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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兰西对福特制资本主义的批判述评

2018-01-27李娉

天中学刊 2018年6期
关键词:葛兰西泰勒福特

李娉



葛兰西对福特制资本主义的批判述评

李娉

(北京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875)

葛兰西思想产生的社会基础是福特制资本主义。他从福特主义生产方式、泰勒制劳动方式、性与现代生产三方面对福特制资本主义给予了批判性研究。葛兰西既看到了福特制资本主义社会对人尤其是对工人阶级的压迫和摧残,又肯定了其历史必然性和进步性。正是基于对福特制资本主义的考察,葛兰西才提出了霸权理论、阵地战思想等新的理论话语和实践策略。

葛兰西;福特主义;泰勒制;性;现代生产

资本主义发展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发生了显著变化。这一阶段的最大特点,按照葛兰西的说法,是由旧的经济的个人主义向计划经济的过渡,产生了有可能组织计划经济的内在必要性,最典型地体现在以福特主义和泰勒制为代表的生产和劳动方式中。葛兰西最早将资本主义工业企业生产的组织结构变化与资本主义所处整个历史阶段联系起来,用“福特主义”泛指未来资本主义的一个新时代。正是基于对时代变迁的洞悉,葛兰西才提出了实践哲学、霸权理论、阵地战思想等新的理论话语和实践策略。对此,国内已有学者指出:“葛兰西思想的社会基础是福特制资本主义,不能理解这一点,就无法理解他关于国家与市民社会的论述,也就无法理解他的霸权理论。”[1]因此,探讨葛兰西关于福特制资本主义的认识对了解其思想具有重要意义。

一、以福特主义为代表的美国只是反刍旧欧洲文化

福特主义诞生于20世纪二三十年代,伴随第二次科技产业革命和工业化浪潮,工业家福特在其工厂生产中引进泰勒的管理组织模式,进行大规模的集约生产,通过提高工资来缓和劳资冲突,刺激大规模消费。福特主义开创了资本主义发展的新阶段,在20世纪产生了深远影响。

葛兰西探究了福特主义最早产生于美国的原因。他指出美国在发展生产、积累财富方面拥有的一个首要优势是“合理的人口成分”。葛兰西认为,发展现代生产的一个首要条件是人数众多的劳动者阶级,这不仅可以为现代大生产提供人力支撑,而且可以减少社会的寄生成分。为此,葛兰西比较了欧洲与美国的不同。欧洲具有相对悠久的历史与文明,正因为此,欧洲社会存在历史遗留下来的很多寄生阶级,依靠抚恤金、高利贷剥削、国家管理机关等维生。葛兰西称这些阶级为“经济上的消极分子”“消极的渣滓”,他们不但没有被充分运用到现代生产中,反而造成社会的沉重负担。这种社会结构没有生产效能,不是满足生产阶级的需求,而是满足寄生阶级的消费,不仅不利于发展生产、积累资本,而且是发展生产、积累资本的最大障碍,导致“历史的停滞”。葛兰西认为,“国家的历史愈古老,这些渣滓就愈多,就愈成为沉重的负担”[2]385。而美国则不同。由于没有伟大的“历史的和文化的”传统,美国社会很少有过去历史遗留下来的寄生渣滓,因而能够将劳动力充分运用到生产中,创立工业生产,发展商业。

葛兰西不仅注意到了发生在美国的新变化,而且看到了这种变化所可能产生的辐射效应,即欧洲程度不同的“美国化”。葛兰西指出,欧洲已经在采用美国主义和福特主义,并且希望在竞争方面获得福特主义所具有的一切优越性。但是,由于欧洲不具有美国所拥有的社会人口结构,因此在采用福特主义的过程中遇到了顽强的“精神上”和“道德上”的反抗。在葛兰西看来,欧洲由于历史传统的影响,还处于旧的时代和社会结构中,美国则代表了新的时代方向。

