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词语在晋南方言中的遗存
——以《尔雅》与《方言》为例
2018-01-30孙改霞
孙改霞
(山西师范大学现代文理学院,山西 临汾 041000)
晋南指山西省西南部,包括现在临汾市与运城市。此地历史悠久,尧舜禹时期均在此建都;此外,春秋时期晋国的都城虽几经迁都,也基本上都在今临汾市所辖的附近县市;再加上晋南西可到西都镐京、东可到东都洛邑,且与两地相距不远,是山西重要的交通枢纽。综合三方面的因素,可知晋南地区不仅有着悠久的历史,而且在上古时期也是北方重要的政治中心与文化中心,同时也是交通枢纽。因而,此地的语言也会随着经济与文化政治的蓬勃发展而得到流通与强化,因此上古的语音、语词从理论上说在晋南地区应该有所遗留。梳理晋南地区所遗存的上古音、上古词,以考察古音、古词与当今语音、语词之间的源流关系也就显得十分必要了。
《尔雅》与《方言》作为上古汉语词汇的汇集者,其中有部分古语词在今天晋南河津方言中尚有遗存,这些遗存,有少部分还完全保留古音,而大部分则是音转之后在当地方言中得以遗存。以下是《尔雅》与《方言》中27个特殊词在晋南河津方言中的遗存及音转情况。(说明:1.文中源自《尔雅》的材料以及部分生僻词的注音均摘抄于徐朝华《尔雅今注》;文中源自《方言》的材料均摘抄于周祖谟《方言校笺》。2.文中的上古拟音根据王力先生的《上古声母及常用字归类表》、《上古韵部及常用字归类表》及其拟音而定;若常用字中未收录某字,其上古拟音则根据其声符的归类而定。3.文中所出现的河津方言读音若与普通话的读音有差异,则标注该词的河津方言读音,而所标注的读音以史秀菊的《河津方言》中的声韵调为准,其中声调有四个:阴平31、阳平324、上声53、去声44。)
(一)戾:晋南河津方音读[li324](与“戾”普通话读音基本同),表“到、来”义。
迄、臻、极、到、赴、来、吊、艐、格、戾、怀、摧、詹,至也。(《尔雅今注·释诂》第一1.5条)
上述两则材料说明表示“到来”之义在上古也呼为“戾”,该字在上古音系中隶属于”来母[l]、质部[et]”,其上古拟音为[let],此音音转后遗存于今天晋南河津方言中,当地人呼”来“为”戾[li324]”。如:“我来了”,在当地方言中呼为“我戾呀。”
(三)融:晋南河津方音读[vəŋ324],表“又细又长”义。
永、羕、引、延、融、骏,长也。(《尔雅今注·释诂》第一1.36条)
修、骏、融、绎、寻、延、长也。陈楚之间曰修,海岱大野之间曰寻。宋卫荆呉之间曰融。自关而西秦晋梁益之间凡物长谓之寻,周官之法,度广为寻,幅广为充,延,永长也。凡施于年者谓之延,施于众长谓之永。(《方言校笺》第一1.19条)
上述材料说明表示“长”之义在上古也呼为“融”,该字在上古音系中隶属于“余母(喻四)[ʎ]、冬部[uŋ]”,其上古拟音为[ʎuŋ]。此音音转后遗存于今天晋南河津方言中,当地人呼“长”为“融[vəŋ324]”,多与“细”连用为“细融”,表示“又瘦又高”之义。如:“你看这孩子长得细融多高”,即“你看这孩子长得又瘦又高的”之意。
(四)钊:晋南河津方音读[tşau31](与“钊”普通话读音基本同),表“勉励”义。
亹亹(wěi)、蠠(mì)没、孟、敦、勗、钊、茂、劭、勔,勉也。(《尔雅今注·释诂》第一1.41条)
此则材料说明表示“勉励”之义在上古也呼为“钊”。该字在上古音系中当隶属于“端母[t]、宵部[o]”,其上古拟音为[to]。②此音音转后遗存于今天晋南河津方言中,当地人呼“勉励”为“钊[tşau31]”,但多含贬义,表示“越劝越来劲”。如:“他这个人钊得很,你不要理他”,即“他这个人不能劝,越劝越来劲(不劝反而没事),你不要理睬他”之意。
