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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米尔到北京的信札

2018-01-24

壹读 2018年11期

曾 哲

01

成行。4月21日下午,从北京飞往乌鲁木齐。首都机场的气氛,比我想象的要紧张得多。飞机上,我的座位前后左右,都是嘴巴捂得严严的。想必,我是最安全的了。随之又多一种感受——很对不起北京,我似乎在逃亡。

清华紫光集团职工们的慈善捐助,加之香港紫荆基金会的大力支持,我满怀着千位北京人的爱心,来到了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阿克陶县木吉乡的喀拉佐玛玛西。在这里为当地的牧民孩子,兴建一所小学校。

柯尔克孜族,我国北方古老的游牧民族,信仰伊斯兰教。1996年人口统计:15.83万。原居叶尼塞河上游一带,历史上曾多次西迁,迁入天山山区及帕米尔高原。

4月底的一天,在县教育局会议室,由主管教育的王副县长及县委宣传部古丽部长、教育局各位领导和我一起审阅图纸。然后,我与承包新学校建筑的负责人签定合同:教室、宿舍、办公室、食堂,共七间,另加一个厕所。砖木沙石结构。

忙得够呛。可上山前一定要检查身体,保证山上的牧民安全。昨天在县防疫站已经试过表了,体温35.7度。今天胸透、验血,用去一个多小时。然后装东西:发电机、汽油、高压锅、方便面、大米、白面、蔬菜、熟肉食和酱菜,加之四五件行李。

出了县城西行,一路高走,很快我们就进入帕米尔高原。去木吉喀拉佐玛玛西的路,随水道上行。开始为盖孜河后称喀拉佐河。

288公里后,到了木吉乡学校。香港紫荆基金会的网校,就建在这里。吃了一碗拌面,继续上路,又36公里到达喀拉佐玛玛西。路况虽不太好,却也没超出我的想象,大约每小时15公里速度。而玛玛西多少让我有些惊讶,我的房东家,四壁挂毯,五颜六色,不仅不贫穷还显出几分豪华。

说喀拉佐玛玛西有多大?一个馕饼,可以从这头滚到那头。

原有的玛玛西学校教室两间,一年级和五年级合用一间,二十来个学生;二年级和三年级合用另一间,也二十个学生。房子是卵石和泥巴垒成的,看去坚固牢靠,但低矮昏暗。

乡亲们杀了羊来款待我,吃羊尾巴肉片夹羊肝,俗称白夹黑。盘腿在大土炕上,三壁彩毯,中间放着许多干果、冰糖、奶糖、饼干。先喝肉汤,再吃过“白夹黑”,继而手持一把利刃,开始手把肉。超出我想象的事情出现了,一个五颜六色的奶油大蛋糕,被端了上来,还是两层的。有人告诉我,是乡长在县城买的,然后在颠簸的破旧不堪的吉普车上,一直抱到这里的。我从没在乎过生日,但今天感动不已。一个47岁的北京男人在年轻的帕米尔高原之上,初次也是正式地把蜡烛点燃。煌煌灿灿,笑脸盈盈。

我们聊着北京,说着“非典”,讲着新学校未来的发展……。门口挤着姑娘,窗台趴着娃娃。热闹到很晚才睡下。大炕一溜,下面铺得软软,被子很厚。

县教育局给我派了个翻译,叫玛合穆提,是木吉学校的汉语老师。很年轻,才26岁,但已有10年的教龄。

梦中,上山沿途景致重现,像电影一幅幅:滩涂鹅黄,水边嫩绿,山峰皑皑,天空湛蓝。牦牛、羊子、马匹、骆驼。沼泽湿地里,灰青色仙鹤,信步长腿;橘红色野鸭,袅袅水中。

02

过大阪山口时,风,极强劲刺骨。当地人嘻嘻哈哈笑着非要给我办“通行证”,先喝白酒一大杯,戳子就是杯子底儿;然后口含一根木棍,扎在一泡牛粪上。有人告诉,这会让我今后一切顺利。