尽管如此,是否就意味着美国代表了一种不同于欧洲的新的文明类型呢?葛兰西的回答是否定的。在葛兰西看来,美国只不过是反刍旧的欧洲文化。葛兰西认为,虽然美国以其经济实力迫使欧洲改革其陈旧的社会经济结构,但并非是对欧洲文明物质基础的根本改造,因而也不会促成新的文明形式和文明类型的产生。美国仍然与欧洲共享资本主义文明,只是将其发展到了更高的阶段。在葛兰西看来,只有对物质基础进行彻底改造,建立新的物质基础,才能产生新的文明,而这是现代无产阶级的历史使命。

二、泰勒制劳动方式下工人的自由与不自由

19世纪末20世纪初福特制资本主义的形成,与美国科学管理大师泰勒的管理原则在生产中的运用密切相关。泰勒制的运用开创了一种新的劳动组织方式,对20世纪产生了重大影响。葛兰西对发生在劳动方式中的新变化给予了关注,并且在当时历史条件下对其做出了客观评价。

泰勒认为,要实现财富最大化只能依靠生产率的最大化。他通过诸多正面与反面的例子证明:“在单个人工作的情况下,只有其劳动生产率达到最高,也即只有在其实现了日产出最大时,才可实现其财富最大化。”[3]因此,泰勒认为,在降低或维持劳动力消耗的基础上,提高单位时间产量,是实现财富最大化的最佳途径,同时也能促进繁荣、消除贫困和减轻痛苦。

泰勒的科学管理可以概括为以下几点:第一,现代化的专业分工。他将从前由一个工人从头到尾完成的一项任务,分解成不同的部分交由不同的人,每个人只完成一个环节,通过不断重复和训练,达到效率最大化。第二,工人与管理者在职能上的分离。泰勒要求管理者为工人提供科学的技术手段和劳动工具,对工人进行培训和教育,而工人则要将最新的技术和方法熟练地运用到生产中。第三,通过动作研究和时间研究,提高单位时间的产量。泰勒通过科学测算,计算出完成一项工作所需的精确动作,省去多余动作,保留最有用动作,进而降低劳动消耗,减少时间浪费。

泰勒对劳动方式的变革是通过高度的专业分工,提高劳动的机械化程度,使工人通过对简单、枯燥动作的不断重复达到最大程度的熟练,劳动者个人的智力因素、兴趣爱好、主动精神等都被忽略了。虽然泰勒的改进大大提高了劳动效率,但是其负面影响也不容忽视,即工人劳动的极端异化,工人像机器一样被对待,劳动负荷相较于从前更加繁重,身心遭到很大的摧残。

葛兰西看到了泰勒制的运用对劳动者身心造成的负面影响。他指出,泰勒制的劳动方式使一切生产作业都归结为体力和机器的一面,彻底打破了一定程度发挥劳动者智力、幻想和主动精神的良好愿望;泰勒制下的现代工人还付出了比从前更高强度、更紧张的劳动。尽管如此,葛兰西也并没有对泰勒制予以彻底否定,而是对其做出了历史的评价,肯定了其历史进步性和历史必然性。葛兰西认为:第一,以泰勒制为典型的美国现象代表了人类前进的未来方向,它具有重要意义和客观作用。在葛兰西看来,泰勒制并非新事物,只不过是自工业社会以来就已开始的漫长过程的一个最新阶段,这一阶段以最粗野的形式表现出来。虽然具有明显的粗野和不人道,但是它代表了最新、最先进的生产劳动方式,代表了社会前进的方向。第二,有利于形成新的道德、家庭关系,产生新的生理心理结构。葛兰西认为新的劳动方式与一定的生活方式、思想方式和世界观紧密相连,泰勒制开创的新的劳动方式必然带来新的生活方式、新的道德伦理关系以及新的生理心理结构。比如,为使工人能够适应泰勒制的劳动方式而在美国实施的禁酒法和对性关系的干预。禁酒法的颁布有利于减少酗酒,形成热爱劳动、节约勤俭的生活习惯;对性问题的干预,有利于减少荒淫无度,形成稳定的家庭关系。第三,劳动的完全机械化并没有使工人的智力枯竭,而是提供了实现自由的保障。在葛兰西看来,劳动的机械化虽然使工人高强度地重复着简单的姿势和职业化的记忆力,但是这种高效率使得完成同样一份工作所需的时间大大少于从前,节省了大量时间,因此,劳动的职业化和机械化,不仅没有使工人成为机器,反而使工人有了更多的自由时间发展自己。

