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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喻性在中国朦胧诗中的体现

2018-02-08

浙江工商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8年3期
关键词:朦胧诗米勒言语

陈 露

(辽宁大学 文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6)

1 问题的提出

言语行为理论(Speech Act Theory)于1905年由英国语言哲学家奥斯汀首创,后由格莱斯(Herbert Paul Grice)与赛尔(John Rogers Searle)等语言学家不断发展完善,形成其理论体系。后来,言语行为理论被费什(Stanley E.Fish)等人引入文学研究领域,再经过德里达 (Jacques Derrid)、德曼(Nelson Goodman)等人的发展,文学言语行为理论得以成形。美国文化批评家希利斯·米勒(J.HillisMiller)在立足传统文学言语行为理论的基础上对言语行为理论进行了新的阐释。他认为文学的本质就是隐喻,这与中国朦胧诗的艺术手法不谋而合。

文学创作离不开社会土壤,作为诸多文学体裁之一的中国朦胧诗亦是如此。朦胧诗的创作与社会历史语境息息相关,可以说,中国社会历史语境给予的灵感或限制都会在某种程度上影响朦胧诗的内容、形式、思想等方方面面。朦胧诗与社会历史语境之间的关系亦是这种相互作用的动态关系甚至更为复杂。朦胧诗的发展不仅是中国诗歌的一大发展与迈进,其新视野下思想内涵的丰富性亦推进了社会思想的变革。因此,本文试从希利斯·米勒文学言语行为理论的文学本质观——“隐喻性”出发,研究朦胧诗的创作特点。

2 言语行为理论与中国朦胧诗概念之阐释

2.1 言语行为理论概述

言语行为研究者普遍认为文学的话语不仅在表述世界,亦在建构世界。文学“摆脱了单一的指涉性和封闭的自足性。它一方面认为并不指涉外在世界,也不以反映外在世界为旨归,而是建构了一个独立的文本世界。”[1]同时,文本的世界也影响着现实空间,它不断地在“生产观念、事件和世界”这一理论后来被引入文学研究领域,形成了“文学言语行为理论。”[2]希利斯·米勒对文学言语行为理论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并在立足传统的基础上对言语行为理论进行了新的阐释。他认为,语言本身同时具有表述性和述行性,并论证了虚构语言也有述行性。米勒在《文学中的言语行为》一书的开篇定义道:“文学述行可以指 ‘一部文学作品中的言语行为’,也可以是‘一部文学作品作为一个整体的述行功能’,还可以指‘通过文学(虚构)来达成某事’的行为。”[3]他认为,作者的写作过程就是一个行使述行权的过程,他能够对文本进行控制,也能够对读者进行引导;而作为文本这个虚拟现实来说,具有脱离作者控制从而自我赋权的能力;读者则是使得文学意义得以实现的最后一个环节,也承担着相应的阅读伦理[2]。

2.2 中国朦胧诗概念之阐释

中国朦胧诗发轫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是在文学复苏的时代语境下萌芽的全新诗歌创作浪潮,其代表作家有舒婷、北岛、顾城、江河、食指、芒克等,这些朦胧诗人的写作更多受惠于西方现代主义诗歌的影响。

在中国古代传统的诗学理论中,朦胧与“含蓄”的风格相类似,即借助意象表达个体内在精神世界,呈现出诗境朦胧,主题多元的特点。“‘朦胧诗’在新时期文学史上意味着思想史价值的勃发,是理性与政治的有意味的合谋。与以往的政治抒情诗相比,它在处理艺术性与政治关系时,表现出对审美意识形态的眷顾。”[4]

3 隐喻性在中国朦胧诗中的体现

谈到隐喻性,就必须阐释“隐喻”的概念。隐喻的本质隐喻在英文为“metaphor”,源于希腊语,其中“meta”意为“跨越”;“phor”意为“运输”的意思,因此“metaphor”隐含着隐喻涉及两种事物且此两种事物间的关系“跨越、理解另外一个新的概念,两个概念之间应具备相似性,透过类比,以想象方式将新旧概念连结而达到理解。隐喻实际上就是将喻体的经验映射到本体,从而达到重新认识本体特征的目的。隐喻是人类基本的认知方式之一。在文学创作方面,它是指一种文学运用隐喻手法的创作策略。