阿克陶县是天山南麓,古丝绸之路要道,古往今来进行物质交换、技术交流和作物牲畜品种的集散地。被称为地大物博的阿克陶县,农区盛产小麦、玉米、水稻和瓜果(有著名的巴仁杏),是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的主要产粮区;山间草场主要放牧羊、马、骆驼和牦牛。

古代的布鲁特人也就是柯尔克孜人,夏季到山区放牧,冬季到阿克陶居住。不管他们在哪里居住,都要有高杆飘白旗为标志,古突厥语叫白旗为阿克(白)陶(旗)。这就是县名的由来。

丝绸之路在阿克陶县内有两条,一条在公格尔山与慕士塔格山脚下,沿盖孜河纵穿境中。另一条沿叶尔羌河,从莎车县经库斯拉甫、恰尔隆、塔尔三乡到塔什库尔干县。

我去的这个乡叫木吉,位于县城西北,总面积7600多平方公里,山地占百分之92还多。乡政府所在地萨依乌托克村,海拔3479.6米。古时,这里有个泉眼,泉水溢出的四周有许多砂石和卵石,有人认为是火山爆发形成,柯尔克孜人称米吉,后演变成木吉。老人说,文化大革命时叫前进公社。

木吉乡处在昆盖山与沙里阔勒岭交接部分的高寒山区,大部分地区山峦起伏,沟壑交错。有十几座山脉,近百座山峰,并有大片冰川,年平均气温0.7度。就是到了夏季的7月,平均气温也只有11度,早晚可见冰。主要河流有木吉河、喀拉佐河、马尔坎苏河等。木吉河两岸,是大面积平坦的高山草甸草场。水源丰富,草质优良,是木吉乡主要打草地带。

矿产有金、铜、石棉、水晶、铁矿石等。野生动物有黄羊、盘羊、雪鸡、狐狸、雪豹、熊、旱獭等。我居住的喀拉佐玛玛西,是木吉乡最西的牧场和牧民居住点,也是中国版图上太阳最后落山的地方。

喀拉佐姆玛玛西,只是个冬季居民点,住着40多户人家。三面是覆雪的山脉,一面向着草滩,滩中有河流。几乎天天有风,两天一场雪。一到了夏季,也就是6月底到9月底,他们要到几十公里远的地方转场。其他的时间,牧民们就在玛玛西定居。所以这里的学校,9月底才开学。

当地时间六点过,也就是北京时间八点半起床,夜里睡得不实。房子很大,房东一家成员:老汉、媳妇和三个分别20、18、16岁风华正茂的闺女,加上我和翻译,睡在一个大土炕上。被子是从县上带来的,四床,铺两盖两,底下还垫着房东家的几床褥子,很软。

早饭在北京时间的10点钟左右。这时往往有牧民来请我去吃饭,一家又一家。一天就把我吃烦了。

在民办老师别克朱力家,吃的是蒸油馕。做这东西还是有点麻烦,先把面擀成直径一米的薄薄的面片,然后抹上奶皮子、酥油,卷迭起,盘绕成饼状,下锅蒸的是蒸油馕,搁在有盖的饼铛里,埋进粪火烤的是烤油馕。还有的油馕里边,加羊或牛肉馅的叫肉油馕。但它们都有一个统一的名字:窝馕。

从别克朱力家出来,众多老百姓把我围住。一个柯尔克孜老汉,对我重复着感谢话、致意辞,实在难以受用。其中一句话说得最多,听着舒服——多没劲,好像是我挣来的:北京好,祝福北京!

03

新学校的基础沟槽正在挖,估计明后天差不多。

学生们已经准备就绪,坐得很直。教室的泥土地面水印清晰,清扫得连根草屑都没有。两个教室,公办的卡玛莱老师负责一年级和五年级;民办老师别克朱力负责二年级和三年级。玛玛西的四年级学生只有四个人,去了木吉读书;六年级的学生,去了琼让小学读书。我一进别克朱力班,学生全体起立站直喊道:“老师您好了!”虽有错误,但已经很不易。他们没有汉语课。

