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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抽象的世界到经验的世界
——现当代建筑学知识体系中的地图观念①

2018-01-25李慧希南京财经大学艺术设计学院江苏南京210023

关键词:建筑学空间世界

李慧希(南京财经大学 艺术设计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

尹 航(南京大学 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3)

引 言

西方建筑理论的发展一直紧随着艺术史的理论发展的步伐,是一个不断自我审视和对前人的研究不断修正和革新的过程。西方的艺术史不但是艺术家和艺术作品不断涌现的人物传和作品介绍史,同时也是人类通过视觉艺术这个透镜认知世界和探索世界真实性的历史,即一部如何“再现”世界的历史。如果说,艺术史的关键词是“再现”,那么建筑史的核心就是“空间再现”基础上的“表现”,这种“表现”最终落实在对现有世界的改造和对未来世界的规划上。

建筑师对外部世界的认知和改造从始至终都围绕着地图制图学和空间再现技术而展开。曾经的平面几何学投影让我们摆脱了对宇宙认知的长期混沌,并帮助建筑师布鲁列乃斯基掌握了透视法的基本原理;其后的正轴等角圆柱投影为我们展示了完整的东、西半球,使人类第一次对地球有了全面的认识;17世纪三角测量技术的发明则为世界建立了“理性”的框架,工程测量和大地网络由此开启新的时代;现在,卫星和计算机生成的地球和空间图像极大地刺激了我们的感官,颠覆了原先我们对世界的认知,使原来人们脑中建构在欧几里德几何学和托勒密地理学基础上的世界发生了根本性变化。地图绘制作为再现和表现外部世界的核心,不仅完成了建立在几何学基础上的世界观和宇宙观的确立,也提供给了建筑师想象和创造空间的途径,通过“纸上景观”的建构,世界变成了人类文明的产物,成为人类诗意栖居的家园。

一、抽象的世界——现代主义知识世界的地图再现

如果粗略勾勒19世纪末至20世纪上半叶再现理论的发展进程,可以以启蒙运动为界,将之前理解为狭义的再现(启蒙运动之前基于模仿说的再现),之后理解为广义的再现(基于启蒙时代主客体相互映射的二元论)这两个历史发展阶段。[1]在这里,由于本文着重于论述近当代的地图再现理论,故启蒙运动之前的模仿再现说就暂时按下不表,而着重对启蒙运动之后的空间客观映射再现的理论分析。

如果把同时期的建筑与绘画作类比,20世纪初的现代建筑与同时期的现代美术,在抽象表观现象上是具有一致性的。思想上的启蒙运动会同物质上的工业革命,让现代建筑和现代美术同时站在了新古典主义与浪漫主义的对立面,使用几何的抽象让两者殊途同归。“抽象”(Abstract)一词源自拉丁文Abstrahere,即abs(离去)和trahere(抽引),意为“抽离出”。德国艺术史学家威廉·沃林格(Wilhelm Worringer,1881-1965)提出了抽象(Abstract)和移情(Empathy)这两种相对立的世界观所代表的认知方式。[2]“抽象”作为经验主义认识论核心概念的悖论,是指向现代科学革命的,认为通过理性的“抽象”行为可以理解和操作表象混沌和无序的自然,看似混乱无序的世界可以通过创造秩序来认知和理解。这在建筑学科内,是“抽象”帮助建筑师建立了对外部世界的几何映射,构建了现代主义数学和几何的抽象世界知识体系。