三、福特制资本主义社会对性的干预

葛兰西还注意到了生产方式和劳动方式的变革对性行为的影响。葛兰西早在福柯之前就注意到了现代生产对性的影响,这体现了葛兰西深入微观层面对社会的敏锐洞察。

葛兰西认为:新的生产和劳动方式要求新的性行为方式。工业的历史发展表明,它向来而且越来越要经常反对人身里面的“兽的”本性,用越来越复杂和严厉的标准控制人的本能,进而形塑出一种新的性习惯。具体到福特制资本主义时代,福特作为工业家,要关心工作人员的性关系和家庭生活,原因在于工业生产的正常有序要求工人过有节制的性生活和稳定的家庭生活。这是生产和劳动合理化所必然要求的对性本能的相应调节。

葛兰西反对当时流行的批判性节制的浪漫主义态度。对性持浪漫主义态度的人认为,性是人的本能行为,对本能的任何节制都是极端违反自然的事,因此有了向“自然”的号召。对性持浪漫主义态度的另一种表现是“启蒙运动”的形式,他们制造关于“原始生活”的新神话,鼓吹有害的感情自由和行为放纵。葛兰西对此持严厉的批判态度,认为这会对社会生产造成破坏性影响。与对性持浪漫主义态度不同,葛兰西肯定了对性进行合理强制和监管的积极影响。他认为,一方面,在性关系方面放任不管,会导致浪漫主义的荒淫无度;另一方面,对性节制有利于新道德的形成,是适应现代生产和劳动合理化的必然要求。

葛兰西已经看到工业主义发展到20世纪初所具有的纯粹机械性,生产线上的工人几乎被塑造成纯粹的机器,机械性成了工人的“第二本性”。尽管如此,葛兰西认为,这比起以前更为原始的本能是很大的进步,人类历史在发展的过程中总会付出人的本能受到压制的代价,这种代价是历史进步所必需的,就比如有谁能够算清人们为了从游牧生活过渡到定居的农业生活而付出的“代价”呢?葛兰西以历史的眼光评价社会生产的发展对性本能的节制,认为这符合历史进步和新文明产生的必然要求。葛兰西指出:“直到现在,每次生活方式的改换,都是通过残酷的强制,通过树立一个社会集团对社会一切生产力量的统治而实现的。”[2]399新文明的产生、造就适合新文明的人也即适合新的生产和劳动形式的人,势必带有空前的残酷性,势必会把那些能力弱和不驯服的人投到社会的深渊或完全消灭。因此,“每次在新型文明得势的时候,或者在它发展的过程中,都要有一个痛苦的转变时期”[2]399。不过,葛兰西认为,对新型文明不能适应或者排斥的人,不是广大的劳动群众,而是中等阶级和统治阶级的一部分,劳动群众会很快具备适应新的生活方式与新的劳动制度所必需的技能和习惯。

四、余论

综上所述,在葛兰西看来,福特制资本主义并不是对资本主义文明的超越,而只是代表了资本主义发展的一个新阶段。在福特制资本主义下,生产方式、劳动方式、组织方式等都发生了重大变化,整个社会的机械化、组织化、计划性程度越来越高,可概括为:由自由经济向计划经济的过渡;工场手工业生产方式向泰勒制流水线式生产方式过渡;自由竞争的市场体系向科层制为基础的组织化体系过渡。对于资本主义的这些变化,葛兰西既看到了其消极的方面,也从历史发展的进程角度肯定了其积极的一面。

正是基于对资本主义发展到福特制资本主义阶段出现的新变化的敏锐洞悉,葛兰西才提出了新的理论话语和实践策略。在葛兰西看来,在福特制资本主义社会中,国家将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他提出一个重要公式:国家=市民社会+政治社会。国家一方面具有组织、管理、监控的功能;一方面具有伦理教育的功能。因此,在福特制资本主义社会,革命的策略就不能是短兵相接似的巷战,而是争夺霸权的斗争,对现代国家的颠覆就不只是对政治上层建筑的冲击,而是对政治、经济、文化的全面颠覆,霸权理论、阵地战等思想由此而生。福特制资本主义社会为葛兰西思想的产生提供了现实的历史语境。对葛兰西思想的深入了解必须建立在其对福特制资本主义社会的考察之上。

