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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金瓶梅》中的宣卷书写

2018-01-29

关键词:宝卷西门庆西门

(上海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 上海 200234)

在《金瓶梅》中,西门庆的正妻吴月娘笃信佛教,所以她时常会请尼姑来家里宣卷。在这部作品中,作者多次写到尼姑的宣卷活动。本文主要就这部小说中尼姑宣卷叙述的意义,及多处详细繁复的宣卷场景出现的原因作较为深入的探析。

一、《金瓶梅》文本中的宣卷叙述

在《金瓶梅》中,常来西门庆家宣卷的是观音庵的大师父、王姑子,莲花庵的薛姑子,及薛姑子的两位徒弟妙趣、妙凤。在小说中,作者第一次讲到尼姑来西门庆家,就是因宣卷而来。第三十三回中,“光阴迅速,日月如梭,不觉八月十五日,月娘生辰来到,请堂客摆酒。留下吴大妗子、潘姥姥、杨姑娘并两个姑子住两日,晚夕宣唱佛曲儿。”[1]380这里说的“宣唱佛曲儿”就是宣卷。

《金瓶梅》中有大量宣卷活动的叙述,听姑子宣卷是西门家女眷们的重要娱乐活动之一。小说中较详细地叙述了四次宣卷活动的情况。第一次是第三十九回,潘金莲过生日,月娘邀请大师父和王姑子来家里宣卷,这次宣卷的主角是大师父,宣唱的内容是富豪张员外去黄梅寺修行,得到四祖禅师的赏识,后来转世投胎成佛得道的故事。第二次是第五十一回,李娇儿过生日,王姑子、薛姑子及薛姑子的两个徒弟来宣卷,这次宣卷的主角是薛姑子,宣唱的内容是佛教经典《金刚科仪》。第三次是第七十三回,孟玉楼过生日,大师父、王姑子、薛姑子及薛姑子的两位徒弟都来西门庆家举行宣卷活动,这次宣卷的主角是薛姑子,宣唱的内容是五戒禅师破戒戏红莲,及其与明悟禅师转世为东坡和佛印的故事。第四次是第七十四回,孟玉楼过生日,薛姑子来宣唱《黄氏女卷》。

除了这几次详细的宣卷叙述,小说中还多次提及姑子宣卷。如第八十二回写道:“西门大姐那日被月娘请去后边,听王姑子宣卷去了,止有元宵儿在屋里。”也是在这一回中,陈经济对潘金莲说:“昨夜三更才睡,大娘后边拉住我听宣《红罗宝卷》。”第九十五回中,吴月娘过生日,西门家的女眷们“晚夕,都在孟玉楼住的厢房内,吴大妗、二妗子、三个姑子,同在一处睡,听宣卷”。

二、《金瓶梅》中宣卷叙述的意义

《金瓶梅》中姑子宣卷叙述的意义主要在于其具有文学价值和文献价值。

(一)文学价值

《金瓶梅》中姑子宣卷叙述的文学价值主要表现在扩大小说的叙事空间、辅助人物形象的塑造、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等方面。

1.扩大小说的叙事空间

在男主外女主内的封建社会,妇女外出往往会被正统士大夫们所指责和鄙视,所以妇女的活动空间非常狭窄,贵族之家的妇女尤其如此,她们的活动范围大都被限定在闺阁和庭院中。在《金瓶梅》中,西门家的女眷们的活动空间也主要是西门府邸,只有在特殊节日里姐妹们才出来走走,有时会去参加一些豪贵家的宴会,外面多彩的世界几乎和她们是隔离的。男主人西门庆常在外奔忙,人际关系极为广泛,活动空间非常广阔,但由于性别限制,有些空间和人物,西门庆平日里也很难接触到,即使能接触到,也是浮光掠影,只解其大概罢了。