(一)几何学地图再现的反思

传统建筑学一直遵循着启蒙运动以来的实证主义的道路,认为真实是外在,是可以完全被把握和了解的。牛顿通过万有引力和力学三大定律,把天体运动和地上的物体运动统一在了一起,宇宙被解析为一个巨大的精密机械,或者说是一架精确运行的“钟表机构”,一个井井有条的机械巨钟,只要上紧发条,便能自动运转。根据牛顿的第二定律,只要知道了物体在某一时刻的运动状态以及作用于这个物体的外部的力,就可以准确地确定这个物体以往和未来的全部运动状态。数学和欧几里德几何所带来的物理性空间构成了一个量的世界,一个可以通过数学和几何方法进行计算的世界。同时期的现代哲学奠基人笛卡尔也把整个自然界看作一座机器,试图以机械运动说明自然界的一切而发展出了一套“机械论”体系。这种纯粹的主客体结构认识论,表现在真理与投射在外部对象上的真理形式必须绝对地对应和确定,也决定了主客体相互映射的绝对意识秩序二元论成为了现代主义空间再现理论的基础。

历史经验表明,思想上的启蒙和革命一定会引领空间观和空间形态的变革。以牛顿力学为背景形成的宇宙观和笛卡尔所带来的“机械论”世界观直接给现代主义建筑贴上了“建筑机械论”的标签。1923年,勒˙柯布西耶出版了论文集《走向新建筑》。这本著作最重要的意义在于提出了现代建筑的核心观点:“房屋是居住的机器”。[3]伴随工业革命带来的标准化和机械化,“实用”和“效率”成为工业社会的美学追求,建筑的机械特征也越来越明显。“少就是多”“形式追随功能”的形式观逐渐统治了整个建筑界的设计思想,装饰成为了被批判的对象。而且,随着城市规划越来越强调功能分区,机械美学的模式也变成了世界的模式,很多国家和地区所具有的地域美学价值被大大忽略,割裂了传统建筑类型的做法导致了很多国家的历史城市被破坏。现代主义发展期盛行的“密斯风格”,就以抽象简洁的几何万能空间形体超越民族、地域和文化,成为放之四海皆适的风格。这种“数模空间”都是由方格柱网衍生出来的,且依据理性主义的原则,讲究功能、结构和材料的一致性,所以建筑的外观也呈现出简洁纯净、方正的数模形态。这种以理性和功能为参照系的空间信仰,使现代建筑空间日益向均质的、模数化的精简主义发展。在那个时期,建筑史的理论研究大多仍然停留在对实体形式的关心,建筑和城市也都是作为物质实体而存在,因为启蒙运动以来,科学的理性和实证精神是将人的“灵魂”和“心灵”驱逐于宇宙体系之外的。从某种程度上理解,当时的建筑和城市的本质都是一种功能性的机器,只是尺度上不同而已。现代主义没有为城市留下“可发展”的空间,规划是一种绝对的“确定性”的代名词,它用总平面地图的方式,将城市居民的行为确定在固定的空间框架中。这种建构在历史分析基础上的建筑知识和空间理论的确曾经在一战后对建筑学的发展起到过至关重要的作用,也帮助了很多国家迅速恢复了城市建设和工业生产,并大规模地解决了战后普罗大众的居住困境。

(二)统一表象下的集体无意识

“理性时代”的巨大社会推动力量,把人们从战争的恐惧和阴影中拉回到正常的生产生活,也把人类从落后的愚昧和各种各样的思想禁锢与宗教精神枷锁中解放了出来,但是随之带来的后遗症也是显而易见,牛顿力学导致了一个机械决定论的结构,空间只是透过一种机械的操作系统对空间的使用进行物质化的转换,但机械功能主义的泛滥和对绝对理性的追求,让建筑学渐渐走向科学,却让建筑师渐渐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艺术家的事实。更重要的是,量化的欧几里德几何观地图与物理性空间再现,把建筑对心灵影响的传统观念彻底割裂,使得建筑与精神文化意识也渐行渐远。

