忡忡。

在一些人看来,女子教育成了装饰品。比如,顾实就指责说:“‘无才是德’的旧说,虽然为一般的新女子所反对,然而她们的读书,完全像从前多数女子的学点诗词一样,当作一种装饰或供人娱乐之用,并不曾深切的感到学问的需要。”[22]陶希圣也谈到,学校教育成了一种装饰品。[33]李耐说:“受着西洋物质文明的洗礼,一般女子只在外形上竞侈斗妍,而忽略了人格的修养,既不甘做旧时代的贤妻良母,却又赶不上新时代的时代人物。女子教育,几乎成为装饰品了。”[34]章锡琛怀疑大多数女学生求学的目的是把它当成嫁妆。[35]张友仁说,受中等教育以上的女子,“差不多自认是来取得嫁人资格的;因为站着不耐烦,要找个‘黑漆板凳’(Husband)坐坐的,这种‘黑漆板凳’是同‘宝座椅子’(Armchair)一样,有靠背的,坐着还要靠着呢”。[36]在这些人看来,女子教育既无任何才的训练,也无德的陶冶。

在这种情况下,有人甚至提出,将大多数女子高中改为职业专门学校,设立家政学校,从而发扬妻职和母职。[37]江渊如说,现在凡是接受了学校教育的女子,皆不能尽其在家庭中的职责,故女子教育应以贤妻良母为标准。[38]

第二,担心妇女运动的前途受到影响。无敏指出,新妇女的奢侈与堕落化,使得有些人对于妇女解放产生反感,主张妇女重新回到家庭。[39]

总的来说,通常人们说起新女性时,是把她当作一个模糊的整体,着眼于对其衣着饰品以及外形特征的细节描写,并不注重探寻她们的内在精神状况。这说明杂志更多是把新女性当作客体而非主体来认识的。

二、对新女性的期许

20世纪20年代末,有人列举八大要素,作为对新女性的期许:“新妇女的态度要庄严而和蔼。新妇女的脑筋要冷静而清楚。新妇女的眼光要远大而深切。新妇女的行为要光明而正大。新妇女的思想要革命而猛进。新妇女的胸襟要宽阔而爽直。新妇女的知识要渊深而宏博。新妇女的人格要高尚而纯洁。”[40]可见,时代对新女性期许之高。

(一)“去装饰”:健美的新女性

杂志号召新女性要废除装饰,比如,署名凤的作者提到,新女性要“打破衣饰的束缚”,显露出自己的人格。[41]有人说,新女性应摒弃一切无谓的消耗、虚浮的奢侈。[27]对于女性用的化妆品,杂志也是口诛笔伐。有人疾呼:“快把化妆品送到黄浦江内去罢。”[27]颜筠则说,“太太式”和“小姐式”妇女对于装饰化妆所费时间过多。在颜筠看来,“从人格上发出来的,则美,是谓美的装饰化妆。不然,则不美,是谓不美的装饰化妆”。[42]缪程淑仪抨击化妆品的理由是:这不仅仅是奢侈、浪费,并且“女为悦己者容”是轻视女子的话,新女性不应自甘堕落、沦为男性的玩物。[43]在《摩登妇女的装饰》一文中,作者指出:“穿了奇装艳服,抹了脂粉,装腔作势,只是人工的装饰。而不是自然的美丽。越装饰得利害的,越显出她的丑态来。装饰简直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她只能消磨宝贵的光阴,耗费金钱,结果成了玩偶,洋囡囡。”[44]

