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浪底记忆
2018-01-29相俨相茹编辑任红
◎ 文 | 相俨 相茹 编辑 | 任红
我是小浪底村人
小浪底位于小浪底镇的最北端。东、西、南三面环山,北临黄河,由东坡、西坡、上坡,下街、坡跟、天瑶、大西沟、小西沟等自然村组成;发源于孟津横水镇的小清河(横水),自南向北注入黄河,将村子分成东西两个部分;村北滔滔流过的黄河水,每年水涨水落,将村子北边的土地多数变成了沙滩地,能种的庄稼有限,收成也低;山地很多,但多石子且凹凸不平,不能自主灌溉,纯粹靠天吃饭。尽管村子里果树遍地,但山路崎岖难行,不好外销。多少年来,父辈们守着上天的馈赠,一直过着清苦的生活。
由于水利枢纽工程的建设,小浪底村永远淹没在了碧水清波之下。但对于我,她是生我养我的家乡,是我一生中最温情和鲜活的记忆。
四季
在我的童年记忆里,每年春天,村子里,山坡上,溪水边,青草葱绿,繁花似锦,人们就生活在花香浓郁的大自然里。大人们在田间地头辛苦劳作,孩子们多流连于花间树下,倘佯在清河旁山泉边,嗅花香折花枝,摘野菜割青草,摸小鱼捉螃蟹,将蛰伏一冬的能量尽情释放。
夏天到了!山坡上和黄河滩地里的庄稼一天一个样儿地生长着,村子里和山上的各色果树都挂上了或大或小的青果;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大河小溪里的水也逐渐温热起来。溪边泉旁就成了孩子们的天地,捉鱼捞虾抓螃蟹,有时候也逮几只青蛙玩玩。感觉热了,便跳进溪水里洗个澡,然后凉凉快快地回家,或者坐在浓荫匝地的大柿子树下,谈天说地,直到家长大声喊叫,这才意犹未尽恋恋不舍地回家吃饭。
春华秋实,收获的季节来了!空气里弥散着瓜果的甜香,让人闻闻就觉得愉悦异常。家家户户房前屋后的枣树上的大枣和小酸枣渐渐褪去绿色的外衣,露出些许红润来,树下常有手持竹竿的小儿童,咣当几下,便落下一地的玛瑙来;黄河滩里的柿子园里,树上的柿子就像一个个红灯笼挂在高高的枝头上,喜庆欢乐,时有儿童猴在树上摘烘柿吃;苹果、梨、李子更是随处可见,触手可得;沙土地上的西瓜和甜瓜,远远望去,那绿绿的鼓鼓的圆,那是孩童们觊觎的目标。还有花生、玉米、大豆、红薯等农作物,一个个展现出或隐含着饱满的果实,在秋天灿烂的阳光下尽情地张扬。
北风呼啸,雪花纷飞,冬天来了。忙碌了一年的农人们可以喘口气,但也不舍得闲着。男人们忙着整修堤坝田埂,割草沤肥,添加或维修农具;妇女们忙着纺花织布纳鞋底,给家人尤其是孩子们准备过年的新衣新鞋。孩子们呢,放假后一刻也不会消停。下大雪的时候,他们在院子或者麦场里,找一个大大的竹筛子,一根长长的绳子,在绳子首端系上一个短棍,用短棍将簸箕一端支起,将筛子下面的雪扫除干净,撒上玉米或者谷子,然后攥住绳子的另一端藏起来,耐心静候小麻雀来觅食。一群忍受不住食物诱惑的小麻雀(豫西称之为小虫儿)飞进筛子下,孩子们就猛地一拉绳子,筛子落下时就会把几只小虫儿扣在里面,成为儿童们的玩意儿。阳光明媚的日子,孩子们多去黄河滩小溪边踩冰面,去南石崖冰瀑下揪冰凌吃,不怕冷的也会去溪边挖螃蟹窝,抓到螃蟹拿回家让父母在蒜臼里捣碎了加上面糊摊煎饼吃。
舜王庙
小浪底舜王庙,坐落在小浪底西坡和小西沟两个自然村之间的一处高坡上,坐北朝南,用自己敦厚的后背正对着滔滔东流的黄河。我上小学的时候,教室就是小庙的大殿。我们通常说的,就是庙上。问你去哪里?会回答:我去庙上。直到最近,我无意间听母亲说起,这是一座大禹赐建的舜王庙,而不是大禹庙或者供奉其他诸神的庙宇时,我竟然吃惊不小。
小浪底黄河边为什么没有大禹庙而有舜王庙呢?