不难发现,现代建筑在摒弃古典形式之后,也失去了在简单抽象表观现象中蕴含的精神复杂性。国际主义风格无视其内在含义,得出仅仅出于实用主义的功效论,无节制地使用几何抽象形式,但也证明了借助材料和结构的先进成果,以快速实施指向经济效益的建筑物质生产,仅仅只能生产出无情的机器。这些无意识制造的机器无法在世界的机械论图景中自动产生美,也很难在消费主义的侵蚀下自动促进启蒙时代以来人类平等共享的道德伦理。范·德·拉恩[4](Van Der Laan,1904-1991)在《建筑空间》中写道:“通过房子,我们使自然空间同时变得适于居住和可以理解”。[5]约翰·拉斯金(John Ruskin,1819-1900)的代表作《建筑的七盏明灯》中的第一章开篇如下写道:“所有建筑都主张对人类心灵的影响,而不仅仅是为人体服务。”[6]这两种说法都说明了一个问题,就是建筑不仅仅是一个实用的物体,建筑对于人类的心灵和灵魂还有着不可替代的影响,建筑与建筑物是有区别的,人们也开始意识到我们生存的世界不仅仅是一个静态的物质空间,也是人类精神和文化的载体。反之,人类所创造的空间和环境也与人的时空体验和宇宙观息息相关。

二、建筑学的困境

建筑现象学普遍认为人要诗意的栖居,就必须能在空间环境中辨认方向,并与环境认同。20世纪下半叶,人类进入了一个信息高速发展的社会,不连续和不稳定,模糊和不确定的复杂状态,让当代世界的空间体验从前工业时代的标准化和整体性转向分崩离析。我们发现,当代的空间和环境已经变得无法通过理性“抽象”来准确认知和把握了。面对诸多社会问题不断在空间中涌现,让人们似乎对“面向事物本身”的思维方式开始产生怀疑,走过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进入后现代之后的建筑师们能够明显感觉到危机的来临,却因为缺乏正确的方式方法来认清这个世界而显得束手无策。

建筑学和城市规划开始沦陷于这广泛的焦虑之中,面对世界表面呈现出的高度流动性,无中心无等级化,既分散又集中,间断不连续,功能分区混杂,水平延伸等新特征,传统的学院派,根深蒂固的习惯和思维方式,已经无法适应这场残酷的裂变,建筑学的现代几何抽象和功能理性知识理论全面濒临困境。

确实,脱胎于传统地图制图学的静态的、精确的、永久性的边界概念似乎已经到了不得不修订的时刻,在网络空间等虚拟空间的冲击之下,空间的定位和概念都在发生变革,新的空间实践也对分类、秩序、控制和纯化提出了迫切的要求,这些都被认为是“现代思维”的决定性特征。在很多学者眼中,正是现代空间环境带给人的模糊感、边缘性和阈限性,让人们重新修订了空间的体验和意义,并拉开了20世纪后期空间的革命和空间再现的修订。

三、经验的世界——当代意向知识世界的地图再现

在当代的人们认知中,再现外部世界的工具不仅仅只局限于科学技术,也是哲学的、地理学的和建筑学的,因为哲学、地理学和建筑学分别代表着认知、探索和空间创造三个不同的发展方向。科学技术的发展是17世纪启蒙运动以来最显著的特征,通过以上的论述,我们也确信这对建筑学知识体系下空间理论的发展做出了不可埋没的重要贡献,特别是在空间信息的精准再现方面。

进入当代这个多变的时代,“再现”已经进入了一个更广泛的空间和范围来探讨和研究。德里达认为,“再现”是“把那些没有被注意到的(痕迹)说出来”(Remark the Unmarked),也就是去关注地图制图和空间再现的背后的力量。当代的视觉文化有一个重要的概念是“视线”,在这里,“视线”就是德里达所说的“没有被注意到的痕迹”。福柯以《宫娥》为例,分析了作品如何通过人物的“视线”再现其背后的权力结构。[7]在当代的空间认知体系里,地图再现的已经不再局限于对地球表面静态事物的检索,而地图的绘制和阅读的关系,是这个关系所指向的地图以外的意义。在这种背景下,固守建筑学以物质形体为焦点的空间观已不太可能,“空间”日益成为一个真正跨学科的公共视野。

