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柳话传统民歌的声腔特色
2018-01-29吴巧
吴 巧
(广西民族大学 艺术学院, 广西 南宁 530006)
歌唱的声音腔调就是声腔,民歌的声腔与戏曲的声腔系统不同。《辞海》定义“声腔:戏曲名词。某些戏曲剧种或剧种中的腔调由于在音乐或演唱方式具有较多的共同特点,一般把这些关系密切的剧种和腔调统称为一种声腔,或归为一个声腔系统。声腔的形成大抵是某些古老剧种流传各地,同当地剧种结合,或同各地语言、音乐结合产生支派的结果。”[1]12广西的桂剧和彩调都是以桂柳话为语言。桂剧是由当地小戏和外来戏剧融合发展而成,腔调有皮黄腔、昆腔和高腔等声音系统。彩调从广西歌舞和说唱口头文学发展而来,受西南地区湘、赣、云、黔等戏影响,也有自己固定的腔调系统,是一种集歌舞说唱为一体的艺术形式。
“民歌的声腔是区域音乐色彩的一个重要表现形式,演唱者在民歌传唱过程中由于历史传承、地理环境、语言、音乐风格以及各民族在长期的歌唱艺术实践所形成的较为稳定的审美心理品质和审美习惯。人们在歌唱时由于地域、方言、风俗不同,对声音的审美选择不同,在用嗓音发出声音腔调时,我们不但可以感受到歌者在理智上和情感上的性格,而且可以通过声音色彩分辨出他的民族与区域属性。”[2]
一、桂柳话传统民歌的社会影响
桂柳话传统民歌影响最大的当属20世纪60年代初蜚声海内外的电影《刘三姐》中的一首首脍炙人口的旋律,电影中的声乐作品主要是以桂柳地区流行的汉族民歌为主题曲调,另外也加入了壮族及少数民族的民歌元素,其优美动听的旋律成为大众公认的最具代表广西本土风格特色的声腔艺术,凝聚了广西各族同胞民族特色与民族风格的民歌艺术。为什么用桂柳话汉族民歌来作为壮族歌仙刘三姐主旋律且受到大众的普遍认可呢?
广西聚居着12个民族,以壮族人口居多。唐至宋间壮族歌女“刘三姐”“刘三妹”创歌传歌成为西南各族敬奉的歌仙,她的故事家喻户晓。在《浔州府》《粤述》《广东新语》《宜山县志》《苍梧县志》等史志中都有记载。清初屈大均《刘三妹》记载:“三妹解音律,游戏得道,尝往来两粤溪峒间,诸蛮种类最繁,所过之处,咸解其语言。遇某种人,即依某种声音作歌,与之唱和,某种人奉之为式。尝与白鹤乡一少年登山而歌,粤民及瑶、僮诸种人围而观之,男女数十百层。”[3]261后人大都敬尊刘三妹为刘三姐,有的地方敬尊为刘三娘。从历史记载可以看出刘三姐是一位掌握各种语言的歌神,据说由于刘三姐传歌用的是桂柳话,有些少数民族先会唱汉歌才会讲汉语。唐宋年间的刘三姐是壮族歌手的代表人物,但后来为什么人们认可汉族民歌成为刘三姐歌调呢?这与唐宋以后汉族作为一个强势的民族进入到广西有关系。“西南官话原本流布与四川、云南、贵州、湖北等地,岭南地区是元明两代王朝先后派调大批云贵湖广军人军属入驻桂柳以后传入的,史称‘军话’[va kun]。经过500多年融合、分化、普及至今,形成桂柳话。”[4]142
在各族文化交往中,往往大民族或者文明程度较高的民族会成为某种“势力”,就如“汉化”和推行普通话等会造成其他民族的趋同现象。历史上处于统治地位的汉族在广西与其他民族交往中处于较强势的地位,使得其他民族受到汉文化的影响较大。壮族又是一个包容开放的民族,使得桂柳话民歌的流播范围比其他少数民族广且远。因此,刘三姐歌谣受到后世汉化的影响较大。“作为原生态的民族文化资源,刘三姐文化在现代工业化和文化全球化的冲击下,并没有被时代的浪潮所淹没,反而通过功能的重塑,成为时代之弄潮儿。”[5]2004年由张艺谋和梅帅元打造的《印象·刘三姐》,其音乐保持了桂柳话汉族民歌的主题元素,电影中的熟悉的音乐运用现代技术合成与现代创作技法的再创新体现了经典与现代的大融合,使世界各地的人们到广西这方水土感受到浓郁的民族风情与聆听到不同的音声色彩。桂柳话传统民歌已成为广西各族民歌的代表,刘三姐的民族属性在广西是哪个民族的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是各族群众共融、共荣、共进、共建的文化品牌,桂柳话民歌在民族文化的大融合的历史进程中得到兼容并蓄的创新发展。
