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古鲁及其目录学成就
2018-01-27翟丹
翟 丹
(北京师范大学,北京 100871)
王古鲁(1901-1958),名锺麟,字咏仁、仲廉,号古鲁,以号行。1920年赴日留学,次年考入东京高等师范学校研究科学习,1926年学成归国。先后就职于北京女子师范大学、金陵大学、北京大学、中央大学、辅仁大学等高校,亦曾任广西教育厅编译处处长、河南《新中华日报》编辑。[1]1938至1941年,王古鲁再次赴日,任日本东京文理科大学讲师,并进行古典戏曲小说文献的搜访与调查。[2]归国后,随周作人任北京图书馆秘书主任,主持日常馆务。解放后,担任北京师范大学教授,直至去世。[3]著有《言语学通论》①《最近日人研究中国学术之一斑》②《王古鲁日本访书记》③;编有《影印明崇祯本英雄谱图赞》④《明代徽调戏曲散出辑佚》⑤《熊龙峰四种小说》⑥;他熟练掌握英文、日文,译有《一个诚实的贼及其他》⑦《王尔德生活》⑧《庄子考》⑨《西人研究中国学术之沿革》⑩《六国表订误及其商榷(附表)》⑪《四人及其他》⑫《目录学概说》⑬《中国近世戏曲史》⑭《塞外史地论文译丛》⑮等。
王古鲁是中国近代学术史上的一位著名学者。因具有留日经历,他的学术研究主要集中在两个领域:一是对日本政治、经济、文化的研究;一是对中国小说、戏曲的研究。[4]他不仅大量翻译日本文史著作,介绍日本的学术成果,还通过日本访书, 搜罗整理了大批珍贵古籍文献,并以此为基础,系统研治古典戏曲小说,在这一领域内取得了的很大成就,尤其在宋元话本、“二拍”及《水浒传》的研究上。而他学术成就的取得与他扎实的文献学功底密切相关。其治学尤其重视基本文献资料的搜集和整理,故王古鲁在目录学领域自理论至实践都有不少成果。笔者主要介绍王古鲁在目录学方面的成就,希望有助于补充学界对于王古鲁于通俗文学研究以外学术成就的认识。
1 目录编撰
1.1 《稗海一勺录》
20世纪初期海外访书的热潮,首先由杨守敬揭开序幕,董康、孙楷第、傅芸子等人则继踵其后,皆取得重大成果,孙楷第更因赴日查访小说,撰成《日本东京所见中国小说书目》一书,披露了许多罕为人知的小说文献史料,让中国学界更了解日本所藏中国小说的状况。前人赴日的成果给予王古鲁极大地鼓舞,让他兴起了赴日访书的念头,而他留日求学的背景让他得以熟悉日本的学术状况,正好为他日后访书带来很大的便利。在王古鲁第二次赴日中,得到中日文化协议会资助经费[5],遂在1940年末开始搜访、拍摄日藏汉籍。与以往的中国学人相比,王古鲁在日本寻访小说、戏曲文献的范围更广,涉及内阁文库、宫内省图书寮、蓬左文库、早稻田大学图书馆、东京文理科大学、静嘉堂文库、尊经阁、无穷会、东京帝国大学某哲文研究室及大仓男爵、塩谷温、仓石武四郎等众多公私藏书机构。[6]他共摄得“海内外孤本小说戏曲全书十种,其他明版小说书影照片一百余种,抄得《二刻拍案惊奇》《隋史遗文》各一种,并辑得小说戏曲辑佚一种”[7],合计照片七八千张。⑯王古鲁言除全书摄影的孤本珍籍外,他对其他所见藏书摄取的部分是有选择的,主要包括封面扉页、序文、凡例之类、目录、插图之有刻工名者、有关风俗习惯者、本文第一页及内容有特异之处、本页之附有刊行年月日者等关键页。[6]它们都有助于了解该书的内容、版本等信息,这种选择反映了王古鲁作为文献学家的见识和素养。
王古鲁这次访书不仅带回了许多重要且可靠的文献资料,还对这些新资料进行介绍和出版。这在小说文献尚且匮乏,而许多学者仍在勤苦搜集、整理的时代中,有其特殊的价值与意义。自1941年至1944年,王古鲁先后撰写了多篇文章⑰,公布了他在日本访查的发现,并择要介绍了其中最为珍贵精善的若干通俗小说,引起了研究者的极大关注。其中有两部目录性质的作品:《稗海一勺录》《王古鲁日本访书记》。
