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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琴书集成》真伪再考

2021-11-04

音乐文化研究 2021年3期
关键词:原书琴书永乐

张 升

内容提要:《永乐琴书集成》为明永乐初年敕撰之有关琴学的专题类书,共二十三卷。通过分析造伪动机和文本比对可知,《永乐琴书集成》并非抄袭《琴书大全》而成的伪书,相反,《琴书大全》是据前者抄袭而成的。通过梳理明清相关著录可知,现存《永乐琴书集成》内容和来源均可靠与真实,应是永乐年间原书。通过考证《永乐琴书集成》与《永乐大典》的关系可知,《永乐琴书集成》很有可能于《大典》编修之前即已编成,随后被整书收入《大典》。以上认识对于研究和整理相关典籍有较为重要的参考价值。例如,可以有助于校正《永乐琴书集成》与《琴书大全》;有助于复原《大典》卷9512-9531;有助于辑佚《琴律发微》《振古琴苑》《琴苑》《琴论》等琴学佚书;有助于推进关于明初敕撰书的研究;有助于推进关于《大典》编修的研究。

《永乐琴书集成》为明永乐初年敕撰之有关琴学的专题类书①,共二十三卷。当时并未刊行,只有抄本存世。一般认为,收入《永乐大典》卷9512-9534(共二十三卷)即为该书之全部。目前存世的抄本《永乐琴书集成》只有二十卷,出自清朝宫中,但其前身并不清楚,因为明初至清代关于该书的相关著录比较少,也比较简单。而且,《永乐大典》卷9512-9534早已亡佚,无从参证。之前有些学者发现,该书与万历十八年(1590)蒋克谦所编刻的《琴书大全》基本相同,故怀疑该书是抄自《琴书大全》。但也有学者反对,认为《永乐琴书集成》是永乐原书,并转而怀疑《琴书大全》的来源。本人比对各自说辞,发现还有可讨论之空间。关于《永乐琴书集成》真伪之探讨,将有助于我们认识《永乐琴书集成》是否为永乐年间原书、《永乐琴书集成》与《永乐大典》编修之关系等问题。因此,本文主要想讨论以上三个问题。

一、《永乐琴书集成》的真伪

《琴书大全》二十二卷,除多出最后的两卷“琴谱”外,与《永乐琴书集成》二十卷的文字基本是一样的。《永乐琴书集成》在明清时期的流传不是特别清楚,因此有学者认为其可能是抄自《琴书大全》(即借助《琴书大全》而造的伪书),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查阜西先生。他认为,清宫所藏的这部《永乐琴书集成》来源不明,且其抄写“非永乐年间的工料,疑是明季书商伪作”②。针对这一看法,一些学者作了相应反驳,主要依据为:其一,从相关著录看,明永乐年间确编有此书,且收入了《大典》。其二,尽管后来的著录不是很清晰,但直到明末,宫中仍藏有此书(残本)。其三,从抄写字体、版式、画风等看,应为明初之抄本。其四,清宫所藏的这部《永乐琴书集成》是乾隆年间由侍卫那尔泰买入的,一直藏于宫中,来源可靠。其五,民国年间张允亮编《故宫善本书目》,其中第二种《天禄琳琅录外书目》著录该书为“明成祖敕撰,明内府朱格写本”③。而且,当时傅增湘亦认为此书的版本很珍贵。这些专家的观点不容轻易否定。相反查阜西先生并未看到过《永乐琴书集成》原书,故其关于工料的判断不可靠。④

以上的论证应该基本可以推翻“造伪说”,但仍有可补充之余地。因此,本人想再就前人较少或没有涉及的造伪动机与文本比对方面谈谈自己的一些看法,以作为上述论证的补充。

1.造伪动机

《琴书大全》在万历年间刻版流传,广为人知,如果《永乐琴书集成》抄的前者,冒充永乐时书,很容易被人发觉。因此,造伪者在作伪时肯定会想方设法使伪书和前书不太一样。但是目前两书内容文字高度重合,这样“粗暴地”造伪实在难以理解。

《永乐琴书集成》是一部琴学专科类书,故造伪者肯定在琴学方面应有一定的知识。为了造伪,造伪者首先要确认此书已亡佚。事实上,此书在明末仍有明确的著录,梁维枢在崇祯十一年编目时也著录此书(参下文),因此不太可能在明朝时出现造伪(查阜西即认为是明末书商造伪。这应该不对)。入清之后,关于此书没有明确记载,因此此时倒是造伪的机会。但是,正因为清代很多人并不了解《永乐琴书集成》是什么样的书,也不清楚其重要程度,因而其市场前景有不确定性,造伪风险大。而且,这种专业性强的书受众有限,购买者一般会知道一些著名的琴书,对《琴书大全》也应了解,定能分辨真假,故造伪风险更大。

