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矫饰的文字与自我的表达

2018-02-08尹栋

卷宗 2018年2期
关键词:自传

摘 要:本威努托·切利尼是文艺复兴后期著名的工艺美术家和雕塑家,其后世的声名很大程度源于他的《自传》。切利尼在《自传》中使用富有个性的文字来进行自我表达,试图将自己塑造为具有独立意志的英雄人物。但是《自传》中也随处透出外部经验和自我构成的互动。切利尼具有金匠、雕塑家和作家等多重身份,而他正是借助《自传》的创作来对自己的人生进行重构,从而实现在现实中无法实现的个人独立意志的表达。

关键词:切利尼;自传;自我表达

文艺复兴的众多艺术家中,唯有本威努托·切利尼一人留下自传。其《致命的百合花:切利尼自传》(以下简称《自传》)不仅具有可读性,同时还具有很高的文化和学术价值。与之前的忏悔录形式的回忆录不同,切利尼在《自传》中详细记录了自己的生活,为了解文艺复兴时期的社会生活提供了重要参考。虽然切利尼作为一名艺术家的名气和地位无法与他所尊崇的米开朗琪罗、达芬奇等人媲美,但是他的回忆录却使得他在19世纪声名鹊起,逐渐为世人重视。在《自传》的字里行间,切利尼表现出了强烈的个性,这有助于我们理解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家的自我构成。

1 切利尼研究概述

国外早期对切利尼的研究主要是对《自传》的翻译,最著名的研究者当属歌德,到19世纪对切利尼的研究随着浪漫主义运动达到高潮。20世纪以来的研究以艺术史家约翰·波普-亨尼西的《切利尼》最为知名,波普-亨尼西在书中认可了切利尼在16世纪意大利雕塑艺术领域中占据着重要地位。其他切利尼研究则较为浅显,有的学者借助《自传》进行医学史的研究,有的研究《自传》所反映的性道德观念。20上半叶,国外对切利尼的研究主要是对其个别的作品进行阐释和再解读。有的学者从文学角度研究切利尼的《自传》,还有一些研究是围绕着切利尼的特定的艺术作品展开。2 0世纪下半叶以来,国外对切利尼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对《自传》的文学性及其反映的社会心理的研究,以及对切利尼个别的作品进行阐释和再解读。如玛格丽特·加卢奇(Margaret A. Gallucci)于2003年出版的《切利尼: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的性别、男子气概和艺术家身份》借助新历史相对主义理论以及性别研究方法来解读《自传》。迄今为止国内对切利尼的研究仍然很不充分,系统性的研究仅见两篇学位论文。孟春艳的《自由的限度——本文鲁托·切利尼研究》从艺术史角度研究切利尼,着重凸显他的自由意志。李研的《切利尼:金匠、雕塑家、作家》則更加全面,涉及对切利尼多重身份的研究。

2 矫饰性叙述与复杂的自我表达

如约翰·马丁的研究所表明的,文艺复兴时期的自我是复杂而又多变的。通读《自传》后不难发现,虽然切利尼在《自传》中表现出强烈的个性,以强力而不屈的形象示人。但从一些细节中可以得知,切利尼的个人意志仍要受制于种种现实因素。本文首要讨论的问题是外部经验与切利尼自身的意愿是如何互动。除了金匠的身份外,切利尼还有着多重身份,如雕塑家、作家以至于军人。切利尼身份的复杂性值得关注,对此本文将提出一些见解。

借用马丁在《文艺复兴个人主义的神话》中的观点,社会性自我是文艺复兴时期最普遍的自我表现形式。切利尼在《自传》很少提及自己的归属感,但他实际上仍归属于家族和艺术保护人等的社会关系中。切利尼在少年时就遭遇家族的期望和个人期望的冲突。父亲希望切利尼能够在音乐方面取得造诣,切利尼对此却心存抵触,反而醉心于学习绘画艺术。从微观的层面来说,这是家庭的意志同个人选择之间冲突的体现,马丁认为这往往意味着个人与家庭的决裂。因此切利尼在16岁时独自前往比萨,跟随一位师傅学习加工金银的技艺。但是切利尼对待音乐的态度是反复而矛盾的,他并没有完全放弃音乐。按他自己的说法,这是为了哄老父亲开心。然而切利尼不仅在战争期间靠演奏乐器为消遣,有时还会吹奏小号来为小学徒解闷,甚至切利尼同他第一位重要的保护人教皇克利门特七世相结识也是因音乐而起。在切利尼被教皇克利门特邀请他加入乐队的第二天夜里,切利尼梦到了父亲。当梦中切利尼打算拒绝掉教皇的邀请时,父亲的样子一下子变得可怕起来,大声咒骂切利尼。醒来之后,切利尼便立刻跑去登记入队了。切利尼加入教皇乐队这件事,虽然职业考虑不无关系。但从另一方面来看,也可视为切利尼同父亲之间关于职业愿望的长期冲突的一种潜意识反映。切利尼虽然对学习音乐缺乏兴趣,但是还是迁就自己的父亲,而切利尼的父亲也做出了让步,不再反对切利尼的志向。

