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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代“因X(的)上头”类句式的普遍性与来源

2018-01-28叶建军

通化师范学院学报 2018年3期
关键词:秘史蒙古语句式

叶建军

元明时期白话文献中出现了一些奇特的句式,如“因X(的)上/上头”“为X上/上头”等表示原因的句式。为了行文方便,我们将这类句式记作“因X(的)上头”。余志鸿认为这类句式中方位词“上/上头”是“表目的、原因后置词”;[1]祖生利主要通过考察元代直译体文献,较为详细地探讨了这类句式中方位词“上/上头”的原因后置词用法及其来源。[2]我们拟先考察元代原因句式“因X(的)上头”类的具体使用情况,然后探究其来源问题。

一、元代“因X(的)上头”类句式的普遍性①这里所考察的文献均是反映元代语言面貌的文献。这些文献基本上成书于元代,个别虽成书于明初,但是反映的仍是元代的语言面貌。

“因X(的)上头+结果”类原因句式最初出现于元代。这类句式不仅在X前出现了表示原因的标记词“因/为/以/因为/为因”等,而且在X后面出现了方位词“上/上头”,紧接方位词“上/上头”后面,一般是一个表示结果的分句;X一般是谓词性的,极少是体词性的;X与方位词之间有时又加上助词“的”(偶尔写作“底”)。

原因句式“因X(的)上头”类在反映元代语言面貌的文献中使用较为普遍,在非纯汉语文献和纯汉语文献中均有用例。

(一)非纯汉语文献中“因X(的)上头”类句式

原因句式“因X(的)上头”类在直译体元代白话碑文中有较多用例,均为“为X(的/底)上头”。例如:

(1)如今为这中峰和尚悟明心地好师德的上头,奉扎牙笃皇帝圣旨,他根底也立了碑来。(《元代白话碑集录·一三三四年降赐天目中峰和尚广录入藏劄》)

(2)皇帝为教门的上头,教依著这校正归一的清规体例定体行者,么道。(《元代白话碑集录·一三三六年重编百丈清规法旨》)

(3)为这般上头,把着行踏的圣旨与来。(《元代白话碑集录·一二九六年彰德上清正一宫圣旨碑(一)》)

原因句式“因X(的)上头”类在元代直译体《元典章·刑部》中也有较多用例,主要是“为X(的)上头”。例如:

(4)为断僧人词讼的上头,商量者。(《刑部》卷一,“僧、道做贼杀人,管民官问者”)

(5)为翟寿不收捕草贼上头,要了招伏。(《刑部》卷十六,“收捕推病回还”)

在《元典章·刑部》中“为X上”“因X上”“因为X上”有少量用例。例如:

(6)有勾当底人,为管公事底人不要人钱上,故意将钱物与一个人将着,做过度一般,将管公事人赃谋底也有。(《刑部》卷十,“禁治过度钱物”)

(7)又招,不合因事主知觉前来拒捕上,用箭射伤王通事罪犯,准上从拒捕法。(《刑部》卷十一,“偷斫树木免刺”)

(8)姚元所犯,因为夏贤分付此上,将龚仲一非法行打,因伤身死。(《刑部》卷十六,“重仗打人致死”)

直译体《通制条格》是元代一部非常重要的法律书,而且收录了不少有关元代政治、社会经济方面的史料,现有明初墨格写本残卷。《通制条格》中有较多原因句式“因X(的)上头”类用例,均为“为X(的)上头”。例如:

(9)辛哈思的为娶了乐人做媳妇的上头,他的性命落后了也。(《通制条格》卷三,“户令”)

(10)盖学校是国家有益的勾当,俺为这事不轻的上头,题奏有。(《通制条格》卷五,“学令”)

(11)又为偷盗了官头口的上头,差人根赶至庆元路去呵,将那贼每也捉获了。(《通制条格》卷十九,“捕亡”)

在翻译于明初的《蒙古秘史》总译部分中有较多的原因句式“因X(的)上头”类,具体有“因X(的)上头”“为X(的)上头”“因X上”(均为“因此上”)等。下面是“因X(的)上头”用例:

(12)孛端察儿因无吃的上头,见山崖边狼围住的野物射杀了,或狼食残的拾着吃,就养了鹰,如此过了一冬。(《蒙古秘史》二六)

(13)因你与我父契交的上头,我差人迎接你来我营内,又科敛着养济你。(《蒙古秘史》一七七)

下面是《蒙古秘史》中“为X(的)上头”用例:

(14)我是众百姓的主人,为亲送女儿上头,被人拿了,今后以我为戒。(《蒙古秘史》五三)

(15)诃额仑菜蔬养来的儿子都长进好了,敢与人相抗。为奉养他母亲上头,将针做钩儿,于斡难河里钓鱼。又结网捕鱼,却将母亲奉养了。(《蒙古秘史》七五)

(16)为你杀弟的上头,你叔父古儿罕来征你。(《蒙古秘史》一七七)

下面是《蒙古秘史》中“因此上”用例:

(17)那妇人孛端察儿根前再生一个儿子,名巴阿里歹,后来做了巴阿邻人氏的祖。那巴阿里歹的儿子,名赤都忽勒孛阔。赤都忽勒孛阔娶的妻多,儿子多生了,因此上做了篾年巴阿邻姓氏。(《蒙古秘史》四一)

