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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美尼亚石榴艺术:丝路文化交流的见证与民族精神建构的符码

2018-01-29郭茂全

天水师范学院学报 2018年6期
关键词:亚美尼亚石榴图案

郭茂全

(兰州大学 文学院,兰州大学丝绸之路艺术研究与国际交流中心;甘肃 兰州 730020)

自然物种在丝绸之路上的生长、培育、撒播和交换,社会群体在丝绸之路上的生息、居住、流动和迁徙,共同构成了丝绸之路上丰富的文化景观。随着丝绸之路上使者的往来、商旅的贸易、族群的迁徙,石榴、葡萄、无花果、樱桃等物种开始了跨文化的“旅行”,成为丝绸之路文化交流的“使者”。“小麦”“榴花”“撒马尔罕的金桃”“安息香树”“邛竹杖”“茶”等植物及其衍生产品的流播成为丝绸之路文化交流的典型符码。

一、石榴在丝绸之路上的物种繁衍与艺术呈现

石榴属于落叶乔木,单叶,通常对生或簇生,图案中的石榴叶多呈对称图形。花顶生或近顶生,聚伞花序,多皱褶,艺术作品中的石榴花纹依此生成。石榴每年可抽枝二至三次,每抽枝一次就开一次花,但只在第二次抽枝开花时因热量、水分、养料的充足,石榴树才会结出大而甜的榴实。榴的果实近似球形,顶端有宿存花萼裂片,因榴实的甘甜味道与独特形状,石榴艺术中的图案多以榴实为主,石榴的宿存花萼裂片图形与石榴籽图形是石榴图案区别于其他水果图案的显著标志。石榴适应性强,容易繁殖,其繁殖方式为插枝与压条,用扦插或分株繁殖的苗木,栽植三四年就可结果,用种子繁殖的实生苗结果则需要十多年。插柳可成荫,插榴可成园。石榴的榴花红艳、榴实甜美、繁殖容易等特性成为其栽种多、传播广的主要原因。目前,全球的温带和热带地区都有种植。

石榴是人类最早栽培的果树之一,人类栽培石榴的历史大约有四千多年。石榴原产于波斯及周边地区,向西传播到了地中海沿岸的埃及、利比亚、希腊、罗马、西班牙等地,向东则传播到了中亚各国以及中国。在丝绸之路沿线国家民众的苑囿果园里或家庭庭院中都会发现栽种的石榴树,“波斯士兵长矛上的石榴装饰”、“手持石榴的圣母”、“榴花西来”、“苜蓿榴花遍近郊”等现象已成为丝绸之路文化交流中的重要事件与文化符码。石榴以花朵鲜艳、果实饱满、栽培容易的生物特性和以食品、药品、祭品、贡品、礼品、艺术品的文化特性穿行于丝绸之路上,成为丝绸之路东西文化交流的重要表征。

石榴文化是植物生长的社会史与人类欲望的自然史的有机融合,也是丰富的自然信息与深厚的文化档案的双重铭刻。植物的繁衍发展为人类的生存提供了不可或缺的物质资源,植物不仅具有自然生命,还具有社会生命,石榴与人类现实生活的密切关联是石榴进入人类艺术世界的前提。可以说,石榴不仅完成了物种的传播与延续,还进入了人类的文化领域,成为艺术表现的对象与艺术表征的符码。“不过,隐藏在植物象征里的不仅仅是对它们的药性与特点的认识。其中还包含着自然科学、宗教、哲学、民族学、文化史与艺术,它们以特别的方式汇成了一种庞杂的混合物。”[1]人们对石榴的文化记忆是多样态的,对石榴的情感倾向也是多维度的,因此,丝绸之路艺术中的石榴形象及其意蕴具有“混合物”的特点。在人类的认知与情感世界中,栽培石榴的触觉记忆、观赏石榴的视觉记忆、品尝石榴的味觉记忆相互联通,石榴符号隐含的生命信仰、象征的故土乡愁、寄托的宗教情感相互交织。