晋南方言中“钊”的读音[tşau31],是其上古读音[to]音转之后在此地的遗存。就连扬雄在《方言》中也说“秦晋曰钊”:
钊、薄、勉也。秦晋曰钊,或曰薄。故其鄙语曰薄努,犹勉努也。南楚之外曰薄努,自关而东周郑之间曰勔钊,齐鲁曰勖兹。(《方言校笺》第一1.32条)
(五)卬:晋南河津方音读[ŋɣ53],表“我”义。
卬、吾、台、予、朕、身、甫、余、言,我也。(《尔雅今注·释诂》第一1.43条)
此则材料说明表示“我”之义在上古也呼为“卬”。该字在上古音系中隶属于“疑母[ŋ]、阳部[aŋ]”,其上古拟音为[ŋaŋ],此音音转后遗存于今天晋南河津方言中,当地人呼“我”为“卬[ŋɣ53]”。③如:“卬在看书”,即“我在看书”。
“卬”由上古音[ŋaŋ]到晋南方音[ŋɣ53]显然是一音之转:声母相同,韵为阳声韵与阴声韵对转。
(六)樗:晋南河津方音读[pfhu31],表“椿树”义。
栲,山樗。(《尔雅今注·释木》第十四14.2条)
此则材料说明表示“椿树”之义在上古也呼为“樗”。该字在上古音系中隶属于“匣母[ɣ]、鱼部[a]”,其上古拟音为[ɣa]。④今晋南人呼“椿”为“樗[pfhu31]”。应该说晋南方音中椿的读音“樗[pfhu31]”中的韵母[u]当是“樗”古音中的“鱼部[a]”音转而来的。
(七)负:晋南河津方音读[fu53](与普通话读音基本同),表“鼠”义。
蟠 (fán),鼠负。(《尔雅今注·释虫》第十五15.27条)
此则材料说明上古时期对“老鼠”的称呼有“蟠”、“鼠负”,似乎无甚奇特之处。但是,上古以单音节为主,此处的“鼠负”却是双音节,尤其是其中的”“负”,不知何义,既然意义不明,则很有可能“负”字表“鼠”的另一通行读音,也就是说“蟠、鼠、负”三字是“老鼠”的三种不同的说法,三字的读音在当时应该是不同的,因此,此处的“蟠鼠负”三字当断为:“蟠,鼠、负”。三字在上古时期的读音分别为蟠[ban]:并母[b]元部[an];鼠[ɕa]:书母[ɕ]鱼部[a];负[bə]:并母[b]之部[ə]。读音确实不同。今晋南各地均呼“鼠”为“负”[fu53],而这一方言读音当为古音“负[bə]”音转后在该地区的遗存。
案:晋南方言中很多读[fu]音的词语在普通话中多读[şu]。如:晋南方言中“鼠、黍、水、书、树、输、术、薯、睡、暑”等字均读[fu],而在普通话中均读[şu]。尤其是其中的“黍”字与“水”字,两者在上古音中分属于“黍:书母[ɕ]鱼部[a];水:书母[ɕ]微部[əi]”,就其声母而言,均为“书母”,因而“黍”字中的“水”很可能为“黍”的声旁。如此一来,“黍、水”在晋南方言中读[fu53],也应该是其古音音转后在晋南地区的遗存。
所以说,河津话中表“老鼠”义的方音[fu53],是“负”的古音音转后在当地的遗存。
(八)豣:晋南河津方音读[tɕian324](与普通话读音基本同,但普通话中该字只存于书面语中),表“雄性动物”义。
麕:牡……绝有力,豣。(《尔雅今注·释兽》第十八18.3条)
《诗经·七月》“献豣于公”。
此则材料说明上古时期对“雄性动物”称呼为“牡”、“豣”。“豣”在上古音系中隶属于“见母[k]、元部[an]”,其拟音为[kan],此音遗存于晋南方言中。河津方言中呼“雄性动物”为[tɕian324](音尖),如:“看这头尖猪/尖牛”,即“看这头公猪 /公牛”。
(九)苛:晋南河津方音读[ŋɣ324]、[kɣ31],表“骂”义。
苛,妎(xì)也。(《尔雅今注·释言》第二2.265条)