(一)诗意的再现——体验和感受的地图图绘

在建筑学中,我们通常认为绘制地图就是一种空间再现的认知手段和设计准备,而地图就是向阅读者传达和表现空间信息的设计图纸。然而,地图的绘制可以理解为制图者意识中的意向性活动,完成一幅地图本身可以帮助建筑师记录这些意向性的活动,因此,这个意义上,建筑师可以通过地图,就是通过人类的意识活动来体验和知觉外部世界的。而且这种体验和知觉在艺术的熏陶下必然会带上审美的色彩。法国美学家杜夫莱纳在研究现象学美学的时候强调了审美知觉在审美经验中的重要作用,并将审美知觉的过程划分为呈现、再现和想象、反照和感觉三个阶段。现象学的哲学研究给建筑学内的空间再现提供了可以发展的思路和实践的具体方法。现象学的目标是通过现象找到事物的本质,使事物还原到本质,回到最原始的意义中。而现象学的方法,就是通过文本,通过作品还原作者对客观对象的意识,让阅读者的意识找到与作者意识的契合点。绘制地图就是通过映射等一系列制作地图的行为和活动将绘图者对外部世界的意识和直觉再现出来,其中掺杂的想象和作者的感受可以理解为是作者审美意识的催化物。在绘制地图的可意向活动过程中,判断、选择、映射(以中立态度将对象的意义揭示出来)和解析是不可回避的步骤,主观化的判断和客观化的解析,都是不可缺少的部分。

在面对当代充满瞬时性、不安定、矛盾且异质并列的城市空间,很多不可测量的特性开始显现,在场所的认知和再现过程中也开始展现出很多非标准化的想法(非秩序、非层级且难以辨识)以及模糊的概念。所以我们应该勇于突破常规和范式,来尝试运用新的方法和或是自己不擅长的方式来体验和感知外部的世界和空间。而当代由人类的经验发展出来的对地球表面的创造性探索、战略性重组和富有想象力的地图再现投射,可以作为帮助建筑师理解动态环境的工具和方法,并激起规划师和设计师的想象和艺术图绘的欲望。当代一些建筑师和地理学家诸如詹姆斯·科纳①詹姆斯·科纳(James Corner),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设计学院景观系的教授兼系主任,景观建筑学代表人物之一。于1998年创立了Field Operations景观设计事务所(以下简称FO)。近年来,FO在各类项目,特别是在大尺度的方案中,提出许多大胆的设计概念,特点鲜明,备受关注,逐渐成为景观和城市设计业界的领军团队。詹姆斯·科纳本人以及FO景观设计事务所的工作被授予纽约市艺术委员会优秀设计奖、美国艺术文学院建筑学奖、戴姆勒-克莱斯勒(Daimler-Chrysle)设计革新奖、纽约建筑协会设计奖等。事务所的作品在国际上出版、展示,包括在威尼斯双年展、巴黎数字建筑实验室、伦敦皇家艺术学院、纽约新艺术博物馆等地展出。(James Corner)和丹尼斯·克斯格洛普②丹尼斯·克斯格洛普(Denis Cosgrove, 1949-2008),文化地理学家,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UCLA)地理学系教授。1999年编辑出版了《Mappings》一书,该书收集了一系列优秀的制图学家和地理学家关于投影技术和空间再现的最前沿的学术论文。(Denis Cosgrove, 1949-2008)等已经意识到,人类对科学投影技术的信仰已经开始动摇。完全基于科技的空间再现和设计是枯燥而无趣的,被科技垄断的未来冰冷世界只能带给人们以绝望。[8]他们的研究告诉我们,想象力和艺术正在重新激活长期以来被某些思想所垄断的建筑学,这些新的场所认知和富有意向性的再现方法正在帮助建筑师解决城市的危机,走出建筑学的困境。詹姆斯·科纳(James Corner)在他的《地图术的力量:反思、批判与创新(The Agency of Mapping:Speculation, Critique and Invention)》[9]一文论述了调研、记录、映射的精确性与地图绘图之间的分离,强调了地图绘图的自主权,他的观点重申了人类主观意识中的地图图绘在当代城市规划和设计中的重要性。而且科纳一直专注于研究地图图绘的表达手法来提高图纸吸引力和艺术美感。所以,在1996年,他和著名的摄影大师艾利克斯·麦克莱恩(Alex S.Maclean)出版了一本引人注目的书,书名是《丈量美国景观》[10](Taking Measures Across the American Landscape)。这本书运用航拍技术展现了美国各地不同的景观风貌、文物古迹、农庄稻田、铁路站点、山区地形、风力发电场甚至燃烧的土地等等景观,它们都被优美地记录在麦克莱恩的镜头里面。各种画面组合在一起,仿佛在向我们讲述各个地方的传奇故事。照片本身就已经非常吸引人了,再加上科纳的“艺术地图”,利用拼贴、组合等技术使地图与绘画相互融合在一起的一种艺术作品来解读那些航拍照片,也因此,科纳创造出了这种解读场地信息的“绘画地图”(Map-Drawings),使那些航拍照片在兼具艺术欣赏性的同时使观者更能明白拍摄者所表达的内涵。科纳的绘图和照片提供了一种既富有表现性,又能准确传达设计师所要表达的场地信息的诗意地图。科纳似乎帮助我们挖掘到了地图在诗意性和感官享受上的发展的新趋势,当代景观建筑学和景观都市主义中运用的空间再现地图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被看成是一门艺术,而且也被视为是设计过程中的重要部分。