此外,《永乐琴书集成》二十卷二十册,其中有大量的画与图谱,如果造伪不成功,则很不合算。而且,要造伪,必须确证此书已亡,但当时并不能明确知道此书已亡佚。如果万一有真本存世,则前功尽弃,也就是说,造伪者花很大力气去造一部不太明确是否亡佚的书籍,这种可能性很小。

事实上,《永乐琴书集成》曾被收入《大典》,乾隆时《大典》相应部分仍存,一查即可知此书真假。当然,造伪者未必明确知道此书曾入《大典》。不过,《大典》为永乐初年敕撰之书,故永乐初年之前敕撰诸书当然很有可能被编入《大典》。造伪者既然要造永乐初年的敕撰书,肯定要下一些工夫去了解相关情况,故不难推想此书被收入《大典》的可能。因此,这样明知故犯的造伪想来也是不太可能的。

2.文本比对⑤

(1)内容

从内容上看,就《永乐琴书集成》与《琴书大全》相重的二十卷而言,前者较之后者更准确,更完整。如果《永乐琴书集成》是伪书,则需要造伪者花很大的成本,从常理来判断应该是不会的。例如,《琴书大全》所抄错、漏的字,而《永乐琴书集成》相对应的地方是正确的、完整的。相反,《永乐琴书集成》抄错、漏的情况绝少。

《琴书大全》抄错之处:P163,鸟舞鱼跃,误为“鹤舞鱼跃”。P179,柳,误为“扌卯”。P190,收,误为“妆”。P202,丞,误为“烝”。P74,风雅颂,“雅”字有误。P104,张祐,“祐”字有误。

《琴书大全》抄漏之处:《琴书大全》卷十七与《永乐琴书集成》相较,前者缺的条目较多,赵慧儿曾经比对过,但其所比对还不够准确而完全,兹将《琴书大全》所缺部分列于下:刘向《列仙传》《仙传拾遗》《幽明录》(三段)⑥,《树萱录》(一段),《通幽记》,《西京杂记》(三段),《王子年拾遗》(两段),《语林》(两段),《续定命录》《法苑珠林》《酉阳杂俎》《琴书遗编》(一段),《续斋谐记》《灵异志》《鉴湖宴语》《文山小录》《六一诗话》《元史·姚枢传》《夷坚支》(两段),《王氏广陵散记》《听林道人琴》。

《永乐琴书集成》P1930“评古今琴书二”,其后为“评古今琴书”。这个“二”,指的是共有两篇之意。《琴书大全》P325 写作“评古琴书二”,缺了一个“今”字。显然《琴书大全》抄的是《永乐琴书集成》。

《永乐琴书集成》P627,最末一行“也”字,《琴书大全》缺。此亦为《琴书大全》抄前者之证明,而不可能是前者抄后者。

《琴书大全》P62,缺“取声用指兼述琴人善恶”一段。P63,缺“弹琴说”“山阴野夫琴议”“步”“弹五弦”等四段。其中“步”“弹五弦”两段移至了P66-67,“山阴野夫琴议”一段移至了P226。这有可能是《琴书大全》后来做过整理。

《琴书大全》中的一些墨钉(应是空缺待补之字),《永乐琴书集成》相应的地方都是有字的,可见不太可能是后者抄的前者。例如,《琴书大全》P172的墨钉,《永乐琴书集成》为“高吟”。P173的墨钉,《永乐琴书集成》为“绍”。P251的墨钉,《永乐琴书集成》为“广”。P257 的墨钉,《永乐琴书集成》为“柱”。P281 的墨钉,《永乐琴书集成》为“弦子”。P295的墨钉,《永乐琴书集成》为“楼”。P309 的墨钉,《永乐琴书集成》为“洗从”。P317的墨钉,《永乐琴书集成》为“翩兮不顾”。P320的墨钉,《永乐琴书集成》为“悄然”。P325的墨钉,《永乐琴书集成》为“百”“见”。

也许有人会认为,这些空缺之字造伪者可以通过查书补入。但是,这也加大了造伪的成本,而且,其中有的虽然可以通过查书补入,可有的并不易补入,因为这些引文大多都没有明确标明出处。如果是《永乐琴书集成》抄的《琴书大全》,造伪者其实可以图方便不抄这些。相反,《琴书大全》没有补全,可能正因为抄的时候漏抄了,后来又不好找原文补入,故只能空缺。