想必是这个样子的。尽管禹的父亲鲧是被舜所杀,但舜也算是禹的伯乐,对大禹有知遇之恩。于是大禹知恩图报,为恩师立庙祭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子民敬仰大禹,遵照他的意愿,数千年来供奉不断。庙中正殿供奉了舜王、禹王和河大王,所以舜王庙又称三王庙。后来送子奶奶这尊神仙被请进西配殿,以满足后世民众的祭拜祈愿心理,东配殿还供奉有龙王,以供民众祈雨之需。
黄河里行船的艄公每逢路过小浪底,无一例外均要来拜祭三王,祈求保佑行船顺风顺水,平安无事;四乡八村的民众也会来拜祭送子奶奶以求子孙满堂,幸福安康。解放前,舜王庙一直是香火旺盛,是一片神圣的所在。每年的二月十二还会举办大型庙会,庙上香火缭绕,庙下摊贩云集,庙前平地上会搭上戏台请戏班子演戏,附近村子里的不常出门的大姑娘小媳妇也都会随着家人来赶会,看看热闹听听戏,买些自己想要的东西。有亲戚的人家借机串一下亲戚,一举数得,不亦快哉。
家有航船、船工的人家,逢年过节也会到庙里祭拜,祈求三王保佑水路畅通、行船安全、收益丰厚。也有黄河上行进的船只,由艄公在河上遥祭河大王,一般是杀鸡扭下鸡头抛进湍急的河水里,或者是船头焚香祷告。并将纸钱纸元宝等扔进河水里,算是给河大王上供。
这些盛况应该是很遥远的事情,因为在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出现过。
后来,庙上的殿堂及庙下的窑洞都成了小浪底学校的教室。因为母亲在学校教书,我从小就在学校里进进出出。最早是舅舅抱着我去学校找母亲,据说我去的时候是高高兴兴,回来的时候是又哭又闹,把舅舅折腾得够呛。我长大后开始上学,每天上学要经过庙下宽宽的斜斜的石拱桥,桥面是大石块铺就,有一个大大的桥洞,在庙门前,是为了山水下泄入小清河,不至于冲坏庙宇。
舜王庙东西长有50多米,南北宽30多米,居中有大门,进得门去,正对庙门的是正殿,大概有3间房子大小,有东西偏殿,院子有几棵柏树。我们课间休息的时候还在院子里踢毽子跳方格,我们的教室就在正殿里,地面是青砖铺就的,时间久了坑洼不平,早已没有了神像,后来似乎连柏树也没有了,再后来没有了围墙,再后来连大殿也拆了,学校也向里面挪了不少,又盖了新教室,挖了新窑洞,舜王庙就剩下了一片平地。
猪娃崖
猪娃崖位于小浪底村的最东端,黄河的南岸,山势陡峭与对岸王屋山遥相对峙,将黄河夹在中间,河面很窄,水流湍急,尤其是猪娃崖下更是水深流急、漩涡众多、十分壮观。这里是黄河进入下游平缓地带的最后一个峡谷,名为硖石关。
传说从前有个大财主,乐善好施,广结善缘,更令人称奇的是家中后堂居然饲养了一头金猪。此猪通体金黄,食青草饮甘霖,住处洁净无异味,每日里迈着小碎步绅士般的到处巡视,见到善人便热情相迎,摇头晃脑;见到恶人便怒目而视,张牙舞爪。更令人拍案叫绝的是它居然能预报天气,每当翌日有雨时,它的身上会分泌出许多汗珠,有风时它的鬃毛会倒向一边。