杂志责难“装饰美”,那么,何谓“美”?杂志认为,女性身体的健美才是真正的美。《摩登妇女的装饰》一文提出,摩登女性“真正的美观,还是在康健的身体和丰满的肌肉”。[44]佩方在《新女性的两大训练》一文中,更是强调体力是新女性的一项重要训练。他指出:“无论我国的女子,怎样学时髦,穿高跟鞋,但总有弱不禁风的缺点。病态美是一向给我们独占的称号,林黛玉式的女子是我们的耻辱。现代人如果没有刚强的体格,便不会有坚强的意志,高尚的人格,也永远不会有远大的目光和伟大的希望。所以男子要在体育上努力,脱掉病夫的绰号,女子也应该到运动场去,不要让男子专美。”[45]从这些文章中,我们可以看到,杂志提倡的美是身体的健美,宣传健康活跃的身体形象。

(二)“摩登主妇”:传统化的新女性

有人指出,在中国近代救亡图存的背景下,无论是保守主义者还是自由主义者,都认为家庭制度的改革是社会变革的关键,而他们所提出的关于家庭改革的建议并未摆脱传统性别分工模式。[46]58-59这一观点对于我们认识杂志作者对新女性家庭角色的期待具有借鉴意义。

新女性进入职场,造成了现实与传统女性角色的冲突。对于新女性与家庭之间的关系,有关杂志进行了讨论。1932年,燕宛在《摩登妻子的责任》一文中说,摩登妻子除了治家之外,还要造成一个幸福的家庭。要想造成一个幸福的家庭,摩登妻子需要注意三点:注意家庭的美化,注意儿女的训育,增进夫妇间爱情。燕宛指出,训育儿女是现代妻子的重要责任。[47]1933年,署名琼的作者在《摩登妻子应具有的条件》一文中认为,打扮时尚而善于交际并非摩登的必要条件,作为一个摩登妻子,至少要懂得缝纫、烹饪、育儿等。[48]《摩登主妇的四德》一文指出,摩登主妇既不是丈夫的奴隶,也不是他的主人,而是他的伴侣,她需要节俭、早起、柔和与富有同情心。[49]《新家庭主妇之职务》一文也说,在家庭卫生、教育、道德、管理及财政方面,主妇须负切实责任,此外她更要懂得应酬宾客、家庭陈设、园艺布置等。[50]从这些讨论中,我们可以读出规劝新女性当好贤妻良母的意味。

在《真正的摩登女子》一文中,胡玉兰指出,一个新女子须具有下列条件:

(一)有相当学问(不一定要进过大学,但至少有中学程度,对于各种学科有相当的了解)。

(二)在交际场中,能酬对,态度大方,而不讨人厌。

(三)稍懂一点舞蹈。

(四)能管理家政:甲、会怎样管仆人。乙、自己会烹饪。丙、能缝纫(简单的工作,不须假手他人)。[51]

总之,新女性扮演被赋予高尚意涵的家庭主妇角色。由此看来,家庭内的传统分工与合作观念并未改变,这与女性意识有了变化,而男性意识还未发生大的变化是相关的。杂志作者中的某些传统观念和意识是根深蒂固的,尤其是贤妻良母的观念在作者思想中盘踞甚深,因而当他们描述不同于传统女性的新女性时,往往不自觉地用传统标准去比较和衡量,从而女性并未拥有生活方式的主导权,家庭关系并不是一种“获得与付出”式平衡的、对等的关系。由此,新女性在当时仍然不能设计自己的人生,她们被期待要以家庭和家人为第一。而人们期待新女性扮演“摩登主妇”的角色,目的是期望新女性能够“改善家庭,使这个过去是妇女的牢狱的家庭,变成一个幸福的地方,为社会国家造就健全国民”。[52]当然,随着时代的变迁,“摩登主妇”与传统的贤妻良母相比,具有新的时代内涵,被称为“新贤妻良母”。有人这样定义“新贤妻良母”:

抱有新贤妻良母主义的现代新女性,她们在家庭中,应该用热情去安慰,勉励,和扶助她的丈夫。培植她的子女,使有健全的体格,渊博的智识;并且要灌输伟大的爱国思想;在社会上,她们便应该贡献自己的聪明才智,为大众而服务。总之,做家庭的工作,要不忘记对社会的责任,在社会,要不忘记对家庭的职责,这样,才配称为现代的“新贤妻良母”![53]