当然,《永乐琴书集成》也有抄错之处,但绝少。本人目前只发现两处:《琴书大全》P119“李后主”,《永乐琴书集成》误为“李后王”。《琴书大全》P638“先王通于伦理”,《永乐琴书集成》P309误为“先玉通于伦理”。这些应该是笔误,不能证明后者抄的前者。而且,这可证明《琴书大全》应该是做过一定的校正的。此外,《琴书大全》P628“五声二变”一条,《永乐琴书集成》P270作“五声三变”。从内容看,“二变”应是正确的。不过,《永乐琴书集成》中的“三”字似乎是在“二”之上后来加的一横,而且此条下的“二”字,有的加了一横,有的又未加,颇为自相矛盾。显然,将“二”改成“三”,应该是后人所为,而不是《永乐琴书集成》原抄本的面貌。

至于《永乐琴书集成》抄漏之处则基本没有,但有两处特殊之缺漏需要注意:其一,《永乐琴书集成》P1483 后之缺页。参《琴书大全》可知,所缺部分以《永乐琴书集成》的行格抄写的话正好为前后两个半页(《琴书大全》则分抄在三个半页上),故这有可能是影印时漏印了,而不太可能是《永乐琴书集成》原书缺漏⑦的。而且,从这也可以看出,《永乐琴书集成》不太可能抄的《琴书大全》,因为《琴书大全》此部分并不是一整页,不太可能被前者整体漏抄。其二,《琴书大全》卷十七最后收“琴谕(古今寓言)”一文,《永乐琴书集成》则不收。《琴谕》为宋濂所作之文,《永乐琴书集成》《琴书大全》卷十八均收入此篇。两者相较可知,《琴书大全》卷十七所收多了“题记”一则:“甚哉似是之惑……”而且明言出自《古今寓言》。《古今寓言》为詹景凤(1532-1602)所编,车大任评点,万历九年刊行。该书所收《琴谕》前有题记一则(与《琴书大全》卷十七所收完全相同),实为万历年间评点者所加,而非宋濂原文。⑧《永乐琴书集成》当然不可能收入万历九年的材料,而编刻于万历十八年(1590)《琴书大全》则有可能收入。这也说明《琴书大全》编者在原有材料(《永乐琴书集成》)基础上确实作过个别补充。

此外,两书收载的内容也有一些位置或顺序差异。⑨例如,《永乐琴书集成》P1531“琴书遗编”下收“调弦异香降”一条,而《琴书大全》“琴书遗编”下不收此条,将其改在“南郡新书”下收。可见,《琴书大全》后来有所调整。“蕤宾铁琴诗”“老琴”两诗应抄在《琴书大全》卷十九P281,但在《琴书大全》中被移至了P301(该卷卷末)。这有可能是后来检查发现落了这两首而将其补抄在卷末。从这也可看出,《永乐琴书集成》抄《琴书大全》的可能性很小,因为其不太可能将卷末之诗抄在卷中间。“琴事”一类,《琴书大全》收在卷十最后(P68-70),《永乐琴书集成》则收在卷十七最后,而且两者互有异同:《琴书大全》缺“议琴”“辨赝琴”两段,《永乐琴书集成》缺最后的“琴扣”“琴枕足”“粘甲药方”三段(这在《琴书大全》中正是最后一页)。从这也可看出《琴书大全》有可能作了一定的补充。《永乐琴书集成》P1912-1918之间次序有误。参《琴书大全》可知,其正确的顺序应该是:P1912-1915-1916-1913-1914-1917-1918。这可能是影印的问题,也有可能是重装的问题(可参下文)。