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处于相同时代的卢卡奇,与葛兰西对福特制资本主义社会的态度有较大差别。面对福特制资本主义时代生产和劳动的组织化、合理化、机械化的加强,卢卡奇主要从人道的角度关注人性遭受的摧残和压抑,认为随着越来越严重的合理化与机械化,人性会沦落为物性。卢卡奇指出:“合理化的不断增加,工人的质的特性,即人的——个体的特性越来越被消除。一方面,劳动过程越来越被分解为一些抽象合理的局部操作,以至于工人同作为整体的产品的联系被切断,他的工作也被简化为一种机械性重复的专门职能。另一方面,在这种合理化中,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即合理计算的基础,最初是作为仅仅从经验上可把握的、平均的劳动时间,后来是由于劳动过程的机械化和合理化越来越加强而作为可以按客观计算的劳动定额(它以现成的和独立的客观性同工人相对立),都被提出来了。随着对劳动过程的现代‘心理’分析(泰勒制),这种合理的机械化一直推行到工人的‘灵魂’里,甚至他的心理特性也同他的整个人格相分离,同这种人格相对立地被客体化,以便能够被结合到合理的专门系统里去,并在这里归入计算的概念。”[4]152在卢卡奇看来,合理化和机械化的加强,一方面,破坏了产品本身有机的、质的统一性,统一的产品不再是劳动过程的对象,而是被分解为各种局部操作;另一方面,由于劳动过程的合理化,人无论在客观上还是在对待劳动过程的态度上,都表现为不是这个过程的真正主人,而是作为机械化的一部分被结合到某一机械系统里,工人的活动越来越失去主动性。生产的合理化和机械化使工人变成孤立的原子,劳动力这种商品成了工人的唯一所有物。卢卡奇指出,在福特制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生活层面,越来越表现为对物的“占有”和“出卖”,这被投射到人的意识中,就是物化意识,即本来属于人与人的关系被错误地当作物与物的关系,物的关系掩盖人的关系。卢卡奇认为福特制资本主义社会是受物化意识支配的病态社会。他将物化与异化等同,用马克思的话指出了面对物化意识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不同态度,即“有产阶级和无产阶级同是人的自我异化。但有产阶级在这种自我异化中感到自己是被满足和被巩固的,它把这种异化看作自身强大的证明,并在这种异化中获得人的生存的外观,而无产阶级在这种异化中则感到自己是被毁灭的,并在其中看到自己的无力和非人的生存的现实”[5]。在卢卡奇看来,要消除资本主义的物化必须依靠无产阶级的力量,“无产阶级的自我认识同时也就是对社会本质的客观认识”[4]232。他提出要增强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摆脱物化意识,从意识层面的变革指出革命的出路。

通过上述分析可以看出,同是面对福特制资本主义,葛兰西与卢卡奇对时代问题的思考角度不同,对时代的评价不同,对未来的实践策略和设想也不同。葛兰西表现出更强的现实感和历史感,从生产力、劳动的角度对时代做出了客观的评价,对政治、经济、文化的复杂关系做出了新的阐发。卢卡奇则带有强烈的批判意识和理想因素,他抓住了福特制资本主义时代人所处的异化状态,从人的生存状况出发对资本主义给予了强烈的谴责。两种思考角度具有互补性,都对我们具有启发意义。

[1] 仰海峰.葛兰西研究七十年:回顾与反思[J].河北学刊,2009:3.

[2] 葛兰西.狱中札记[M].葆煦,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

[3] 泰勒.科学管理原理[M].马风才,译.北京:机械工业出版社,2007:4.

[4] 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M].杜章智,任立,燕宏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5]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44.

2018-05-31

北京师范大学“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与教育宣传协同创新中心”研究项目;北京高校思想政治理论课教师“扬帆资助计划”专项课项目(JGWXJCYF201604);北京市社会科学界联合会青年社科人才资助项目(2017QNRC02)

李娉(1985―),女,内蒙古巴彦淖尔人,讲师,博士。

D521

A

1006–5261(2018)06–0067–04

〔责任编辑 叶厚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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