另外,美国哲学学会东区主席爱德华S·凯西(Edward S. Casey),他著有《测绘地球:艺术家塑造的地球景观》(Earth-Mapping: Artists Reshaping Landscape)一书,提出了“Mapping of”“Mapping for”“Mapping with/in”和“Mapping out”这四种以人的感知为评价标准的系统性空间体验,重申了人类的意识活动在知觉和体验外部世界时的重要性。第一称之为“Mapping of”,指尽量捕捉特定场所或区域的测量范围、准确掌握其地理结构和信息;第二称为“Mapping for”,指为了某些特殊意图或为他者而设计的地图;第三称为“Mapping with/in”,指通过某种特殊媒介的“再现”,将个人对特定场所的身体“体验”绘制成地图;最后是“Mapping out”,意指为这种个人的空间体验赋予一种形式或某种特定的“地图”,这种“地图”可以使他人感同身受,而获得共鸣,并将个体的空间信息体验传递给他人而获得交流。[11]其中,第一、第二种都是具有指示性的,具有独立的逻辑结构,过程基本涉及主流的制图法和应用科学,相对客观和理性。在凯西的研究中,“Mapping of”通常是建立在几何学基础之上的,表达了通过某种抽象的几何工具或是测绘仪器来客观再现真实世界的欲望。例如投影技术和网格工具都是实现这种场地再现的重要工具,同时也是建筑学中常用来测度场地和展开设计的重要工具。而后两种则相反,因为涉及身体这个“有形存在”(Corporeality)的复杂现象,所以更具有神秘感和精神性。身体的介入意味着将个体创造力和想象力引入到了研究的范围,而这正是当代空间再现研究中的重要创新议题。

(二)动态的地图景观——时空的萎缩剧场

前文已经提到,当今的世界是一个信息高速运转的社会,地球的表面也呈现出的高度流动性和水平延伸性。城市的空间是一个长期不断变化运动的连续体,是一个各种系统和各个时代相互交织的复杂运动过程,是无数历史时刻被压缩在一个特定空间内的聚合体。由于文化的转向,再现空间的地图也已经不再局限于对地球表面事物的清查和描述,而是开始研究事物变动的过程。