(18)答里台斡惕赤斤对那妇人说:“你丈夫岭过得多了,水也渡得多了,你哭呵他也不回头,踪迹寻呵也不得见了。你住声,休要再哭。”因此上将回去与也速该把阿秃儿做了妻。(《蒙古秘史》五六)

元代直讲体《孝经直解》《直说大学要略》《经筵讲义》等中也有较多原因句式“因X(的)上头”类用例,具体有“为X(底)上头”“因X(的)上头”“为X上”“因X上”(均为“因此上”)等。如:

(19)唐太宗是唐家很好底皇帝,为教太子底上头,自己撰造这一件文书,说着做皇帝底体面。(《经筵讲义·帝范君德》)

(20)子曰:“昔者,明王之以孝治天下也,不敢遗小国之臣,而况于公侯伯子男乎!故得万国之欢心,以事其先王。”(孔子说,先将孝道治天下着,小名分的人不着落后了,休道是大名分人有。因这般上头得那普天下欢喜的心,把祖先祭祀呵,也不枉了。)(《孝经直解·孝治章第八》)

(21)百姓是国之本,财是百姓之心,多取敛钱财必损着百姓,损着百姓必损着国家。小人多收敛钱财教君现喜,君王不觉百姓生受,却道国家有利益。君王又道此人肯受天下怨,却不知天下怨气只在君王处。因此上,贤的君王在事前处置得不教生乱。(《直说大学要略》)

在朝鲜时代,汉语教科书《原本老乞大》中也有少量原因句式“因X(的)上头”类用例,具体有“因X上头”“为X上”“为X上头”。①《原本老乞大》的语言鲜明地体现了元代语言的特点,应该编写于1346年前后,刊刻年代大致在14世纪末15世纪初。例如:

(22)因那上头,众人再不曾劝,信着他胡使钱。(《原本老乞大》)

(23)俺有一个伴当落后了来,俺沿路上慢慢的行着[等]候来。为那上,迟了来。(《原本老乞大》)

(24)那里枰大!这参恁称时节有些湿来,如今干了,为那上头,折了这十斤。(《原本老乞大》)

(二)纯汉语文献中“因X(的)上头”类句式

在纯汉语文献元杂剧、散曲、《全相平话五种》《元本琵琶记》(反映元末明初的语言面貌)等中仍有原因句式“因X(的)上头”类,具体来说有“因此上”“以此上”“为X上”等。三字格“因此上”与“以此上”出现频率极高,而“为X上”偶见用例。

在《新校元刊杂剧三十种》中,“因此上”多达26例,“以此上”5例,“为X上”3例。下面是“因此上”用例:

(25)【菩萨梁州】我虽是鳏寡孤独,对谁人分诉?衔冤负屈,因此上气填胸雨泪如珠。……(《好酒赵元遇上皇》)第二折)

(26)【小桃红】因甚弟兄儿女总排房,一个坟茔里葬,辈辈留传祭祖上?俺两口儿大如你爷娘,你个莲子花放了我过头仗。咱在时早这般祭祖没些儿大量,咱死后便是上坟的小样,我因此上先打后商量。(《散家财天赐老生儿》第三折)

(27)【斗鹌鹑】我若背义忘恩,早和他私情暗约。后来俺哥哥来家,夜深吃的来醉倒。呀!婆娘待把俺哥哥所算了!被我赚得他手内刀,想俺哥哥昆仲情深,因此上把婆娘坏了。(《张千替杀妻》第三折)

下面是《新校元刊杂剧三十种》中“以此上”用例:

(28)【天下乐】子见铁甲将军夜过关。非干,不奈烦,他将斩父恨仇心将天下反。子为咱兵将少,以此上心胆寒,怎敢将他一例看。(《楚昭王疏者下船》第一折)

(29)【后庭花】见一日十三次金字牌,差天臣将宣命开,宣微臣火速临京阙,以此上无明夜离了寨栅。……(《东窗事犯》第四折)

下面是《新校元刊杂剧三十种》中“为X上”用例:

(30)为酒上遭风雪,为酒上践程途。(《好酒赵元遇上皇》第二折)

(31)为家私消乏上,三口儿去曹州曹南镇探亲来。(《看钱奴买冤家债主》第二折)

在《全元散曲》中,“因此上”多达27例,“以此上”仅2例。下面是“因此上”用例:

(32)红鸾来照孤辰运,白身合有姻缘分。绣球落处便成亲,因此上忍著疼撞门。(贯云石〔正宫〕《醉太平·失题》)

(33)踌蹰,薄情忒狠毒,因此上扯碎了姻缘簿。(陈克明〔中吕〕《粉蝶儿·怨别》)

下面是《全元散曲》中“以此上”用例:

(34)也是你安分福花台上註,以此上月老姻缘玉簿上佥,任违了父教师严。(无名氏〔正宫〕《端正好·相忆》)

(35)赤紧的红裙不解嘲风口,以此上青衫紧退揉花手。(赵彦晖〔仙吕〕《点绛唇·省悟》)

《全相平话五种》中,“因此上”有1例,“以此上”有2例。例如:

(36)看齐愍王性命如何?孙子急言:“不得无礼,臣不得弑君!”齐王见袁达势恶,方免孙子之命。孙子因此上得病不出。(《七国春秋平话》卷上)

(37)有妲己知太子长大,心中怕怖:“有一皇后正宫中宫人告与太子,知我教天子坏了他母,以此上不便。我今暗宣费仲。”(《武王伐纣平话》卷上)