尼姑庵就是这样一个西门庆一般不会去,即使去了也只是走马观花看看而已,而女眷们平日里又不得去的地方。几位姑子多次来西门家宣卷,由此读者可对尼姑宣卷活动有所了解。通过四次较为详细的宣卷场景的叙述,读者可见宣卷内容之深邃、程式之繁复、气氛之庄严。在姑子们朗声宣唱宝卷的过程中,吴月娘的房间俨然也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尼姑庵。由于姑子们在西门家的活动,尼姑庵里的日常宣卷活动和场景向西门家的女眷们徐徐拉开了帘幕。

另几位尼姑常来西门家宣卷,由于她们的出现,尼姑庵的其他阴暗角落也得以暴露出来。薛姑子使计把陈参政的小姐吊在地藏庵里让其和阮三偷奸;薛姑子、王姑子怂恿西门庆给官哥印经祈福,二人从中谋利;金莲甚至猜疑“相王师父和大师父会挑的好汗巾儿,莫不是也有汉子”;王姑子来宣卷,却借此劝月娘服用坐胎药,并推荐薛姑子的符药,还毫无顾忌地给西门家的女眷们讲公公六房里都串到的低俗笑话;王、薛二姑子甚至因分利不均,互相诋毁。这些丑陋之事的叙述,使得尼姑庵庄严外表下的肮脏暴露无遗。

另外,姑子们来西门家宣卷时的某些活动还会引出别的叙事空间。如薛、王二姑怂恿西门庆印经之事就引出了一个特殊的地方——印经坊。通过陪同薛姑子去印经坊的贲四回来的叙述,读者可对当时印经坊的一些情况有所了解。

2.辅助人物形象的塑造

在《金瓶梅》中,宣卷既是一种庄严肃穆的宗教活动,也是西门女眷们排遣单调寂寞生活的一种娱乐方式。所以,通过宣卷活动的叙述,有些人物形象得以更加突出和鲜明。

来西门庆家宣卷的几位姑子中最主要的是王姑子和薛姑子。从宣卷场景来看,两位姑子尽职尽责,非常严肃认真,对宣卷工作也很专业,加之她们的宣卷内容大都是劝人行善积德的故事,所以两位姑子很是让人敬重。但是,作者又用很多闲笔叙述了两位姑子丑的一面。宣卷场景中的两位姑子与生活中的她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样,使她们丑和恶的一面更凸显出来。

吴月娘是佛教的笃信者和宣卷活动最热衷的参与者,小说第三十九回中说月娘听了王姑子讲述五祖得道的故事后“越发好信佛法了”。面对很多家庭琐事,吴月娘表面表现出明理、正直、善良的一面,但是在明达贤惠的背面,是她的虚伪和狠毒。第二十一回写她深夜为西门庆祈祷,其话被从外面回来的西门庆潜听从而夫妻和好之事。潘金莲就曾怀疑这烧夜香之事是吴月娘自己布置的一场戏。再看第二十回中吴大舅之劝,可知这场巧合之事人为设置的可能性很大,由此可见月娘之虚伪。另外,西门大姐之死直接的原因是陈经济的欺辱,但真正把她推入火坑的应是吴月娘。月娘明知大姐回去会遭虐待,但为了自己的利益还是把她送回了陈家。张竹坡曾痛骂:“吴月娘是奸险好人。”[2]432所以,请尼姑在家里宣卷,可以看作是吴月娘掩藏自己丑恶内心的一个幌子。

另外,参加宣卷活动时最心猿意马的听众恐怕要数潘金莲了。她参加宣卷活动主要是为了排遣漫漫长夜无聊的时光,所以吴月娘就说她“原不是那听佛法的人”。金莲甚至对月娘请姑子宣卷表现出明显的反感,有一次姑子来家宣卷时她竟说:“大姐姐好干这营生,你家又不死人,平白教姑子家中宣起卷来了。”显然宣卷的庄严气氛和宣卷内容的道德说教,与金莲轻浮放浪的性格很不协调,怪不得金莲不喜欢参加宣卷活动了。

3.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

在《金瓶梅》中,姑子宣卷在小说故事中所占比重极少,但是这样的叙述却与小说的故事情节紧密结合。宣卷活动为《金瓶梅》这件彩衣上增添了别样的色彩,也成为这件彩衣上必不可少的针脚。

