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陈从周先生

吴志强

陈从周先生生于1918年，2018年是先生的百年诞辰！纪念陈从周先生100周年诞辰！

陈从周先生祖籍绍兴，成长于杭州，少习文学书画，1938年就读于杭州之江大学。1942年获得文学学士之后，先后在杭州中学、上海圣约翰中学等地任教员，1948年曾在上海首开个人画展。1950年起先后任教于苏州美术专科学校、圣约翰大学建筑系和之江大学建筑系。1952年随院系调整进入同济大学建筑系，此后担任建筑历史教研组组长；1978年成为教授，1990年退休并返聘，直至2000年逝世，陈从周先生在同济大学工作了近半个世纪！

在半个世纪的同济生涯中，陈从周先生在课堂上的教学发人深省，诲人不倦，门下弟子众多，先后有硕士研究生13人、博士研究生2人，未入陈门而自谓弟子者也不在少数，至今还有许多同济老学生依旧怀念先生课堂内外的点滴教导与深切感召，先生可谓良师。陈从周先生在学术上跨界文学、历史、建筑和园林，贯通理论与实践，尤其在中国园林领域完成了诸多开创性的工作，自成一体，成就卓然，先生当称大家。陈从周先生热心社会公益，关心大众民生，古道热肠，从校园的一花一木到各地的风景名胜，呼吁呐喊，拍案而起，以一介布衣保护了大量的名胜与古迹，先生实有大德。先生凝结半个世纪的努力与智慧，课堂不分内外，学问无论高下，家里的小小客厅就是先生的教室，迎来送往、高谈阔论之间就是先生的道场，灯下孤坐钻研，各地奔走调查，他将自己的人生完全献给了教育与学术。

陈从周先生是著名的古建筑学家、文学家、书画家，更是中国园林的一代宗师。先生并非开展中国园林研究的最早学者，与南京林学院陈植、南京工学院童寯与刘敦桢等先生相较，陈从周先生是后辈。陈从周先生虽非建筑或园林科班出身，然广结师友，拜朱启钤，师刘敦桢，多方请益，得以窥中国园林门径；苦心经营，搜寻调查，经年累积，逐渐登堂入室；终自出机杼，开宗立派，著作等身，影响海内外，成一代大家。

陈从周先生的园林学问有3个方面的高度独创性，分别是先生园林学问的方法范式、园林文化的传播发扬，以及园林实践的经营建造，可以概括为3个“ 最”。

首先，陈从周先生将园林回归于中国文人传统的最本质。先生深谙诗词书画、文史音律，原本即是中国传统文人，吟诗填词、写字作画，就是先生生活与交往的方式。中国园林本质上就具备强烈的文人属性，是传统艺术与传统生活的载体。陈从周先生以传统文人的眼光审视园林，以传统文人的境界进入园林，以传统文人的笔法阐述园林，遂有《说园》问世，搭建了园林学研究与园林传统属性之间的联系，可以说是以中国园林的内在方式呈现其本质特点。其后更一发不可收拾，从整理园记到记录名园，从研究园林到建造园林，陈从周先生以独特的方式践行传统文人的园林之路。

其次，陈从周先生是中国传统园林及文化最著名的传播者。先生关于中国园林的著作最为丰厚，从1956年的《苏州园林》起家，写了苏州又写扬州，搜寻、调查、研究的范围遍布全国各地。《扬州园林》《说园》《绍兴石桥》《中国名园》等数十部园林著作，《常熟园林》《嘉定秋霞圃和海宁安澜园》《泰州乔园》等百余篇园林论文，陈从周先生以丰厚的著述奠定了园林研究多个方面的基础，影响了一代代园林研究者。除了专业著述外，先生以散文的诗情画意描绘园林、阐扬意境、记录感悟，他是《文汇报》《新民晚报》等多个大众媒体的常客作家，漫谈西湖园林的风格，自记楠园建造的经历，畅谈园林欣赏的要诀。陈从周先生将传统园林文化这一“王谢堂前燕”，送至“寻常百姓家”。先生成了文化名人，他因园林成名，园林也因他传播。

