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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克铸:我想为学生上“最后一课”

2018-01-24

教育家 2017年47期
关键词:最后一课浙大浙江大学

刘宇澄 摄

我是拿国务院特殊津贴的教师,在那份证书上写着“对高等教育有特殊贡献”。如今虽然退休了,但我不能白拿这份津贴享清福。

——蒋克铸

这是他为学生上的“最后一课”。2017年岁末,在浙江大学玉泉校区第一教学楼报告厅,浙江大学84岁的蒋克铸教授为150名来自各个年级和专业的学生,上了一堂“漫谈设计思维”课。这一次,84岁的蒋克铸仍然“倔强”,连续站着三小时为学生上课。他说:怕人走了,经验没有留下来。

为了这一天的课,他准备了两周

蒋克铸的课,实践性很强,他退休前教的“机械原理”和“机械设计学”,都是热门的专业课。1994年,蒋克铸从浙大机械工程学院退休,被返聘到竺可桢学院讲授“设计方法学”课程,直至2008年。

这一次,浙大机械学院发布了蒋克铸老师要为学生补上“最后一课”的消息后,在学生中引起反响。那一天,现场来了150多名学生,有本科生也有研究生,其他学院对设计感兴趣的同学也慕名来听讲。

由于提前半个小时到了教室,上课前,身着藏青色夹克、头发稀疏花白的蒋克铸静静地坐在第一排。一点半一到,他缓缓站起,蹒跚地走上讲台,站定后,伴着全场的掌声,向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于学院和同学们愿意给他这样的一次讲课机会,他表示了感谢。自1994年正式退休后,这是他近十年来又一次站到了浙大机械学院讲台上。而他为这一天的课,他足足准备了两周。

“我的年纪越来越大了,特别想回到课堂上给现在的学生们讲讲自己的教学经验,将自己一辈子积累的知识传承下去。现在的教学条件好了,不缺设计学的教材,但实践经验的传授相对较少。”蒋克铸说。

蒋克铸20世纪50年代毕业于北京钢铁工业学院(现北京科技大学),后留校任教十余年,并在水电部第十二工程局富春江指挥部工作了十年,于20世纪70年代调入浙大。从教学到实践再到教学,他深知高等院校“设计学教育”中的实践是弱项。

课上,蒋克铸每讲一个案例都要向学生强调实践的重要性:我在水电部第十二工程局富春江指挥部工作期间,参加了阿尔巴尼亚支援修建工程。当时,要测算一个宝塔弹簧的用料,同行的其他高校的工程师用微积分公式怎么都算不出来。一个钳工师傅说,用牛毛毡剪一剪、卷一卷不就算出来了?

后来,工程师们发现,是推导公式中出现了误差导致得不出结果,不过最后还是算出来了,但与用牛毛毡的方法“卷”出来的结果很相近。虽然最后这个复杂的公式还是留存了下来,但对设计思维来说,墨守成规、纸上谈兵是最要不得的。蒋克铸的一段段回忆,令学生们受益匪浅。

所谓教授,教时要授,示范很关键

原定的上课时间,是下午一点半到三点半,但由于讲课内容丰富,课程延长到了四点半。蒋克铸为这次课共准备了四个部分:设计思维的工程范例、设计人才培养的基础模式、设计思维的理论和设计教育的补缺环节。

由于对工程实例的讲解过于细致,他做了很多备课外内容的延展,所以只讲完了第一部分。蒋克铸为此很是不好意思,下课时向同学们保证,会将余下的内容整理成文档发给大家。

蒋克铸年轻时热爱体操与跳水运动,在运动中半月板撕裂,多年来膝盖活动不便。在讲课现场,大家四次请他坐下讲课,但他总是摆摆手,一直坚持站着讲了三小时。在他看来,站着上课是教师的基本素养,只有站着上课才能示范和演练。“教授”,“教”时要“授”,示范很关键。