由于姑子在月娘房里宣卷,很多女性都去听宣卷,这不仅使月娘放松了对家庭的管理,而且给家里偷鸡摸狗之辈为非作歹提供了充足的时间和空间。第六十一回中,就说到女眷们听宣卷之时陈经济与书童在外勾奸;第六十三回中,月娘众人听宣卷,早关仪门,趁着这个机会春梅就去铺子里给陈经济送信;小说后半部分,陈经济与潘金莲二人打得火热,一个重要的机遇是西门大姐每夜都去听姑子宣卷,很晚才回来。

姑子来西门家的宣卷活动,不仅直接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而且也间接对某些故事情节产生影响。因为姑子常来宣卷,所以王、薛二姑向月娘、金莲推荐并购置了坐胎药。薛姑子曾嘱咐金莲:“你拣个壬子日空心服,到晚夕与官人在一处,管情一度就成胎气。”后来,在壬子日金莲做好了怀孕准备,可是因月娘之言西门庆去了玉楼房,这使得金莲和月娘大骂了一场。后来经玉楼之劝,才有金莲认错之事。可见,造成这场矛盾的罪魁祸首应是二位女姑。

另外,姑子的宣卷活动对小说某些人物的最终命运也产生了一定影响。如孝哥出家,作者就说这与月娘怀孕期间听姑子宣卷有关;小说结局部分,提到了绣春出家给王姑子做徒弟之事。这与姑子宣卷的叙述密不可分,绣春出家正是经常听姑子宣卷的结果。

由上可见宣卷叙述对小说故事情节发展的影响。

4.凸显小说的主题

欣欣子在《金瓶梅词话序》中指出,笑笑生这部小说的创作主旨是“明人伦,戒淫奔,分淑慝,化善恶,知盛衰消长之机,取报应轮回之事,如在目前;始终如脉络贯通,如万丝迎风而不乱也。”[1]1其中“报应轮回”之事正是佛教宣传的思想。综观整部作品,到处弥漫着浓浓的宗教气息。

这种浓郁的宗教气氛除了与吴道官、普静禅师等男性宗教从业者的活动有关外,也与几位姑子的宣卷活动紧密相关。小说从第二十回说到月娘派来旺到姑子庵里给王姑子送香油白米之事,一直到第九十五回月娘生日姑子来宣卷,可以说姑子的宣卷活动贯穿小说的始终。

正是在频繁的宣卷活动中,西门家女主人吴月娘无心管家,反倒把礼佛之事当作她生活的重心。与此同时,西门家的很多女眷及女性亲戚也都成了宣卷活动的热衷者、迷恋狂。每次姑子来宣卷,西门家的女眷们大都积极参加,甚至连厨房里的下等仆人惠秀工作结束后也着着急急来听宣卷。在小说第五十回中,吴大妗子听了薛姑子说《大藏经》上有“如你吃他一口,到转世过来须还他一口”这样的话时,就不无恐惧地说:“像俺们终日吃肉,却不知转世有多少罪业!”杨姑娘也是一位忠诚的佛教崇拜者,有一次把吴月娘给的点心误当作是荤食“烧骨朵”时就拒绝吃。由此可见,这些女性受宣卷活动影响之深。

另外,与小说“报应轮回”思想关系最为密切的一件事,即孝哥的出家,也与姑子的宣卷活动紧密相关。第七十四回中,月娘在怀孕期间请姑子宣唱关于生死轮回内容的《黄氏女卷》。对于这次宣卷活动作者发了这样一段议论:“古妇人怀孕,不侧坐,不偃卧,不听淫声,不视邪色,常玩诗书金玉,故生子女端正聪慧,此胎教之法也。今月娘怀孕,不宜令僧尼宣卷,听其死生轮回之说。后来感得一尊古佛出世,投胎夺舍,幻化而去,不得承受家缘。盖可惜哉!”可见,因月娘怀孕期间听宣卷,才导致后来普静禅师幻化孝哥之事发生。