《元本琵琶记》中,“以此上”有2例。例如:

(38)〔生白〕告爹爹:教孩儿出去,把爹爹妈妈独自在家,万一有些差池,一来别人道孩儿不孝,撇了爹娘去取功名;二来道爹娘所见不达,只有一子,教他远离;以此上不相从。(《元本琵琶记》第四出)

二、“因X(的)上头”类句式的来源

我们认为,原因句式“因X(的)上头”类是因语言接触,由汉语固有的原因句式“因X(上)”类与蒙古语原因句式的汉语直译式或复制式“X(的)上头”类糅合而成的。

(一)“因X(上)”类:汉语固有的原因句式

我们这里所说的原因句式“因X(上)”类包括“因X”与“因X上”两类。

1.原因句式“因X”类

原因句式“因X”类包括“因 X”“为X”“以X”“因为X”等,这些句式均是汉语固有的。“因X”“为X”“以X”在上古汉语中就已出现。例如:

(39)因不忍见也,故于是复请至于陈而葬原仲也。(《公羊传·庄公二十七年》)

(40)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荀子·天论》)

(41)上索我者,以我有美珠也。(《韩非子·说林上》)

原因句式“因为X”类,大约在晚唐五代时期已有用例。例如:

(42)“其往者,维摩诘因以身疾,广为说法。”因为国王、居士等百千万人皆来体问,居士便以身疾,广博解说,令其人辈,生厌舍心。(《敦煌变文校注·维摩诘经讲经文(三)》)

原因句式“因X”类在元代的文献中仍大量使用。下面是纯汉语文献中原因句式“因X”类用例:

(43)(正末云:)小人是结义兄弟。因这妇人待一心杀害哥哥,是小人杀了。(《新校元刊杂剧三十种·张千替杀妻》第三折)

(44)为我每日好吃那酒,人口顺都叫我任风子。(《新校元刊杂剧三十种·马丹阳三度任风子》第一折)

(45)郎中赵高恃恩专恣,以私怨诛杀人众多。(《全相平话五种·秦并六国平话》卷下)

(46)秦斌答曰:“奉楚王命,并诸国王命,因为始皇无道,谋吞六国,遣使来投谩书,胁令诸邦纳土,意图六合混一。是致诸国大王合纵兵至。”(《全相平话五种·秦并六国平话》卷上)

下面是非纯汉语文献中原因句式“因X”类用例:

(47)正为你这般有见识了,所以上泰亦赤兀惕兄弟每妒害你。(《蒙古秘史》卷二)

(48)成吉思归,以拖雷、出古二人有功,都赏赐了。(《蒙古秘史》卷十三)

(49)圣人因他有这般心呵,就教他每爱亲敬君,有勾当有。(《孝经直解·圣治章第九》)

(50)傅汝明因为佃客李小三不伏使唤,致伤身死。(《元典章·刑部》卷四,“主户打死佃客”)

2.原因句式“因X上”

《说文解字·上部》:“丄,高也。此古文上,指事也。……上,篆文丄。”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将“丄”改作“二”:“古文上作二,故‘帝’下、‘旁’上、‘示’下皆云:从古文上。可以证古文本作二,篆作丄。”“上”的本义是高处、上边。“上”由物体的上边扩大引申指物体的表面。例如:

(51)夫子之在此也,犹燕之巢于幕上。(《左传·襄公二十九年》)

“上”进一步引申表示一定的处所、时间。例如:

(52)王坐于堂上,有牵牛而过堂下者,王见之,曰:“牛何之?”(《孟子·梁惠王上》)

(53)见说那状元祖居西蜀,家往成都;三岁上读得书,五岁上属得对;文过李杜,才并二程;敛儿魁伟,精神磊落;搦管行云似电,面君对答如流。(《张协状元》第二十七出)

在隐喻机制作用下,“上”的语义泛化,可以表示范围或方面。例如:

(54)人生世上,势位富贵,盖可忽乎哉!(《战国策·秦策一》)

这种表示范围或方面的“上”在元代之前的文献中常见。下面是南宋时期文献《朱子语类》中的用例:

(55)曾子也不是截然不省别底,只是见得此三事上,实有纤毫未到处。(《朱子语类》卷二十一)

(56)政事者就政事上学得,文学者就文学上学得,德行言语者就德行言语上学得。(《朱子语类》卷九十三)

表示原因的“因”可以与表示范围或方面的“上”构成框架式原因句式“因X上”。在《朱子语类》中有少量“因X上”用例,这种句式中“因”义为“因为”,表示后接的X是原因;X一般是名词性成分;“上”相当于“方面”。“因X上”的意思是“因为X方面”或“因为X的缘故”,其结构层次应该是:因+(X+上),因而“因X上”是前置词原因句式。从句法功能来看,“因X上”一般用于谓词性成分前作原因状语,而不是充当原因分句。如:

(57)问:“居业当兼言行言之,今独曰‘修辞’,何也?”曰:“此只是上文意。人多因言语上便不忠信。”(《朱子语类》卷六十九)

(58)若是计较利害,犹只是因利害上起,这个病犹是轻。(《朱子语类》卷二十一)

(59)诗意只是叠叠推上去,因一事上有一事,一事上又有一事。(《朱子语类》卷八十一)

在《朱子语类》中还偶尔使用与框架式原因句式“因X上”相当的“因X上面”。例如:

(60)伊川说:“水流而不息,物生而不穷,皆与道为体。”这个“体”字,似那形体相似。道是虚底道理,因这个物事上面方看见。(《朱子语类》卷三十六)

我们认为南宋时期的框架式原因句式“因X上”是汉语原因句式“以X(之)故”“为X(之)故”“因X(之)故”等的变式。

在先秦至西汉时期,汉语中就有框架式原因句式“以X(之)故”“为X(之)故”“因X(之)故”等。例如:

(61)孤以社稷之故,不能怀君。(《左传·襄公十一年》)

(62)为归汶阳之田故,诸侯贰于晋。(《左传·成公九年》)

(63)且夫秦地被山带河,西塞以为固,卒然有急,百万之众可具也。因秦之故,资甚美膏腴之地,此所谓天府者也。(《史记·刘敬叔孙通列传》)

“以X(之)故”“为X(之)故”“因X(之)故”等到了南宋时期发展为新的框架式原因句式“因X上”。但是在南宋时期变式“因X上”还未得到普遍使用,而且有局限性,如表示原因的词语局限于“因”,X往往局限于体词性成分,已虚化的表示“方面”的方位词语局限于“上”。

(二)“X(的)上头”类:从蒙古语复制的原因句式

“后缀‘头’产生于东汉,发展于六朝,盛行于唐宋以后”。[3]211“上头”是方位词“上”加上后缀“头”构成的方位词,早在汉代就有用例。例如:

(64)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汉诗·乐府古辞·陌上桑》)

下面是唐宋时期方位词“上头”的用例:

(65)湖山上头别有湖,芰荷香气占仙都。(白居易《游小洞庭》,《全唐诗》卷八八三)

(66)师云:“者个是屋,上头是天,手里是拄杖。作么生是涅槃门?”(《古尊宿语录》卷十六)

(67)必大录云:“上头底只管刚,下头底只管柔,又只巽顺,事事不向前,安得不蛊!旧闻赵德庄如此说。”(《朱子语类》卷七十)

在元代之前的汉语中,“上/上头”尚未出现表示原因的用法。“上/上头”用于X后表示原因,原因句式“X(的)上头”类是在元代出现的。在元代这类原因句式使用普遍,但是基本上大多出现在非纯汉语文献中,如元代白话碑、《元典章·刑部》等;而出现在纯汉语文献中的用例相对较少。

“元代白话碑文有着鲜明的直译体特征:其基本的词汇和语法贴近元时北方现实口语,但同时也掺杂了大量的中古蒙古语成分,与纯粹汉语有所不同”。[4]元代白话碑文中有较多的原因句式“X(的)上/上头”,其中的“X”一般是谓词性成分。“X(的)上/上头”是一个表示原因的分句,其后一般出现一个表示结果的分句。例如:

(68)每年烧香的上头得来的香钱物件,只教先生每收掌者。(《元代白话碑集录·一三二四年泰山东岳庙圣旨碑》)

(69)但凡军马人民的,不拣甚么勾当里,遵守正道行来的上头,数年之间,百姓得安业。(《元代白话碑集录·一三二四年泰定帝登极诏》)

《元典章》全名《大元圣政国朝典章》,是元代法令文书的汇编。《元典章》分两次印行,前集约印行于英宗至治元年(1321年),新集印行于至治二年或三年。《元典章》写作年代明确,现有元刻本,属于“同时资料”。书中包含比较丰富的白话语料,尤其是其中的《刑部》,白话资料最为集中,篇幅也最大。在《元典章·刑部》中有较多的原因句式“X(的)上/上头”,其中X一般也是谓词性成分。“X(的)上/上头”是一个表示原因的分句,其后一般出现一个表示结果的分句。例如:

(70)如今将贼每断放了的上头,贼盗多了有。(《刑部》卷十一,“处断盗贼新例”)

(71)其刘三到将张驴儿头发捽挽不放,拒敌上,被张驴儿用刀子扎伤身死。(《刑部》卷四,“杀死奸夫”)

直译体《通制条格》中也有较多的原因句式“X上头”。例如:

(72)至元二十八年五月十七日奏准,户部、工部的勾当多的上头,去年桑哥等办集勾当上头,十二个舍人委付来。(《通制条格》卷十四)

(73)在先北口等处抽分羊马牛只的人,依体例抽分了不全纳的上头,教俺差好人抽分者,么道圣旨有来。(《通制条格》卷十五)

元代直讲体《经筵讲义》中也有少量“X(的)上头”用例。例如:

(74)奉祀祖宗的上头,好生尽孝心者。(《经筵讲义·帝范君德》)

在成书于明初的《元史》中也有3例“X(的)上头”,均见于《泰定帝本纪》。例如:

(75)依著薛禅皇帝圣旨,小心谨慎,但凡军马人民的不拣甚么勾当里,遵守正道行来的上头,数年之间,百姓得安业。(《元史》卷二十九)

但是原因句式“X(的)上/上头”在元代纯汉语文献中极为罕见。在《新校元刊杂剧三十种》中仅有1例表原因句式“X上头”:

(76)想刘禹不孝父母、不敬六亲上头,折罚刘禹子嗣。(《散家财天赐老生儿》第二折)