当从更宏观的层面来看待切利尼对待音乐的态度,他的自主意识就显得更为强烈。由于艺术家的工作具有手工劳动性质,所以直到中世纪都被当成是普通工匠。切利尼在《自传》中将音乐称作是“该死的艺术”、“倒霉的事”,并且认为音乐同自己正在学习的艺术相比,是“一门低下的艺术”。音乐在普遍的社会观念中无疑是属于自由七艺的范畴,视觉艺术的地位则要低许多。而在切利尼眼中,音乐和绘画的关系正好相反。切利尼作为比较论的代表人物,极力为自己从事的视觉艺术辩护。在切利尼看来,手工劳动不仅不是低下的,反而凸显雕塑艺术的高贵性,所以切利尼在《自传》中不忌讳描写体力劳动。

不可否认的是,在文艺复兴时期,艺术保护人对于艺术家的创作有着相当程度的影响力。虽然切利尼在介绍自己的设计图时说“其中有一些是我是搞着玩的”,但是当切利尼没有订单的时候,他就私下里为克利门特七世画像,并制作了一枚纪念章,表明自己要努力为他效劳,教皇对于切利尼的纪念章大加赞赏并立刻定制了另外一枚纪念章。在此之前,他由于制作圣餐杯的工作拖延太久而逐渐失去了教皇的宠爱。由此看来,切利尼此举所蕴含的自主性并不如他所说的那般鲜明,自主意识只有同赞助人的意愿相吻合时,才有其意义。

艺术保护人的意愿同切利尼自身的意愿的互动也生动地体现在切利尼为法王弗朗索瓦一世制作金盐盒一事。根据切利尼的说法,金盐盒本是为费拉拉红衣主教设计的,但主教担心它所费不赀且旷日持久而拒绝了切利尼。最初红衣主教请切利尼为自己制作金盐盒时,鲁伊吉·阿拉曼尼和加布里埃洛·切萨诺提都出了自己的设计图。鲁伊吉提议的是维纳斯与朱庇特的主题,加布里埃洛则提出的是尼普顿和妻子安菲特利特的主题。相比两位文人的设计,切利尼的方案更加独具匠心,以象征海洋和大地的裸体人物作为主体。亚里士多德在《天象学》中的认为,大地与海洋之间的交互作用产生了咸味。普林尼则在《自然史》中这样描写盐业的生产:“克里特生产盐不用清水,而是让海水流入池塘。埃及附近盐业的生产方式是让海水我相信是尼罗河水,流入泥土”。两者的论述中都包含着陆地与海洋的交汇,切利尼的设计正是对这种古代理论的贴切表现。同时海神身边的船是装盐的容器,大地女神身边的神庙是装胡椒粉的容器,代表了盐出自海洋而胡椒产于大地。正是由于拥有这种高超的设计才能,所以切利尼在制作艺术品时一直坚持由自己来制定设计图。这一事例表明,在艺术的范畴内,切利尼无疑拥有相当的自主性。切利尼凭艺术才能博得了赞助人的青睐,从而保证艺术保护人对他的赞助。而当切利尼应弗朗索瓦一世的要求将金盐盒制作完成时,增添了一些小细节,两个人像所坐的布料上都点缀着百合花,大地女神的身下则装饰有火蛇的图案。而百合花正是法国王室的标记,火蛇则是弗朗索瓦一世的徽章。切利尼在设计枫丹白露宫的门厅时也使用了火蛇的图案。两处看似微小的装饰,正代表了切利尼对艺术保护人的迎合。endprint