二、亚美尼亚石榴艺术的类型

亚美尼亚是丝绸之路沿线的重要国家之一,有着悠久的历史与灿烂的文化。笔者在亚美尼亚实地考察时发现,石榴图案在亚美尼亚无处不在,亚美尼亚可谓“石榴艺术之国”。亚美尼亚的石榴艺术是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和艺术现象,其中承载了亚美尼亚人的审美观念、宗教信仰与民族精神,同时也显现了丝绸之路文化交流的特点。亚美尼亚的石榴艺术包括石榴绘画、石榴雕塑、石榴陶瓷、石榴挂毯以及其他石榴工艺品。

石榴作为“生命之树”出现在亚美尼亚的文化图谱中,枝叶茂密繁盛,榴实饱满鲜艳是这类石榴树的特征。这种石榴形象不仅出现故事插图中,还出现在陶瓷制品的图案设计之中。亚美尼亚石榴的生命是一种生命的隐喻与象征。亚美尼亚砖雕中的石榴树是对称性两枝石榴枝缠绕,然后再分开,每枝石榴枝中结着一个大石榴,下面有两个小石榴,左右对称,这种图形是石榴作为“生命之树”的形象变体。工艺品中的盘子常常在盘面绘制一棵“生命之树”。亚美尼亚的国家宗教是基督教,石榴符号常常与基督教的宗教艺术符号组合在一起。例如,石榴与亚美尼亚十字架图案组合在一起,在“十”的夹角处各放一个鲜红的榴实,使得图案中的石榴成为“神圣之果”。十字架石体现了亚美尼亚的精神世界。“十字架石的魅力在于纯粹的亚美尼亚民族特性,表达了他们的真挚信仰、爱国激情,与建筑同步展示了高度文化,集中显现着审美趣味。”[2]48亚美尼亚十字架石周围也会雕刻有石榴,现存于亚美尼亚萨尔达拉帕特博物馆的一块十字架石上二十四颗饱满的石榴。可以说,石榴的宗教象征意味与亚美尼亚的民族精神交融在一起。

从艺术类型来说,作为“榴实之形”的艺术形象主要出现在亚美尼亚的绘画作品、工艺品及纺织品中。石榴有时也出现在家居或庭院的铁艺栏杆中,常在环形饰条顶端点缀红色的铁质榴实。石榴形象的变化形式最多,主要是榴实图形的变化。作为水果的石榴绘画形象,一些静物油画中的石榴是作为“水果”来出现的,其呈现方式或是手工编织的篮子里盛放几颗石榴,或是在枝叶扶疏石榴树上长满火红的榴实,或是与葡萄、桃子、苹果一起组成“水果静物图”。例如,亚美尼亚著名画家赫马亚克·哈波克扬的静物油画中有对石榴、葡萄、桃子、苹果四种水果的油彩表现。亚美尼亚挂毯、地毯中的石榴图案多为榴实,榴实或露石榴籽,或者不露石榴籽。在挂毯等织物中,石榴有时以饱满开裂的石榴果实作为图案。

从艺术品的材质来说,亚美尼亚石榴工艺品的材质主要是木头和陶土,如木石榴,常见的石榴工艺品为染成红色的木制石榴雕刻,侧面露出了饱满的石榴籽。有的制成以半个石榴造型的浅底木石榴盘,有的制成石榴形的小陶盒或小陶瓶。有的石榴陶盒的中间是镂空的,有的在盒盖的上绘有石榴图案,还有的将石榴图形绘在陶瓶、瓷瓶、瓷盘、陶杯、瓷杯以及各类挂盘上。石榴工艺品中还有石榴挂件与佩饰,红色的石榴挂饰如十字架一样可佩戴在人们的胸前。具有亚美尼亚民族特色的织包上不仅有石榴图案,在线穗、拉链上也有小小的石榴装饰。在色彩方面,石榴形器物以红色为主色调,也有浅蓝、浅绿、银色等其他颜色的石榴形器物,这种“杂色”的石榴陶盒一般用于厨房里盛放调味品。在雕塑艺术中,榴实形象采用的是材质本身的颜色,如砖雕石榴、木雕石榴等。在石榴工艺品店,店主与顾客之间的商品“买卖”中传递的恰恰是亚美尼亚人对石榴工艺品的普遍的“热爱”与“纪念”。

