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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语分析视角下的文本解读
——以《我与地坛》为例

2018-01-29李冠青贡如云

江苏教育 2018年35期
关键词:我与地坛巴赫金语体

/李冠青 贡如云

新世纪以来,基于文艺学的文学文本解读为语文教学注入了新的活力,文学教学的改革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是文本解读不应局限于文艺学范式,它应有所突破和创新。处于“语用”转向的背景下,文本解读的语言学范式或应成为新的生长点。作为语言学的重要分支,话语理论能为文本解读提供新的知识基础,我们将话语理论视域下的文本解读称作“话语分析”。作为话语理论的创始人,话语分析和语用学的先驱,苏联的巴赫金建立了博大精深的话语理论体系即超语言学。巴赫金认为,学习语言就是要关注话语,即关注语言的交际性、对话性和整体性,关注语言在具体语境中的实际运用。这里的话语既指口头话语,也指书面话语;它可以是一句话,也可以是一个完整的文本。巴氏话语理论为文本解读提供了新的视角,不少研究者纷纷尝试运用该理论去分析庄子散文、冰心早期的问题小说、泰戈尔的《飞鸟集》、哈代的《德伯家的苔丝》、梭罗的《瓦尔登湖》等。基于此,笔者初拟了一个六个层面的巴赫金话语分析框架,并借此对语文教材中史铁生的经典篇章《我与地坛》作话语分析。

一、对话关系分析

20世纪20年代,巴赫金指出,语言真正的生命在于话语,话语的本质就是对话;存在意味着进行对话的交往,存在意味着交际,只有话语才是语言交际最基本的单位。他认为,任何话语都是说者、听者和被议论者(事件)这三者相互作用的产物。因此话语分析应观照作者、叙述者与主人公,作者与自己或他者(人与世界),以及作品人物之间的对话关系。

《我与地坛》是史铁生的一篇长篇哲理诗性散文,形式上看,《我与地坛》应归入独白式的散文语篇,但是这独白的背后蕴含着多重主体间的对话——与地坛对话,与自己对话,与他人对话。作者在文中写道,整整十五年,他“总得到那古园里去”“去窥看自己的心魂”。地坛不是一个普通的外在之物,它因与“我”越来越近已具备人化的意味,而“窥看自己的心魂”实质上就是与自己对话。作者通过观照“他者”的生命样态,包括感受地坛的荒芜但不衰败,感受母亲苦难坚忍却毫不张扬,感受周围人不被现实青睐却仍坚忍地活着而展开与“自我”生命的对话。通过种种对话,他不仅了悟了“not to be”(毁灭)的问题,而且认清了如何“to be”(生存)的问题。

二、文本间性关系分析

文本间性关系实际上是一种特殊的对话关系。巴赫金认为,两个文本只要存在含义上的相通,就构成文本间性关系。“文本只是在与其他文本(语境)的相互关联中才有生命。只有在诸文本间的这一接触点上,才能迸发出火花,它会烛照过去和未来,使该文本进入对话之中。”“理解是与其他文本相互对照,并在新的语境(我的语境、现代语境、未来语境)中重作思考。”[1]

文本间性关系分析包括两种情形。第一,它涉及不同的作者及其文本。比如,一般而论,《我与地坛》当作散文观,但部分读者,像韩少功、王安忆、王彬彬等人却另辟蹊径,均指认《我与地坛》为小说。这样的话,我们是否可以引导学生进行拓展阅读,以形成自己独立的思考与判断呢?教学时不妨推荐王彬彬的《〈我与地坛〉的小说嫌疑》与余勤的《访〈我与地坛〉作者史铁生》,通过比较阅读,相信学生对小说和散文这两种体裁的特征能形成更深切的体认。第二,就同一作者不同的文本作历时性或共时性比较阅读。比如,史铁生早期的代表作《我的遥远的清平湾》,主要是写生活中比较温情的一面,但后来史铁生感觉那表现的可能是一种虚假而浅薄的乐观主义,而真正的乐观和悲观应在一个更深的层面,“所以某种对感情的重视,在《我与地坛》中又接上了,但它又不一样,它比《清平湾》要大了,它理解快乐和痛苦的视野要大多了”。[2]教学文本并非一个完全自足的“精致的瓮”,其意义的实现与其说产生于文本自身,不如说产生于与其他文本相互作用的关系之中。

三、言语体裁分析

巴赫金说:“每一单个的表述,无疑是个人的,但使用语言的每一领域却锤炼出相对稳定的表述类型,我们称之为言语体裁。”[1]言语体裁分析是话语分析的重要内容,它旨在生成文体思维,养成依体阅读的姿态。

前已述及,《我与地坛》小说耶?散文耶?一般而论,小说的基本面是虚构,散文则重在抒写真我;小说有自个的规矩,而散文的体制要自由得多;小说可长可短,而散文的篇幅大都较为节制。但在史铁生看来,小说的基本品质是疑难,即写弄不明白的事,而散文最要紧的品质则是诚实与善思。《我与地坛》被视作小说,揣摩其故,殆有三焉:其一,该文篇幅很长,由七个部分组成,无论是从剪裁结构还是心灵世界的构筑上看它都更“像”一篇小说。其二,史铁生惯用第一人称经营小说,且自传性很强,诸如《我的遥远的清平湾》《我之舞》《我的丁一之旅》,另有一篇小说题名就是《第一人称》,这众多的第一人称制造了史铁生独特的自述类小说系。其三,《我与地坛》主要是按第一人称“我”叙述的,在叙述过程中不经意地带有小说的痕迹:作者进行了“我”“你”“他”等人称的变换与交替。但据史铁生自述,《我与地坛》“是一篇带有自传、自诉意味的散文,我以真实的身份投入到创作主体之中,坦诚地表现自己”,散文是最平易近人的一种体裁,“散文的形式有利于内省”,自己的那些话都是从心窝里掏出来的。因此从整体着眼,《我与地坛》秉持的是“诚实以思之”的创作理念,尽管作者自觉或不自觉地借用了小说的笔法,但我们更倾向于将《我与地坛》视为“小说家”史铁生的一篇“散文”力作。