凭、齘、苛,怒也。楚曰凭。小怒曰齘(言噤断也),陈谓之苛(相苛责也)。(《方言校笺》第二2.20条)案:括号中的注解为晋郭璞所注。
上述材料说明表示“责骂、责备、呵斥”之义上古曰“苛”,且使用频率较高,尤其是两汉时期,如:
《史记·郦生列传》:“郦生闻其将皆握齱,好苛礼自用。”(将领皆龌龊,苛求琐碎礼节且刚愎自用)
《汉书·王莽传》(中):“大司空士夜过奉常亭,亭长苛之。”
《说文·叙》:“苛人受钱。”(责备他人收受钱财)
“苛”字在上古音系中隶属于“溪母[kh]、歌部[ai]”,其上古拟音为[khai]。⑤今晋南河津方言中呼“骂”为[ŋɣ324](音同“我、鹅”等字的方音,汾南音)、[kɣ31](音“各”,汾北音)两音,如:“他鹅我”、“他各我”,都是“他骂我”的意思。
另外,河津方言中尚有表示“责打”义的词语[khai324](音开),如:父亲从老师口中得知儿子这段时间竟然逃学而自己还蒙在鼓里继而大怒欲责打儿子时,往往会说“让我开外怂去”,即“让我打那家伙去”。可见,表“责打”义的[khai324]音,与“责骂“义的”苛“的上古音[khai]完全相同,意义也有相通的地方,因此,河津方言中表”责打“义的[khai324]音,当是“苛”的上古音[khai]在当地的遗存,只是意义已经发生了细微的变化,由古义“责备”变为“责打”了,即有了身体上的惩罚了。
所以说,河津话中表“责骂”义的方音[ŋɣ324]、[kɣ31],是“苛”的古音音转后在当地的遗存。
(十)党:晋南河津方音读[taŋ324](与普通话读音基本同),表“知晓、理解”之义。
党、晓、哲、知也。楚谓之党,或曰晓。齐宋之间谓之哲。(《方言校笺》第一1.1条)
此则材料说明上古时期关于“知晓”义可用“党”来表示。“党”在上古时期属“端母[t]、阳部[aŋ]”,其拟音为[taŋ]。
此音完全遗存在今晋南河津方言中。当地人在表达“知晓”义时,有时说“党[taŋ324]”,与“党”的古音音读相同,不过此义往往用在反问句中。如:
A:林肯难道是美国人?
B:你可党哩?
“你可党哩”是当地固定用法,往往表示对方知道得太迟了,但不正面肯定对方的猜测,而是用反问的语气来说明对方的猜测是正确的,所以此句的“你可党哩”意为“你可知晓啦”?不过此句表达的意思很是丰富,亦有“你可猜中了(这件事)?”与“(这个常识)你难道是猜的?”等意思,因此“党”在当地方言中还表示“猜测”的含义。如A:林肯是哪国人?B:你党。“你党”即“你猜”之义。
(十一)培:晋南河津方音读[phei44](与普通话读音基本相同),表“土炕”之义。
冢,秦晋之间谓之坟,或谓之培,或谓之堬,或谓之采,或谓之埌,或谓之垄。自关而东谓之丘,小者谓之塿,大者谓之丘,凡葬而无坟谓之墓,所以墓谓之墲。(《方言校笺》第十三13.154条)
坟,地大也。青幽之间凡土而高且大者谓之坟。(《方言校笺》第一1.24条)
此则材料说明上古时期对“土高而且大者”谓之“培”,本指“比较高且大的土堆”,由于“土炕”在一室之内也具有“土高且大”的特点,因此,也将“土炕”呼为“培”。今晋南河津方言中,依然将“土炕”呼为“培[phei44]”,如:“培上暖和得很”,即“炕上暖和得很”,应该说当地此方音的来源应源于此。“培”在上古音系中属于“並母[b]、之部[ə]”,其上古拟音为[bə],到晋南河津方言中则音转为[phei44]。
(十二)末、弥:晋南河津方音读[mei324],表“补续”之义。
弥,缝也。(《方言校笺》第十三13.118条)
此则材料说明上古时期用“末、弥”来表示“接续、缝合”之义。“弥”的上古音:明母[m]脂部[ei],其上古拟音为[mei];“末”的上古音:明母[m]月部[at],其上古拟音为[ma],两字古音声母相同,韵部为旁对转的关系,因而“弥”、“末”两字古音相近。⑦