自1948年6月起,王古鲁将其在日本访得的小说、戏曲,勒为一目,取名《稗海一勺录》,陆续发表于《中央日报》上。⑱1957年,古典文学出版社出版由其校注的《初刻拍案惊奇》,他复将《稗海一勺录》作为附录重为刊出。[6]《稗海一勺录》分序和目两部分,序中介绍他在日本访书的主要机构及拍摄照片之种种艰辛;目按照“摄得全书者”“手抄和校录本”“旧刻小说书影”分类著录了他于日本访得的书。“摄得全书者”著录图书11部,是撰有提要的详目,介绍该书的馆藏地、版本、内容等;“手抄和校录本”著录有5部,“旧刻小说书影”著录有109部(不同版本亦计入),均是只录入了书名和馆藏地简明目录⑲。《稗海一勺录》不仅给中国古典戏曲小说研究界带来新讯息,也代表着王古鲁学术研究的一个重要转向——由治英国文学、语言学和日本汉学到专攻中国古典戏曲小说。这是王古鲁涉足这一学术领域的一个良好开端,他的研究成果也奠基在这些丰富的文献之上。
1.2 《王古鲁日本访书记》
《王古鲁日本访书记》就内容而言,实际是一部解题目录。它主要是汇集王古鲁日本访书时所作的笔记而成。王古鲁就《有夏志传》《封神演义》《武王伐纣书》等15部小说,“写出了内容提要,记录了版本的样式、特点,考校了各版本的异同优劣,摘抄了部分的序、跋和全部的目录”[8]。这组文章由海峡文艺出版社在1986年结集出版,题为此名。《王古鲁日本访书记》采用了一种融学术研究于目录编制的方式,这应当和其成书方式、内容来源有关,解题中含有王古鲁对该小说的一些考证内容,如《开辟衍绎通俗志传》一书的解题中,王古鲁就序文的挖补痕迹及署名矛盾,提出此书撰者姓名遭人改篡;又据《八仙传》作者与之相像的署名方式,推论出《开辟衍绎通俗志传》的原作者。[8]这一结论得到章培恒先生认可。[9]《王古鲁日本访书记》对古典小说研究者有不小参考价值,对研究王古鲁学术成就亦意义重大。
1.3 《曲学书目举要补》与《曲学书目举要再补》
《曲学书目举要补》和《曲学书目举要再补》是王古鲁为增补《曲学书目举要》仿其体例而编成的两部书目。日本学者青木正儿撰作《中国近世戏曲史》同时,又“列举余身伴之书名,傍录所见所闻者”[10]成一附录,即《曲学书目举要》。王古鲁翻译了《中国近世戏曲史》一书,在1936年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获得学术界赞誉,吴梅评价说:“古鲁……译成是书,载更寒暑,举青木君征引诸籍,无不一一检校,舟车所至,曾不辍业,书中附载参考各条,是正原文,厥功甚巨。”[10]商务印书馆版后,王古鲁秉持精益求精态度,对此书进行了多次增补修订,其补订内容甚至达全书的三分之一。[11]《曲学书目举要补》《曲学书目举要再补》分别是《中国近世戏曲史》1954年中华书局版和1956年上海文艺联合出版社版中以附录形式出现的增补内容。王古鲁言:“本书所附《曲学书目举要》,对于阅读参考方面颇有帮助”,而“初译本出版之后,要籍出现和刊行者颇多”,如《古今杂剧》《古本戏曲丛刊》等,故趁重版之际,仿照原书体例就其未收录“新材料”编成一目,作为原书补充。[12]1958作家出版社版中,又将《曲学书目举要》《曲学书目举要补》《曲学书目举要再补》3种附录归并排,命名《曲学书目举要》,其序言:“青木氏原书附录《曲学书目》对于读者颇有帮助。可是后来新资料的陆续发现,新书籍也出版一些,我曾另撰《曲学书目举要补》及《再补》二,又有读者来函建议将三种附录归并排,便利阅读参考。兹得出版社同意,由我以青木氏原书自作基础,按照原书体例,归并为一个附录,略有增补。”[11]可见此版中,王古鲁对书目又有增补。由这多次增补可见其严谨的治学态度和绵密细致的案头功夫。