二、桂柳话民歌的语言特点
研究传统民歌首先要把决定民歌特色的语言基本因素和语言谱系梳理清楚。
广西桂柳话为汉语七大方言北方方言西南次方言。据《广西通志·汉语方言志》(1998)载:“广西官话以桂柳话为代表,其词汇大部分与普通话相同,其语法、语音跟普通话的语法、语音相比差异甚小。” 但近些年有许多语言学者研究发现,由于受到粤语、壮语、客家话以及一些少数民族语言的影响,桂柳话还与普通话的差异因各地所处的环境不一样,有的地方差异大,有的差异小。壮族聚居人数较多的地方说的桂柳话夹壮的较多些。桂柳话集中在广西北部和中部,主要分布在桂林、柳州地区的大部分县市以及河池金城江等县(区),百色、钦州、梧州、南宁等市县,总共约50多个市、县(区)的人群用桂柳话交流,是广西全境各族较多人口通用的语言。
“桂柳话以柳州话为代表,有19个声母、41个韵母(含四个入声的韵母)、5个声调(阴、阳、上、去、入。)值得注意的是,北方方言中古入声调这里保留了,北方民歌唱词常用十三辙,这里也改用十四辙。”[4]142由于有的字因声母和韵母不同为民歌的音调带来不同的色彩。
桂柳话与汉语拼音最大的不同就是声母舌尖前音:z、c、s、y代替舌尖后音翘舌音:zh、ch、sh、r。声母h和f,n和j、q、x往往是混淆的。韵母通常只有前鼻音an、en、in,没有ang、eng、ing后鼻音。韵母uei、uen与声母d、t、z、c、s相拼时常丢失韵头u,如“推tuei”说成“tei”等。桂柳话e代替er,声母和韵母与普通话有差异,如声母韵母都与普通话不同:鞋子念成“hái zì”说得有点像“孩子”,而小孩子称为“小把爷”。这种独特的方言语汇还有很多,如青蛙称“蚂拐”,慢慢的说成“麽麼的”。
与采用传统教学法的对照组相比,通过OSC横向整合联合CBL教学后,实验组学生的课堂情况、知识运用情况、能力培养情况均明显改善,差异均具有统计学意义(P<0.05),见(表1)。
在演唱时,桂柳话与普通话有个别少数的的字产生变音以及翘舌音用平舌演唱外,大部分与普通话一样,而说话差别比唱歌差别大些。民歌的流传需要受众的接受,因此,听得懂成为民歌地方色彩形成的一个重要因素,也是民歌流传影响较广的一个因素。
三、桂柳话的声腔特色
(一)桂柳话的语音
语音是直接关系地方民歌音调走向的重要元素。
电影《刘三姐》音乐是以广西汉族、壮族文化为素材创作的,以桂柳方言为语言基础,《山歌好比春江水》被许多歌唱家、明星演绎过,但是,由于有的演唱者对广西桂柳方言不熟悉以致所唱语言音调没有能够保持原有的语言风格,使得演唱的韵致不到位。《山歌好比春江水》按桂柳话歌曲押一、二、四句韵脚“uō”:
“唱山歌(guō),这边唱来那边和(huō);山歌好比春江水,不怕滩险湾又多(duō),湾又多(duō)。”
显然,用普通话“歌”唱“gē”,“和”唱“hē”就与“多(duō)”的韵不同。这样不但方言特色不显著且“e”与“uo”不押韵。其中的“唱”“山”“这”“春”“水”均唱平舌音,使得吐字归音靠前,显得声音较清晰、脆亮。
《山歌好比春江水》是根据汉族桂柳话民歌《石榴青》音调为主题曲调创作的。