为什么元代原因句式“X(的)上/上头”基本上只出现于非纯汉语文献中呢?这是因为该句式是蒙古语后置词原因句式的复制式,是语言接触的产物。蒙古语属于阿尔泰语系,属于黏着语,依靠附加成分(后置词)表示语法意义。中古蒙古语中的后置词,在种类上比现代蒙古语少,“在文献中出现的后置词,有表示方位、方向、目的原因、比较、限制和概括等几种意义”。[5]238“上/上头”是元代汉语的一个特殊的表示原因的后置词,相当于汉语的前置原因词“因、为”等,用来对译中古蒙古语领格形式的名词、代词、形动词之后表示原因的后置词tulа(秃剌)。[1][2][6]现代蒙古语仍使用后置词“tulа”等表示原因。[7]287

《蒙古秘史》是我国蒙古族的一部近30万字的历史、文学巨著,记述了铁木真(即元太祖成吉思汗)、斡歌歹(即元太宗窝阔台)的事迹。其最初的古体蒙文原著早已失传,明朝洪武年间用563个汉字表音(译音)拼写成蒙古语本。全书由汉字标音的蒙古语本文、汉字直译的词汇旁译和节后的总译三部分构成。《蒙古秘史》虽然翻译于明初,但是反映的基本上是元代汉语的面貌,而且能反映蒙古语对汉语的影响、渗透。《蒙古秘史》中原因后置词“秃剌”一般用汉语方位词“上头”对译。例如:

(77)巴撒成吉思中合汗 呜诂列舌论(忽)[中忽]亦勒答儿安答中合惕中忽勒都安

再 太祖 皇帝说 人名契交厮杀

突儿阿米颜 斡舌列周兀舌里答 阿蛮捏额克先讷 土撒因 秃剌,兀舌鲁中浑

时 性命自的行 出着 先 口 开了的恩的 上头,子孙的

兀舌鲁中合 古舌儿帖列 斡那赤敦 阿卜里中合

阿奔 阿秃中孩 客延 札舌儿里黑

子孙行 直到 孤独的 受赐 受 有着

么道 圣旨

孛勒罢。(二一七)

做了。

总译:成吉思再说:“忽亦勒答儿安达,在前厮杀时,先开口要厮杀有功的上头,教他子孙受孤独的赏赐者。”(二一七)

以上用例的旁译部分用汉语的方位词“上头”对译蒙古语的原因后置词“秃剌”,总译部分仍然使用“上头”对译,而且复制了蒙古语后置词原因句式的语序,即“X(的)上头”。

译者在将蒙古语译成汉语时,一般要遵循汉语的语法规则,但是由于语言接触的干扰,翻译者会特别重视二者之间的共通性,从而不可避免地将蒙古语的某个语法规则迁移进翻译过来的汉语中,使翻译过来的句式在某种程度上兼容了两种语言的句法特点,具有兼容性。祖生利通过比较元代白话碑文与回鹘式蒙古文和八思巴字蒙古语原文(拉丁转写),“考察了白话汉译中方位 词‘ 里 ’‘ 内 ’‘ 根 底 ’‘根 前 ’‘ 上’‘ 上 头 ’‘ 行 ’‘处’(一处)等与中古蒙古语静词的领格、宾格、与-位格、工具格、离格、共同格等附加成分之间的对应关系”;认为直译体文献是以汉语方位词对译蒙古语静词格附加成分,这主要是因为:“汉语方位词的后置性特征与蒙古语静词的变格成分相一致。宋元时期汉语方位词意义、功能虚化,与蒙古语静词的变格成分有相通之处”。[4]汉语的方位词“上/上头”“与蒙古语名词、代词等变格成分语法位置相同,意义和用法相通”,[2]所以《蒙古秘史》等文献以“上/上头”来对译“秃剌”。正是因为译者认为汉语中表示方位的后置词“上/上头”可以用来对译表原因的后置词“秃剌”,所以出现了“X(的)上头”这种对应的直译句式。不过,“直译体文献中对译于蒙古语名词、代词等变格成分的方位词,性质上已成为变格的形式标记,用法与汉语里大不相同”。[4]

“X(的)上头”类句式是蒙古语后置词原因句式的复制式。换言之,原因句式“X(的)上头”类的生成机制是复制。“借用和复制是语法演变的外部机制,涉及被影响语言之外的演变动因,即‘语言接触’,这两种机制是语法成分、语法概念以及语法结构发生跨语言迁移的主要途径”;“语法复制包括‘语法意义复制’和‘语法结构复制’两个方面。前者是指一个语言(复制语)对另一个语言(模式语)的语法概念或语法概念演变过程的复制,后者是一个语言(复制语)对另一个语言(模式语)语法结构的复制”;“语法结构复制主要有两种模式:结构重组和构式拷贝。前者是指一个语言(复制语)的使用者依照另一个语言(模式语)的句法和形态模式来重排或选择自己语言里意义单位的语序。构式拷贝则指一个语言仿照另一个语言的模式,用自身的语言材料构建出与模式语对等的(形态/句法)结构式”。[8]原因句式“X(的)上头”类的生成机制是复制,其是蒙古语后置词原因句式的复制式,即用汉语仿照蒙古语后置词原因句式的句法模式,使用自有的方位词“上/上头”等构建出与蒙古语对等的后置词原因句式“X(的)上头”类。蒙古语后置词原因句式的复制式“X(的)上头”类是汉语历史上不曾有过的,是一种全新的表达式。很显然,这种全新的复制式是不符合汉语前置词原因句式的句法特点的,属于异质的句式,所以其大量出现于元代直译体等文献中,却几乎不出现在同时代的纯汉语文献中。①元代纯汉语文献不仅排斥“X上/上头”这种完全异质的原因句式,而且也排斥因蒙语与汉语接触而生成的原因句式“因X(的)上头”(详见下文),因为“因X(的)上头”类虽然具有汉语的使用前置词的原因句式的特点,但是其是蒙汉语言接触而生成的糅合句式,仍然具有异族语言后置词原因句式的特点。无怪乎元代纯汉语文献中“因X上/上头”类糅合句式也非常罕见(“因此上”等三音节形式除外)。由此可见,元明时期纯汉语文献在语法上具有很强的排他性。换言之,具有异族语言特点的原因句式“X上/上头”“因X(的)上头”等对元代纯汉语文献影响甚微。即便是元代非纯汉语文献,有时也排挤这种不符合汉语句法特点的蒙古语后置词原因句式的复制式“X(的)上头”类、糅合句式“因X(的)上头”类。如《蒙古秘史》,其旁译中个别后置词原因句式“X(的)上头”在总译中改成了汉语前置词原因句式“因X”等。