今晋南河津方言中呼“在衣服等布料上再续一截布”为[mei324](音梅),如:“娃的裤子短了,梅上一截还能穿一阵子”,即“孩子的裤子短了,若再续上一截布就还可以再穿一阵子”。
可以看出,河津话表“续”义的[mei324]音,是直承“弥”字的古音[mei]而来的,也就是说“弥”字的古音[mei]在河津话中得到完整的遗存;而“末”的古音[ma],其韵部“月部”在与“弥”韵部“脂部”旁对转后也可在河津话中得以遗存。因而,河津话中的表“续”义的音[mei324]是“弥、末”的上古音在河津话中的遗存或音转后的遗存。
(十三)飵:晋南河津方音读[tsa44],表“讨要喜食来吃”之义。
餥、飵、食也。陈楚之内相谒而食麦饘谓之餥,楚曰飵。凡陈楚之郊南楚之外相谒而餐,或曰飵,或曰,秦晋之际、河阴之间曰,此秦语也。(《方言校笺》第一1.31条)
此则材料说明上古时期用“飵”来表示“拜访而食麦粥”之意,说明“飵”有“吃”的含义;其上古音为“崇母[dʐ]、铎部[ak]”,则上古拟音为[dʐak]。⑧
此字的音与义在河津方言中均有不同程度的遗存。如河津话说“她未婚夫来了,咱们去[tsa44](音同咋,去声)她去”,即“她未婚夫来拉,咱们去给她讨要喜食吃”之意。
该字的上古音义在今晋南河津方言中有遗存(上述材料中也说“秦晋或曰”),当地人呼“人胖”为[naŋ44](音囊,四声)。这一方音显然是直承“”的古音[aŋ]或[naŋ]而来的;在河津方言中,此字不单用且多重叠使用,如:这娃的手“席圪囊囊”(这
(十六)镌:晋南河津方音读[ʨyan44],表示“钻”之义。
镌,琢也。晋赵谓之镌。(《方言校笺》第二2.27条)
“镌”在上古属于“精母[ʦ]元部[an]”,其拟音为[ʦan]。“镌”的这一古音音转后在今晋南河津话中得以保留。河津话呼“钻、雕琢”等义为[ʨyan44],跟普通话“镌”的读音是一样的。如:“镌个眼”,即“钻个洞”。
河津话中的[ʨyan44]音显然是“镌”的古音音转后在当地的遗存:“镌”的声母“精”母到普通话中分化出[ʦ]与[ʨ]两个声母,而河津话保留了所分化的[ʨ]声母;方音[ʨyan44]中的韵母由上古的“元部[an]”演变为[yan],因为受到声母[ʨ]的影响,因此需加介音[y]。所以说,河津话中的[ʨyan44]音是“镌”的古音[ʦan]音转后在当地的遗存。
(十七)涅:晋南河津方音读[niε31],表示“腐烂、腐化”之义。
蔿(wěi)、譌(é)、哗、涅,化也。燕朝鲜洌水之间曰涅,或曰哗。鸡伏卵而未孚,始化之时,谓之涅。(《方言校笺》第三3.6条)
此则材料表明上古时期用“涅”来表示“腐化”义。而“涅”的这一用法在今晋南河津方言中尚遗存。如当地人说“这木头都涅啦”,即“这木头都腐烂啦”。
“涅”在上古音系中属于“泥母[n]、质部[et]”,11其拟音为[net],这一古音音转后在河津话中得以遗存。(十八):晋南河津方音读[sɿ31],表示“堵塞”义。
(十九)台:晋南河津方音读[thai53],表示“藏东西”之义。
台,既失也。宋鲁之间曰台。(《方言校笺》第六6.26条)
此则材料表明上古时期用“台”来表示“丢失”义。“台”的这一义在今晋南河津话中有遗存,只是词义已有所变化。当地人呼“藏”为[thai53](音台)。如:“你把我的书给台哪儿了”,即“你把我的书给藏哪里了”之意,此处虽然重点表示的是“藏”义,但“藏”就意味着“不见、丢失”之义,所以说,河津话中的[thai53]所表示的“藏”义应是“台”的古义在当地遗存后的变化。