这首传统民歌如果用普通话来唱“人”与“平、兵、亲、净”的脚韵是不同的,但是桂柳话的“人”是唱做“yǐn”,声母有r变成了y,韵母由en变成了in,就押韵了。
《山歌好比春江水》基本骨干音和旋律走向与《石榴青》一样,作曲家把《石榴青》中重要音乐语汇进行选择,保留原样的重复加上自创曲调进行连接,有些音加入装饰音,如65,有的音符把四分音符改成了十六分音符,如,32加成3532,时值不变。运用加花、修饰、变奏的手法,使《山歌好比春江水》音乐更加婉转细腻。民歌的交流需要一个共同的语境,在桂柳话民歌的音调中,我们可以听得出它与滇、川、鄂、湘、黔等地用西南官话演唱的民歌之间的联系。例如湖北民歌《龙船调》亦如此,也是押“uo”脚韵,银唢(suō)、鹦哥(guō)、过河(huō)。
民歌的押韵会带来节奏感和音韵美,可以增强语言的音乐性 ,因此,歌手们十分注意声韵调的统一。
(二)桂柳话传统民歌的调式调性
(三)桂柳话传统民歌的行腔
民歌最初是依字行腔的典型代表,腔的形成与说话的语调有密切的关系,桂柳民歌腔调由长期存在于广西这方水土的方音方言源生,汉语北方方言是基础方言。广西北部地区与当地壮族及其他少数民族杂处,在语言和音乐上不断的汇入不同的新元素、新声源,桂柳方音与代表北方语言的普通话有些差异,但是汉族及汉语作为强势民族与语言,歌唱内容又是与其息息相关的生产生活、民俗风情,且重不间断地代代演绎,虽然外在形式有些变化,但是内核——地方方音形成了特殊的语言旋律、腔调、腔口、核心腔、基本调、特性音调、语音、调性,依然能够使人感受到桂柳话传统民歌独特的音乐样式和原有的声音容貌,因为行腔习惯具有传统性。
当然,语言变了,势必引起唱腔的变化,也将改变甚至失去原来的面貌,失去原来音乐唱腔的特点。如果我们用粤语来演唱桂柳话传统民歌那么变化就大。现在许多青年人喜欢把一些传统的民歌加入一些新的节奏和样式进行演唱,曲调基本保持传统,用桂柳话演唱,那么歌调和声腔特色改变就不会太大,自创的新作品除外。
(四)桂柳话传统民歌的音声表现
“音声”是各种旋律、唱 词发展手法形成的音韵,表达出不同声景场域的民族音乐文化特征[6]144。民间俗谚有说:汉人住在平原,壮人住在大河边,侗人住在小河畔,苗人住在山腰间,瑶人住在山顶上。瑶族住山上,由于大山的自然生态导致瑶族养成擅用歌咏的习惯,假嗓子、拖音、高声调的频繁使用存在着一定的生态选择。桂柳话的传统民歌与居住的生态环境有关,说桂柳话的群体在历史上多为汉族,桂柳地区风景秀丽如画,地势平整,居民主要居住在城镇,生活条件较优越,因此民歌的旋律以级进为主,起伏不大而平缓,旋律偶有小跳(3、4、5度),大跳级进很少。且结构短小,反复演唱较多。而居住地偶尔有些蜿蜒河流或者小山的地方,其旋律就会加入一些装饰音,但是只有不多的2度、3度下行的倚音或者一些颤音。各民族不同的声景场域除自然环境外还包括特定的文化场景,如民间信仰、民俗节庆等,这些都构成了民歌独特的地方音声色彩。
(五)桂柳话传统民歌的旋律与歌词的体式
桂柳话传统民歌旋律因生态环境显得平和舒缓、平铺直叙、注重抒情,感情细腻而委婉缠绵,如流行在广西宜州的青马洛子调《我俩结交订百年》:
桂柳话是宜州地方官话,全市及各乡镇90%的人都会说这一地方通用语。 “宜州官话是宜州市的主体方言,有 20 个声母,39 个韵母,5 个声调。”[7]此曲的韵母四呼分明,跟声母的配合与普通话一致,男声唱的押i韵,女声押的是iang韵,男女合唱押的ian韵。因是男女对唱歌曲只要合唱时韵致一样即可。不一致的就是翘舌音全用平舌音来唱,还有以下几个字元音辅音有变化:“百”读唱成“bě”[p31],“哥”读唱成“guō”[ko44],“何”读唱成“huō”[ho44],“江”读唱成“giāng”[kiag44],“人”读唱成“yǐn”[in31]。“订”普通话是“dìng”桂柳话是“díng”[tin]24,调值下降,由声调“去”声变为“阳”声。