(2)收载材料的时限

除上述提到的《琴书大全》卷十七最后收“琴谕(古今寓言)”为出自万历九年刊行之书外,两书所收材料最晚的作者大概为宋濂,也就是说,两书所收材料基本都在永乐之前。这应该不是偶然的巧合。《永乐琴书集成》作为永乐初年所编之书,当然只能收永乐之前的材料。而《琴书大全》作为万历年间所编之书,为何只有一条是万历九年的材料,其他都是永乐之前的材料呢?其既然收永乐之后的材料,而从现有的文献即可看出,永乐之后(万历之前)关于琴学的材料还有很多,为何其他均不收而只收一条?据蒋克谦在《琴书大全》序中说,他的高祖(应为曾祖)蒋敩“僻性嗜琴,稽往牒中有关于琴者,辄为手录,将梓之而未能,以遗祖轮。方综理之……时以齿迈,倦于勤,有志未就。至吾父荣袭爵,吾祖复以是遗之。公余即为亲理,又从而充拓之,搜括诸谱。凡先哲制作搏拊与夫曲调音律、诗赋赞铭,罔不备具,犹未卒业。暨谦检阅之,殊散乱无纪。乃延海内琴士参互考订。失序者理之,差讹者正之,缺文者俟之。分门析类,纤悉无遗,厘而为二十册,题其端曰《琴书大全》”。可见,自其曾祖蒋敩至蒋克谦本人,四代人不断整理此书,完全可以补入永乐之后至万历年间的材料,但为何只有一条,不好理解。这大概只能说明《琴书大全》所依据主要是《永乐琴书集成》,而只是补入了个别材料。

(3)琴谱

《琴书大全》卷21、22 两卷共收62 首曲谱:卷21,为羽至角调诸曲;卷22为徵至清商诸曲。从卷21蒋克谦“附言”看,似乎这些琴谱是他自己选编的,不是祖上抄传下来的:“余所梓琴书而标之曰大全……无所不备,惟琴谱最难详尽矣。……余姑取世之所传诸家谱中宫、商、角、徵、羽及各调,择其通畅合律与指法不违者,谱见于左。”⑩可见,《琴书大全》前二十卷是其祖上原来留下的,后两卷是蒋克谦自编的,作为附录,与前面二十卷在编排上有明确的区分。据赵春婷《明代琴谱集考》指出,这两卷中一些曲谱最早见于《神奇秘谱》⑪。《神奇秘谱》是洪熙元年(1425)所编刻的,可见这些曲谱有可能抄自该书,说明其来源较晚。当然,《神奇秘谱》的曲谱也是从之前的曲谱集抄来的。《永乐琴书集成》原书也是有琴谱的,如果《永乐琴书集成》抄自《琴书大全》,为何不抄这两卷呢?因此,《永乐琴书集成》应该不是抄自《琴书大全》。

总之,从造伪动机和文本比对看,《琴书大全》抄袭《永乐琴书集成》的可能性更大。当然,《琴书大全》在刊行前也作了个别校正和补充,这是其与《永乐琴书集成》文本差异的主要原因。

既然如此,《琴书大全》是否就是一部伪书呢?蒋克谦是否就是造伪者呢?我认为也不能这样定性,因为蒋克谦应该不是故意造伪。如前所述,蒋克谦在序中说他的曾祖(蒋)、祖父、父亲先后搜集材料。蒋为嘉靖生母蒋太后之父,因此,其祖上三代搜集材料应该是从嘉靖登基之后(嘉靖初年)开始的。其时《永乐琴书集成》藏于宫中文渊阁,他们应该比较方便借抄。⑫他们抄录材料时,可能并没有标明其来源为《永乐琴书集成》,否则,蒋克谦如果知道有《永乐琴书集成》原书,应该不会不提,而且他应该不敢编一部与《永乐琴书集成》完全相同的书。⑬

另外还需说明的一点是,蒋氏祖上三代所搜集的材料应该不是来源于《大典》,因为:其一,嘉靖四十一年录副《大典》之前,《大典》很难为外人看到,更不方便借抄,而且一般人也不清楚《大典》都收了哪些材料。哪怕像蒋氏这样身份的人应该也是如此,因为从目前来看并没有嘉靖四十一年之前私自抄录《大典》的先例。其二,如果是抄自《大典》的话,当时《大典》中所收《永乐琴书集成》二十三卷是完好无损的,那为何只抄了二十卷呢?这更不好解释。

二、《永乐琴书集成》是否为明代永乐年间原书

前引杨元琤文考证指出,《永乐琴书集成》应该是乾隆廿四年(1759)三月初八日,由侍卫那尔泰买到《永乐琴书集成》写本,入藏昭仁殿的。那么此书是否为永乐年间的原书呢?