在音读方面,“台”字在上古音系中属于“透母[th]、之部[ə]”,其拟音为[thə]。这一古音音转后在河津话中得以遗存。
(二十)讓:晋南河津方音读[ʐaŋ53],表示“长辈责骂晚辈”之义。
谯、讙,讓也。齐楚宋卫荆陈之间曰谯,自关而西秦晋之间凡言相责譲曰谯讓,北燕曰讙。(《方言校笺》第七7.7条)
此则材料说明上古时期用“讓”表示“用言语相互责备”。这一意义在今晋南河津话中得以保留,当地人呼“长辈批评、责骂晚辈”为“讓”,如“我爸爸今天讓我了”,即“我爸爸今天批评我、骂我了”。
在音读方面,“讓”字在上古音系中属于“日母[ȵ]、阳部[aŋ]”,其拟音为[ȵaŋ]。而“讓”字在河津话中的读音[ʐaŋ53],是“讓”的古音[ȵaŋ]在河津话中音转后的遗存。
(二十一)倯:晋南河津方音读[suəŋ324],表示“人比较坏”之义。
在音读方面,“倯”在上古音系中属于“心母[s]、
膊、晒、晞,曝也。东齐及秦之西鄙言相曝僇为膊。燕之外郊朝鲜洌水之间,凡曝肉,发人之私,披牛羊之五藏,谓之膊。曝五谷之类,秦晋之间谓之晒,东齐北燕海岱之郊谓之晞。(《方言校笺》第七7.15条)
此则材料说明在上古时期用“膊”来表示“晒或晒肉”之义。“膊”的这一意义在今晋南河津方言中得以遗存。当地人呼“晒或用火将食物、衣物等烤干”为[pɣ31],如“把馒头膊到炉子上”,即“把馒头放在炉子上烤干”;再如“把手套膊到锅盖上”,即“把(湿)手套放在锅盖上烘干”之义。
在音读方面,“膊”在上古音系中属于“帮母[p]、鱼部[a]”,其拟音为[pa]。14“膊”古音[pa]音转后可变成河津方音中的[pɣ31]。
(二十四)粃:晋南河津方音读[piε31],詈词,表示“不聪明、窝囊”之义。
此则材料说明上古时期用“粃”来表示“不知”即“不聪明”之义。这一意义在今晋南河津方言中得以保留。当地人形容一个人不聪明时常说[piε31](音鳖),如“你怎么这么鳖呢”,即“你怎么这么傻呢”;“鳖得太太里”,即“傻得很、窝囊得很”。
在音读方面,“粃”在上古音系中属于“帮母[p]、东部[ɔŋ]”,其拟音为[sɔŋ]。13不难发现,河津话中表“人坏”之义的[suəŋ324]音,是由“倯”的古音[sɔŋ]音转而来的。
(二十二)膊:晋南河津方音读[pɣ31],表示“晒或用火将食物、衣物等烤干”之义。脂部[ei]”,其拟音为[pei]。16
河津方音中的[piε31]是由“粃”的古音[pei]音转而来的。
(二十五)写:晋南河津方音读[ɕiε53],表示“思念”之义。
嘳、无写,怜也。沅澧之原凡言相怜哀谓之嘳,或谓之无写,江滨谓之思。皆相见欢喜有得亡之意也。九疑湘潭之间谓之人兮。(《方言校笺》第十10.7条)
上述材料表明上古时期用“嘳、无写”等表示“哀怜”之义,而若“哀怜”,必会想念、思念,所以“写”引申出“思念”之义,这一意义在今晋南河津方言中有保留。当地人呼“想念”为“写[ɕiε53]”,如:“我写我妈妈了”,即“我想(念)我妈妈了”。
王力先生“上古常用字归类表”只在声母归类表中收“写”字,归入“心母[s]”,只能看出方音“写[ɕiε53]”的声母与“心母”的渊源关系,而韵母却无从分析。但从意义上可以看出河津方言中表示“思念”义的[ɕiε53]音,当源于“无写”之“写”。
(二十六)轧:晋南河津方音读[ia44],表示“艰难地咽下食物”之义。
此则材料说明上古时期用“轧”表示“吃”,而且是“艰难地咽下”之义,因为“歰”本有“堵塞”之义,引申为“吞咽困难”,所以郭璞注“轧”为“鞅轧不利也”、注“歰”为“语歰难也”。[2](P64)显然,晋南河津方言中表“艰难地咽下食物”之义的[ȵia44]音,源自上古表示“吃”义的“轧”。