(三)“因X(的)上头”类:语言接触诱发的糅合句式

杨永龙认为,“语法演变的过程十分复杂,且不说史前漫长的人类语言会经历怎样的变化,即使有史以来汉语语法的演变也可能既是自身的发展也有接触的影响。这种影响既有语言间接接触造成的,如原典或译师的母语影响汉译佛经进而影响汉语口语,译经语言影响禅宗语录;也有语言直接接触造成的,如北方地区自古以来长期受到阿尔泰语的影响,尤其在北朝、晚唐五代、宋辽金、西夏、元、清时期。但是接触造成的影响总会受到受语自身系统的制约,如能不能接受,接受以后怎么发展等。”[9]杨先生关于语言接触对汉语的影响的观点是正确的。我们认为,元代新的原因句式“因X(的)上头”类的产生既受到汉语自身的语法格式的制约,也受到蒙古语语法格式的影响、渗透,语言接触诱发了新的语法格式“因X(的)上头”类的产生。上古汉语中已出现原因句式“因X”“为X”“以X”等,晚唐五代时期出现了原因句式“因为X”,南宋时期汉语在固有的原因句式“因X故”的基础上发展出了变式“因X上”,汉语这种固有的原因句式“因X(上)”类是新的原因句式“因X(的)上头”类产生的内因,而元代蒙古语原因句式的汉语直译式或复制式“X(的)上头”类是新的原因句式“因X(的)上头”类产生的外因。蒙汉之间的语言接触诱发了原因句式“因X(上)”类与“X(的)上头”类的糅合,从而生成了新的原因句式“因X(的)上头”类。原因句式“因X(的)上头”类的生成过程可以表示为:

“因X(上)”类+“X(的)上头”类→“因X(的)上头”类

句式糅合要遵循语义相近原则、时代先后原则和成分蕴含原则(或语义蕴含原则),[10]原因句式“因X(上)”类与“X(的)上头”类糅合生成“因X(的)上头”类完全遵循句式糅合的三个基本原则。首先,“因X(上)”类句式和“X(的)上头”类句式语义相近,均是表示原因,因而遵循句式糅合的语义相近原则。其次,如前所述,“因X(上)”类句式中“因X”“为X”“以X”早在上古汉语中就已出现,“因为X”到了晚唐五代也已出现,“因X(上)”在南宋时期有用例,也就是说原因句式“因X(上)”类在南宋之前就已存在;“X(的)上头”类原因句式在元代出现;“因X(的)上头”类也是在元代出现,因而“因X(上)”类句式与“X(的)上头”类句式糅合而成“因X(的)上头”类句式遵循句式糅合的时代先后原则。最后,“因X(的)上头”类句式蕴含了“因X(上)”类与“X(的)上头”类的所有成分,也蕴含了二者的语义,因而“因X(上)”类句式与“X(的)上头”类句式糅合生成“因X(的)上头”类句式遵循句式糅合的成分蕴含原则或语义蕴含原则。总之,从句式糅合的三个基本原则可以看出,“因X(的)上头”类句式的生成机制是糅合,其是由汉语固有的前置词原因句式“因X(上)”类和蒙古语后置词原因句式的汉语直译式或复制式“X(的)上头”类糅合而成的。

那么“因X(上)”类句式与“X(的)上头”类句式发生糅合的动因是什么呢?我们认为,二者糅合的动因是语言接触。在历史上两种语言一旦发生接触,必然会引起两种语言之间或强或弱的干扰、渗透。“因X(上)”类句式是汉语自身固有的原因句式,“X(的)上头”类句式是蒙古语后置词原因句式的直译式或复制式。在蒙语与汉语接触背景下,无论言者所操的母语是汉语还是蒙古语,如果言者要用汉语进行交际,且要使用原因句式,那么言者一方面就会受到汉语前置词原因句式的制约,欲用汉语前置词原因句式“因X(上)”类;另一方面又会受到蒙古语后置词原因句式的干扰,欲用蒙古语后置词原因句式的直译式或复制式“X(的)上头”类。于是汉语前置词原因句式“因X(上)”类与蒙古语后置词原因句式的直译式或复制式“X(的)上头”类就先后在言者大脑中浮现(或者先浮现前者,后浮现后者;或者相反),在外在的语言形式上,这两种句式就通过删略重叠成分糅合生成“因X(的)上头”类句式。也就是说,原因句式“因X(的)上头”类是在蒙古语与汉语接触背景下,由汉语前置词原因句式“因X(上)”类与蒙古语后置词原因句式的直译式或复制式“X(的)上头”类糅合而成的。换言之,原因句式“因X(的)上头”类是语言接触引发的糅合句式,其生成动因是语言接触。①汉语固有的原因句式“因X上”中的“上”是“方面”的意思,与蒙古语后置词原因句式的复制式“X上”中的“上”意思与用法很不一样,但是二者语言形式相同、句法位置相同,从而也推动了汉语固有的原因句式“因X(上)”类与蒙古语后置词原因句式的复制式“X(的)上头”类的糅合。

