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鸽子
2018-01-30叶金
叶金
星期天我懒洋洋地迷恋着床,一阵熟悉的鸽哨声从窗外飞来,我的脑袋一下子从黑夜转到了白天。30年前的记忆像开了闸的洪水,把我送回到童年。儿时举目追逐信鸽穿云破雾、横扫天空的情景又浮现在我的眼前,那时候生活单调的我们,唯一能做的最快乐的事就是给我心爱的鸽子们戴上具有和声效果的鸽哨。
此刻,长长的哨声划破了喀什上空的雾气,也把我刺激得恨不得即刻就去追寻鸽子的身影。我背起相机,毫不犹豫地前往离喀什很近的疏勒巴扎(集市),去我儿时最向往的鸽子集会地,感受原来的快乐时光。
小时候大家常常把各自心爱的鸽子放在一起,相互交流,简单而美好的过程。如今时过境迁,一切都变了。
我挤过人潮,来到疏勒巴扎边上,这里就是鸽子的集散地。遗憾的是我没有听到鸽子在天空中呼啸而过时的美妙哨声,周围充斥的是震耳欲聋的叫卖声。
触摸喀什鸽子巴扎
鸽子巴扎尽管只占整个疏勒巴扎的十分之一,但这里的热闹激烈程度不亚于喀什著名的牲畜巴扎。人们从周边乡、镇、村赶着毛驴车、骑着电动车、开着私家车,或是坐着公交车,用铁框子、塑料编织袋、网兜、鞋盒子……甚至直接把鸽子揣在怀里,一股脑涌向鸽子巴扎,汇聚成独具特色的热闹非凡的鸽子巴扎。
要想知道喀什人养鸽子的因缘,那就得先了解一下世界养鸽子的历史。
据说早在5 000年以前,埃及人和希腊人已经把野生鸽驯养成为家鸽,后来传遍世界各地,并且大约在3 000年以前人们就开始用鸽子传递书信。在古希腊,最早(公元前776-393 年)利用信鸽把奥林匹克运动竞赛优胜者的名字告诉周围城市。比利时号称“鸽子王国”,鸽子的競翔早已成为全国性的体育运动项目。在法国,信鸽为法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立下了不可磨灭的战功,为了纪念信鸽的功劳,特意在里尔建立了一座宏伟的信鸽纪念碑。在英国,有一种被称为“狄勒”的特别奖章,专授予有显著战功的信鸽,“云客”“格久”都是勋章的获得者。 在美国,这方面的奇迹更多,“缅甸皇后”的称号,就是一羽仅5月龄的雌鸽翻山越岭,在9小时内飞了500 多公里,完成了任务而获得的殊荣。曾经的苏联边防军中就有“三多”之说,即坦克多、军犬多、军鸽多。
在我国,据文献记载,春秋战国时代,就有关于喂养鸽子用于食肉与观赏的记述。汉刘邦枯井放鸽,解除了敌兵狐疑而脱险。唐朝宰相张九龄是一位出色的养鸽家,他曾用鸽子与亲朋通信,号称“飞奴传书”。这些文献记载和口头传说,无不讲述着鸽子的历史和人们喜爱鸽子的原因。
喀什人驯养鸽子的历史有多长没有资料佐证,但是从喀什市老城区屋顶上层层叠加随处可见的鸽舍,以及喀什一个乡村地名就可以了解到这个历史肯定不短。这个地方就是新疆喀什疏勒县塔孜洪乡喀拉扎克村,“喀拉扎克”是维吾尔语,意为“黑色的鸽子”。相传这里很早以前就有养鸽子的传统,并且以鸽子命名村名,实属少见。不过,传说中的黑色鸽子几乎已经绝种。2016年新疆飞鸽大赛上,我看到专家对一只鸽子给了这的的评语:000xxx号鸽子、雄性、克拉克“石板赤兔”回血血统,7次冠军的石板赤兔,配以大联盟冠军的高度回血,浓缩的冠军基因,霸气的外形。
九十三岁的卖鸽子老人
那天很巧,我在鸽子巴扎上碰到了一位年长的老人,93岁的阿吉·巴拉提,他正是喀什疏勒县塔孜洪乡喀拉扎克村人。老人很精神,胳膊上套着个蛇皮袋,双手捏着一只雪白的漂亮鸽子,在人群拥挤的鸽子巴扎(集市)上到处转悠,时不时打开自己的蛇皮袋让人张望,原来袋子中还有三只鸽子。老人的白色土鸽子价格比别人的高很多,别人的土鸽子一只也就10~15元,而阿吉·巴拉提老人的鸽子就一口价每只80元。不管别人用多少办法,说多少好话,老人就一句:80元。
我不知道老人的自信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他凭什么给自己鸽子的定价比别人的高六七倍。不过,旁边的二道贩子告诉我,老人的鸽子确实好。
我是个门外汉,对鸽子那些档案式的资料记录全然不能理解,比如“雨点、灰、灰花、灰白条、雨白条、红轮、花绛、石板、红楞、麒麟花、绛白条”等等。听了这些我只能感叹自己的无知,没想到玩鸽子还有这么多学问,不要说它的演变历史和价值观,就眼前的好多行规我也看不懂啊!
