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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景诗话剧《红船·追梦》的红色叙事

2018-01-29叶志良

上海艺术评论 2017年6期
关键词:陈望道剧作红船

叶志良

情景诗话剧《红船·追梦》剧照

没有激烈冲突的戏剧矛盾,没有脉络连贯的故事线索,没有贯穿始终的人物角色,没有一般话剧循规蹈矩的叙事方式,而是充分发挥话剧语言方面的优势,片段呈现,朗读穿插,跨时空对话交流,情景诗话剧《红船·追梦》就是这样独辟蹊径,红船起点,红色题材,红色人物,红色主题,用诗话情景剧这一新的戏剧形态,撑起了红色革命故事的天空,展现现代革命先烈的浩然正气、家国情怀,更好地传达出新的文化语境中红色叙事深厚的隐喻内涵。《红船·追梦》思想性、艺术性、观赏性的高度统一,主要体现在三个结合上,即叙事性与抒情性的结合、党性与人性的结合、历史性与当代性的结合。

叙事性与抒情性的结合

一条小船见证了中国历史上开天辟地的大事变。这么重大的红色主题,生动地呈现在情景诗话剧《红船·追梦》中。剧作采用叙事性与抒情性相结合的叙事方式,用非虚构性的人物与故事,展现中国人民近一百年来,革命先烈、英烈追求信仰、实现理想的艰难历程,同时用诗歌、散文、书信朗读等方式,抒发革命者的奋斗意识、抗争意识和国家意识。

《红船·追梦》伊始,一位活在当下的年轻女孩袁霞在嘉兴南湖参观党的一大“红船”及展览馆时,意外与中国首位《共产党宣言》翻译者陈望道发生跨越时空的对话与交流。剧作以陈望道与袁霞近一百年的时间跨度、复合视野、全知视角,自由穿行于剧作剧情内外,以叙述者的身份,讲述那个波澜壮阔的革命故事。这一气势恢宏的宏大叙事,几乎就是一部全景式的浙江地方党史。从“盗火者”陈望道1920年春义乌分水塘翻译《共产党宣言》起,剧作中出现的人物,都是一群怀抱理想、为了新中国的诞生奉献青春热血、勇于牺牲自己的年轻人。上世纪20年代,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一批已经觉醒的学生、军人、工人、农民,建立了浙江的第一个中国共产党基层组织——中共杭州小组。手捧《浙江新潮》的俞秀松、激情发布《衙前农民协会宣言》的李成虎、民国军人金佛庄、发放宣传资料的工人徐梅坤,杭州的工人阶级终于有了自己的组织。“漫漫长空/钱塘江上升起一颗星/穿云透雾/照亮你的心/照亮我的心/照亮天下永远晴”。剧作用四位创建小组的年轻人的朗诵,迎接钱塘江上夺目耀眼的“北斗星”。最残酷的斗争,大多发生在最封闭的世界。阴森森的铁栅栏布满整个舞台,在戒备森严的杭州陆军监狱里,四位被捕的浙江省委书记张秋人、罗学瓒、卓兰芳、徐英,牺牲前依然在用慷慨激昂的誓言与敌人顽强斗争。抗战时期牺牲的浙江省委书记刘英在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候,想到的依然是党的事业……还有那倒在新中国曙光即将到来前的陈辉、朱敏、肖章、徐角芳,1949年3月8日,四位年轻的革命者双手被铐,在黑暗中被阵阵鞕声驱赶着,被活埋在土坑中。编剧夏强说:“在创作之初,想选择一个恰当的手法,用发生在浙江大地上的人和事,展现中国人民近100年来波澜壮阔的奋斗历程。”在真正的非虚构的历史中,大多数英雄没有光环、没有特效,他们看上去都是普通人,但他们有的是青春热血和坚定信仰。他们既是那段开天辟地历史的参与者、创造者,同时也是那段火红革命历史的见证者、记录者。

如果说,半部浙江党史是《红船·追梦》革命历史冷峻而深邃的非虚构叙事,那么,剧作中体现出的半部浙江现代文学史恰好是激情抒情的最好体现。一半是叙事,一半是抒情,显然是一部情景诗话剧的最佳组合和呈现方式。浙江现代涌现出一批文学家式的革命者,他们既在漫长的革命征战中留下坚实的足迹,同时也在文学史上留下不朽篇章。剧中出现了鲁迅、柔石、殷夫、艾青等人的名诗名句,而且也选取了一批年轻的革命先烈的诗文、书信、手札和故事等。诗话情景剧《红船·追梦》在舞台上还原故事中的一个个壮烈场景,让人更能身临其境的同时,追寻半部浙江现代文学史的朗诵精髓,凸显诗话与情景的融合式柔性叙事。剧作大胆借鉴了2017年最为火爆的两档人文类电视节目——《朗读者》与《见字如面》,选取革命先烈的诗文、书信和遗言,用朗诵、朗读和情景表演相结合的方式进行演绎。一首首普通的诗歌,一封封简朴的家信,一个个饱含血泪的故事,通过场上不同人物的对白、独白和旁白的真情演绎,革命先烈的家国情怀,尽在“字里行间”。尤其是鲁迅《无题》中的“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柔石的《战》,殷夫的《别了,哥哥》,艾青的《我爱这土地》等,都是家喻户晓的名篇。《红船·追梦》的舞台虚实结合,景灯人情融为一体,以一种中国诗画的写意手法,跨时空交流,心灵与心灵沟通,情感与情感碰撞,用不同的舞台语汇的抒情表达方式给观众展现场上的张弛。如果说没有情节冲突、没有人物矛盾的“人像展览式”冷叙事冲淡了情景诗话剧的剧性特点,那么,以抒情性为特征的柔性叙事,足以弥补其刚性冷叙事的不足,以情感统率全剧,尽情展示情景诗话剧的舞台魅力。