影视作品与其他艺术作品中的石榴是一种“互文性”关系。亚美尼亚电影中的石榴形象与石榴情感也是非常独特的。《石榴的颜色》是亚美尼亚著名导演谢尔盖·帕拉杰诺夫1969年执导的经典影片。该影片描述的是一位十八世纪的亚美尼亚的游吟诗人萨雅·诺瓦的故事,呈现了诗人的精神旅程,喻示着宗教、童年、慈爱、死亡对诗人精神的重大影响,作品以标本陈列式的完整呈现方式建构了一座亚美尼亚民族艺术的影像博物馆。“该影片给电影艺术带来了一种全新的审美方式,以其人物形象的构思与声画空间的组合方面成为电影艺术史上的经典之作。”[3]354导演帕拉杰诺夫以厚描的形式展现了亚美尼亚的宗教文明,影片成为永恒的生命祭礼的呈现。该影片的一些情节与场景都与石榴有关。一幅画面是白布上放着三个鲜红的石榴,鲜血从白布下面慢慢洇开,染红了白布;一把古旧的匕首放在白布上,鲜血从白布下面慢慢渗出;一群牧师贪婪地吃着石榴,而诗人孤独地站在旁边看着经书。石榴的颜色、血液的颜色、生命的颜色、痛苦的颜色、爱情的颜色伴随每一个人的一生。影片《石榴的颜色》中的石榴形象有欲望、暴力、杀戮的革命意味,还有生产、献祭与牺牲的宗教意味。

三、亚美尼亚石榴艺术的符号组合

艺术符号与艺术形象的传播中,相通性的艺术元素相互借鉴、相互汲取。艺术世界中石榴因物质媒介、表现符号、艺术理想而呈现出不同的形象,即使在同类艺术中也有各种变化的形象。亚美尼亚的石榴符号有变形图案化存在、拟真图形存在,还常常与小鸟、葡萄、基督教十字架等组合在一起,从而显现出多元的文化意蕴。

作为“生命之树”的石榴树形象是由石榴树与鸟儿组成的。石榴树在中央,枝头结满了榴实,数只鸟儿在枝头飞翔,几只鸟儿飞在枝头中啄食着石榴。数只鸟儿落在树下。葡萄和石榴在亚美尼亚是两种重要的水果。曾属于亚美尼亚而现在属于土耳其的凡湖阿格塔马尔岛上有修建于公元5世纪的圣十字教堂,在该教堂东立面檐壁的“持杯的王公”浮雕上,就雕刻有人们采摘石榴和葡萄图景,图画的下方装饰着石榴与葡萄组成的环形图案。[3]70在一些砖雕艺术中,石榴经常与葡萄图案及鸟儿的图案组合在一起,一只鸟儿伸开翅膀,翅膀是由一串串葡萄与一颗颗石榴组成的,石榴对生的叶子则组成鸟儿的羽毛。石榴与鸟儿的另一种组合方式就是石榴树旁边一只直立的鸟儿,有的砖雕中则有石榴、石榴叶、葡萄、葡萄叶交替出现组成的图案。有些院门上的木雕图案中,每扇门由四幅图案与周围的环状纹饰组成,其中上下两幅图案是十字架的图案,中间各有一幅石榴图案与葡萄图案。亚美尼亚的彩绘陶盘的图案也有葡萄、石榴的组合。作为丝绸之路上的艺术交流,葡萄与石榴组合的纹饰在壁画、服饰、雕塑等艺术作品中出现较多。例如,莫高窟第209窟的葡萄石榴纹藻井就是两者结合的典型例子。丝绸之路是植物栽培、传播之路,也是艺术交流、融通之路,石榴及其艺术表征经历了从西亚到中亚再到中国的传播,丝绸之路上的石榴艺术因此有相似的文化基因。

