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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州近代教育转型过程中的纷争
——以徽州近代士绅的教育活动为中心

2018-01-28

泰山学院学报 2018年4期
关键词:士绅私塾徽州

刘 芳 正

(黄山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 黄山 245041)

新式教育是近代以来的新事物,社会各阶层置身其中,寻求自身的角色定位。随着新式教育的延伸,基层社会中形成了一个全新的公共权力空间领域。地方政府、士绅、宗族以及新式学校不断培养的学生,都试图扩大各自在教育界的话语权,分享教育权力。由于新式教育是在打破原有体制的情况下推行的,尚未有公认的规则和标准来规范各个社会主体的行为,因此在教育兴办的过程中纷争时有发生。我们这里主要利用徽州知府刘汝骥的《陶甓公牍》中所记录的史料展开探讨。

士绅群体是办理近代徽州教育的主体力量。鉴于清末财政吃紧,无力筹措办学款项,清政府遂执行鼓励地方自办教育的政策。失去科举庇护的地方士绅大量涌入学界,发挥自身文化、社会威望和经济优势,办理地方新学。清廷虽要求所办新学均需呈报立案,但对于具体办学权的归属却没有明文规定。兴办教育对于人才、财力的需求虽是多多益善,但士绅阶层绝不会满足捐资助学,而是尽可能地能放大自身在教育界的影响力,获取教育话语权,规模庞大的士绅群体与相对狭小教育权力空间之间的矛盾日渐凸显,士绅之间于教育领域内的权力纷争日益激烈,这一定程度上也导致了地方教育出现混乱失控的景象。

一、争夺地方办学权

办学是近代士绅普遍关注的领域。徽州知府曾力倡兴办族学,以充实地方教育,颇能符合徽州宗族聚居的乡村实态,但是兴办一学,往往牵动数家,因此一家办学,往往招致数家非议,甚至会导致办学受阻情况的发生。如《黟县增生汪蓉镜等禀批》:

据禀:该生等拟在田土叚、蒨村两处开办蒙学,姚国宜阻挠破坏等情。阅之甚为诧异,各姓子弟有各姓之父兄,非姚氏所能进退;各祠会费有各祠之长老,更非姚氏所能把持。各办各学,各醵各钱,悬壶者不卖假药,牌号自传;招股者不想骗钱,花红自厚。此言虽浅可以见道,可以自反固无俟聚讼为也。惟寒士以此为生得一馆地,即不异得一铜山,此中况味过来人当备尝之舒。生既留原馆,何旧东自食其言□。生既有关书,何轴山忽夺其席,果如所禀,将丧斯文,东道主人不应前恭后倨,如是仰黟县查核确情,妥为区处,勿任向隅。[1](P510)

汪蓉镜等人通过招股形式,集合“各祠会费”开办蒙学,招收各姓子弟入学,却遭姚国宜阻挠破坏,制造谣言,指责汪生等办学骗钱,更甚不顾“关书”之约,强夺教席,斯文扫地,终致争讼。

二、争夺学校管理权

新学办成后,面对新式教育,在教育观念和利益分配上士绅之间分歧日显,各挟意见,互相攻讦,纷争不断。“同校相攻讦相排挤之事”,屡见不鲜,据《绩溪县副贡石嗣宗等禀批》:

教员、堂长各挟意见互相攻讦,此个人之交涉,于学堂无与也,于绅学界全体更无与也。本府历次批县谆饬整顿,正所以保全学堂,又何败坏之足虑。近来人心不古,无奇不有,同校相攻讦相排挤之事,尤属习见不鲜,一言以蔽之,无意识之争,竞而己案经迭饬。查明禀办是非曲直自有定评,见好见恶皆非确论,不必多此一举,着即知照此批。[2](P506-507)

教员与堂长之间的攻击诋毁层出不容,“习见不鲜”,严重影响学堂的运作和教育开展。另外,学堂内部的教员之间亦时常激化。据《紫阳师范学堂监学举人黄家驹禀批》:

据禀己悉,该举人学术纯正,识见明通,本府素所深知。惟学堂职员,本府初无任免之权,此次因洪监督辞职而去,该校主持无人。该举人本系监学,故敢详明学宪请蹔摄监督事宜,此该举人责无旁贷者也。近日学堂职员,已寓职官统属之意,非昔日皋比,自去自来可比。学堂攻讦,大半系个人私怨,尤与全体无涉。现汪绅国杰被讦,已径情直遂而去,中校监督将虚左以待,何该举人遽作鸿飞冥冥之想耶。尚望该举人勉力支撑,勿萌退志,至来年应行预筹办法,以及佣聘教习诸事尽由,该举人主任担当,无所用其退诿,仍候学宪批示,再行饬遵,希即知照此批。[1](P507)

紫阳师范学堂为徽州最早之新式学堂,但不知何故,洪姓监督辞职而去,学校一时无人主持管理,拟任用“学术纯正,识见明通”的举人黄家驹担任监督,以应对校内种种不佳情形,如校内教员多有“寓职官统属之意”,来去无常。再如,教员之间多有攻讦,“学堂攻讦,大半系个人私怨,尤与全体无涉”。中校监督汪国杰即因被讦,愤然离职。

三、私塾与新学的冲突

地方士绅在新旧教育办理问题上的纷争,具体表现为私塾与新式教育生存空间的争夺。为弥补地方教育的不足,早期地方政府允许私塾的继续存在,私塾乃就成为地方教育体系中最为庞大、分散的补充部分。但是对私塾的改良过程却是持续未断的,地方政府秉持“私塾不能改良,教育何由发达”[1](P509)的态度,力图能以新式教育取代私塾。1920年绩溪县教育会更是发出了取缔私塾的呼吁:

为呈请事,窃维求教育之普及,当以改良私塾为目前之要图,而欲期教育之发展,又当以限制私塾为惟一之计划,是宜双方并进,方能期其有成也。近来叠接各乡报告,乡间私塾数目日增,即原有学校地方及与学校临近地方亦复私塾林立,考其内幕,无非一二刁民,反对学校,故以私塾为抵制,不特教授,毫不改良。抑且与学校之进行大有妨碍,瞻念地方前途、学务前途,弥堪扼腕。兹经敝会敝所共同磋商,决定对于私塾取两种手段:凡附近二三里内未有学校地方,对于私塾促其改良;凡附近二三里内已有学校地方,所有私塾不准开设,诚以不如此,不足谋学校教育之发达也,为此特合词恳请,钧署检核,准予出示各乡晓谕,乡民所有已设学校地方私塾均不准设。以维学务而杜迫坏,实为公便,谨呈县知事张。[2]

绩溪学界士绅公同函请县知事,要求取缔私塾,代之以学校,并提出具体办法。但是这种努力并未奏效,私塾依然大量存在,并未因为政府的限制而现颓势,学校与私塾的竞争严峻。如1934年4月7日绩溪发生私塾阻挠新学的事件:

十五都石歇与王家店相去不过一箭之地,两处均设有私塾。石歇学童众多,且地点适中,乃于去岁公议改设简易小学,当即呈请教育局备案。今春开学,学童忽蜂拥而来,在王家店之私塾,当不无影响,故该塾师怀恨异常,闻于日前,奔往临屯县立小学校长及诸教员等处,苦求函知各该家长,大意:谓转学学生,须认本年学费,否则决不干休……该校校长竟忘自身地位,不假思索,连发两函,后复出而调解,着赔鲜亥二斤,放响炮三个,为塾师争面子,此种情事,实不多观,诚教育界之怪现象也。[3]

《徽州日报》记者从维护新式学校的角度报道了阻挠新学事件,面对私塾的咄咄逼人,简易小学被迫做出让步,“赔鲜亥二斤,放响炮三个,为塾师争面子”,可见20世纪30年代私塾在徽州地方教育中的地位和影响。

四、士绅与宗族在办学中的冲突

宗族与士绅都是徽州教育的后盾,但在学校运作管理上,两者则互不相让,特别是宗族利用其血缘纽带的作用,与士绅在办学权上一争高下。如《祁门县岁贡生李训诰禀批》:

合则留,不合则去,凡事皆然。该贡生知难而退,辞去教员,原无不可。所不可解者,该贡生拂衣而去,适在与堂长龃龉之时。该学生等卷堂而去,又半系该生亲族中人,谓非煽动挟制,实觉百喙难辞。学生率众罢课,此一种桀骜不驯之习气,正须陶冶。为父兄者反从而耸动之,岂非误其终身,岂非自寻晦气。一县之大,不患无可招之学生,不患无可佣聘之好教习。该贡生果无挟私破坏之心,正应从此息喙,否则阳示远嫌,阴怀阻挠上宪,具有见闻,毌谓一禀可文饰也。着即知照此批。[1](P511)

祁门贡生因与堂长有际,辞去职务,而贡生的离去,挑起贡生宗族对学校的抵制,导致学校学生离去大半。阻挠行为虽然维护了宗族的威望,但也阻碍了地方教育的发展。

即使是同族之内,因学校运作权的归属,仍会激起事端。如《歙县诚正两等小学堂朱惟升等禀批》:

朱衍、朱霞想均是紫阳苗裔,以五十余元之会费致起竞争。朱惟升等攻朱衍烟瘾甚大,朱学孔等攻朱霞文理不通,旗鼓相当,几演恶剧,明知两败俱伤何苦相持不下。究竟两造孰为实心兴学之人,抑应否利益均沾之处,仰歙县立即考查真确核明议详察夺,毋稍偏倚切切。[1](P512)

朱衍、朱霞同出朱姓一门,却因办学利益分配问题发生争讼,两人相互攻讦,一个指责对方“烟瘾甚大”,沾染陋习;一个指责对方文理不通,毫无学识。最终是两败俱伤,贻笑大方。

五、学校与学生间的冲突

近代徽州教育中另外一个乱象发生在学校与学生之间,具体表现为教师与学生关系的转变。科举时代,学生一心科举,期以功成名就,以尊师重道为美德。废除科举后,教师的地位一落千丈,他们原以为荣的科举技能已为社会所摈弃,曾经获取的功名对学生已没有任何吸引力,因此教师对学生的控制力大不如前。科举废除,功名无存,本以举业安身立命的学生须做出新的人生抉择,在学校内探寻各自的人生目标,社会的急剧变化,人生目标的缺失,使得学生日益表现出对学校的不满,急功近利的习气甚嚣日上。此时威信衰落的教师就成为学生攻击的目标,如《绩溪县副贡生胡嗣运禀批》:

查阅教授课本,该职员枕胙经史学有本源,问答各条贯穿百家,文约指明求之小学,皋比中实,堪独踞一席,此亦近日之经师也,寻次紬绎嘉慰。何已该学生宋征等,乃敢以教员旷课,任性有意破坏等语,率尔来府具控,实属淆乱是非,不知自爱。查东山学堂于三十一年二月禀报开办,招考学生二十五人;三十二年上学期开学时已一哄而散,仅存汪士成一名。此二年间陆续招募,其实在在堂者不过十数人耳。证以三十三年九月文令之禀报,宋征等十名自三十二年正月入堂起至本年暑假止,实不过五学期,其余黄宗培等八名尤年数程度不符毕业奖励,岂能含胡攘取。学生率意要求,堂长不加约束,已属有瘝厥职,乃欲虚栽表录分数以掩饰之。有一守正不阿者,又煽动校外人诟骂而排挤之,此孟子所谓揠苗助长,贾生所谓逆首尾衡决者也。若不择尤惩戒,何以副名实而式浮靡。仰绩溪县立即秉公查明,严切整顿,据实禀复。核办勿稍瞻徇,切切。[1](P506)

东山学堂于光绪三十一年二月开办,招考学生二十五人;至光绪三十二年上学期开学时学生已一哄而散,仅存汪士成一名。究其原因,是因该校学生宋征等十人入学仅五个学期,黄宗培等八人学业程度不及,此十八人均不符合毕业奖励要求,被“守正不阿”教员的搁置。在急于要求毕业奖励未得逞的情况下,学生胡搅蛮缠,为图报复,诬告教员旷课、任意破坏教学等情,对学堂教员采取人身攻击。此等诬告带来的严重后果是,严重破坏了学堂和教员的声誉,东山学堂生源锐减,开学之时仅剩一人。