我们可以通过比较《蒙古秘史》中的旁译与总译来看“因X(的)上头”类句式的生成机制与生成动因。

在元代以前的汉语中,“上/上头”尚未出现表示原因的用法。“上/上头”用于X后表示原因,这是元代才出现的。阿尔泰语属于黏着语,依靠附加成分(后置词)表示语法意义。《蒙古秘史》中一般用汉语的方位词“上/上头”来对译中古蒙古语领格形式的名词、代词、形动词之后表示原因的后置词tulа(秃剌)。在《蒙古秘史》中,这种对译的旁译与总译部分不尽相同,有时是一致的,有时又不一致。

其一,有的旁译用“上头”对译中古蒙古语表示原因的后置词tulа(秃剌),总译仍然采取这种对译,并复制了蒙古语原因词后置的语序,即使用蒙古语后置词原因句式的复制式“X(的)上头”类,如例(77)。

其二,在《蒙古秘史》中有的旁译部分用“上头”对译表示原因的后置词tulа(秃剌),而总译部分却改成了表示原因的前置词“因”等,即使用汉语的前置词原因句式“因X”等,如例(78);甚至在后续分句中加上表示结果的前置词“所以”,以明示前后分句之间的因果关系,如例(79)。

(78)中合臣讷可温那牙吉多捏舌列台 不列额。那黯失克阿不舌里秃 秃剌,

名 子 名 名字有的 有来。装官人 性儿有的 上头,

那牙勤 斡孛黑坛 孛鲁罢。

一种 姓每 做了。

总译:合臣的子名那牙吉歹。那牙吉歹因他性儿好装官人模样,就做了那牙勤姓氏。(四六)

(79)成吉思·中合罕 札舌儿里黑孛鲁舌论 必答 兀舌鲁乞牙舌里颜 也客

太祖 皇帝 圣旨 说道 咱 一族自的行 大

额耶巴舌剌勒都黑撒泥 别勒古台因 札阿中忽因秃剌 必答讷 扯舌里兀惕马石

商量了 了的行 人名 的 告的 上头咱的 军每 好生

毶失牙罢(原作伯)。(一五四)

废耗了。

总译:成吉思罕说,自家一族里商量大事,因别勒古台泄露了,所以军马被伤死者甚多。(一五四)

其三,在《蒙古秘史》中有的旁译部分用“上/上头”对译表示原因的后置词tulа(秃剌),但是在总译部分不仅仍然使用原因后置词“上/上头”,而且还要加上一个原因前置词“因”等,形成原因句式“因X(的)上头”类。具体有“因X(的)上头”“为X(的)上头”“因X上”(均为“因此上”)等,例(80);甚至还可在后续分句前加上表示结果的连词“所以”,形成因果复句“因X(的)上头,所以Y”类,如例(81)。

(80)帖木真 呜诂列(论)[舌论]米讷秃剌 赤 额舌鲁思帖兀泽 必

(人名) 说 我的 上头 你 恐被害

中合儿镤阑勒都速。

厮射。

总译:帖木真说:“为我的上头,恐伤着你,我与他厮射。”(九一)

(81)巴撒 成吉思中合罕脱鲁纳呜诂列舌论额赤格 可温 斡额舌列 敏中合

再 太祖皇帝人名行说 父 子 另

客舌儿蔑迭古 不列额 赤 兀鲁思中忽舌里牙勒敦 额赤格 迭彻斡舌罗[额]列

怎 管的 有来 你百姓 共 收集父 行只

只兀舌儿孛仑只克秃勒都周兀鲁思中忽舌里牙勒都黑三 秃剌,扯舌儿必 捏舌列

翅 做 共拽着 百姓 共收集了的上头 官名 名分

斡克罢者。额朵额 斡额舌仑斡鲁黑三拙额克薛你耶舌里颜斡额舌仑敏中合孛勒周

与了也者。如今 自的 得了的 置来的教自的 自己 千 做着

秃舌鲁中罕突舌儿额耶秃勒都周兀禄兀 阿中忽 赤 客延 札舌儿里黑孛勒罢。

人名 行 商量着 不 住么你 么道 圣旨 做了。

总译:成吉思再对脱仑说:“你父子为甚得各管千户?因你助你父亲收集百姓上头,所以与你扯儿必名分。如今将你自收集的百姓做千户,与脱鲁罕商议着行。”(二一二)

有意思的是,在《蒙古秘史》旁译或总译部分中一般用方位词“上/上头”对译tulа,但是在总译部分却有1例使用“缘故”,即“因X的缘故”。例如:

(82)撒舌儿塔黑台 古温捏彻 牙剌哇赤 马思中忽惕中豁牙舌仑 巴剌中合速讷

回回 人处 人名 人名 两个城子的

脱舌劣 约孙 赤答中忽因 秃剌 乞塔惕亦舌儿格泥 蔑迭兀仑 答舌鲁中合思

体例 道理 能的 上头 契丹 百姓行教管 镇守的

鲁阿 土失罢(原作伯)。(二六三)

一同 委付了。

总译:因其能知城池的缘故,遂命其子马思忽惕与镇守官一同管不中合儿等城,又命牙剌洼赤管北平。(二六三)

需要指出的是,“因X的缘故”与“因X(的)上头”在形式上极为相似,但是其是汉语固有的前置词原因句式,其与上古汉语中就已存在的“因X之故”等是一脉相承的。

从以上《蒙古秘史》中的旁译部分可以看到,“X(的)上头”类句式是对译蒙古语原因句式的产物,或者说是蒙古语后置词原因句式的复制式,对汉语来说是一种全新的原因句式。

总译部分对应的原因句式却有三种情况:

其一,翻译者侧重考虑蒙古语原因句式特点,使用“X(的)上头”类。译者认为,既然是对译,那么应该尽量保留蒙古语的句法特征,将原来的蒙古语的句法特征迁移到汉语中,于是总译部分的原因句式使用了蒙古语的后置词语序,或者说使用了蒙古语后置词原因句式的复制式“X(的)上头”类。

其二,翻译者侧重考虑汉语原因句式的特点,使用“因X”类。译者认为,“X(的)上头”类与汉语的前置词原因句式“因X”类格格不入,因而换用了汉语的前置式“因X”类。

其三,翻译者兼顾蒙古语与汉语两种原因句式的特点,使用“因X(的)上头”类句式。译者认为,兼顾两种语言的原因句式能让蒙古人、汉人都能接受,因而将蒙古语与汉语的两种原因句式叠加在一起,糅合成新句式类型“因X(的)上头”。

《蒙古秘史》中总译部分原因句式“X类(的)上头”类是对译蒙古语后置词原因句式的产物,或者说是蒙古语后置词原因句式的复制式。《蒙古秘史》总译部分中的三种原因句式“因X”类、“X(的)上头”类、“因X的上头”类并存,通过比较以上三种情况,可以看到,总译部分中的“因X(的)上头”类原因句式是在蒙古语与汉语接触背景下,由汉语前置词原因句式“因X(上)”类与蒙古语后置词原因句式的复制式“X(的)上头”类糅合而成的。换言之,“因X(的)上头”类句式是语言接触引发的糅合句式,其生成机制是糅合,生成动因是语言接触。

三、结语

原因句式“因X(的)上头”类是在元代因语言接触由汉语固有的原因句式“因X(上)”类与蒙古语原因句式的汉语直译式或复制式“X(的)上头”类糅合而成的。在非纯汉语文献和纯汉语文献中,“因X(的)上头”类均有用例,只是前者中用例颇多,后者中用例偏少。因而我们可以将糅合句式“因X(的)上头”类看作元代语言的鉴别标记。要鉴别某部文献是否有元代的语言成分,可以根据文献中是否有糅合句式“因X(的)上头”类来判定。如果在某部文献中出现了“因X(的)上头”类糅合句式,我们可以认为该文献很有可能有元代的语言成分;如果某部文献中未出现“因X(的)上头”类糅合句式,那么可以断定该文献很有可能未掺入元代的语言成分。诸宫调是宋金元时流行的一种新的说唱体文学形式,始于北宋,相传由孔三传始创,目前保存下来的只有《刘知远诸宫调》(仅存残卷)《西厢记诸宫调》(完整本)和《天宝遗事诸宫调》(仅有残曲)三种。《刘知远诸宫调》是现存最早的诸宫调,郑振铎认为,“完全是金代(公元1115年—1234年)刻本或稍后的蒙古刻本的式样”,“大约也是属于十二世纪的产物”。[11]《刘知远诸宫调》中没有“因X(的)上头”类表原因的糅合句式,因此我们可以判断,《刘知远诸宫调》没有元人改动的痕迹,应该属于太田辰夫所说的“同时资料”。[12]374但是同属诸宫调的《古本董解元西厢记》却不尽然。太田辰夫认为:“不能把《董西厢》看作是金代的作品。即使产生于金代,现在的本子也不会是保持原样。”[12]376这一说法是否有道理呢?在《古本董解元西厢记》中有2例“因此上”:

(83)化了的相国姑夫,在时曾许聘与莺莺。不幸身死,因此上未就亲。如今服阕也,却序旧婚姻。(《古本董解元西厢记》卷八)

(84)因此上夫人把亲许,不望你中间说他方言语。(《古本董解元西厢记》卷八)

根据其中使用的元代语言鉴别标记“因X(的)上头”类糅合句式,我们认为,太田辰夫的意见是有一定道理的,《董解元西厢记》虽是金代诸宫调,但是也掺入了元代的语言成分,或者说有元人改动的痕迹,属于太田辰夫所说的“后时资料”。[12]3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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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叶建军.“X胜似Y”的来源、“胜似”的词汇化及相关问题[J].语言科学,2013(3).

[11]郑振铎.刘知远诸宫调·跋[М].北京:文物出版社,1958.

[12]太田辰夫.中国语历史文法(修订译本)[М].蒋绍愚、徐昌华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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