如果说对当代世界的意向理解具有两个特征,除了上文所论述的空间情境本身给绘图主体的意向,这个方面可能相对静止,关注的核心是人类内心通过对场所的知觉体验来构成意向,那么还有一个特征无疑便是对延绵不断的动态空间的再现和表达。可以说,动态的城市景观和空间形态就像是一面多棱镜,它可以折射出我们时代的特征,特别是城市的景观,可以视作人类在不同时期或时刻相继作用于场所和环境上的活动的总和。

在没有现代科学技术的年代,人类对景观的认知十分局限。这一要素总是被忽略不计的,所有的城市空间和场所评价,都是建立在静止的画面之上。在没有现代规划和制图科学的年代,想象力是一项工程的决定性力量,诸如场地的丈量和计算、水文分析、工程建造及花卉园艺等方面的技艺,都取决于想象力的因地制宜,而空间中那些流动的信息,包括声音、光照和气流等直到20世纪后半叶才被人类意识到:原来这些看不见的流动的空间信息也在时刻影响甚至改变着我们的空间和世界。与这种时代特征接轨的是各种科学监测仪器和实验技术的发展。这种科学监测技术和实验技术的异军突起在20世纪末将建筑学对空间的处理,特别是在视觉和信息交流方面的研究推及到了无法预料的高度,可以说建筑学范围内的所有学科,包括城市规划和景观设计等专业都从这种技术的进步中获益巨大。直接的影响是,流动的空间信息这一主题,无论对空间规划还是场地发展的潜在影响都是显而易见的。而且,越来越多建筑师和设计师开始认识到这种基于非物质空间信息的新的思考方式会对未来世界空间的塑造产生巨大影响,所以对其的重视程度越发明显。到了世纪交汇时期,世界显而易见已经从20世纪下半叶的一种有意识的城市形态驱动模式(A Conscious Form Giving Model),转向了21世纪初的一种很大程度上基于定量程序(Quantitative Programs)和规范标准(Regulatory Norms)的自发生长的城市特性(A Self-Generated Urbanity)。[12]

然而,这种流动和运动的空间信息难道只能通过科学的仪器以及理性的定量分析才能进行认知和体验吗?在信息科学和新媒体技术不断发展壮大的当下,动态的世界难道只能通过理性的先验来认知吗?答案毫无疑问是否定的。所谓“科学”的规划模式往往披着精确的、数字化的美丽外衣,但其实只是部分表达了真实的景象。所以我们不仅仅需要科学的(Scientific)方法介入,也需要经验主义的(Empirical)和启发式的(Heuristic)的方式方法参与其中,以便获得更为全面的认知和体验。而且对空间和环境高度的理智化(Intellectualized)的分析并不是什么好事,这必定会导致排外和片面以及对某些特殊性的漠视。或许,我们应该接纳一些观点迥异的关于空间和环境的独特理解,在考虑物质空间的同时,也从意识空间的角度来看待一些问题和矛盾,也许会帮助我们更加清晰地理解每处场所的与众不同之处。

针对上述问题,另一种新的思考方式呼之欲出,就是将运动后总的时间与空间因素作为运动的统一体(Travelling Continue of Space and Time)而非一连串的静态结构来整合考虑,并依据以此来指导建筑学下的空间再现与设计。20世纪下半叶,涌现出很多建筑设计的激进团队包括“建筑电讯派”(Archigram)、“超级工作室”(Superstudio)、“豪斯-鲁克”(Haus-Rucker-Co)和“建筑伸缩派”(Archizoom)等,他们所研究的项目,小到私人住宅,大到城市设计,建筑在此已不再是以一种构筑物出现了,而是一种持续地对环境的重组,来呼应时代动态的行为。事实上,这种创作的观念就是——拒绝静态化和永久性,他们认为我们生活的空间和环境是一直在变化的,是可以移动和变换的,这类似于早期的游牧式生活。