正是在一次次的宣卷活动中,曾经富甲一方、声威赫赫的西门家逐渐走向下坡路,最后家破人亡,树倒猢狲散。与此同时,小说宣扬的佛教主题也越来越凸显出来。

(二)文献价值

《金瓶梅》中四次详细的宣卷场景叙述,从文学欣赏的角度来说,未免显得无味和累赘,与小说极富生趣的人物故事叙述形成鲜明的对比,很难激起一般读者的阅读兴趣,可以说是小说的败笔。但是,从今天来看,这样的宣卷场景叙述却有独特的文献价值。其中,最主要的是这些宣卷叙述为宝卷的研究提供了难得的资料。《金瓶梅》中姑子宣卷叙述的文献价值主要表现在宣卷仪式和宣卷内容的留存、宝卷传播情况的记载、几部特殊宝卷文本资料的保存等方面。

1.宣卷仪式、内容的留存

在宣卷场景的叙述中,作者有几次较为详细地叙述了整个宣卷仪式。比如第三十九回中有如下叙述:

不一时,掌上灯烛,放下桌儿,摆上菜儿,请潘姥姥、杨姑娘、大妗子与众人来了。金莲递了酒,打发坐下,吃了面。吃到酒阑,收了家活,抬了桌出去。月娘分付小玉把仪门关了,炕上放下小桌儿,众人围定两个姑子,在正中间焚下香,秉着一对蜡烛,都听他说因果。先是大师父说道……大师父说了一回,该王姑子接偈。月娘、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孙雪娥、李瓶儿、西门大姐并玉箫,多齐声接佛。王姑子念道……

念了一回,吴月娘道:“师父饿了,且把经请过,吃些甚么。”一面令小玉安排了四碟素菜儿,两碟咸食儿,四碟儿糖薄脆、蒸酥、菊花饼、扳搭撒子,请大妗子、杨姑娘、潘姥姥,陪着二位师父用一个儿……

当下众丫鬟妇女围定两个姑子,吃了茶食,收过家活去,搽抹经桌干净。月娘从新剔起灯烛来,炷了香。两个姑子打动击子儿,又高念起来……王姑子唱了一个《耍孩儿》……

念到此处,月娘见大姐也睡去了……桌上蜡烛也点尽了两根,问小玉:“这天有多咱晚了?”小玉道:“已是四更天气,鸡鸣叫。”

从这段宣卷场景叙述可知宣卷的时间一般是在晚上,宣卷的时间很长,有时甚至到深夜三四更才结束,听众大都是妇女,宣卷时需焚香点烛,说、念、唱结合,听众可适当与宣讲人互动,从而参与其中,且宣卷时姑子们分工合作,各负其责,宣卷中间宣卷人可适当休息并进食。作者在这里把整个宣卷的过程、宝卷的内容叙述得很清楚详细。这些资料,非常有助于后人对宣卷仪式和宣卷内容做深入的了解和研究。

2.宝卷的传播

在晚明,听众对宣卷活动持怎样的态度,宣卷活动的主讲人、听众、宣卷地点等一些关于宝卷传播的信息,从《金瓶梅》中的宣卷叙述中我们可以窥见一斑。从王、薛二姑子的忙碌景象,我们可知当时富家请尼姑念经宣卷已很普遍。如李瓶儿身体不适,西门庆派玳安去请王姑子来家念经消灾,王姑子却到王尚书家去了,且老半天都出不来。可见,像王尚书那样的高级官吏之家也时常会请姑子去宣卷。王姑子提到薛姑子时,也说她“专在大人家行走,要便接了去,十朝半月不放出来。”每次姑子宣卷时,西门庆家里的婆子媳妇都积极参与。第三十九回中,大师父和王姑子宣讲《五祖黄梅宝卷》时,仆人来兴儿媳妇惠香也匆匆忙忙来听。《五祖黄梅宝卷》因当夜只讲了一部分,时间太晚,大家就上床睡觉了,可是吴月娘意犹未尽,半夜睡在床上,还急着向王姑子询问故事的进展和结局。西门家举行的所有宣卷活动,都在女主人吴月娘的房间进行,而且吴月娘房间里设有一个专门的佛堂,可见当时佛教的世俗化程度。