亚美尼亚的石榴形象具有生命树的意义,具有宗教献祭的意味,也具有故土与家园的意味。亚美尼亚的石榴图案与中国的石榴图案有相通之处,亦有相异之处。从色彩上来说,中国画的石榴是写意性的,墨色多样;而亚美尼亚绘画中的石榴是写实性的,多采用同成熟榴实一样的红色。中国的年画与文人画里,石榴与佛手、桃子组合在一起,寓意多子多福多寿的象征。亚美尼亚的石榴在艺术化的过程中,较少将石榴与人物相组合,而中国的石榴艺术中常将石榴与童子相配。在亚美尼亚,石榴也作为丰收的象征;中国画中的石榴图形外,常常点缀一只蝴蝶、一只蜻蜓或几只鸟雀等,画面充满生命情趣。石榴以累累多籽的生物特性融入了中国人对自身繁衍的文化建构与艺术想象。中国国内将一些城镇命名“石榴之乡”主要源自城市品牌宣传或旅游文化建设的目的,而亚美尼亚的“石榴艺术之国”则源自民族的历史记、情感创伤、故园情结等。

丝绸之路上各国的石榴艺术符号中既有流传沿袭,也有变异创新。从波斯萨珊王朝装饰执石榴的安娜希塔女神的银瓶到撒马尔罕博物馆藏公元6到7世纪的红色的安娜希塔女神陶雕,从波斯挂毯上丰富的石榴图案到亚美尼亚织毯上的石榴艺术图案到新疆维吾尔族挂毯上的石榴图案、云南苗族蜡染工艺品中的石榴图案,都可以发现丝绸之路上石榴艺术符号的流变。“考察比较丝路上的花果纹饰,可以赏鉴从地中海到东亚的广大地区,包括北非的埃及,欧洲的希腊、罗马,西亚的波斯、阿拉伯,以及南亚的印度,中亚西域和汉唐中国,因丝路而发生的文明之传承、互动和流变。”[4]亚美尼亚石榴艺术形象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植物的艺术表征的独特风景,也提供了一个考察丝绸之路文化交流的独特对象。石榴在丝绸之路上跨国“旅行”的地域,也是石榴文化传播的区域,还是石榴题材艺术得以借鉴与创造的审美空间。

四、亚美尼亚石榴艺术生成的文化机制

艺术形象的生成既与其艺术本身的规律有关,又与艺术生产的文化机制关联。石榴以其鲜艳美丽的花朵、饱满晶莹的果实、插可成园的繁殖承载着丝绸之路沿线民众的生命信仰。在亚美尼亚人的日常生活中,石榴可以作为水果食用,可以榨成石榴汁饮用,也可以酿成石榴酒品酌。石榴不仅与人类的日常生活密切关联,还与人类的宗教生活、艺术创作紧密相关,石榴的形象已经渗入到出生、结婚、死亡等人生仪式及审美活动中。

亚美尼亚人对石榴形象的重视不仅体现在榴形工艺品、石榴油画、石榴雕塑等方面,还体现在文学叙事与影视叙事作品中。在亚美尼亚的传说故事中,石榴是众神选中的“果实”。杏树、葡萄、梨树、苹果树、桃树、樱桃、李树、橄榄、石榴等所有亚美尼亚大地上的果树都聚集于神殿里,各种果实鲜艳而丰富,让人眼花缭乱,众神将决定哪一种水果是水果大赛的获胜者。当其他果树嘲笑石榴的果实太少时,石榴树把果实摔在了桌子上,晶莹甜美的石榴籽如红宝石般一下子落到水果堆上,石榴最终赢得了大家的钦佩,也赢得了众神的赞誉。[5]果树或动物间的“比赛”是文学中常见的叙事范型,然而,“获胜者”的最终选择自觉或不自觉地表现出一个民族在特定社会语境中对石榴树的推崇。古希腊《伊索寓言》的“众树与荆棘”中,石榴树、苹果树、橄榄树为哪种果树的果实最好而激烈争吵,荆棘听到后让果树们不要再争吵,该故事讽喻荆棘的自不量力。与希腊寓言故事主题相比,亚美尼亚的石榴获胜的故事既体现了石榴的“神圣性”文化基因,又体现了亚美尼亚人对石榴的情感倾向。

