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里的钻井岁月
2018-01-30姚艳萍
姚艳萍
2005年,长庆勘探局广开大门,面向社会招聘应届大学生,我便是其中幸运的一员。
现在想来,也许是我所学的“给排水工程”专业比较小众,恰逢水电厂需要对口专业人员,于是被选中。在长庆局西安办事处“双选”的日子里,跟同学在院子里嘀咕选单位的事情时,被旁边经过的一位较年长的司机师傅听到:“钻井是龙头,肯定钻井公司好么!”他忍不住说道。
于是,就这样选了钻井公司,成为了一名钻井女工,也开始了与钻井的不解之缘。
要实习的钻井队在陕北的大山深处,驻井车在蜿蜒的黄土小路上兜兜转转了大半天后,终于到达营地。一下车,地上的浮土差点盖住了鞋面。井队住房紧张,营地中间的绿色铁皮房子是唯一一顶女工房。加上和我一起分配的一位女生,总共住了8名女工:柴油机工、录井工、服务员、卫生员,好不热闹。
由于地处偏僻,井队生活要单调许多,于是美食便成了最好的慰藉。那个时候“凉皮”和“卤鸡爪”成了我们女工的最爱,是每逢钻工下山,必定要捎的两样东西。
井队上的钻工大都是西北人,他们对“面”的热爱是深到骨髓里的,用他们的话说:“每天不吃面,就像没吃饭一样。”所以井队每天中午的主食必定少不了面。拉条子、油泼面、哨子面、刀削面,面可以五花八门,但是都少不了油泼辣子这个主角。“面”遇上“油泼辣子”,一下子便有了灵魂,红油泛光,瞬间变得诱人,哪怕没有菜,只需再加点醋和盐一拌,吃起来就很够味。钻工们吃面都是用盆的,有时候吃完一盆还觉得意犹未尽,就再拿个热馒头,掰成两瓣,中间夹上一勺油泼辣子,吃完才心满意足。
那时,刚从学校毕业的我,还不太习惯吃辣,很多时候就在房子煮方便面。时间长了,竟也总结出了一些心得:什么时候放调料,什么时候加醋,什么时候关火,最好搭配个鸡蛋和火腿,要是恰逢食堂里还有新鲜的西红柿,那就太完美了!在我的精心烹制下,一袋方便面竟煮得满屋飘香。吃得酣畅肆意的时候,体重也在悄悄地往上长,一不小心成为了我们队的伙食代言人。有一次项目部领导上队检查职工的伙食情况,食堂管理员远远指着我说:“看那个新来的大学生,刚来的时候可瘦了,你看现在胖的。”
队上通讯信号极差,手机多半没有信号。那个时候印象最深的就是在技术员值班房里,有个“黑匣子”一样的电台,每天早上8:00和下午2:00技术员会准时守在电台前,将当天队上的工况通过电台汇报给项目部调度室。晚上,闲下来的时候,大家也会围着这个唯一能与外界沟通的“家伙”解闷。由于处在同一个频率,井队之间可以互相喊话,你一句,我一句,就这样乐乐呵呵地打发了时间。
由于工作性质特殊,钻工通常要两个多月才能回家倒休一次,再加上队上女工本来就少,所以钻井工人找对象一直是个“老大难”。我也是后来才听说,早在得知项目部要分来几个女大学生的时候,队长就早早下山,争取到了我和另外一个女生到队上,接我们之前还专门在队上开了个碰头会,把我们分别分到两个单身班长的班里跟班实习,并指定班长做我们的师傅。
而我终究没能让他们如愿。到队的第一天,我就把我和男友的合影拿出来摆到了床头,倔强地认为:既然没有可能,就不要给人家希望,白浪费人家的精力和感情。上队还不到两个月,男友执意要上队看我,哈哈,用他的话说:“狼多肉少,不放心。”
我去队部请假时,队长阴着脸答应了。随后,他转身冲到值班房,对正在开班前会的班里成员说:“你们还待在房子干啥?人家男朋友都追到山上来了。”大家相视一笑:“哈哈,我们早就知道了。”然而,大家仍然对我照顾有加,从不让我干体力活。于是,跟班实习的那段日子,我多半在值班房填写资料。
不远处,钻台上的钻工可远没这么轻松。打井是中心,只要钻头转起来,他们就要不停地忙碌,由此,钻井队作业都是白天夜里两班倒。尤其到了冬天,室外零下十几度,戴着手套去扶钻杆的时候,会瞬间粘在上面。再遇上起下钻作业,随着钻杆的起出,钻柱内喷出的泥浆,会将站在井口边的钻工全身淋透,即使穿着防护雨衣,一个班下来,工衣上还是溅满了油泥,手套摘下来都能在地上立住。
跟我一个房子住的服务员小袁,比我小两岁。由于年龄相近,我俩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一天,望着院子里刚下班回来个个蓬头垢面的钻工,小袁悄悄给我说:“我以后找对象才不会找钻工,我可舍不得他吃这个苦,看着都心疼。”
造化弄人。队上的一个大班司钻看上了小袁,在队长的撮合下,对小袁展开了攻势。深山里没有玫瑰,没有电影,没有花前月下,也没有灯红酒绿。而他也不会那些,只是在每天下班洗漱完后,换上干净衣服,来到我们房子,默默给我们提满冷水和热水,还会隔三差五托食堂管理员下山买菜时,给我们带一些水果和零食。我那个时候可没少跟着解了馋,只是小袁依然对他不冷不热。