《曲学书目举要》著录分六大类:丛刊、戏曲翻译及解题、曲谱及曲韵、曲目及解题、评论及辑录、演剧及俳优。王古鲁即仿照该体例收录曲学文献,尤其是国内新发现新出版的,令国人查考相关书籍更为便利。王古鲁增补《曲学书目举要》很难说没有受到编撰《稗海一勺录》的启发。对《中国近世戏曲史》,他没有仅仅停留在翻译原文上,而是思考了如何让它“更为有用”[11],而编撰《稗海一勺录》的经验让他认识到目录的实用,所以《曲学书目举要补》《曲学书目举要再补》问世是很自然的事情。
学术的起步和发展,是以史料的收集与整理为基础,必须首先具备目录学的根基。这些目录的编撰和刊布,不论是对王古鲁个人的学术还是古典戏曲小说研究界都意义重大。而从《稗海一勺录》到《曲学书目举要再补》可以看到王古鲁在目录编撰方面的进步,从简单的图书登记簿到对收录书籍有筛选、编目有明确目的的更实用目录。
2 目录收藏
王古鲁除自编目录外,还留意对目录文献的收藏。目录的收藏显示了王古鲁对目录功用和价值的重视。
2.1 《奢摩他室藏曲待价目》
曲学大家吴梅先生所藏戏曲文献丰富,“历三十年,积数百种”。其《奢摩他室曲丛》三集于商务印书馆印行时,“一·二八事变”爆发,“旧藏涵芬楼诸传奇为《奢摩他室曲丛》印行记者,焚熸至三十种左右,先生恫焉。因取所存各曲总录一目,将尽让于人。”[11]这一总目即《奢摩他室藏曲待价目》。因是售书目录,所以著录简单,仅有版本、册数等项。王古鲁曾从赵万里处抄得。[11]他对这一收藏的目录还做了认真的核对,“近日在旧资料中发见此目,并曾数次赴北京图书馆善本部将此目和已捐献的曲目对核一遍”[11],并将之作为附录随《中国近世戏曲史》一起出版。
2.2 《缺名戏曲小说目录》
2005年10月北京商务印书馆出版了一套《中国著名藏书家书目汇刊》,收有《王古鲁藏书目录》。经台湾学者罗景文考订,此书抄录自著录马廉藏书的《缺名戏曲小说目录》,[13]仅著录卷数、版本、册数、书价四项内容。此目虽与王古鲁藏书无关,但曾为王古鲁所藏,其上钤有他两枚藏章:“古鲁”和“王钟麟印”。
上述是目前已知的王古鲁收藏目录书的情况。可以发现,王古鲁所编和所藏目录都是和古典戏曲小说相关的,这和他的学术着力点有关。而且这些目录多是简目,这背后实际反映的是王古鲁对目录学的定位——工具性质,即由目寻书,因书究学。王古鲁刊行所编所藏目录供更多学者利用印证了这一点。王古鲁以目录学为指示治学的门径,辅助其在古典戏曲小说领域开展进一步研究。目录学可以说是其学术研究的重要起点。
3 目录学著作的翻译
王古鲁凭借自身外语上的优势,翻译过不少日本、俄国等国家的文学及学术著作,日本近代著名汉学家服部宇之吉的《目录学概说》是其翻译作品之一。《目录学概说》实由服部宇之吉应庆应义塾望月基金某研究会之邀发表的演讲撰成。该研究会是庆应大学课外研究中国问题的团体,庆应大学于大正十五年(1926)接受实业家望月军四郎捐款,双方约定“昭和二年(1927)起,每年春秋二季特设课外讲座向学生灌输关于中国问题的知识”并“出版刊物”[14]服部宇之吉的这篇演讲稿被收入岩波书店1930年刊行的望月基金某研究会所编的《支那研究》上。