亚美尼亚早在公元301年就率先把基督教定为国教。“亚美尼亚的基督教化决定了亚美尼亚未来的发展道路,并开启了一个文化艺术发展的黄金时代。它为亚美尼亚艺术的发展提供了题材、机遇和动力,并熔铸了其审美精神。”[2]7在亚美尼亚的传说中,诺亚方舟停靠在了亚美尼亚的阿拉拉特山,诺亚走下方舟,并在阿拉拉特山脚种下了第一片葡萄园,而今,诺亚方舟的残片仍存放在亚美尼亚的埃奇米阿津教堂里。亚美尼亚的国徽上就有被亚美尼亚人视为圣山的亚拉腊山和诺亚方舟。亚美尼亚因之被称“诺亚方舟之国”。亚美尼亚的石榴艺术与宗教文化密切关联,与宗教文化中对石榴作为神圣之果观念有关。《圣经》中曾多处提及石榴,从列王纪、民数记,再到所罗门王写下的雅歌中都可以看到它的踪迹。在以色列文化中,石榴象征正义,石榴的六百多颗籽代表六百多条戒律。《圣经》中提到,制作大祭司的礼服圣服时要求袍子周围底边上,要用蓝色、紫色、朱红色线作石榴,在袍子周围的石榴中间要有金铃铛。在基督教信仰中,石榴在基督教中象征耶稣的重生,圣母玛利亚有时被描绘为持有石榴的形象,如意大利著名画家桑德罗·波提切利的《手持石榴的圣母》,画作中的石榴象征着耶稣经历的苦难与重生及信仰的种子。亚美尼亚盖格哈特女修道院门楣上方的外墙就装饰着葡萄与石榴交叉组成的砖雕图案。亚美尼亚对石榴艺术的钟爱中有宗教信仰中“生命”“圣血”“重生”等观念的影响,四颗榴实与十字架的组合方式就是这种观念的形象体现。

石榴艺术是亚美尼亚人对民族精神家园的建构。公元前2至1世纪,亚美尼亚曾有强盛、辉煌、统一的“大亚美尼亚国”时期,但后来逐渐成为周边强邻征服与争夺的对象。亚美尼亚因的内忧外患使得其疆域不断变化,现在的亚美尼亚共和国的领土仅仅是古代亚美尼亚东边的一小部分。这种历史命运与政治格局与亚美尼亚处在欧亚结合部的地理位置关联。“同样的地理特点不仅给商人及其商队提供了便利,还给从东西两边来的入侵者提供了便利。亚美尼亚的政治、文化历史决定于其地理因素,处在欧亚十字路口的亚美尼亚必然与不断变化的邻国发生各种纠葛。”[6]公元3世纪开始,亚美尼亚先后遭受过波斯萨珊王朝、拜占庭帝国、阿拉伯帝国、蒙古帝国的侵略,公元16世纪到18世纪又被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统治,后又被伊朗萨非王朝和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瓜分。19世纪被俄国兼并,后成为苏联的一个加盟共和国。[7]数个世纪里,亚美尼亚人或接受奴役,受人宰割,或被迫迁徙,异地求生,一直生活在动荡不安中,还经历了数次种族屠杀,国家历经列强的瓜分。1915~1923年,土耳其对其境内的亚美尼亚人进行了疯狂的灭绝性屠杀,民族的历史创伤绵延至所有亚美尼亚民族。[8]40-411988年亚美尼亚发生了震惊世界的大地震,使其城市遭受重创,2.5万人死亡,2万人重伤,50万人无家可归,170家企业停产。[8]56从过去到现在,从人祸到天灾,亚美尼亚国的领土不断缩小,亚美尼亚人承受了诸多苦难。亚美尼亚的石榴艺术渗透着“阿拉拉特的忧伤”与“故国情结”。

亚美尼亚人非常注重维系本民族的文化传统和认同感,其民族发祥地“圣山”阿拉拉特山曾经属于亚美尼亚,在其文化符号谱系中是民族精神的象征。阿拉拉特山1923年被苏联划给土耳其,尽管如此,阿拉拉特山一直被亚美尼亚人视为民族精神的象征。大亚美尼亚王国曾经拥有三大圣湖,如今只拥有塞万湖,凡湖在土耳其境内,乌鲁米耶湖在伊朗境内。“外来物品的生命在这些文字描述的资料中得到了更新和延续,形成了一种理想化了的形象,有时甚至当这些物品的物质形体消失之后也同样如此。”[9]古代的亚美尼亚的国土上大量栽种石榴,而现在的亚美尼亚疆域土地上并不盛产石榴,常常需要“进口”,但是亚美尼亚“盛产”石榴艺术品,因为石榴艺术中寄托着亚美尼亚“民族情感”。阿拉拉特山、凡湖等既成为亚美尼亚人的“民族创伤”,又在艺术世界中成为亚美尼亚人民族情感表达的艺术符码。