3.1 符号化的诗人意志

人类社会的现实空间因人类的文化行为而建构,而人的主观意志同样由人本身建构。语言作为个体主观意志的表达,在希利斯·米勒看来是人“建构世界的一种行为”。所以,作为中国朦胧诗人的创作在创造现实、改变现实或影响现实方面具有述行作用。希利斯·米勒的文学言语行为理论向我们阐述了一个事实:“言语行为的本质在于用一种形象置换另一种形象,专业词汇来说就是隐喻性。”[5]换而言之,米勒认为语言符号具有形象性特质,与之对应的是现实的场景,诗人用语言符号置换了现实存在社会景象,这一转换过程就是隐喻。在中国朦胧诗中,这种符号化的诗人意志就是所谓的“意象”。

中国的许多新派诗人都认为,以象征隐喻的手法作为启发接受群体想象的手段效果优于直观表达。将属于意识范畴的情感与意志具象化是朦胧诗创作最常运用的表现手法。朦胧诗人在创作中常借助某种与个体情感有潜在关联的意象抒发主体情感与意志,巧妙地将情感与意志置换为语言符号;例如顾城的《一代人》[6]: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这首诗中,“黑夜”与“黑色的眼睛”这两个意象就是一种非常独特的意象组合。这个“黑夜”长达十年之久,隐喻着一个时代的阴霾与国民的伤痛。而就是在这样的“黑夜”之中,“寻找光明”成了人们渴望也必须去做的事。在这里,“光明”形象地隐喻了一代人对个人梦想与社会理想的不懈追求。这是诗人的强烈情感寄托于隐喻,短小精悍的两句诗,将现实抽象化为意象。再由读者进行解读,最终释放出发人深省的力量,让一代人沉重的历史记忆,对未来的祈盼与坚守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人,这是源自个体意志的力量。

再如舒婷的《思念》[6]:

一幅色彩缤纷但缺乏线条的挂图,

一题清纯然而无解的代数,

一具独弦琴,波动檐雨的念珠,

一双达不到彼岸的桨橹。

蓓蕾一般默默地等待,

夕阳一般遥遥地注目,

也许藏有一个重洋,

但流出来,只是两颗泪珠。

呵,在心的远景里,

在灵魂的深处。

“挂图”、“代数”、“独弦琴”、“念珠”、“桨橹”这些看似同“思念”关系不大的意象在独特的定语修饰下成为诗人聊以自比的语言符号,视觉与听觉交互在创造性的想象中完成对主体情感的抽象再具象表达,使看不见的思念之情能够在诗的字里行间聊以自比的事物中被真切感受到。浓浓的思念与淡淡的忧伤,这种情感的表达方式虽然委婉却更具张力。

3.2 自由化的抒情指向

受西方现代主义创作手法影响,朦胧诗人总是同表现对象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因此作者得以较为客观地观照世界,“丰富的审美性就此产生。”[7]朦胧诗人在诗歌创作中从现实的维度思考人的本质,并肯定个体的价值、尊严与内心情感,从而丰富了诗的内涵,增强了诗歌的想象空间。中国朦胧诗的抒情指向是在具体与抽象之间灵活变换的,朦胧诗人的抒情指向可以是现实中的具体事物,也可以是抽象化的思想意识。它以一种“叛逆”的姿态,为诗歌艺术注入了全新的活力,也深刻地影响了新时期文学的创作。

如北岛的《一切》[6]:

一切都是命运

一切都是烟云

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

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

一切欢乐都没有微笑

一切苦难都没有泪痕

一切语言都是重复

一切交往都是初逢

一切爱情都在心里

一切往事都在梦中

一切希望都带着注视

一切信仰都带着呻吟

一切爆发都有片刻的宁静

一切死亡都有冗长的回声

诗中反复出现、高潮迭起的“一切”实际上是现实事物统一后的抽象。排山倒海般的气势,层层递进的情感流露,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作者情感与思绪的递进过程。这里的“一切”包罗万象,它是北岛对文革十年浩劫的回眸、迷惘、反思、愤慨与反抗。家国情怀、个人命运复杂的情感水乳交融,逐渐丰富。他面对文革纷乱荒诞的社会现实,内心感到苦闷、迷惘。借助“一切”这个抽象的概念表达自己对人生的哲理性思考,对黑白颠倒的时代的鞭挞,对人性扭曲的忧虑等等。