前引张允亮编《故宫善本书目》著录该书为“明成祖敕撰,明内府朱格写本”。前引赵慧儿文认为“《永乐琴书集成》的绘图笔触明显地较为细致,颇为接近永乐年间宫廷绘画的风格”,并通过爬梳明代相关著录,指出《永乐琴书集成》来源有绪,应是永乐年间原书。杨元琤文亦认为:“将《永乐琴书集成》写本的楮墨行格与北京故宫藏明内府写本《大明太宗皇帝御制集》的残册对比,发现两者用纸相同,朱丝栏界的风格也一样,两者都是大红口,四周双边。所不同的是《永乐琴书集成》写本版框比《大明太宗皇帝御制集》(半框高26.4 厘米,广19.1厘米)更为宽大,鱼尾也比后者稍微繁复。从钞手字体的风格来看,两者皆属永乐朝以来风行的沈度一派台阁体,《永乐琴书集成》写本的字体较圆润妩媚,《大明太宗皇帝御制集》写本的字体较端肃整饬。”

本人同意上述的考证结果。兹作补充说明如下:

《大典》卷9512-9534(共二十三卷)收入《大明永乐琴书集成》,这是最早提到该书者。《大典》收入当时敕撰之书时,有的是按其原卷次收入的,如《大明仁孝皇后劝善书》即是如此。⑭据此可知《永乐琴书集成》原应有二十三卷。

正统年间所编《文渊阁书目》“国朝”部分收有:“《新编琴书集成》一部三十二册(残缺)。”⑮应该也是指此书。《文渊阁书目》有多种版本及衍生本,兹一并将其著录信息列于表1。

表1

万历年间张萱等《内阁藏书目录》卷五“乐律部”载:“永乐琴书集成二十五册,不全。抄本,莫详纂集姓氏。凡二十卷,首序琴,次声律,次琴制,次琴式,次琴徽,次琴弦,次指法手势,次弹琴,次曲调,次历代弹琴圣贤,次记载,次杂录,次诗文。凡古今典籍中渉于琴者皆备采之。原三十册,今阙五册。”⑯

崇祯十一年梁维枢《内阁藏书目录》载:“永乐琴书集成,抄本,二十卷,莫详纂辑姓氏。首序琴,次声律,次琴制,次琴式,次琴徽,次琴弦,次指法手势,次弹琴,次曲调,次历代弹琴圣贤,次记载,次杂录,次诗文。凡古今典籍中涉于琴者皆备采之。”⑰

清初黄虞稷《千顷堂书目》卷二经部载:“《永乐琴书集成》二十卷,莫详纂集姓氏。首叙琴,次声律,次琴制,次琴式,次琴徽,次琴弦,次指法手势,次弹琴,次历代弹琴圣贤,次记载,次杂录,次诗文。凡有古典籍中涉于琴者,皆备悉之。分前、后二集,今有前集二十卷。”⑱这里记得更明确,即当时存有二十卷,而且原书分前后集。“分前后集”的说法之前的文献均未提及,可证黄虞稷在清初有可能看到过此书,且明确知道当时仍存前集二十卷。这也与现存《永乐琴书集成》二十卷均标为前集相符。《琴书大全》则不标“前集”,亦可证《永乐琴书集成》不太可能抄自《琴书大全》。

综合上面的记载可以看出:

该书的正式名称有可能是《永乐琴书集成》(《大明永乐琴书集成》),又可称《新编琴书集成》⑲,共二十三卷,分前后集,前集二十卷,后集三卷。清初尚存前集二十卷。该书原来应装订为三十二册以上。万历年间书目载其原书为三十册,存二十五册。若其所载不误,则此分册可能是后来重装的结果;且当时存二十卷,分装为二十五册。现存《永乐琴书集成》明确标明前集二十卷,分二十册,则又是再次分册装订的结果⑳。

我们都知道,明末宫中的图书大多被焚毁了,《永乐琴书集成》为何能存世呢?本人认为有两种可能:其一,其时烬余之书虽然不多,但也是有的,目前存世之书多可证明此点。㉑其二,此书在明末焚毁之前已被窃出。相对来说后一种可能性更大,因为如果是前者,应该一直藏于宫中,而此书是到了乾隆年间才被买入宫中的。梁维枢在崇祯十一年编目时还著录此书,因此,如果被窃出的话,此书应该是在崇祯十七年李自成焚毁紫禁城之前的五六年间流出宫外的。

需要注意的是,《永乐琴书集成》是否有可能是嘉靖年间《大典》录副时抄出的呢?本人认为不太可能,因为录副时《永乐琴书集成》二十三卷是完整的,而现存者只有二十卷。

此外,《永乐琴书集成》是否有可能是四库馆开馆时馆臣从《大典》中录出的呢?而且,当时拟辑书目中确实载有此书二十三卷。㉒不过,据乾隆年间清点翰林院《永乐大典》目录可知,当时琴字韵下已缺卷9512-9515四卷(即《永乐琴书集成》前集前四卷),仍存卷9516-9534(包括《永乐琴书集成》后集三卷)㉓,如果是当时辑出的话,不可能是目前看到的完整的前集二十卷而独缺后集三卷。此外,从抄写字体、版式等方面看,也不像四库馆辑本。