午饭后,村巷当央的空地上,有许多小伙子在游戏。一个直径五米的圆圈中心,有盆大的坑。坑中依参赛人数,放羊牛骨拐多枚,分两拨对垒。投掷物是黄羊角做的,比烟盒小一些。在圈外砸击坑中骨拐,不仅要击打出坑,还要击打出圈外。人们乐此不疲。

天气很好,阳光明媚,风也很小。房东家人,不知从哪搞来一张钢丝床,软得我不敢在上面睡。电脑桌是学校的三屉课桌,虽破烂,还算稳当。

人们的目光中全是友善,我面对,只有自己慌张的皮肤和一些思绪。

房东家的大女儿乌鲁克布,找的对象是琼让的,可能在九月结婚。这里人们的婚事都听父母的。年青人做不了主。跟她们开玩笑说给她们介绍到北京去嫁人。她们害怕得很,说太远啦!人怎么去得?

喀拉佐姆是黑山的意思,就在村西南百米处。

转场人家,一般在六月就开始整理收拾,最大的一项是给羊和牦牛剪毛。剪下的毛可以卖掉,也可以织毛衣,织毯子。

女孩子们在忙着洗衣服,一个月才洗一次,难得。草滩中,河水边,五颜六色。

几天来的酸奶子,吃得我胃口比较适应了,这是我保持体力的最好饮食。

学校的地基坑槽还在挖,有成吨重的巨石埋在中央,搞不走,只好留下。牧民说,这样的房子才结实。

注意一下村巷的人们:围拢聊天的男人,晒阳的男人,游戏的男人;打馕的女人,织毛毯的女人,挑水的女人。

昨天的发电机突然熄灭,吓得我脑皮,至今发麻。10公升的汽油怎么才用两次就光了,如此油老虎谁敢使?今天搞来太阳能电瓶,组合使用,节省多了。

在一户牧民家作客,老汉叫阿訇达,是这里的阿訇,也是玛玛西牛羊最多的人。150只羊,牦牛80多头。据悉,最少的人家只有几只羊。年轻人在他面前不敢抽烟,酒就更甭提了。

牧民们总说,我们见到好心人了,感谢真主,请告诉我们你的名字?我告诉他们叫北京人。我不是在这里唱高调,他们记我名字很难。阿訇达说:我记住了北京,感谢胡锦涛。我万万没想到,总书记已经到了他们的心里。

这里没电,没电视。他们要想了解内地的情况,估计只有通过广播了。旧学校院子里,有一台卫星电话,跟城市里的公用电话一样。但老百姓打不起,一分钟一块二。乡党委书记告诉电话管理员,曾老师打电话,一分钱不许收。搞得我时至今日,也没好意思染指。

04

房子里经常来乡亲,但坐下后很少说话,他就那么看着你——当我不看他的时候。房东就苦了,来人就要拿出馕饼、热奶茶招待——这是柯尔克孜人的礼俗。

生活是美好的,所以在哪里都能美好地生活。昨夜下了小雪,清早地上一层,脚下和远山一色。人们交口称赞真主,这样的雪对于牧草实在是太好了。

有好几个老乡,送柯尔克孜族毡帽子给我,都小,最后选择了玛合穆提家的白毡帽,据说是全乡最大的一顶。我戴上,房东女主人看了说,太像我们柯尔克孜小伙子了。还小伙子呢,应该是柯尔克孜老汉。

似乎与北京并不遥远,生活变化也不太大。只是时间和空间的不同似的。

再一次闻到高原村庄熟悉的气息了。一种燃烧的粪草味和圈臊味,似乎还夹杂着某种即近又远久的陌生警觉。十几年前,我似乎在西藏阿里的某地,有过这种感受。

把玛玛西旧小学西边的围墙,拆了一个豁子,大门从北面改过来。因为施工,学生进出不方便了。

天空还飘着雪粒,太阳就出来了,风刮起。乡亲们一拨拨来照相,照完就要看,说一辈子没看见过照相机里不放胶卷,可以把人照出来。

房东家这两天晚饭后的话题,就是女儿结婚的事。欢乐中,隐含着一些忧郁和担心。

从窗口,可以看到东边的黑灰色的山,余辉映上,很温暖。现在差不多是北京时间21点半,村街巷道,明亮如正午。一般情况下,黑天要到22点半。北京这时候,可能已经有人进入梦乡了。

