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洛大鼓昔与今
2018-01-27河南逯玉克
◎文/河南·逯玉克
在西亳那片沟壑纵横的原野上,我的小村像一捧秋草,悄然藏在满是褶皱的沟壑间。冬天的炉火旁,奶奶老掉牙的嘴里总是那么几个老掉牙的故事;夏夜的槐树下,妈妈的芭蕉扇再也扇不出新鲜的童话;而父亲的烟袋锅又只会燃些索然无味的乡村旧事。
那时,文化沙漠里只萎蔫着两株瘦弱的衰草:唱戏、说书。
唱戏,演员、舞台、服装、道具,太过兴师动众,一般只在正月才演出几场,而偏偏,我们跟鲁迅《社戏》里的孩子一样不感兴趣,但我们喜欢听书。说书简单多了,走村串乡的艺人来了,找一片空地,两张桌子,两盏马灯,几杯清茶即可。待艺人将牛皮战鼓铿然敲响,喧闹的打谷场一时鸦雀无声,荒村静夜,便只有那古朴苍凉的悠悠书韵在袅袅回荡。
众多的艺人中,“瞎子老牛”的书远近闻名。他嗓音宽厚而沙哑,沧桑与苍凉便被那沙哑带了出来。悲切处,缠绵幽怨的胡琴和着他凄婉沙哑的嗓音,唱得人潸然泪下;紧要处,弦子拉得紧,鼓点敲得急,钢板打得脆,唱腔激越高亢,动作夸张逼真,听者无不屏息,起一身鸡皮疙瘩;开心处,妙语连珠,趣味横生,笑得人前俯后仰。
那次,老牛说至呼延庆打擂力劈海青这个情节时唱道:“哟(土语,意为一个)海青撕成俩海青”,场下哄然大笑。老牛不解,这个情节是解气,但并不可笑啊。有人指着不远处一人说:他就叫海青。众人笑得更欢了,老牛也笑了,即兴唱了句:那海青不是这海青,台下笑声如潮。
常常,老牛的书太长,小村养不起,只好和邻村联系续着说,我们这些孩子便走火入魔跟着老牛翻沟越坡南征北战,回来后也拾两块瓦片一根筷子,学着老牛抑扬顿挫来两句他的经典开场白:“钢板不响是生了锈,眼没睁开是没睡透”,逗得大人们把一腔嗔怒笑得无影无踪。
其实,不单孩子贪听,大人也一样痴迷呢。
新安县有对书迷,邻村演唱大鼓书《包公案》,夫妻俩一次不落。这天晚上,妻子怕去晚了接不住茬口,先走了,交代丈夫抱上孩子。丈夫狼吞虎咽,饭碗一推,抱起孩子就走。路过一块西瓜地,内急,就把孩子放在地上。听到远处鼓声咚咚,慌忙提裤抱孩朝书场奔去。中场休息,妻子想起该喂奶了,就从丈夫怀里接过孩子,天哪,竟是个西瓜。两人吓坏了,急忙原路回找,到西瓜地一看,地上是自家的一个枕头……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在一方水土上孕育创造着具有浓郁地方特色的一方文化。多年后才知道,少时听的书叫河洛大鼓,是清末民初起源于偃师民间、流行于河洛地区的一种集说、唱、表演为一体的传统曲艺形式。
此前,洛阳一带只有琴书。琴书字少腔多,唱腔委婉细腻,倒也古韵悠悠,只是节奏缓慢拖沓得让人着急。清末民初,偃师县段湾村段炎等人去南阳学艺,把洛阳琴书与南阳“鼓儿词”嫁接起来。一时间,这种新颖而独具特色的曲艺形式风靡河洛,后来被命名为:河洛大鼓。
偃师为戏曲之乡,其时,最为百姓喜闻乐见的,莫过于洛阳曲剧,而河洛大鼓,硬是从一统天下的洛阳曲子戏那里,争得半壁江山。
河洛大鼓,踏着清末洛阳琴书的余韵而来,在河洛大地上铿锵回响,葳蕤百年间,摇曳着浓郁的地方风情,寡淡如水的日子里,像一贴敷在创口的热毛巾,为那些浸泡在苦难中的民众,带来一时的慰藉与陶然。
上世纪八十年代,西风东渐,各种文艺形式万物蓬勃,孩子们再不用像当年的我们,撒娇耍赖死磨硬缠从大人嘴里抠故事,而当年的大鼓书,却像一件被闲置、遗忘、废弃的农具,少人问津了。
2006年5月,河洛大鼓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鼓点起处,琴声悠扬,孩子们听来仿若隔世的古董,老人呢,会怅叹一声,韵还是那个韵,只是当年那听书的场景、氛围、心情,再也不复有了。
莺啼一声春去远,今宵酒醒又何处?
茫茫江浸月,莫问奴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