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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东岳庙龙纹碑首浅析

2018-02-08

自然与文化遗产研究 2018年1期
关键词:宝珠龙纹石碑

张 迎

(北京联合大学应用文理学院,北京 100191)

北京东岳庙坐落于朝阳门外大街,始建于元延佑六年(1319年),是道教正一派在华北地区最大的庙宇。现庙内建筑大多是清代重修后的遗存,布局可分为3部分:正院、东院和西院。正院内现存棂星门、瞻岱门、岱宗宝殿、育德宝殿和后罩楼,形成了四进院落。自建庙以来,无论是统治阶级还是民间团体,各群体为其发展需要相继来此树碑,据统计历史上碑刻最多时达140多通。“文革”时期部分石碑被涂抹、推倒,后经相关部门进行复原又重现了石碑风貌。

现院内石碑位于二进院出瞻岱门通向岱岳殿的御道东西两侧,共有石碑89通。据石碑纪年可辨出:元代石碑1通、明代19通、清代57通。其余石碑因碑文已漫漶不清,无法判断年代。石碑的内容可以分为3类:御制碑、重修庙宇纪年碑和民间香会碑。这些珍贵的石刻文物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其外部精美的石刻艺术同样值得我们去探究。

东岳庙石碑碑首的形制纹样最为丰富,碑首中尤以龙纹发展变化较为系统。本文即以此作为研究对象,通过追溯龙纹碑首的产生及其演变,来分析东岳庙内龙纹碑首各阶段的特点。

1 纹碑首产生及发展情况

石碑的出现,据所知实物及文字资料,应起于汉代。汉代图书,普遍是竹木简牍和特殊情况使用的玉石谥册。碑身就是取象当时汉人竹木简牍形式制作的。碑就是放大了的竹木简牍或玉石圭册[1]。叶昌炽《语石》中总结了汉唐碑的特点:“汉碑多蟠螭,唐碑多蟠龙,蟠螭之形有如奔马四足驰骤,两龙之间或缀以珠,有云气缭绕之。”[2]“有角曰虬龙,无角曰螭龙”。如叶昌炽总结的那样,汉代及两晋时期碑首蟠螭已经出现,具有典型的汉代风格特点。距今日所知,东汉熹平六年(177年)费凤碑,于晕之两端,琢龙首下垂,为碑首用龙最早之例[3]。目前能够找到实物的图有:晋永康元年张朗碑(图1),此碑碑晕两端蟠盘龙浮雕,螭头部向下垂于碑首左右两侧,碑首上方为两侧重叠的弧线以表现其身。

刘墩桢先生认为,“盘龙之制”直到六朝时期才开始正式出现,即:北魏神龟二年(519年)兖州贾使君碑,乃见为龙形[3]。后经北齐、北周的逐渐发展,到了隋唐时期龙纹碑首的发展达到顶峰且形成了定式,如房山云居寺石景山雷音洞旁的“宋小儿造金刚经碑碑首”(图2)隋龙藏寺碑、大唐三藏圣教序碑等。宋元时期沿袭了隋唐时期的石碑造型通制没有大的变化,只是细节上更加丰富,龙纹碑首设计的更为成熟、追求精工细琢,碑首比例更加协调,尤其是后代的御制碑更具有代表性,均为龙纹雕刻艺术的上等之作。

刘卫东曾总结出明清时期北京石碑的形制规律组合模式:如果是螭首,则其下必定是龟趺,或雕龙方座;如果是素方座,则其碑身及碑首纹饰图案也极简单。额题由早期的圭形过渡到长方形,龟趺由写实到抽象化,碑面四框由简单的线条繁琐到雕龙、刻凤、团莲花、白子图等[4]。

图1 晋永康元年张朗碑(来源:http://pmgs.kongfz.com/detail/2_477602)

图2 唐长寿二年—唐延载元年(693—694年)宋小儿造金刚经碑碑首(来源:《北京文物大系精粹 石雕卷》,文物出版社,第75页)

2 东岳庙龙纹碑首特点

东岳庙碑首的龙纹装饰题材贯穿于元明清三代,较于碑身和底座,更能反映出不同时代的形制演变特点。东岳庙内龙纹碑首可分为四龙下垂式和二龙戏珠式。四龙下垂式:四龙分置阴阳两面,每面各分两龙,屈身缠绕并盘踞于碑首,龙头垂于碑首两侧,两龙腹部缠绕处的下部为额题所在位置,此式碑首额题共分圭形和长方形两种。二龙戏珠式:方首抹角,碑首阳面雕刻二龙戏珠纹,两条升龙对称分布在额题两侧,腾跃于海水间,两龙头戏耍一宝珠,此式额题均为方形。笔者经过实地考察、拍照和记录后选取典型的碑首,结合碑文纪年与碑的形制特点,将碑首划分为元、明早期、明中晚期和清4个阶段。

2.1 第一阶段:元代(1217—1368年)