由上可见,在《金瓶梅》创作的时代宣卷活动的盛行,妇女们对于听姑子宣卷的喜好和迷恋,及人们对宣卷的重视程度。另外,从这些叙述中,读者也可对《金瓶梅》创作时代宝卷的传播情况有深入细致的了解。

3.提到了几部特殊的宝卷

在《金瓶梅》中,不仅详细叙述了几次宣卷的过程,而且还提到了几部特殊的宝卷。小说中提到了五部宝卷,即《五祖黄梅宝卷》《金刚科仪》《黄氏女宝卷》《五戒禅师宝卷》《红罗宝卷》。其中《金刚科仪》是对佛教经典的世俗阐释,其他几部宝卷则是讲述修佛成道的故事。对于《金刚科仪》和《黄氏女宝卷》,作者引用了其中的部分原文。对于《五祖黄梅宝卷》和《五戒禅师宝卷》,作者则完整概述了宝卷的故事。《红罗宝卷》在小说中只是提到名字,并没对其内容细述。

小说作者对这几部宝卷的文本内容(尽管只有两部宝卷有部分原文)、故事情节等方面的叙述,为宝卷文本的研究提供了珍贵的资料,也为学者了解这些宝卷在晚明的传播情况提供了可资参考的重要资料。

三、《金瓶梅》中宣卷场景叙述出现的原因

一般认为,《金瓶梅》小说主要是对以西门庆为代表的土豪商人奢侈糜烂生活的揭露和批判,对于姑子的宣卷场景本来可以一笔带过,但是,作者为什么要对这些与小说故事情节关系并不大的宣卷场景作详细的描述呢?笔者认为可能有以下几方面的原因:

(一)开放奢靡的社会风气的影响

《金瓶梅》出现的时代,是一个商业经济高度发达,社会思想相比前代较为开放的时代。这样的社会环境在小说中也时有反映。西门庆是清河县的一个土财主,他开着生药铺、缎子铺、典当铺等很多商铺,且有好几位家奴为其外出购置和贩卖大宗货物,家中财源滚滚,他的生活也极尽奢靡。在巨额金钱的支撑下,他享尽人间繁华,玩过无数女子,欲望疯狂膨胀。他曾爽言:“就使强奸了嫦娥,和奸了织女,拐了许飞琼,盗了西王母的女儿,也不减我泼天富贵!”他认为只要有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毫无拘束。另外,小说中出现了多处露骨的色情描写,以及多处违背传统伦理道德的性爱关系的描述。由此可见,当时人们精神上受到的束缚相比前代放松了很多,人们的思想非常自由和开放。

文学是社会生活的反映,一个作家“他不会比他那时代的条件所容许他的范围走得更远”。[3]90在这样一个“人情以放荡为快,世风以侈靡相高”[3]89的心学思想泛滥的社会环境下,文学作品自然就会呈现出浮靡、率性的特点。很多时候,作者信笔而来,自由创作,同时喜好铺陈、渲染,自然很随意地就会把一些与小说主题关系并不大的内容写进作品中。

(二)小说文备众体的文学观念的影响

在传统文学中,小说这种文体很长一段时期是被人轻视的,被认为是一种难登大雅之堂的作品。《庄子·外物》中就说:“饰小说以干县令,其与大达亦远矣。”班固在《汉书·艺文志》中也说:“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头巷语,道听途说之所造也。”直到唐代,由于科举考试“温卷”的盛行,传奇作为一种集众多文体于一炉、尤能表现士子才气的文体得以盛行。明清时期小说更是扬眉吐气,得到人们的高度重视。尽管在传统社会中,小说地位不高,人们对小说家的要求却是极高的,要求史才、诗笔、议论三者俱备。一位优秀的小说家,应当见识广博,这样他的作品才会满足读者多方面的需求。因此,我们不得不说,在《金瓶梅》这部作品中,作者对小曲、诗词、祭文、宣卷等与小说主题关系不是十分紧密的内容的完整插入,也有作者逞才使气的成分。