那年冬天,延安地区普降大雪,山都被封了。小袁却在这个时候接到了姥姥病重的消息,她悲急交加却下不了山。那个大班司钻二话不说,提起她的行李,步行4个多小时,把她送下了山。也就是那次,终于打动了小袁。
第二年春天,生产启动不久,他们在队上举行了婚礼。项目部领导也闻讯参加并给他们当了婚礼见证人,两位新人穿着崭新的红工衣,戴著大红花在我们的拥簇下,在营地院子里举行了一场朴素又热闹的露天婚礼。钻塔下,我们共同见证了他们的爱情,虽不浪漫却很实在。
跟我一起分到队上的还有一个我的山东老乡,一个阳光正直的男孩。刚到队上的那段日子,由于对环境的不适应加上对远在四川女友的思念,让他心生辞职去南方的念头。觉得学钻井专业的他,就这样辞职有点可惜,而且也不想失去这样一个好伙伴,我就极力说服他不要着急辞职,再等一段时间看看,说不定就慢慢适应了呢。本来就踏实肯干的他,很快就赢得了班长和队领导的肯定,也逐渐体会到了钻井队大家庭的温暖,竟留了下来。
一年后,我也从一名实习员转岗为信息员,专职负责队上井史数据的录入及相关资料的收集上报。为了便于数据传输,总公司给队上配备了无线网卡和电脑,开启了钻井队网络时代。但由于位于大山深处,队上的网络信号还是很差,为了发送数据,我就索性拿上网卡,背上队长的笔记本电脑跑到山头上找信号。
有一天,我正坐在山头上低头忙着连网的时候,远处传来“嗒-嗒-嗒”的声音。循声望去,原来是一个当地老乡牵着毛驴沿着小路走来,驴背上搭着一个装着东西的布袋子。我环顾了一下四周,除了一条小路,周围都是玉米地:“哎呀,不好!这荒无人烟的,不会把我装到袋子里,卖到大山里给人当媳妇吧?”我越想越害怕,随着老乡越走越近,在跟他对视的一瞬间,我抱起笔记本撒腿就往山下跑。
“我差点都见不到你们了!”回来后,我迫不及待跟师傅讲述了刚才在山上的“惊险”一幕。“你那小身板,以后上山叫上我,给你当保镖!”师傅哈哈大笑……
哼,我是瘦小了些,但咱也是當过班长的人,虽然只是看井班的班长。每打完一个井场,我们就要搬到其他地方。“搬一次家脱一层皮”。从井架、钻机、柴油机、泥浆泵到野营房、锅炉、生活设施等几十卡车的设备,要分别拆开、吊装到车上,经路途跋涉,再卸到新井场组装好,动辄几天甚至十几天才能完成。搬家过程浪费体力不说,有时候连吃饭都没有保证,食堂一到搬家的时候会提前煮很多鸡蛋,每个人装上几个,遇到吃饭不方便的时候,可以充个饥。
跟白天搬家作业相比,夜间看井则是“肥差”,只有当时身体不适和较体弱的钻工才行。我自然是看井“长客”,再加上做事那股认真劲儿,被大家推举成了看井班班长。
我们会将场地上剩余的东西先清点一遍,哪些东西在哪放着,哪些东西容易丢,做到心中有数。搬家最容易被偷的是电缆,我们会提前将电缆整理收集到房子里锁起来。山上的夜里很冷,我们会提前找一些木料和柴油,找块空地围在一起烤火聊天。后半夜容易丢东西,我们就分组分头照看,直到天亮交班后,我们再各自找地方睡觉。
“你是大学生,给咱们写篇稿子吧。”有一天,队长找到我说。上学时就不爱写作文的我,硬着头皮写了第一篇新闻稿,仔细修改了半天后便投了出去。
“我在网上看到你写的稿子了!”没想到几天后,男友打来电话。稿子竟然上网了,千里之外都能看到。我着实为这件小事兴奋了好几天。也许,从那时,内心就播下了新闻写作的种子。
在满山头找信号的日子持续了3年后,我于2008年7月,被调到项目部综合办。离开的时候才发现内心的不舍,笑着跟大家一一挥手告别,却在坐上驻井车的那一刻,眼泪流了下来。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还会想起在钻井队的那段日子,大家一起夜里看井和老乡斗智斗勇,一起在营地外面烧烤,一起躲在房子里煮火锅,一起在地质房烤土豆……
转眼间,10多年过去了,现在钻井队也已普遍安装了卫星信号锅,实现了卫星上网,在钻井队就可以轻松浏览总公司网页,参加总公司视频会。钻井队生活也发生了很大变化,总公司建成了“壹号移动基地”,钻工们住上了标准间,吃上了自助餐。我也从服务部调到了管具公司机关,成为了公司的宣传骨干。而我那个山东老乡,也从技术员、技术副队长一路成长为队长,由于工作业绩突出,去年又被提拔为项目部一机关科室的负责人,我们都找到了自己人生的奋斗方向。
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我们在见证长庆钻井大发展的同时,也被裹挟其中,从青涩走向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