女声回应男声必须是按照男声给出的句式结构(韵格),最后合唱还要保持一致性。这样的对歌即使是持续很长时间都要保持这种韵格到结束。句式结构是:三言起,七言+七言+七言,这种结构在桂柳话民歌较普遍,也是西南地区一种最传统的格式,如,《多谢了》(电影《刘三姐》):“多谢了,多谢四方众乡亲,我今没有好茶饭哪啊,只有山歌敬亲人,敬亲人。”江西民歌《请茶歌》:“同志哥,请喝一杯茶呀……。”
“说妹知”是该地方的简语,正式说的应该是:“说给妹妹听,让你知道。”这样的简语一方面是为了符合三+七言格律,另一方面是在南方语言习惯里也有很多这种讲法。如粤语的“话你知”。这种句式结构在江西以及西南地区也有。
从歌词的体式上看,桂柳话汉族民歌中有很多的七言四句歌体,这种歌体是从汉朝的五言四句发展而来,传入岭南之后,许多民歌都按照这种歌体来唱。例如,广西临桂汉族民歌《敲锣打鼓闹阳春》(挖地歌):“一槌鼓来一槌金,惊动乡行土地神;土地公公莫见怪,这个规矩这么兴。”壮族等少数民族也很善于运用汉族民歌这种押脚韵的歌体唱山歌。例如,广西那坡苗族民歌《妖王山上金竹密》(谷扎):“妖王山上金竹密,林中白鸟双双啼;啼出红花一对对,白鸟红花两不离。”
(六)桂柳话传统民歌的审美心理与审美选择
桂柳话民歌的音声色彩特征整体表现为一种柔和的自然美。这种柔和自然就是柔美与温和的自由歌唱,是风格鲜明、统一稳定,单纯不单调、自然不平庸、含蓄不晦涩,凸显人声乐器之优美。桂柳人的审美选择形塑了传统民歌色彩的乡土方音,创造了柔和美的声音艺术。它不同于瑶族这个迁徙民族民歌体现的苍然美,也不同于壮族这个史上最早的稻作民族的庄重美,从它的审美选择可以看出桂柳话民歌所体现出来的性格品质既不是戏剧性也不是宗教性,而是自然的抒情性,反映着普通劳动人民的生活与情感。如前面提到的:生活抒情《敲锣打鼓闹阳春》,爱恋抒情《我俩结交订百年》,自然抒情《山歌好比春江水》。民歌充分体现了桂柳人对生活、情感与自然的态度。电影《刘三姐》中为了顺应解放初期阶级斗争形势和故事情节跌宕起伏、引人入胜的戏剧性需求而精心设计的以刘三姐为代表的劳动群众与莫老爷为代表的封建势力之间的对立,充满了戏剧性和斗争性。实际上在桂柳民歌的对歌场里,歌手们即使唇枪舌战、针锋相对也只不过是情中伴趣、戏谑为乐而已。
桂柳话传统民歌的柔和自然美符合大众的审美心理,是传唱性非常强的民歌,在广西极具影响力和代表性。衬词衬句是民族风格音乐的色彩音,桂柳话民歌里如:“嘿了了啰”“青马洛子吔”等具有象征性的、充满地域风情的音声体现了民族性格与审美特性。
四、结语
桂柳话传统民歌无论是在过去还是在当代都具有代表性和影响力,研究和分析桂柳传统民歌的语言、音韵、调式调性、行腔特色,声音表现、旋律与词的体式、审美心理和审美选择等构成了我们对桂柳话传统民歌声腔艺术特色的了解。针对构成声腔特色的语言、音韵等方面的研究尚未达到理想的深度,值得继续努力探索、研究。有深度的研究有利于我们对传统音乐文化的传承与发展。挖掘广西丰富的民族音乐文化资源,在音乐创作中提取民族元素并有效利用,可以创作出具有本土音韵风格的作品,广西各民族丰富的声腔色彩则能够为歌者的演唱和声乐教学提供有价值的参考。
[1]夏征农.辞海:艺术分册[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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