老财主遇到穷困潦倒者会伸出援手,一餐饭,一件衣,或者一升粮食,家里每日里人来人往,如庙会般热闹。老财主去世后,小财主继承家业,家道中落,居然到了要将小金猪买掉的地步。小金猪不顾一切地逃走,一直跑到黄河边滑坡崖下。面前是湍急的河流,混浊的水面上是一个个硕大的漩涡,杂草树木被卷进推出。小金猪在此地被擒,遭到小财主的毒打,第二天在老财主的牌位前死去了。乡亲们感念老财主的善,小金猪藏身的悬崖改名叫猪娃崖,农民夫妇抓到它的地方叫拦猪凹。
幼时常听外婆讲这个故事,觉得老财主真善良,小财主真可恶,小金猪真仁义,那对农民夫妇真蒙昧,希望能到猪娃崖亲眼看看小金猪最后的栖身之所。但是每一次请求都被外婆拒绝。
猪娃崖高而且陡,长满了荆棘树木杂草,悬崖中部仅有一条曲折小径,过往行人稀少,悬崖上更是人迹罕至,最多有放羊人或者是采药人涉足过,脚下的滔滔黄河更是让人眼晕脚抖,大人们通过都要小心再小心,更何况我们这些小孩。
后来,我们长大了,小浪底工程早已开始进行前期的勘探测量钻探工作,到处是轰鸣的机器,遍地是搭建的帐篷,人来人往的。于是,我和一个女伴就在一个云淡天高的秋天,一人手里提着一个竹篮,说说笑笑地向猪娃崖出发了。我们俩沿着黄河边向下游走去,一边走一边捡小石片向河里打水漂玩儿,就这样不知不觉就来到了猪娃崖下边的小径上。坐在小径上向下看,只觉得黄河水滔滔不绝向东流去,枯枝败叶被一个个漩涡卷进推出,非常壮观。看看女伴已有些胆怯,我赶紧拉她起来,选了一条有人走过的小径向猪娃崖上登攀。
山路可真难走啊!到处是荆棘和山枣刺,还有一种白茅草非常滑,一不小心踩上就会滑倒。我们两个手脚并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来到半山腰。一群扑棱棱飞起来的灰褐色大鸟,把我俩吓得惊呼不已,等喘息平定,居然发现鸟窝附近生长着一簇簇茂盛青翠的山韭菜。但为了给自己壮胆,我们俩还是扯着嗓子吼了半天。见没啥动静,我们俩就开始动手薅韭菜。
小竹篮很快就装满了。我俩放下篮子,拿起小棍在鸟窝里胡乱捅捅,发现有不少鸟蛋,但怕里边有蛇,没敢伸手去掏。看看天色还早,我们就向上继续攀爬,因为坡陡,不敢往下走了,只有上行。一鼓作气爬上山顶,极目远眺,向东,黄河水蜿蜒流去,就像一条长长的黄色巨龙,尽情地在大地上舒展着矫健的腰肢;向西,小浪底的几个自然村落尽收眼底,田野里农人在忙碌着,山坡上牛羊在悠闲地吃草。
现今,在猪娃崖陡峭的悬崖下,距黄河水面二十米高的地方,有一条凿出的仅供两人并肩而行的石板小径通往下游,小径走完就到了拦猪凹,这里已是邻村寺院坡的地界。
小浪底工程竣工后,猪娃崖因为位于大坝下方,幸存了一部分。在观景台(大 概是我们当年站立的山顶)尚能感受到猪娃崖的陡峭,但是脚下的黄河水早已被锁住了龙头,变得温顺起来。如果进去大坝下方的坝底公园区域,向左上方仰望,还能看到残存的一点儿崖壁,依稀能发现其当年的巍峨。但小金猪藏身的山洞,那大群的鸟儿还在不在,我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