这些先锋团体和激进人士,通过打破、拆解,使我们逐渐远离所谓物质化的空间,而倾向于流动、运动与联系的空间形式。在建筑学的专业研究中,学者针对这种“移动”的现象,给出了一个更为诗意的词汇——“漂移”(Drift)。居伊·德波①居伊·德波(Guy Debord,1931—1994)是20世纪最重要的知识分子革命者之一。作为法国思想家、城市批评家与电影导演、杰出的冒险家和活动家(尤其是在1968年五月风暴中),他既落后于时代,又走在时代前面,其构建的理论服务于民主、人民和政治权力——这些在今天也仍然生机勃勃、富于颠覆性。他最广为人知的身份是一场先锋革命运动以及情境主义国际(1957—1972)的领袖,其代表作是那部控诉了战后资本主义社会中消费主义的经典《景观社会》(1967)。德波生前曾禁止他的影片发行和传播,死后他的电影才得以流出,2001年威尼斯和2003年山形国际纪录片电影节都做过回顾展。(Guy Debord,1931-1994)在1956年撰写了《漂移理论》一文,作为情境主义国际的成员康斯坦特以及其他情境主义者认为,在一个邻里空间上分隔的城市中,通过将城市的各个部分链接在一起就可以创造新的情境。这是“漂移”的初衷。[13]“漂移”的本质是将漫游、转移以及变化的城市体验结合到空间再现中,来挑战和消解传统主导的静态的城市意象。“漂移”给我们带来了那些偶然的、短暂的、含糊的、多变无常的空间体验和视觉注视(Gaze)。在这种原则指导下的地图再现,会形成高度个性化的地图形式。它们是具有开放性感知的地图形式,并提供了新颖的关于空间和关系的意象。在这种背景下,行走和移动成为实现“漂移”的具体行为和活动,并将普罗大众身体这个概念彻底贯彻到制图的过程之中。最为关键的,“漂移”这种基于移动和行走的运动是我们能够对当代场所和空间进行“自下而上”批判和反思的途径,揭示了在支配性或是主导结构之下所隐藏的空间亲民型另类面貌。上文也论述了“自上而下”的现代主义没有为城市留下“可发展”的空间,规划是一种绝对的“确定性”的代名词,它用总平面地图的方式,将城市居民的行为确定在固定的空间框架中。而“漂移”正好显示了“群体意向”对当代社会的意义,在不断的移动和行走痕迹的叠加之下,人类的文明和文化便在制图过程中对痕迹的描绘之下不断生成了新的意义。

结 语

“地图可以改变世界”,通过现在全球化的制图文化来建构一个关于世界的历史序列,不管是世界地图,或是特殊的乡村地图、城市地图,还是建筑师所设计的地形图和平面图,在这个不断精细化的图像叙述中,世界正在发生着改变。在哈利和伍德沃德的《制图史》中,他们将地图定义为图像式的再现,这种再现使人们对事物、概念、状况、过程和人类世界的重大事件形成了一种空间上的理解。但是地图不仅仅反映这些历史的环境,对于社会和国家,它是社会权力机构、组织和管理的一部分;对于旅行者,它是地区和地域信息的反映;对于建筑师,它是我们了解设计空间和场地的有效工具。地图的丰富内涵,让它既有预测性又有描述性,既有前摄性又有反作用。

通过对现当代建筑学知识体系中的地图再现观念的梳理和分析,地图已经演变成为包罗万象的形式载体。叔本华(Schopenhauer)认为整个地球世界就是一种“综合再现”(The World as Representation)。我们应该以何种方式观察这个世界,体验它并改造它,这是建筑师应该努力实践的课题。今天的地球就像是一张被反复书写的羊皮纸,在不断的解读和重写下,地球就成为了一个读本。当地图的绘制痕迹转变为地球的发展轨迹,伴随着地图的生效,就出现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倒置:地图置换了大地表面。在建筑师不断阅读地图和绘制地图的过程中,地图也在书写地球的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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