四、话语结构分析

巴赫金说,任何说话都不是孤立地表述个别词句,而是表述有组织和有意义的句子,也即是整体意义上的表述,学说话就是学习话语的构造,即如何借助言语体裁完整地表达自己的意思。所以话语分析离不开对话语构造或话语结构的分析。

《我与地坛》由七个部分构成,它采用的是非线性结构,前后内容上没有严格的起承转合关系。通览全篇,作者思绪大致经历了这样一个变化:为“活着”而活着——为母亲而活着——为存在而活着。这条线索既将三个主体(我、地坛与母亲)联系在了一起,也将两个家园即心灵家园(地坛)和生命家园(母亲)联系了起来。结构上的无式之式赋予游魂以叩问深夜的自由,它们内外相谐,彼此呼应,共同成就了文本的大视野、大胸襟与大格局。

五、语境分析

巴赫金认为,语言研究应采用社会学的研究方法,因为语言是社会意识形态的符号,它是特定的社会语境中人际交往的媒介,语言的意义是由特定的社会氛围和社会团体所决定的。所以在巴赫金的语言符号学理论中,他反复强调社会语境的作用。此外他还着力论述了文化语境、动态语境之于话语理解与评价的作用。

《我与地坛》最精彩的细部之一就是母子间的情感互动,我们可以从社会(母子交际)语境视角加以分析。这篇散文主要是作者的扶轮絮语,而母爱几近于无言,遍索全文仅此一句:“出去活动活动,去地坛看看书,我说这挺好。”发话者母亲说这句话的时候,内心充满了挣扎,它既是自我说服与祷告,更是对儿子的恳求和嘱咐,而这种恳求和嘱咐又不宜道破。作为受话者,儿子开始并未接收到母亲的情感信息,他仍陷于无尽的伤痛而难以自拔,这样便造成了交际双方情感的错位:发话者的情感是在场的、外倾的,而受话者的情感却是游离的、内倾的。儿子的情感应答具有滞后性,交际行为的最终完成取决的主要不是空间而是时间。诚如作者所言,“那时她的儿子,还太年轻,还来不及为母亲想”“只是在她猝然去世之后,我才有余暇设想”。可是等到自己有暇去想且真正想明白了,母亲已经不在了。母亲这一形象恒久的悲剧意义及审美价值正在于此!

六、语体分析

所谓语体,就是语言的功能变体。巴赫金认为,语体的选择与使用取决于三个因素:一是言语体裁。语体是言语体裁的肌质,功能语体正是人类活动和交际的特定领域中的体裁风格,可以说,哪里有词汇、句子、语调的选择,哪里就有言语体裁的选择。二是情态。任何表述都不是价值中立的,在具体的交际情境中,言说者对所指称事物意义内容总是持有具体的情感与评价态度,说话者的情感倾向和价值立场会影响到词汇选择、语法和布局。三是主旨。语言手段的选择,还取决于言说者或作者设定的指物意义的任务即主旨,主旨会影响到修辞的使用、表述的布局和风格。因此,语体分析可围绕作品的言语体裁、表述情态以及主旨等方面展开。

首先,语体受着文体的制约。《我与地坛》是篇散文,散文共通的语体特征或类属性乃自叙,这种自叙落实到史铁生那里则呈现出如下语体风格:真诚、质朴、优美、深邃。作者无论是写地坛还是忆母亲,都流露出率真、质朴的感激之情,有些句子反复渲染,一唱三叹,感人至深,催人泪下。其次,抒情语体往往催生偏离常规语法的功能语法——抒情语体语法。在文中,史铁生写道:“它等待我出生,然后又等待我活到最狂妄的年龄上忽地残废了双腿。”若循常规,动词“残废”不应置于“双腿”之前,这种变形处理旨在强调作者残疾之后内心深深的伤痛。第三,深永繁复的情思往往外化为语体的交融。《我与地坛》是篇抒写生命体验的散文,文本透射出物、情、文、理和谐统一的审美特质,而这是经由文学语体和哲思语体彼此交融来实现的。譬如,“在满园弥漫的沉静光芒中,一个人更容易看到时间,并看见自己的身影”,这既是文学的表达,也是哲学的表达,它情中见理,理中含情,情思互渗,和谐整一。

与传统的文本分析相比,话语分析有其不可替代的优势,它对语文教材中不同类型或体裁的作品,诸如文学类语篇、实用类语篇、论述类语篇具有普适性。因此,语文教学的深度改革应引进话语分析。

[1]巴赫金全集(第 4卷)[M].钱中文,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2]张专.一个作家的生命体验——史铁生访谈录[J].北京广播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1994(03).

[3]余勤,史铁生.从残缺走向完美——访《我与地坛》作者史铁生[J].语文教学与研究,200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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