元代石碑仅存一通,即元至治二年(1322年)“大元敕赐开府仪同三司上卿玄教大宗师张公碑”(图3)。碑文中记载了赵孟頫为东岳庙开山之祖张留孙撰写的生平事迹,大放赞美之词于其中。碑座的形制为龟趺、碑首为四龙下垂式,碑身篆刻碑文。

碑首龙体粗壮,口微闭、獠牙外呲,上颌长而向上翻卷、下垂至碑侧上檐,下颌较短,与碑身上檐相切。龙外侧前肢屈踏垂直于圭形额题左侧,外侧后肢分置圭形额题上端两侧,托举火焰宝珠,宝珠较小,完全被龙爪包住,火焰外形则较为肥大,二者组合比例失调,内侧前肢被盘在前肢的尾部挡住。圭形额题承袭了唐宋以来的风格,但此时额题由前代接近于方形演变为呈细长状。

图3 元至治二年(1322年)张公碑碑首(来源:作者自绘)

2.2 第二阶段:明早期(约1368—1522年)

明代早期现存的石碑也仅有一通,即:正统十二年(1447年)“御制东岳庙碑”(图4),此碑为明英宗为纪念重修东岳庙亲自撰写的碑文。碑首中龙头较大、上颌长于龙爪,碑首为四龙下垂式,龙头垂直于碑首两侧,龙身缠绕盘在碑首额题上部,龙头五官雕刻凹凸鲜明,眼珠怒目直视前方,獠牙锋利威猛。两龙爪环抱火焰宝珠,宝珠为旋涡纹呈外凸样,上方火焰与元代肥大的火焰相比较小,夹在两肢与龙身间。

尽管此碑与上述的“张公碑”均为御制碑,但此龙的雕刻形态不再如元代时期粗壮,额题也由圭形彻底变为长方形,外侧前肢自然垂于石碑上端,内侧后肢以额题为中心对称弯曲,龙尾由外侧前肢下端内侧绕出并缠绕一周,尾端向外卷起露出一小截。

图4 正统十二年(1447年)御制东岳庙碑碑首(来源:作者自绘)

2.3 第三阶段:明中晚期(约1522—1644年)

明代中晚期石碑共18通:嘉靖年间1通、万历年间10通、天启年间3通、崇祯年间4通(表1)。这些石碑可分:修整建筑纪念碑和民间香会纪念碑两种。下面介绍此时期的典型纪年石碑。

自嘉靖时期开始,龙纹碑首的形态风格发生了变化。嘉靖三十九年(1560年)“崇整帝司神修葺续基碑”(图5),与前期相比,此碑首龙头比例缩小、上颌缩短、外露的牙齿不再锋利凶猛,外侧前肢爪子增大至与龙的下颌等长,宝珠浮于两龙爪之上,不再是火焰在上,而是演变为一朵祥云拖宝珠。

图5 嘉靖三十九年(1560年)崇整帝司神修葺续基碑碑首(来源:作者自绘)

表1 东岳庙明代中晚期石碑统计表

万历二十年(1592年)“崇整帝司神修葺续基碑记”,碑首中额题面积缩小。龙爪较于前代更加丰满圆润,呈S状。天启四年(1624年)“东岳庙四季进贡白纸圣会”的龙纹碑首形制最为特别。此碑首龙纹造型的雕刻不再如前代凹凸明显,整体雕刻从简,较多的使用粗狂的阴线刻手法,纹饰造型整体趋于平面化。龙嘴部由前代微张变成大角度喷张,转折处和棱角刻画不再分明,宝珠下方的祥云一笔带过,四肢及躯体较纤弱无力,毫无其实。3年后的天启七年(1627年),龙首样子又恢复了嘉靖和万历时期饱满的龙纹风格特点。

明代晚期崇祯二年(1629年)“东岳天齐大生仁元善会碑记”的龙首雕刻没有明代中期精致,形制大体上继承了明代中期形成的风格。但龙首规模缩水,宝珠下面的云纹为连续云朵,不再是单一云纹。额题两侧的前爪比例缩小,变为4个单独的旋涡纹组合呈现出龙爪姿态。雕工从简,龙头无气势,云纹与麟纹相结合,纹路雕刻粗糙。

崇祯五年(1632年)“敕建东岳庙碑记”,碑首龙纹依旧无威猛的气势,雕工粗狂,整体呈平面化趋势。崇祯七年(1634年)八月“敕建东岳庙圣前进贡碑记”,此时碑首的龙纹不再如明代中时期孔武有力,龙纹呈纤弱之势。龙头五官雕刻的也不再如明朝时期凹凸有致,眼睛眯成了一条线,鳞片也变为逆方向生长,龙爪纤细,四趾细长叉开,不如前代圆润。额题仿元代时期的“圭形”,实际上是长方形与上方三角形的组合成圭形。额题上方为云纹,内侧后肢抓举火焰宝珠,宝珠素面,上方衔桃形火焰,又恢复了元代时期火焰宝珠的制式,但此时的火焰表现手法更趋于平面化,比例更为协调。