鸽子的两种命运
在巴扎上我看到最多的动作就是,只要鸽子一到他人的手上,都有几个习惯性的动作:捏捏鸽子的脖子、看看鸽子的小嘴、扳扳鸽子爪子、抠抠鸽子的脑门、数数鸽子的羽扇,不管老少个个看起来都“劳道”的很,一副专家的派头,望闻问切,寻古追今,仿佛不把鸽子祖宗十八代搞清楚誓不罢休。
单就喜好鸽子本身的人来说,一类是玩家,一类是吃货。最早也许鸽子本无等级之分,然而,自从人介入才有了那些复杂而残酷的界定,从此,鸽子们就有了一个崇高上天和一个绝命下地狱的不同结局。endprint
玩家的鸽子,不用说大家都知道,那就是阿哥和太子般的待遇,通过长时间的总结经验,完全有一套科学的培育方法和技术,最终身价倍增,着实是鸽子王国中的明星,是那些玩家们的恩宠,更有甚者,已成了“国际大牌”。看看国际上那些名目繁多的关于飞鸽技能赛事盛会就明白了。
还有就是肉鸽,这就简单多了,和几十万一只的鸽子不能比。10到20元的普通鸽子,食客用一张“红票子”就可以在巴扎上提回一串,然后经过一道道烹饪程序,用不了多少时间就可以上桌了。
在喀什地区民间特色小吃中,烤鸽子、鸽子拉面、鸽子汤等都非常有名。用鸽子做食物在当地丰富多彩的美食中,是绝对的独领风骚。
玩家和吃货的集散地
是人围着鸽子转,还是鸽子围着人转?
鸽子受到青睐,不是没有缘由的。众所周知,鸽子的血肉是热性的,有滋阴壮阳的功效。据说鸽子血比鹿血还厉害,喝多了会流鼻血。
尽管是数九寒天,鸽子巴扎上的人仍然很多,鸽子也很多,看的、买的、卖的、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在依靠倒腾鸽子玩转生活的大队伍中,有八九十岁的老者,也有少年郎。在疏勒县小学上六年级的努日古丽也对鸽子很感兴趣,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中,时不时露出充满好奇的双眼,打量大人们的言行,揣摩他们的心思,从中体会和学习鸽子交易中的奥秘。
麦麦吐尔洪江是疏勒县巴仁乡的村民,今年24岁,是两个孩子的爸爸。那天他和老婆带着两个孩子一起来到了巴扎,他摩托车后面的铁筐子里装着24只鸽子,不到一支烟的功夫,每只便以15元的价格被二道贩子全部拿走。三百多块往口袋一装,他领着老婆孩子消失在烟熏火燎的美食巴扎上了。
是玩物也是营生
有些人视鸽子为玩物,有些人视鸽子为营生。玩物有可能丧志,营生有可能赔赚。
58岁的艾尼瓦尔和27岁的艾克拜尔是喀什市英吾斯坦乡人,父子俩是方圆百公里有名的靠鸽子营生的农民。一年四季除星期五没有巴扎(集市)休息外,其它六天都在不同的乡镇赶巴扎,所以这爷儿俩是名副其实的跟着巴扎度人生的“生意精”。喀什维吾尔族人做生意有父辈言传身教的习俗,跟着跟着就会了,学着学着就精了。
父子俩用两辆电动三轮车每天拉着二三百只不同等级的鸽子到处赶巴扎,从他们的存栏数就可以看出,他们是鸽子巴扎的大户。这父子俩是真正的二道贩子,鸽子只是在他们的铁笼中做短暂停留,他们从中获得或多或少的差价。
艾克拜尔告诉我,一个巴扎天他和父亲可以赚到300元到500元的“排擋子”(利润)。一家四口人一年十几万,应该还算不错的收入。
如今,从飞鸽协会到鸽种产业,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商业链条,全疆以鸽子为龙头的大企业已有数家。可想而知,未来的鸽子巴扎何去何从,已经很明显了。
鸽子是纯洁的,童年是天真的。
然而,我在这一堆堆铁鸽笼的周边转来转去徘徊了大半天,烙印在我脑海里的童年景象去哪儿了?
透过钢筋和木质鸽笼的缝隙向远处看去,灰蒙蒙天空下的移动数据传输塔,就像埃菲尔铁塔,埃菲尔铁塔是工业革命的体现,它让号称铁骑的骏马失去了往日的威风;移动数据传输塔是数字革命的象征,它让千里鸿雁传书的使者鸽子谢幕。
鸽子,你现在的角色是什么?
是掌中玩物?
是盘中美食?
30年前举头看蓝天、追飞鸽、听哨声;
30年后低头玩手机、看微信、抢红包。
如今鸽子不再有当年“天空勇士”的光环,天使、信使的称号也慢慢淡化。鸽子,只是无线和光纤传输大数据时代下的观望者和见证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