(三)说唱艺术的熏染

对于《金瓶梅》的成书,有学者认为先有集体累积型创作的词话本,后来才有在词话本基础上修改而成的说散本。也有学者根据《金瓶梅》的出现情况,认为它是由个人独立创作的,它的出现是“横空而来”。笔者认为,复旦大学黄霖先生的分析更为合理,黄霖先生同意后一种观点。如果《金瓶梅》是一部在民间说唱基础上创作的世代累积型作品,文中插入几次详细的宣卷场景显得较为容易理解,因为宣卷本身就是一种特殊的民间说唱艺术。如果这是一部文人独立创作的作品,作者又为何在小说中插入详细的宣卷场景的叙述呢?笔者认为,不管这部作品是集体累积型基础上的创作,还是文人独立创作,几次详细的宣卷场景的叙述都与当时盛行的说话艺术密不可分。南宋罗烨在《醉翁谈录》“小说开辟”条中对民间说话有如下评述:“夫小说者虽为末学,尤务多闻。非庸常浅识之流,有博览该通之理。幼习《太平广记》,长攻历代史书。烟粉传奇,素蕴胸次之间,风月须知,只在唇吻之上……[4]370《醉翁谈录》中还说,说书人要“曰得词,念得诗,说得话,使得砌”[4]370。由此可见当时说话艺人们的博学多识。《金瓶梅》作为一部深受说话艺术熏染的作品,自然会带有较为明显的说话痕迹。

(四)民间宗教活动的影响

《金瓶梅》叙述的是以山东临清为中心的大运河一带人们的生活,在明朝,山东、河北一带也是宣卷活动极为盛行的地方。而这一带民间宣卷活动的盛行,与白莲教众多流派之一的“罗教”有着紧密的关系。

“罗教”是山东人罗清创立的一种民间宗教,也叫“无为教”。罗清,山东即墨人,明代会道门头目,后世门徒则称之为罗祖,又称“无为老祖”。“无为教”认为人都应该虚静无为,以便回归“真空家乡”的“无生父母”身边。罗教由于教义简单,没有什么玄妙的哲思,信众只需努力遵奉罗教就可得救,回归到“无生父母”身边,所以吸引了大量的贫苦大众。罗教的活动中心为大运河两岸,它最初的信众主要是大运河上南来北往的漕运工人。“罗教”最初在河北、山东一带传播。罗清曾编写了《苦功悟道卷》等五种宝卷,即明清以来广泛流传的“五部六册”宝卷。

《金瓶梅》中主要人物活动的地区正是罗教火热传播的地方。所以,在这部小说中出现几次详细的宣卷场景的叙述,也显得较为合理。

(五)叙述者的零度叙事态度

零度叙事,即作家与读者之间是平等的关系。在作品中叙述者只是客观地叙述,而不显露自己的立场。作品中不流露出叙述者自己的价值态度评判,叙述者的主观倾向不明显。零度叙事使得叙述者就像拿着一面大镜子,把他看到的、听到的内容全都客观冷静地叙述出来。

在《金瓶梅》这部作品中,叙述者选取了不带褒贬色彩的零度叙述,叙述者只是对以西门庆为中心的各色人等的活动作了客观冷静的叙述。尽管小说受说话艺术的影响,叙述者有时会跳出来发表自己的看法和观点,插入一段“看官听说……”,但是总体上小说叙述者的叙述态度仍是零度叙述,叙述者是置身小说故事之外的。

零度叙事的叙事态度,使得叙述者在叙述时剪裁较少,对某个场景的叙述相对较为完整。因为叙述者采取了零度叙事态度,也使得小说每个场景都栩栩如生,如同将很多场景不加剪辑完全录下来一样。这样的叙事态度使得小说中出现了几次较为详细的宣卷场景叙述。

总之,《金瓶梅》中的宣卷叙述既是小说故事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时也为我们今天研究晚明时期宣卷这种独特的文艺活动提供了很多珍贵的资料。同时,繁琐累赘的宣卷场景叙述的出现也是多方面的原因导致的,对此我们应客观地分析,不能一味地否定和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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