三、《永乐琴书集成》与《永乐大典》的关系

如前所述,《大典》所收的二十三卷即《永乐琴书集成》原书,那么,《永乐琴书集成》是专门为《大典》所修,即在修《大典》期间所编,还是于《大典》编修之前即已完成,然后整书收入《大典》的呢?从上述相关著录看,目前我们所掌握的资料很有限,很难明确给出答案。陈尚君先生提出过一种可能,但未作解释,其依据如何,尚需讨论。陈尚君先生说:“据我推测,《永乐琴书集成》应是《永乐大典》编成前不久刚完成的专学类书,所载历代琴书与琴人、琴事极其丰富,内容恰好可以与《大典》兼容,因此整体收入,基本保存原书面貌。”㉔依据陈先生的推测,依然很难明确回答上述问题。不过,杨元琤认为:“至于《永乐琴书集成》卷十六至二十的记载、杂录、琴事、文、琴诗各节,则多为纂修《大典》时从各书摘录。”他显然认为《永乐琴书集成》是在修《大典》期间编成的。

本人认为,《永乐琴书集成》很有可能是于《大典》编修之前即已完成,然后整书收入《大典》的,主要理由如下:

其一,《大典目录》P286,卷9512-9534“琴”字下标:大明永乐琴书集成。从《大典目录》的著录惯例看,应该是标的现成之书名,其下所收为该书完整之内容。首先,从“大明永乐琴书集成”名称看,它就像一个明确的书名,而不是临时定的一个事目,因为如果是一般事目的话,下面还会再分子目,而此处没有。其次,如果是临时编入的话,目前我们从《大典》中还没有发现相类的例子,相反,作为现成整书收入的例子则多有。如《劝善书》二十卷即是当时新编之敕撰书,《大典》目录和正文中均标为《大明仁孝皇后劝善书》(一至二十),也正好是二十卷。再次,据《永乐大典凡例》:“若其书专为一事而作者,全收入。”下注:“琴谱、竹谱全收入琴字、竹字之类。”㉕正说的是这种情况。如果要将此类的内容先编好再收入《大典》,为何“竹谱”没有先编一个集成之书呢?可见,应该不会为编《大典》而专编此书。

其二,从《永乐琴书集成》中大量的图和曲谱看,抄写并不容易。其字迹抄写规范,一笔不苟;图画绘制精美,显然是一个定本的样子。如果只是为了编入《大典》而编一个稿本的话,则不必如此费工夫来抄写,而且也应抄写成《大典》的行格(《大典》每半页八行,一般作双行写,每行二十八字;此书每半页十一行,行二十二字)。另外,如果是《大典》稿本的话,为何独存此稿,而其他《大典》稿本均不存?这也不好解释。

其三,如果《永乐琴书集成》是在《大典》编修期间专门为《大典》而编的,那么其应该会遵照《大典》的体例来编,即每条引文都应明确标明出处。但是,《永乐琴书集成》显然不是这样的,大部分文字都没有明确标明出处。例如,《永乐琴书集成》P237,卷三开头,并没有标引书名。P399,卷五开头部分,从内容看应该是出自《太古遗音》,但没有标引书名。P412,“月样琴”一段,在文后标“出《琴异录》”。此虽标明出处,但与《大典》标引书在引文前不同。此外,《永乐琴书集成》卷四、卷六、卷八、卷九、卷十四、卷十五开头,均没有标引书名。《永乐琴书集成》P779,卷十开头“弹琴·弹琴总诀”,下引刘向《琴说》云云。当时刘向《琴说》并未传世,此段肯定是从他书转引的,但又没有标所转引之书。而且,引刘向《琴说》此段之后,下面的文字又没标明所出。《永乐琴书集成》P1137,“曲调名品”以下所引,也不标出处。可见,《永乐琴书集成》并没有按《大典》的体例来标示书名,而是先编此书,然后再收入《大典》。从这亦可反证,《永乐琴书集成》不会是从《大典》抄出的。