党性与人性的结合

“不忘初心,继续前进”,是贯穿情景诗话剧《红船·追梦》不变的主题。剧作中的共产党人,面对苦难,坚贞不屈,奋起抗争,以百折不挠的精神,进行了一场场气壮山河的斗争,谱写了一曲曲可歌可泣的宏大史诗,体现出一腔热血的共产党人的“忠魂”。但这一严肃、高尚的党性书写,在当下新的历史语境中,与充满生活气息的人性化叙事高度结合,体现了情景诗话剧新红色叙事的时代特征。

在情景诗话剧《红船·追梦》中,党性无疑是剧作一个核心的关键词。“一个幽灵,一个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游荡……”。从1920年的义乌乡下的《共产党宣言》译本中的“幽灵”,到中国现代革命阶段的“幽灵”,陈望道带着他译笔下和信仰中的“幽灵”,穿行于共产党人垒筑而成的坚毅而刚强的群山,审视信仰支持下不屈的共产党人的灵魂。这里有铁窗中的卓兰芳,面对监狱长的诱惑,毫不心动;这里有皮鞭加身的徐英,没有丝毫的后悔,“因为我从事的是大多数劳动人民的事业,是人类历史上最壮丽最伟大的事业”;这里有昂首走向刑场的罗学瓒,“让敌人开枪吧,就当它是为我送行”;这里有被敌人打得皮开肉绽的张秋人,至死也不退出共产党。四位浙江省委书记慷慨赴死,齐声共唱《国际歌》,“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雄壮的歌声响彻舞台,响彻云天。这里有“马上就是又一个被砍头枪毙的浙江省委书记”刘英,“十年征程到如今/偷生弹雨息枪林/战死沙场堪自乐/囹圄室内何我全兮”。将党的省委书记的最后誓言,留给苟且存身的监狱狱卒。这里有一批共产党员的群像,面对反动派的疯狂屠杀,就义之前没有一丝的惧怕,“我满意我为真理而死”,“由于党给我的教育,使我认识了这社会的黑暗,使我认识了革命,使我成为一个有生命的人。现在在这最后的一刹那,我向伟大的党和你们致以最崇高的敬礼”。在所有共产党人一起高唱的《国际歌》歌声中,党性得以最充分的彰显。党性是一个进步政党固有的本性,是先进的阶级性最高和最集中的表现。“党性是高度发展的阶级对立的结果和政治表现”。在革命斗争时期,党性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是千百万共产党人为了完成党在各个历史时期的斗争任务,英勇奋斗,忘我牺牲,开拓进取实践的人格、人性的升华。

党性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也不是一个空洞的理念,它是由人性组织而起的坚强的堡垒。人性是在一定社会制度和一定历史条件下形成的人的本性。人性的历练,是到达党性高峰的生命路径。《红船·追梦》在整体彰显剧中人物共产党人的党性原则时,也不忘共产党人钢铁练就背后的人性温情。导演杨允金、王小红说:“通过主人公的故事主线,回顾先烈们的革命精神。过去提起‘先烈’,总让人想起‘为国捐躯’的烈士,但通过剧中书信的呈现,观众会发现这些先烈是质朴、活生生的人。他们的书信里,有夫妻之间、父子之间的,充满了烟火气与温情。”裘古怀遇难前给妻子的一封信中说:“今天我就要离开你们了!请你不要悲痛,你要勇敢些。谁无父母,谁无儿女,谁无亲人!我们正是为了救助全中国人民的父母、妻儿和亲人,所以牺牲了自己的一切。”但话锋一转而显温柔以及对尚未出生的孩子的思念:“如果你还纪念我的话,希望你以后生下的第一个孩子就叫他‘念怀’”。这里展示的,正是共产党人血肉之躯下的夫妻情、父子情。不仅是裘古怀和他妻子的诀别书留下永远的痛,剧作中郑复他和父亲那“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苦,金维映和她儿子生离死别以及她未曾谋面的孙女对奶奶的思念,都让人感到共产党人的人性温暖。殷夫写于“四一二”大屠杀两周年之际,与在国民党政府任职的如父般的大哥决裂时的诗作《别了,哥哥》,字里行间显露着一个铁骨铮铮的革命者,在亲情与信念两难抉择中的勇气和决心。诗歌在浓墨铺排自己与哥哥20年抚爱的亲情上,宣告与一个反动阶级的告别:“别了,哥哥,别了/此后各走前途/再见的机会是在/当我们和你隶属着的阶级交了战火。”诗篇以白描、直抒的手法,以真挚的诗情打动观众。这是一个来自资产阶级家庭的子女抵达先进分子“无我”状态的心灵历程,也更可以凸显党性的崇高与神圣。