再如《紫阳师范学生胡熙等禀批》:

呈请知府期早日毕业。近日环球大通省界郡界之说久已消融,对外人之激刺而言,搏搏赤县,茫茫神州皆我父母之邦也。该生等生长绩溪,负笈来郡,相距不过数十里,尚未出新安一步。来禀,谓期收新知,归以灌输桑梓,何囿于乡曲,所见不广如是,本府所望于学生者甚远,且大故为该生等推广言之。[1](P506)

这是就读于府治之紫阳师范学堂的绩溪籍学生胡熙呈请提早毕业的一份批复。显然学生意愿没有得到应允。对学业前途的焦虑,学生求学的愿望大打折扣,急于早期毕业。学生提出的理由是往返学校长途劳顿,辛苦非凡,况已收获新知,期早日报效桑梓。对此禀批予以言辞驳斥。学校的教育理念和学生的求学志向存在较大分歧,士绅们急于利用学校教育重塑崇文重教的社会风气,而学生则是急功近利,期待早日跻身社会。

到民国时期,学生与学校(教师)的关系,每每有剑拔弩张之势,甚至一度酿成学潮。据《歙县教育志》记载:

省立徽州第三中学校学生全体驱逐校长徐承祜出校一事,已略志前报。兹悉该校学生设有演说会。因见报载北京学生被逮等情,拟发电慰问并共争回青岛。遂开会演说,后议发电手续。乃徐校长在场宣言,不准用学校名义发电,用个人名义则可。于是学生各捐一元,当即发电。因此学生挟校长之嫌,质问校长谓每年克扣学生伙食洋百余元,究属何用。讵徐不答,反肆口谩骂。不料徐之内侄胡华基手持马刀而出,站立校长室门首曰:谁来即杀谁。凶暴如此,殊甚惊诧。学生等众怒齐发,一拥而前,直入校长室。徐乃胆落魂飞,由后园逾垣而走。而持刀之胡某,已不知去向。学生等即于次日罢课,电禀省署,历数徐之劣迹。原文甚长,如诈欺作伪侵吞学校款克扣伙食废弛学务等款。吕省长已令教育厅查问。但徐承祜现在来省辩冤,有令校长克自回校之说。果尔,该校学生又必自行解散,定无好结果矣。[4](P234)

五四运动的爱国热潮深刻影响着中国学生的思想和行动,群山环绕,偏居皖南的徽州此刻也荡漾起运动的回响。学生的爱国热情与学校的保守态度发生严重矛盾,长期埋藏在学生心底的不满,如火山一般瞬间喷发。省立徽州第三中学在徽州是一所家喻户晓的中学,聚集了徽州青年才俊在此求学。面对民族危亡,学生们群情激奋,但学生爱国诉求却不为学校支持,学生气愤难抑。其后,学生从不满校长徐承祜压制爱国行动,逐渐将矛头转向校长贪腐、管理粗暴等现实弊病,罢课的同时向省政府申诉,驱逐校长的态度坚决可见一斑。

六、结语

徽州近代教育的办理过程中充斥着地方教育权力持续不断的纷争。政府作为新式教育最直接的领导者,势必以完全控制地方办学为目的,不断健全地方行政机构,将地方办学权尽收囊中。诚然政府在募集资金、规范学校、调节争端的过程中发挥了越来越多的作用,其权力不断膨胀。然而面对经费的不足和乡村社会传统因素的影响,政府必须借助士绅、宗族等基层的力量来发展地方教育。士绅在办理教学过程中寻找到自己的生存空间,担负起基层教育筹办人和教育政令推行者的角色,徽州教育体系中的任何一种教育形式,均能看到士绅的影子,没有他们的参与就没有徽州教育的发展和转型。通过考察近代徽州士绅的教育活动,我们可以窥视士绅阶层在徽州教育转型过程中的重要作用,这也是徽州近代教育的一大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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