其四,《永乐琴书集成》也不是简单的琴书汇编,而是在参考其他大量图书(如诗文集、笔记等)基础上,将相关材料分门别类编成的琴学类书,因此其编纂工作量是相当大的,也是有一定难度的。从操作上来看,《大典》编修固然能提供帮助,如《大典》纂修官可以将诗文中关琴事者摘出编入此书。但是,如果这样的话,则此书之编纂需要等《大典》纂修官做完相应的工作后才能完成,其篇幅可能随时都会变动,这样对《大典》的抄写、分卷、定稿等多有不便。而且,这还需要所有的纂修官配合,有为编修此书服务的意识。例如,《永乐琴书集成》P1918“赠刘希孟”,此诗题名并无琴字,《大典》纂修官不一定会将其收入琴类诗,而只有专门编纂《永乐琴书集成》者才会关注。又如,《永乐琴书集成》P1919“赋五十六字以纪云萍”,从诗题到正文,均未出现琴字,只能从诗的内容来理解其与琴事有关。也就是说,要求《大典》纂修官均要留意这些与琴事关联性不突出的材料,显然是不实际的。

与前述的情况相对应,《大典》中有一些内容明显是《永乐琴书集成》应收而没有收的,如果当时《大典》纂修官有协助编修《永乐琴书集成》的要求,则不会如此疏忽。例如,《大典》卷2540 所收元虞集《道园学古录》“琴隐斋记”一篇、宋《周梦李集》“重建琴斋记”一篇,卷3004所收宋张方平诗“赠邢山人思齐(琴客)”一首,卷13136 所收“梦处女鼓琴”(出自《册府元龟》)一篇,均不载于《永乐琴书集成》。

其五,除了《永乐琴书集成》外,从现存《大典》残本正文和《大典》目录中,基本找不到琴学著作。也就是说,当时文渊阁藏琴学著作都已收在《永乐琴书集成》,《大典》只需收入《永乐琴书集成》即可,《大典》纂修官不必再检阅其他琴学著作。可见《大典》编修时《永乐琴书集成》应已编成。

其六,从《永乐琴书集成》目录可以看出,其作为类书,分类很清楚、完整,是独立类书的体现,而不是专为《大典》而编的。而且,《永乐琴书集成》分前、后集,应是一书之体例要求,而如果是为了编入《大典》的话,则何必分前、后集呢?

总之,《永乐琴书集成》很可能于《大典》编修之前即已编成,随后被整书收入《大典》。至于其编成的具体时间,从其题名中有“永乐”看,肯定是永乐年间编成的。《大典》是永乐元年七月开始修的,则《永乐琴书集成》应是在该年七月之前编成的。至于该书为何没有编者署名、序和凡例等信息,也是正常情况,因为《文渊阁书目》所收的类似之书还有:《新编会要》五十册,《新编礼书》二十一册㉖。《内阁藏书目录》著录此两书时,在提要中也没有提到编者姓名、序和凡例,且明确说“礼书十七册”(即前述的《新编礼书》)“莫详纂集姓氏”㉗。

结 语

综上所述,可以对本文开头的三个问题作明确的回答:

其一,《永乐琴书集成》并非抄袭《琴书大全》而成的伪书,相反,《琴书大全》是据前者抄袭而成的。不过,《琴书大全》的编者蒋克谦应该不知道两书的关系,故《琴书大全》不能算是伪书,而蒋克谦也不能算是造伪者。

其二,现存《永乐琴书集成》内容和来源均可靠与真实,应是永乐年间原书。

其三,《永乐琴书集成》很有可能于《大典》编修之前即已编成,随后被整书收入《大典》。

本人认为,以上的结论对于研究和整理相关典籍有较为重要的参考价值。

首先,《永乐琴书集成》与《琴书大全》可以相互校核。我们不但可以依据《永乐琴书集成》校正《琴书大全》中的大部分错漏之处,而且,因为《琴书大全》在编订时也作过一些校正,我们亦可依据《琴书大全》校正《永乐琴书集成》的个别错误。

其次,我们可以利用《永乐琴书集成》复原《大典》卷9512-9531,又可新得《大典》二十卷之内容。

再次,《永乐琴书集成》收载了不少目前已佚的琴学著作,如《琴律发微》《振古琴苑》《琴苑》《琴论》等,我们可以从中辑出若干佚文。

还有,从《文渊阁书目》看,洪武至永乐初年,朝廷编过不少类似于《永乐琴书集成》(即《新编琴书集成》)这样的敕撰书,如《新编会要》五十册、《新编礼书》二十一册、《新编类书》三十册、《新编相鉴》十册、《新编历代故事》八册等。这些书都没有流传下来,且相关资料也非常少,更谈不上对其作深入的研究。我们可以以《永乐琴书集成》(《新编琴书集成》)为切入点,集中研究一下这类性质相近的“新编”之敕撰书,从而推进关于明初敕撰书的研究。