相較之下,切利尼在现实世界中受到的制约更加明显。切利尼显然难以适应复杂而又造作的宫廷生活,切利尼在《自传》的叙述中很少提到他对宫廷生活感到快乐。切利尼喜欢直言的习惯并不讨人喜欢,其恣意妄为的行为更是使得他四面树敌。但这并不是说切利尼并没有表现出马丁所说的掩饰的自我这种自我表达形式,显然在经受了罗马的牢狱之灾后,切利尼在伤人斗殴方面有所收敛,对待保护人的态度也变得更加谨慎。但切利尼往往是在自己从艺术保护人那里尝到了苦头之后才这么做,实际上他对收敛自己的性情感到十分的不自在。当工人背约逃走,朋友劝他利用法律程序,但切利尼事后总想着用自己的办法解决问题;他在科西摩公爵夫人打算帮忙调解他和公爵之间的矛盾时,装作低声下气,心说“这可苦了我自己”。这表明外部经历在塑造自我表现形式方面发挥着作用,但是个人的内心世界对于外部经历并不是一味地屈从和接受,两者是相互作用的关系,并且其力量对比处于动态之中。

3 暴力描写与多重身份的塑造

《自传》中的暴力行为描写,除了从捍卫荣誉的角度来解释之外,还可以从暴力与切利尼生活环境的关系来考虑。艺术是使切利尼得以在复杂的宫廷生活中安身立命的重要武器,而暴力则是切利尼的艺术得以顺利开展的保障。从社会环境看,在一个不存在现代警察体系的年代,很多时候都要依靠自己的力量来自保,《自传》曾多次提到切利尼遭逢盗匪,而结果无一例外是切利尼勇敢地将他们击退。暴力更可以同切利尼的职业联系起来,切利尼从弗朗索瓦一世的司库那里领取制作金盐盒所需的金币后,在回家的路上就遭逢一伙想要抢走金币的伏兵。切利尼同他们搏斗,将他们逼得步步后退,结果众强盗认为切利尼剑艺高超,肯定是士兵而不是他们要抢的人。切利尼作为一名金匠,每日与贵重金属打交道,一旦这些财物失窃,不仅是损失金钱,而且对声誉也有严重的损害。所以切利尼的在工房失窃后,才会匆匆忙忙地带着法衣扣去面见克利门特七世以示清白。再者,这种暴力或者顽强的性情也与切利尼的艺术观念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在切利尼看来,艺术保护人的形象是威武的战神马尔斯,而切利尼引以为豪的雕塑作品《珀耳修斯》也是描绘英雄斩杀墨杜萨的场景。在切利尼的观念中,这种暴力的气质正是使得其艺术生涯的以延续的保障。在《珀耳修斯》翻铸的关键时刻,切利尼听到工人报告失败的消息,“发出了一声似乎连地球以外的行星都可以听到的嚎叫”,对着匆忙赶来的仆人拳打脚踢。当工人不服从切利尼的命令时,“就愤怒地冲着他,眼里闪耀着凶光”,以至于所有的人都屈服在他的暴力之下,一致说道:“只要我们还活着,我们就会服从你的每一个命令”。这时候的切利尼就像一位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在恶劣的环境下指挥工人同艰苦的条件作斗争,最终完成了被认为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见正是暴力才使得一切得以按部就班地进行。这也是切利尼毫不避讳地描写体力劳动的原因,因为在切利尼看来,艺术也是具有竞争性的,所以切利尼打架斗殴的对象常常是与他有竞争关系的艺术家。从另一方面来讲,切利尼经常使用暴力也是因为他无法融入宫廷生活的缘故。当他的竞争对手在艺术保护人面前以阿谀谄媚、中伤诋毁来阻碍切利尼的工作时,他只能借助暴力来使自己的工作顺利开展,使自己的作品得到合理的评价。

4 总结

在现实当中,作为一名艺术家的切利尼不可避免地受到艺术保护人的影响;而在《自传》的写作当中,切利尼则试图将自己塑造成一名拥有独立意志的英雄式人物。实际上真正体现自我意识的未必是作为艺术家的切利尼,而是作为作家的切利尼。切利尼正式写作《自传》是在1557年被判鸡奸罪之后,可以说那是他的艺术生涯开始走向衰退的时期。此后他唯一完成的作品只有大理石雕《十字架基督》,而且这一作品也是在他被关禁闭之前就已经开始着手制作。学者并不应当简单地将《自传》视为文学的虚构和切利尼的自我吹嘘,而应注意到这是切利尼自我表达的一种方式。切利尼曾经说过:“那些要求每件事都按自己办法做的人,应该按他们自己的一套,另外创造一个世界。”而实际上他自己也是这么做的。切利尼在《自传》中按自己的想法来编排和写作自己的人生,而这在现实世界中无法实现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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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尹栋(1993-),男,山东青岛,硕士,武汉大学研究生,研究方向:美国史。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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