蒋克铸习惯板书,虽然因为年龄大了,抬手画图时胳膊明显难以伸展,但他努力不简化任何一个细节。 讲到工程实例时,蒋克铸鼓励学生们深入实践才能有真正的体会,他小心翼翼地翻开了一张泛黄的图纸,这是他20世纪70年代为建设富春江水工机械厂绘制的。

“那张工程图纸页泛黄,折痕处有些撕裂,当蒋教授打开图纸的时候,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是设计精神。是对设计的尊重,是对技术的精益求精。” 浙江大学机械制造及自动化专业研一的学生陈斌在听课后说。

一代代人离开后,宝贵的教育经验要留下来

蒋克铸不愿意“享福”,他喜欢和学生待在一块儿。虽然浙大机械工程学院经常会派代表来慰问他,但他觉得“不舒坦”。他说:我是拿着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人,证书上写着“对高等教育有特殊贡献”,难道我退休后就白拿着这份津贴享清福?

年纪越来越大,蒋克铸很着急。他认为现代教育有个遗憾:一代人离开后,实实在在的经验没留下来,现在的年轻人要重复人们以前走过的弯路。“我们每一个老教授都有一笔巨大的知识财富,应该传承下去。我想像孔夫子一样周游列国,把毕生所学都传给年轻人。虽然有学生觉得我严格,但只要还有一两个学生愿意听我的课,我就要一直讲下去。” 蒋克铸说。

“教书和写书相反,写书要求的是上升到理论,拿个版权。讲课是要用最少的时间,交出最好的答案。老师要自己先消化好知识,把自己的想法毫无保留地教给学生。而且不要总是讲定义和理论,要由简入繁,运用教具,不然学生没有具体的概念。”为了更好地教学,蒋克铸还根据自己的实际经验主编了《设计方法学》等多本研究生教材,他主编的《设计方法学》至今仍是浙江大学机械设计及理论博士入学专业课考试的指定教材。

蒋克铸把大多数的时间都给了学生。他把电话留给了每一位听课的学生,常有学生在课余时间找他讨论学术问题。这次下课后,好几名同学围着蒋克铸提问,现在他还与一位对机器人感兴趣的学生保持着密切联系。

每一个教育工作者都应有的价值观

本以为他的生活也如同他的设计思维一般一丝不苟,但在他家的墙上,很有艺术感地挂了些许摄影照片,有一个玻璃橱柜里摆放了很多工艺作品。这与他的爱人息息相关。

蒋克铸的爱人,是华东水电设计院的高级工程师。蒋克铸20世纪70年代末调入浙大后,他们一同来到了杭州。蒋克铸常年将身心扑在教学中,家庭事务都是老伴打理。提起老伴,他的脸上就会浮现出甜蜜而幸福的笑容。

他至今还清晰地记得,下班回家一推门,伴随着饭香,就能听到老伴的调侃:“哟,我家老爷回来啦。”蒋克铸在教学生涯中获得了许多奖励,他首先与爱人分享,常常打趣说:奖金归你,奖状归我。

1994年退休后,蒋克铸受聘为浙江大学竺可桢学院的学子讲授“现代设计方法学”课程。他的老伴退休后喜欢工艺美术方面的手工,有时蒋克铸设计工艺构图,老伴就会着手把它们做出来。老伴热爱摄影,蒋克铸就在一旁为她打灯。

说及此处,蒋克铸从桌边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幅香港回归纪念日的工艺剪贴画,这是20年前他和老伴合作的作品。他抚摸着画作缓缓道来:她生病时,我总是在工作。但她也不抱怨,常常就着一碗冷水、一个饼就这么对付着吃了。

2008年老伴去世对蒋克铸的打击很大,正是从那时起他决定正式离开讲台。“那时对我来说,唯一的宽慰就是我教的竺可桢学院的学生毕业了,这也是我教的最后一个班。”

他在老伴的墓边为自己留了一块空碑,已经篆刻好了墓志铭:我造物,故我在;我育人,故我在;我创思,故我在。“这是我给自己写的墓志铭,这是每一个教育工作者都应拥有的价值观。”蒋克铸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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