最后,有助于研究《大典》之编修。《大典》编修之时文渊阁中藏有不少永乐之前所修之敕撰书,对于这些敕撰书,《大典》纂修官是如何处理的值得关注。目前来看,其中一些(如《永乐琴书集成》《劝善书》《公子书》)是整书按原卷次收入《大典》的㉘,但更多的敕撰书应该是分散收于《大典》的。对于后者我们了解不多,尤其是前面提到的那些“新编”的敕撰书是如何收入《大典》的,还需要我们进一步探讨。无论如何,厘清《永乐琴书集成》与《大典》编修的关系,无疑可以为研究其他敕撰书与《大典》编修的关系提供一定的参考。

注释:

①本文所用是比较宽泛的“敕撰书”概念,出自李晋华《明代敕撰书考》(燕京大学哈佛燕京学社引得编纂处,1932)。李氏在该书序言中谈到敕撰书的范围时说:“明代诸臣奉命编纂,及钦定、御定、御纂、御制、御批、御注、御编、御选俱属之。”但实际上该书所收敕撰书要超出此范围。

②查阜西:《查阜西琴学文萃》,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1995,第587页。

③张允亮编:《故宫善本书目》第五册,北京图书馆出版社影印《明清以来公藏书目汇刊》本,2008,第323页。

④以上主要综合了杨元琤:《〈永乐琴书集成〉写本真伪的考察》(载《故宫博物院院刊》,2015年第1期)、赵慧儿:《从明代文献中追溯〈永乐琴书集成〉的历史》(载《中国音乐学》,1999年第3期)的观点。

⑤本文所用《永乐琴书集成》为台湾新文丰出版公司影印本(1983),所用《琴书大全》为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续修四库全书》本(1996-2003)。

⑥此是指《琴书大全》亦引了《幽明录》,但少引了三段。以下括号部分均表此意。

⑦所缺部分包括宋濂《跋太古遗音》一文的后半部分。从编纂的角度看,《永乐琴书集成》原书不可能缺这部分。

⑧《琴谕》收在宋濂《潜溪前集》卷三。《潜溪前集》诸版本中最早为元至正年间刻本。

⑨前引赵慧儿文曾指出,两书卷四有个别条目顺序有别,但内容完全相同。

⑩蒋克谦:《琴书大全》,第327页。

⑪赵春婷:《明代琴谱集考》,中央音乐学院博士论文,2010,第175页。

⑫可参张升:《明内府抄书初探》,载《图书馆杂志》,2003年第5期。

⑬当时帮助蒋克谦校订此书之人应该也不知道有《永乐琴书集成》。

⑭收在《永乐大典》(中华书局影印本,1986)卷16825-16844。

⑮杨士奇等:《文渊阁书目》,书目文献出版社影印《明书目题跋丛刊》本,1993,第9页。

⑯张萱等《内阁藏书目录》,书目文献出版社影印《明代书目题跋丛刊》本,1994,第532页。

⑰梁维枢:《内阁藏书目录》,清抄本。

⑱黄虞稷:《千顷堂书目》,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第57页下。

⑲同样的例子还有仁孝皇后的《劝善书》,《文渊阁书目》多种版本及衍生本中绝大多数将其著录为《仁孝皇后劝善书》,只有宋氏漫堂抄本《文渊阁书目》将其著录为《大明仁孝皇后劝善书》。由此亦可看出,“大明”两字并不是收入《永乐大典》时才加上的,而是原书名之一。

⑳参杨元琤:《〈永乐琴书集成〉写本真伪的考察》。

㉑张升:《明清宫廷藏书研究》,商务印书馆,2015,第141-142页。

㉒《〈永乐大典〉书目(残本)》,载张升编:《〈永乐大典〉硏究资料辑刊》,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5,第467页。

㉓《〈永乐大典〉存目》,载张升编《〈永乐大典〉硏究资料辑刊》,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5,第108页。

㉔陈尚君:《〈永乐琴书集〉中的唐人佚诗》,载《文史知识》,2018年第12期。

㉕姚广孝、解缙:《永乐大典》,中华书局影印本,1986,第10册第4页下。

㉖杨士奇等:《文渊阁书目》,第8页。

㉗张萱等:《内阁藏书目录》,第469页。

㉘《公子书》三卷,收在《永乐大典》卷10296-102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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