通过上述描述典型纪年石碑可以看出,明代中晚期碑首形制较前期相比,四龙缠绕得更加紧凑,碑首规模缩小,龙的姿态失去了元代及明早期的饱满及威猛之势,到了天启至崇祯时期,碑首雕工及纹路更是衰落。这个阶段托举的宝珠也与元代和明早期不同,此时二龙爪中托举多为祥云和宝珠的组合,直至崇祯时期才又出现了如元代时期的火焰宝珠。因此,可将这一阶段的龙抓举宝珠分为两种样式:普通火焰宝珠为上宝珠、下祥云样式,桃形火焰宝珠为上桃形火焰、下宝珠样式。抓举两种不同形态宝珠的龙纹形象有着鲜明的区别:抓举普通宝珠的龙整体形态粗壮威猛严肃;抓举桃形火焰宝珠的龙纹刻工不如前者精细,形态纤弱无神。

2.4 第四阶段:清代(1644—1911年)

东岳庙内现存清代纪年石碑数目最多,共57通:顺治年间6通、康熙年间23通、雍正年间3通、乾隆年间11通、嘉庆年间2通、道光年间2通、咸丰年间1通、同治年间4通、光绪年间5通。石碑根据内容可分为3类:修建建筑碑、香会碑和地界碑。

清代石碑基本承袭了明代石碑形制,变化不是非常明显。倒是碑身花栏的装饰较明代更加精细、样式更为丰富、雕刻更为仔细,但这不作为本文讨论的对象。康熙十七年(1678年)的“二顶圣会碑”(图6)及乾隆十年(1745年)的“重整供膳香灯老会碑”(图7),可作为清早期与中期期碑首的范式,这两通碑的碑首无论是从规模还是制式都与明中期相差不大。清代还出现了方首二龙戏珠式碑首,如:道光十六年(1836年)的“东岳庙供养记碑 ”(图8),此碑为方形云龙纹碑首,两条升龙对称分布在额题两侧,腾跃于海水间。

图6 康熙十七年(1678年)二顶圣会碑碑首(来源:作者自绘)

图7 乾隆十年(1745年)重整供膳香灯老会碑碑首(来源:作者自绘)

图8 道光十六年(1836年)东岳庙供养记碑碑首(来源:作者自绘)

此外,清代的碑首中还有一通特殊的碑,采用镂空的雕刻方法,即:顺治七年(1650年)“白纸圣会碑记”,碑首四龙下垂式,雕刻粗狂,龙爪托举扇形宝珠,盘龙的交错处镂空6孔,光可从孔中透过,民间俗称其为“透亮碑儿”。有人认为这是复古唐代工艺,而事实上并非如此。“唐碑中碑首龙纹透雕不多见,唐之后的龙逐渐雕镂成空,如《张迁碑》。”[5]虽说这种工艺在唐代以后流行,但东岳庙内明清时期的碑首纹饰却不多见此工艺。

将东岳庙内的石碑与明代帝陵的对比可以发现:东岳庙中碑首制式与帝陵中碑首形制基本上是一脉相承的,如明十三陵中的顺治十六年(1659年)“思陵神道碑”(图9),此碑为顺治为明崇祯皇帝陵前修的碑。

图9 清顺治十六年(1659年)思陵神道碑

从图像中可以看出,其碑首形制与东岳庙内明清石碑相差无几。工匠在那个时代的技艺都是相通的,民间在借鉴皇家技法的同时,又给以新的创作,从而使得二者往复循环,最终形成明清时期的程式。

3 结论

通过对东岳庙元明清时期碑首形制演变情况的梳理,可总结出如下两点:

第一,继承与创新。东岳庙内的元代碑首承袭了隋唐以来的龙纹特点,而明清两代的石碑面貌则出现新风貌。明清时期碑首上的龙纹失去了唐宋以来的威猛姿态,呈现出柔弱的姿态。明晚期的天启和崇祯年间碑首雕刻粗糙,可能与当时社会背景有关。上火焰下宝珠组合式纹饰不见于明代中期,而清代则两种均有。清代时期的碑首形制基本继承或模仿了明代风格,方首二龙戏珠碑首较明代更加流行。

第二,平民世俗化。东岳庙龙纹碑首除了元代张公碑和康熙、乾隆御碑形制规模最高外,其他的均平民世俗化,石碑的形制也与碑文内容无太大相关性。龙纹不再是皇家独一无二的象征,明清时期已经成为民间雕刻、建筑中的主流元素。

[1]何汉南.石碑的来历[J].文博,1991(5):38.

[2]叶昌炽,王其祎.语石(卷三)[M].辽宁: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63.

[3]刘墩桢.刘敦桢文集(二):北平护国寺残迹[M].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1984:244.

[4]刘卫东.北京地区石刻概述[C]//北京古都风貌与时代气息研讨会论文集.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0:493.

[5]王文广.中国古代碑之设计[D].苏州:苏州大学,2012: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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