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新用
2018-01-25李云龙
李云龙
照一般的词汇学理论,“同学”这个词应该属“专门用语”,劉叔新的《汉语描写词汇学》说这类词“所指的事物属于一定行业、学科的专门领域,代表着一般人较少接触的概念”。“同学”讲的是“同在一个学校学习的人”或“称呼学生”,显然是用在教育领域的,除了学前的幼儿园、驾校和老年的自修班外,这词用得很频繁。教育是涉及民生的大事,不管是不是在读书,一般人都得接触它,所以“非行家们却也能不同程度地掌握相应概念的外延和某些区别性特点。因而它们具有通用于整个民族社会的性质,取得了共同语词汇成员的资格”。
实际上,“同学”不仅早就成了共同语词汇成员,在具体的使用上也有了新的变化:
(1)汪峰同学荣获内地歌手最堵制造力第一名,所到之处,一片飘红!(中国青年网2017年7月4日)
(2)芒果台小字辈尊称何炅为“何老师”,戏称撤贝宁是“撒同学”。(北方网2012年9月12日)
(3)不过有意思的是,这次胡润同学把知名度比其老子高很多的王思聪排进去了,身家40亿。笔者要告诉你,这不是他的首富老子给的,是靠他自己赚到的。那么王思聪同学到底是怎么赚到40亿的呢?(中关村在线2015年10月18日)
(4)鹿晗同学曝9年前旧照蓬松长卷发颜值高(新浪娱乐2017年2月13日)
(5)刘国梁:恭喜福原爱成中国儿媳小江同学要珍惜(《京华时报》2016年9月22日)
(6)马云同学,选A还是选H,这是一道送分题(《亚洲财经》2016年6月8日)
(7)特朗普同学的《巴黎协定》这张高考卷,得了(-100分)!(《宽窄之道》2017年6月12日)
(8)“小蓝同学”的天真,与共享单车宣传战的残酷真相(《蓝鲸财经》2017年11月16日)
首先,“同学”的使用脱离了学校这样特定的场合,进入了过去几无涉及的娱乐圈、商业圈和政界,完成了从教育称谓到社会称谓的转变。其次,“同学”所指的某些对象,已不是学生,且与之相去甚远,最让人意外的是连没有生命的共享单车“bluegogo”(“小蓝”)也可以指称了。再次,使用“同学”的语境出现了从文中到标题的变化,上引(4)-(8)标题里的“同学”格外醒目。最后,出现“同学”的载体渐由微信、论坛、公众号等自媒体蔓延到图书、报刊等传统严肃纸媒。此外,用来称呼“同学”的当然并不限于一般意义上的名人,随便叫个同事、朋友或者喊下并不熟稔的“吃瓜群众”,都可以说“同学”。“有喜欢聊化妆品美容方面的同学吗”“对零售奢侈品感兴趣的同学可以看看”,这样的例子很多。
“同学”所衍生出的新用法,突出地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着眼于凸显“自己与交际对象关系”,有“认同指示”的社会意义(social meaning),像“有喜欢聊化妆品美容方面的同学吗”中的“同学”,显示的是对“喜欢聊化妆品美容这种个人志趣的认同。另一个方面是附着于全新指称(refer)的“情感意义”(affec-tive meaning),像“汪峰同学”“特朗普同学”,说来有平等的意味,凸显说者对指称对象的认可与亲近。“同学”这两种意义的变异,同它原本的含义和用法密切相关。“同在一个学校学习的人”因为先天身份一致,在个人志趣、性格气质等方面总有相当程度的共通之处,同时由于大家相互不存在重大的利益冲突,同学之间关系简单纯朴真挚,彼此认同而亲近。“同学”有这样的内涵意义(connotative meaning),引申出新的用法自然顺利而易于理解。由于两种事物具有象似性(similarity),认知语言学上讲的隐喻(metaphor)引申便自然地发生了。
在汉语发展史上,称谓词用法发生这类游移的不少,其中与“同学”相近的是“同志”。古时“同志”指“志趣相同的人”,清末民国以后以“同志”称“为共同的理想、事业而奋斗的人,特指同一个政党的成员”。在20世纪50年代以来则“蕴含着亲切的感情色彩”“蕴含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平等的意味。长幼尊卑在‘同志面前一律平等,对国家领导人和普通公务人员,人们都可以称呼‘同志”,是“人们惯用的彼此之间的称呼”。按蒋绍愚对词义引申的界定,“一个词的某一义位的若干义素,在发展过程中保留了一部分,又改变了一部分(或增,或减,或变化),就引申出一个新的义位”。党员间相互称说的“同志”的基本语义特征有[+人][+共同][+政党],[+政党]这个语义特征泛化后,就不受特定领域限制了,成了“人们惯用的彼此之间的称呼”。“同学”与之类似,其[+关系亲密][+在学校][+共同学习][+人]失却了[+在学校][+共同学习]的特征,或者将[+人]换作了[+物],那就不但可以指“王思聪们”,甚至也可以指单车“bluegogo”了。要是从“同学”包含的亲热口气来看,它又有点像“哥们儿”的演化,后者也是从“弟兄”义引申来的。
发生与“同学”类似变化的词现在也不少,日常接触比较多的就有“朋友”和“小伙伴”,它们高频率地出现在微博、微信公众号这样的自媒体里。“朋友”本指“彼此有交情的人”,“伙伴”是“共同参加某种组织或从事某种活动的人”,可如今说“朋友”有时只是为了表达一种友好的态度,哪怕是初次见面的弄不好也会说。《义务教育教科书-语文(二年级上册)》的《坐井观天》一课,坐在井里的青蛙得知素未谋面的小鸟“飞了一百多里”时说:“朋友,别说大话了!天不过井口那么大,还用飞那么远吗?”至于“和小伙伴们一起动起来”(《海峡都市报》2015年4月24日)、“小伙伴们,新年大礼来啦!”(《南国都市报》2013年12月27日)等表达,更像是一种面对所有受众的“同志们”。受表达上求新求异的语用心理的影响,“朋友”还有了“小盆友”的变化。“同学”“朋友”“伙伴”在亲切地指称方面处在相同的语义场中,按蒋绍愚“相因生义”的说法,“同学”也有了新的词形——“童鞋”。
在网络媒体的裹挟之下,“同学”等的新词义出现并被大范围地使用,可是就像今天的人们很少用“同志”来指称彼此一样,“同学”会走多远呢?“同学”并不是在任何场合都可以使用的,非真正同学的两人见面,一是很少用它作面称,二是即便作了面称,也总有“强调”“谐谑”的味道。2012年的“金鹰节”上,湖南卫视有人称撒贝宁是“撒同学”,“他又怒了:‘我要纠正你,他不是什么老师,我也不是什么同学!”。“同学”的使用还常常限于岁数不太大的群体中,毕竟称说同学更多的还是年轻的时候,因此很少看到岁数大的人在微信里蹦出这词的非本来用法。从指称上来看,“同学”也往往用在岁数不太大的人身上,称70多的特朗普为“同学”是个例外,说者应该是没把他当作一般的老人,公众人物自然也开得起这样的玩笑。从这些限制来看,“同学”恐怕未必有“同志”走得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