可见,新女性既需要扮演传统的贤妻良母角色,又需要投身社会、服务社会。正如当时有人所说的,新女性需要具备贤妻良母的美德以及服务社会的能力,这样,“进可以服务社会,退可以改善家庭”。[54]

(三)“女战士”:革命化的新女性

在救亡图存的大背景下,杂志期待新女性能够步入社会,参加社会救亡工作。比如,箴一说,新女性唯有实际参加抗战工作,“为大我而牺牲小我”,才能获得解放。[55]齐明认为,在谋求国家民族问题的解决中,才能求得女性个人问题的解决。[56]琦则提倡,国货是救国根本之图,所以新妇女负有提倡使用国产毛织物的责任。[57]薛永慈说,新女性应该是反帝反封建的。[58]希文则说,新女性要勇于为国家牺牲,做时代的先锋。[59]在国家/民族话语之下,新女性被塑造成“女战士”的形象:

因此新妇女在消极方面,应该要从闺阁庄台里跑到社会上去!要从粉庄堆香河中伸出头来!要从虚荣的浪漫的生活中拯救出自己的意识来!在积极方面,新时代的妇女们,应该立即参加民族生存底斗争,做复兴中国革命的一个勇敢战斗员,尽她全生命能力之所及从事于这种解放自己解放民族解放世界的工作,只有在这样的认识和努力之下,新妇女才不愧为新妇女![60]

人们期待新女性能够走出家庭,成为社会人,参加民族解放斗争。这一新女性形象,用戴锦华的话来表达就是“花木兰式”的。[61]5-11花木兰式的“女战士”形象,可以说是在国势颓败、民族羸弱的背景下,人们救国心切这一心态的典型反映。

综上所述,民国时期的杂志建构的理想型新女性形象,背负着贤妻良母的传统义务与救国保家的现代使命,其角色是沉重的。“他的工作是伟大的,然而我不过做了个家庭主妇,有时因此悲不自胜,责问自己读了书不给社会服务。但是,我又不能更不忍离开家庭,丢下他,独个儿走到外面做事。”[62]可见,在家庭与服务社会之间,新女性奋力挣扎,设法应付,试图在两者之间取得某种平衡。新女性的这种焦灼感,反映了爱伦凯所指出的女性的家庭责任与自我发展之间的冲突。这是“世界历史上最大的悲惨冲突”,这一冲突不是善与恶的争斗,而是“两个最高之善的能力之间的冲突”。[63]161-162

三、结语:延续与断裂

综上所述,人们对于新女性的定义存在相当大的歧异,或是摩登主妇,或是职业女性,抑或是革命女性。当然,这些时人眼中的新女性并未展现出反抗传统性别角色的新气息。杂志关于新女性的言说也并未提出摆脱传统性别分工的方案,传统的价值观念仍然牢不可破。我们所讨论的新女性形象,乃是形象制作者“置身于其间的文化的和意识形态的空间”[64]121,社会、历史、文化语境或明或暗作用于杂志中的新女性形象。因此,民国杂志所塑造的新女性,既要担新责任,又要尽旧义务,新女性形象与传统的贤妻良母形象之间既有断裂,又有延续。杂志作者借助建构的新女性,充分表达了其慷慨悲壮的救国意识及其心目中的女性人格理想。民国杂志在诠释新女性这个形象时,显现的是诠释者主体的男权意识,寄托的是作者的救国理想。在时代需要、男性中心主义话语与大众媒介三者的合谋下,新女性形象并未呈现女性的主体意识,而是对社会性别等级制的强化。

总之,民国社会是新旧思想更迭、中西文化并存的社会。杂志中的新女性形象之所以如此多面,恰恰是在中国本土文化与西方异域文化相互作用下,民国社会这一特定历史语境的产物。杂志中的新女性形象,成为新旧两种思想观念互动过程的典型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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