“看”的凝视方式与“画”的呈现方式承载着创作者深厚的民族情感,并成为艺术生产的文化机制。艺术的表现具有缅怀过往与追寻理想的意味。亚美尼亚裔美国现代派画家阿什尔·戈尔基对绘画与故国关系的理解与亚美尼亚本土艺术家的思想情感是共通的。“我们已经失去了美丽的亚美尼亚,我要在我的作品中重新拥有,……用我的画笔使它重现于这个世界”“我试图在我的作品中直接唤起我们祖国美丽的地理和风土人情。”[10]“重新拥有”就是亚美尼亚艺术家在选择阿拉拉特山、石榴作为审美创造对象时的内在动机与精神诉求,石榴艺术同样传达着对民族精神的凝聚与民族情感的重温。忧伤的基调不仅体现在亚美尼亚的绘画与雕塑艺术作品中,还体现在民族音乐中。亚美尼亚的民族乐器“都都克笛”的乐曲旋律是苍凉、悠远、肃穆的,浸透了浓浓的悲郁情调,当乐曲响起,听者会不由自主地进入乡愁记忆空间与感伤情感氛围。“故国情怀”“家园情结”永远流淌在亚美尼亚人的精神血脉中,亚美尼亚的石榴艺术因此具有艺术疗治与精神滋养的双重功效。

石榴的艺术符号化既是艺术创作选择的产物,又是审美文化选择的结果。“石榴及其艺术符号的传播是多种社会文化力量对话、协商的结果,其中有世俗力量与宗教力量间的互渗,有物质能量与艺术精神的互感,还有艺术符号与审美形象间的互鉴。”[11]亚美尼亚人对石榴的选择还与榴实的颜色有关,石榴的红色与亚美尼亚人对红色的偏爱是有关的。亚美尼亚国旗由红、蓝、橙三色组成,其中的红色象征着亚美尼亚高原、亚美尼亚人民为了生存和保卫基督教信仰所做的不懈努力以及亚美尼亚的独立与自由。红色在亚美尼亚有生存土地、宗教信仰、国家独立等多重意味,这必然影响到人们在艺术表现中对红色的选择及其对石榴的喜爱与崇拜。一个国家的名信片是一个国家形象建构的重要途径,从亚美尼亚经常展示的名信片来看,埃里温共和广场、亚美尼亚歌剧院、埃奇米阿津大教堂、地坑修道院、塞万湖、加尼神庙等代表性的国家自然景观与文化景观图像之外,还有亚美尼亚的石榴树的名信片与旅游手册的封面或封底中的石榴图像,可见石榴在亚美尼亚国家形象宣传与民族精神书写中的重要地位。“概而言之,跨越地域、国家、民族、宗教、文化的界限而共生共融,审美地表达和平与发展的信念,维护文化多样和包容差异,和而不同,消弭隔阂,弘扬人类的真善美,矫正全球化和科技主义产生的副作用,是丝绸之路文化艺术表达的精神指向。”[12]亚美尼亚的石榴艺术中不仅蕴含着民族文化内涵与国家政治诉求,还蕴蓄着“丝绸之路文化艺术表达的精神指向”。

五、结 语

丝绸之路艺术“构成了人类有史以来延续时间最长、延展空间最大的具有共同体特点的艺术世界和审美对象”。[13]丝绸之路艺术给我们展示的也是一幅艺术交流融合的艺术画卷,石榴在艺术符号中呈现样态是丰富多样的。“榴花西来”不仅包括了作为植物的石榴的栽培历史、食用历史,还包含了作为艺术形象的石榴在不同艺术类型中嫁接、再生、繁盛的历史。亚美尼亚石榴艺术是丝路文化交流的见证与民族精神建构的表征,为我们了解丝绸之路沿线人们在生活方式的相似性、信仰的相通性、艺术的交流性等提供了一个典型的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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