再如北岛的《这一步》[6]:

塔影在草坪移动,指向你

或我,在不同的时刻

我们仅相隔一步

分手或重逢

这是个反复出现的

主题,恨仅相隔一步

天空摇荡,在恐惧的地基上

楼房把窗户开向四方

我们生活在其中

或其外,死亡仅相隔一步

孩子学会了和墙说话

这城市的历史被老人封存在

心里,衰老仅相隔一步

诗中变幻莫测的时空切换,时而抽象时而具体的场景,携裹着诗人起伏的情感,介于现实和虚幻之间的“这一步”看上去重要却又虚无,给人以无力感。跨出“这一步”之后是爱是恨是生存是死亡无人知道答案,而答案就在那里。北岛借这种哲学思辨观照时代与人生,抒发感慨。借助抽象概念迸发出比直抒胸臆更强大的力量,使得本诗基调虽然冷峻沉重却未显消极,反而慷慨激昂,充满战斗力。

朦胧诗人将个人的、社会的生命体验、思想情感藉助隐喻委婉释出,在自由变换的抒情指向中建构起属于那个时代的精神世界。

3.3 模糊化的诗歌意境

希利斯·米勒不仅关注文学创作对文本世界的建构,也思考文学言语对现实世界的影响。他认为,“文学言语行为作为一种重要的社会交际行为,它的言后效力的充分发挥势必导致对社会现实的干预和重构。”[8]希利斯·米勒在其著作《言语行为在文学中》谈到,“文学作品是由某种内在矛盾差异因素而构成的,文学作品多元化矛盾的差异性不是源于语言形式,而是源于认定言语行为的差异性。”[5]中国朦胧诗作者善藉隐喻手法表达个人情感意志,因此它的意境是模糊的,对诗意的解读也是多元的。表现手法的隐喻性特点使其对接受群体的联想、想象能力、感受能力与思考能力有着相当的要求,接受群体根据个人经验、意象捕捉等,充分发挥想象,将零散的、片段的文字有机地联系成一个整体,以感受诗人主体情感的表达。使初读的接受群体无法立刻感知到它实际的深层意涵,造成其解读的多义性。因此接受群体的个体差异会使朦胧诗的阐释产生多元化的解读。如多多的《秋》[6]:

失落在石阶上的

只有枫叶、纸牌

留在记忆中的

也只有无穷的雨声

那间歇的雨声一再传来

像在提醒过去

像在悼词中停顿一下

又继续进行……

“枫叶”与“纸牌”是再常见不过的事物,但在诗人笔下,它们镌刻着个体难忘的生命体验。中国朦胧诗突破了原有的直白和写实,让诗人的情感指向看似模糊,但 “深入分析又能察觉诗歌之下的无数可能,朦胧诗的感染力于是凸显出来。”[9]而这些情感、感染力是超出朦胧诗文本之外的。拥有不同生命体验的读者在阅读过程中,由于接受水平和心境的不同,对于朦胧诗的解读就会存在差异,这些多义的理解是朦胧诗文本之外的存在,即言语行为学家所说的“言后行为”,它极大地丰富了诗歌本身的意涵。

4 结语

中国朦胧诗带有隐喻特质的意象书写,在希利斯·米勒的文学本质观理论中有了独特的阐释。通过希氏的理论,笔者得以在中国朦胧诗中发掘出其隐喻性的文本特征,能更为整体有序地分析中国朦胧诗的创作特点,如符号化的诗人意志即意象的巧妙运用、具象与抽象间自由变换的抒情指向;同时也通过中国朦胧诗模糊化的诗歌意境探究了其多元化解读的接受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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