再者，陈从周先生是传统造园最多产的实践家。先生以《苏州园林》崭露头角，以《说园》蜚声海内外，然而先生并非纸上谈兵，并非“说”而不“做”。先生1978年筹划美国大都会博物馆明轩项目，开中国园林走出国门之先河，成为园林史与文化史的一段佳话。事实上明轩项目泽被深远，其后二三十年，随着中外交往的频繁，海外中国园林项目如雨后春笋，遍布多国，彰显了中国文化的海外影响力。先生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至90年代初期，先后主持了上海豫园的修复、安宁楠园与如皋水绘园的修建，是为其造园代表作。陈从周先生于豫园着力最深，常常以工地为家，躬行践履，反复推敲，改建再三，历年而成沪上名胜。安宁楠园更是平地起家，由先生独掌，因地制宜，巧运匠心，布置山池亭廊，安排花草竹木，浑然天成，终于成就西南明珠。而在这之外还有为数不少的园林，或由先生指导谋划，或有先生参与其间，如宁波天一阁东园、富阳依绿园、松江天工园，等等。陈从周先生的造园成就，放之近代以来的建筑与园林学界，无出其右者。

陈从周先生的园林学问及思想理论流传甚广、影响至深，是建筑与园林学界的国际先锋。改革开放初期，先生便走向海外。早在1978年便赴美国筹建明轩，1982年日语版《苏州园林》在日本出版发行，1984年日语版《扬州园林》亦在日本出版，1985年受聘为贝聿铭建筑事务所顾问，1986年赴香港，在香港大学、香港中文大学、香港建筑师学会与景观学会讲学，更受邀赴日本参加日本建筑学会百年纪念会，同时日文版《说园》刊行，1989年被聘为台湾《造园》期刊顾问，获得日本园林学会海外名誉会员称号。其中明轩项目获得美国朝野与民众的广泛关注，《说园》一书更被译为多国文字，仅在日本一地即有多种译本，大大影响了海外关于中国园林的认识与研究。先生践行的是中国的传统园林与传统文化，貌似老旧，实则亘古弥新，先生的国际化正是由于其独创性，才获得海外的关注与青睐，正所谓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

陈从周先生是中国文化的拥趸者，是热忱的爱国者。先生沉浸于中国的传统文化，醉心于中华的自然山川，钟情于祖国的名胜遗迹。先生正是凭借着这股热爱，自调入同济大学起，数十载不曾间断，踏遍了祖国的山山水水，看尽了各地的建筑园林，或搜寻勘探，或调查研究，或谋划经营；先生特别关注社会问题以及社会普通人的境况，以耿直的性情与方式为其伸张。同济校门前的红绿灯设置、四平街道大饼油条的涨价、同济新村绿地的占用，等等，先生都发过声，抗过议，写过文。凡此种种，不一而足，陈从周先生实在是高风亮节、宅心仁厚的真君子。

同济园林发脉于陈从周先生。先生之后，有多位弟子继承衣钵，其后古典园林及园林文化的研究延绵不断，同时，“绿化就是文化”“还我自然”，先生早就关注更大范围的风景园林。20世纪80年代起，金华方岩、丽水仙都、九江庐山、黄山太平湖等地，都留下了先生踏勘的足迹。陈从周先生亲自指导了绍兴东湖的规划建设，更“舍身夺刀”，保护了海盐南北湖风景区。今日同济园林既深耕于风景遗产保护、大地景观与绿地系统，又关注城市景观的近人尺度与日常体验，这正是陈从周先生风景园林思想的要旨所在，是先生关于园林、山水及自然的学问的长久延续。

陈从周先生百年诞辰之际，回顾先生的人生，重温先生的学术，怀念先生的品格，一切为了纪念陈从周先生的中国文化精神，纪念先生于中国园林的开创范式之贡献，于同济园林的筚路蓝缕之功劳。更为以先生的园林学问为基点，继承先生的学术范式与遗产，继往而开来，开辟关于陈从周先生更加全面而深入的研究，以期推进中国风景园林学科更好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