历史性与当代性的结合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艾青的《我爱这土地》的爱国情怀,无疑是现代中国一大批前赴后继的共产党人、先进分子追求的人生理想的最深切体现。杭州话剧艺术中心总经理冯顺达说:“这部剧,我们不仅想表现先烈们的精神,也想阐述红船精神在当下的意义。我们把时间跨度拉长,从新中国成立前到G20峰会都会有所呈现。”《红船·追梦》正是在大跨度的历史叙事中将理想与现实对接,架设了一个经历党的奋斗历程的陈望道与当代女青年袁霞的唤醒结构,实现了剧作历史性与当代性的深度结合。

实现这一超越时代的对接,得力于剧作中叙述者的巧妙设置。从序幕到尾声,每当场景转换时,陈望道与袁霞总是不失时机地出现在舞台上。他们是剧中所有故事的叙述者,也是所有革命场景的见证者,也是现代中国历史的审视者与评述者,最后也是当代主题的唤醒者。对于陈望道而言,作为这个时代的参与者与革命道路的探寻者,剧作故事的发生、发展,他只是一个半知的视角,从翻译《共产党宣言》那天起,他在腥风血雨的历程中唯有信仰的牵引,才能走到胜利的那天,故事的进展对他来说是未知的。但作为一个最终站在新中国明朗的天空下的共产党人,他又是全知的视角,回望历史,审视历史,有惨痛的教训,更有理想实现的喜悦。当他在南湖烟雨楼前展览馆中遇见当代青年袁霞的那刻起,他穿越的不仅是历史,更是穿过历史与现实的对接、审视乃至呼唤。而对于另一叙述者袁霞来说,她与陈望道的相遇,是袁霞对于中国现代史的参与。这个新时代成长起来的青年,了解中国共产党的发展历史,她用历史书中习得的全知视角,从片段式的对浙江共产党人的感知中,半参与、近距离地逼近中国现代革命史的真实,让历史书中的抽象的共产党人,变成活生生的非虚构的奋斗者,可以触摸,可以真正感受那来之不易的胜利和辉煌成就。越是这样跨越百年的联手叙述与交流,就越能感受中国共产党人从南湖的小船,摇到井冈山、瑞金,摇到延安、西柏坡,摇到北京城,建立新中国的伟大历程,并坚定“愿为共产主义事业贡献毕生的力量”的信心。据称,这部剧最初的名字叫《先驱》,后来因为故事从“红船”出发,就更名为《红船·追梦》。剧作从“红船”出发,到“红船”结束,这一回环结构,恰好是历史与当代的巧妙呼应。而《红船·追梦》的剧名,既体现了“红船精神”,还原当年牺牲的年轻的革命志士砥砺奋进的历史,对于他们来说,追梦恰恰体现出了那个时代年轻人的理想,当然也更体现了当代年轻人崇高的精神追求与理想。剧终陈望道与袁霞两个人把手紧紧地握在一起,鉴史明得失,察今励精神,实际上意味着两个世纪有着追求的人精神的遇合、理想的遇合、信仰的遇合。

江潮汹涌澎湃,潮水与阳光一片。红船在党旗中熠熠生辉,扬帆起航。当陈望道、袁霞举手宣誓,当剧中所有人举手宣誓,“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剧作的唤醒结构就产生了无穷的力量,展现中国人民近一百年来波澜壮阔的奋斗历程,目的就在于弘扬伟大的红船精神、追梦精神,唤醒每一个被幸福淹没的人的灵魂起而奋进。此时,舞台上每一个宣誓人的名字瞬间由剧中人的名字变成了演员自己的名字,实现了历史与当代的无缝转换,化历史为现实,这一仪式化的呼喊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剧场中,经久不息。舞台现场的神圣气氛,把人和人联结到一起,把过去和现在联结在一起,把理想和现实联结在一起,把历史与当下联结在一起。当所有演员从“红船”出发,剧中追求理想的过程,就是沿着“红船精神”的“追梦之旅”。从“红船宣誓”到“红船精神”,无疑是中国共产党精神血脉的继承和当代精神的建构。这个“红船精神”,就是习近平总书记说的:“开天辟地,敢为人先的首创精神;坚定思想,百折不挠的奋斗精神;立党为公,忠诚为民的奉献精神。”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红船,就是我们所有中国人的“母亲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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