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书目的学术引进和编纂活动极为频繁[15],以改良和发展传统书目学。外国目录学作品的译介,给当时的中国目录学界注入了新鲜的活力。王古鲁也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选择了《目录学概说》这一翻译对象。此文发表于1934年第8卷第1期的《图书馆学季刊》上。王古鲁于篇首言明翻译此文的缘由:“此文虽有若干点似有语病,但就大体而言,此文确对于目录之研究,指示另一途径,译出供国人参考。”[16]该文分为“目录之意义、目录之起源、目录之变迁、目录之功用、著录之范围、结论”6个部分,着重介绍了自西汉刘向父子以来的古代目录分类沿革,并举多例说明了目录在学术研究中的作用。服部宇之吉认为“所谓目录,并非单以书籍的分类为已尽能事,而且依据比较研究,对吾人告知学术变迁发达之迹的”[16],王古鲁言此文点出了目录研究“另一途径”当指此。
《目录学概说》是服部宇之吉研究中国古代目录学的成果,王古鲁先生有意识的将其译入我国,是他对当时国内正热的传统目录学总结及改良潮的应和,也反映了他对目录学理论的关注。他于篇首所言的翻译缘由反映出王古鲁先生对目录的认识没有简单停留在便人便己翻检的功用上,认识到了其考察学术源流演变的作用。王古鲁先生对目录学理论著作的译介展现了他对目录学更深层次的关注和思考。
综上,王古鲁目录学领域的主要成是在对专科目录的编订方面,尤其是古典戏曲目录、古代通俗小说目录。他的每部目录书都是其亲历亲证所成,为古典戏曲、小说作品研究,作家研究及其有关专题研究,提供了新的、可靠的书目版本资料,推动了其研究史的演进。无怪有学者称王古鲁为“中国古典小说、戏曲研究的功臣”。[17]观其成就,无愧此誉。此外,王古鲁译入国外目录学理论著作,为目录学研究提供了新的研究方法,丰富了研究的内容,和同时代的余嘉锡、汪国垣、蒋伯潜、容肇祖、姚名达等人一起将目录学推向新的高度。
注释:
① 此书世界书局于1930年出版.
② 此书王古鲁先生1936年自行出版.
③ 此书汇集王古鲁先生在日访书笔记而成,海峡文艺出版社1986年出版.
④ 王古鲁先生自内阁内阁文库拍摄到《英雄谱》全书,因经济原因,只能自照片中择卷首的“图赞”影印,1949年由东西文化学社、金陵大学文学刊印.
⑤ 古典文学出版社1956年出版.
⑥ 王古鲁搜录校注,1958年由古典文学出版社出版.
⑦ 此书为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选译,现代书局1929年出版.
⑧ 此书为王尔德作品选译,世界书局1929年出版.
⑨ (日)武内义雄著,图书馆学季刊,1930(2):217-236.
⑩ (日)田中萃一郎著,金陵学报,1931(1):83-118.
⑪ (日)武内义雄著,金陵学报,1931(2):423-471.
⑫ (日)武者小路实笃著,与徐祖正合译,南京书店1931年出版.
⑬ (日)服部宇之吉著,图书馆学季刊,1934(1):83-104.
⑭ (日)青木正儿著,商务印书馆1936年出版.
⑮ 此书共两辑,实为白鸟库吉论文选译,商务印书馆1938年出版.
⑯ 1950年,王古鲁将所摄孤本《水浒》及《列国志传评话》照片数千张捐献国家,文化部特予褒扬.
⑰ 摄取日本所藏中国旧刻小说书影经过志略,中日文化月刊,1941(5):157-163;日本所藏的中国旧刻小说戏曲,华北作家报,1943(8):40-43;日光访书记,风雨谈,1944年(9):88-98.
⑱ 载于《中央日报》1948年6月28日第7版、7月12日、22日、26日第7版.
⑲ 如:“宋椠大唐三藏取经诗话 大仓男爵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