在音读方面,“轧”在上古音系中属于“影母[Ø]、月部[at]”,其拟音为[ȵat],这一古音在音转后变为河津方音[ia44]。
(二十七)饦:晋南河津方音读[thuɣ44],表示“饼”之义。
饼谓之饦,或谓之餦馄。(《方言校笺》第十三13.149条)
上古时期呼“饼”为“饦”。至今,晋南河津方言呼“油饼”为“油拖”。
“饦”在上古音系中属于“透母[th]、铎部[ak]”,其拟音为[thak]。17这一古音音转后在河津方言中得以遗存:首先,声母古今一致,均读[th];其次,古韵部入声韵[ak]可旁对转为[a],然后[a]再旁转为[ɣ],再加上介音[u],就形成了河津方音“[thuɣ44]”。
结语:根据上述27条特殊词条的分析可以看出,今晋南方言中保留了不少上古的词语,有些音读古今未变,有些音读是音转之后在当地的遗存,我们可以立足当今晋南方言,来反观上古词语的语音情况,以及上古语音到今日语音的演变规律。
注释:
①王力先生上古常用字声母及韵部归类表中均不收该字,但其声符“合”隶属于“匣母[ɣ]、缉部[əp]”,因而将该字暂归于“匣母[ɣ]、缉部[əp]”。
②王力先生上古常用字声母及韵部归类表中均不收该字,但其声符“刀”隶属于“端母[t]、宵部[o]”,因而将该字暂归于“端母[t]、宵部[o]”。
③北方方音中多地均呼“我”为“卬[ŋɣ53]”。
④王力先生“上古韵部及常用字归类表”中“鱼”部下收“樗”字,但声母中不收“樗”字,而“匣”母下收“雩”字,由于“樗”字的声符为“雩”,所以,“樗”字也当归于匣母,因而将该字暂归于“匣母[ɣ]、鱼部[a]”。
⑤王力先生“上古声母常用字归类表”中不收“苛”字,但收“可”字,归于“溪母”,而“苛”的声符为“可”,故暂将“苛”归于“溪”母;韵部归类表中收“苛”字,隶属于“歌部”,因而最终将“苛”字的上古音归于“溪母、歌部”。
⑥原文作“未”,周祖谟先生认为当为“末”,并援引前人观点,此处据此校为“末”。
⑦即使是原文的“未”字,由于古音属明母[m]物部[ət],与“弥、末”声同韵近,韵部亦为旁对转的关系,因此,此三字的古音均相近。
⑧王力先生“上古常用字归类表”中不收“飵”字,但收“乍”字,“乍”归于“崇母、铎部”,故暂将以“乍”为声符的“飵”字也归于“崇母、铎部”。
11月部下亦收“涅”字。“质[et]”部与“月[at]”部同属于韵尾为[t]的入声韵,故属相近的韵,此处暂只将“涅”归属于“质”部以便于分析。
12郭璞注“噎”为“皆谓咽痛也”。参详参周祖谟《方言校笺》(中华书局,1993年版)第41页第13条。
13王力先生“上古常用字归类表”中不收“倯”字,但其声符“松”归于上古“心母、东部”,故此处暂将“倯”字归于“心母、东部”。
14王力先生“上古常用字归类表”中不收“膊”字,但与其声符相同的“博、傅”声母归于“帮母”;“傅、溥、赙”韵部归于“鱼部”,故此处暂将“膊”字归于“帮母、鱼部”。
16王力先生“上古常用字归类表”中不收“粃”字,但其声符“比”归于“帮母、脂部”,故此处暂将“粃”字归于“帮母、脂部”。
17王力先生“上古常用字归类表”中不收“饦”字,亦不收其声符“乇”,但以“乇”为声符的“讬、诧”属于透母、“吒、讬、宅、诧”四字属于铎部;故此处暂将“饦”字归于“透母、铎部”。
参考文献:
[1]徐朝华.尔雅今注[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1987.
[2]周祖漠.方言校笺[M].北京:中华书局,1993.
[3]史秀菊.河津方言[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