帕米尔高原上的北京翅膀,帕米尔高原上的北京柯尔克孜。这些天,乡亲们口头重复最多的就是“北京”两字。他们普通话的“北京”,越来越标准了。我的心情很好,唯一的一点反应,基本消失。走路不能急,急了还是喘。

学校的地基挖得很深,埋下卵石灌上水泥,很结实。

有条件洗屁股,没有条件脸都不洗。洗过,休息了一下。

乡教育干事、乡人大正副主任、武装部副主任、妇联主任、计划生育负责人等等,9个人一辆212,还带来蔬菜。热闹了一下午,吃了房东家不少馕。

和教育干事谈好,6月初去木吉最远的一个小学校去看看。据说要过两个大阪,学校只有一个老师。教育干事还说,六一国际儿童节要好好庆祝一下,已经拿到4000元经费。玛玛西小学31号也联欢,过后乡上来车接我,参加乡学校的联欢。这样一来,6月2号或3号,我就可以直接下山到县城。

了解到夏牧场有两个,距离玛玛西都差不多。一个是在去金矿的路上,也就是去乌孜别里山口的方向,过去是塔吉克斯坦;一个是去琼布拉克的路上,过去是吉尔吉斯坦。金矿那边的草场是放牧羊群的;琼布拉克这边的草场是放牧牦牛的。估计放牦牛的草场会好一些,牦牛吃的多。我心里是这么琢磨的。

这个玛玛西都是泥巴卵石垒起的房子,我所住的这家炕占去四分之三,炕四周的墙壁挂满毯子,中间一根雕刻花样翻新的原色圆木柱。炕是土炕,上边铺满毛毯,东墙下一溜木柜上,落起老高的全是被褥。拐过弯来的北炕角,码满我的东西和床——一个午睡的床、一个晚睡的炕。

这块地界的炕沿前,一个三屉学生课桌,放电脑和一些常用的东西。桌前的空地就是这个房间的空地,一个炉子是从青海买来的,自从乡政府给我拉来了煤,粪火炉子改为煤炉子了。烟囱直出屋顶,旁边还有一个蒙塑料布的天窗。空地上还有一个碗柜,一个学生用的条凳,上面放着电瓶和变压器等。凳子上方一米处是这房子的唯一的窗户,1米3乘以1米8。窗外北去二十米处,就是新学校工地,随时观看工程进度。

05

总在房子里憋着不行,要出去转转,借上几匹马,实在不够毛驴也行。翻译还没骑过马,有点怵,他可以骑毛驴。

我们去了挨近吉尔吉斯斯坦的暖草场。一头驴子,两匹马。高原之上,太阳之下,天穹蔚蓝得把最后一丝白云融化掉,呼吸和目光以及马蹄扬起的沙土都是蓝色的。去时感觉很轻松,天高气爽,心情也格外畅快。

路过一个叫恰特的地方,草甸子要比玛玛西好上许多。这里有七八座土石屋,也属于玛玛西管辖。

海拔越来越高,远离草滩的路,荒寂得很。我的马不错,一走、一跑、一奔驰。沿途两侧的山名,一面是黑山,一面是灰山。畸形怪状的石块漫山遍野,绝对是爱石者的天堂。

一个半小时后到了俄勒俄托克,离玛玛西约八公里。这里是最后的居民点,只有三户人家居住,距边界线还有10来公里。草栏子收拾得比较好,滩涂里的冰雪下,叮咚哗哗,在悄悄解冻。

据说再往上的草场更好,我们又坐老乡的车子——破旧不堪的212吉普,往边境上走了一段。

戈壁上,草滩头,橘红色的旱獭子成群结队,它们是破坏草场的罪魁,专吃草根,应该组织一个猎杀队伍,在这里清剿一下。

老百姓开的这些破车子都没牌照,是花几千块钱买来,修巴修巴转场或出行时用的,司机百分之百没有执照。

随我一同来的买买提,是玛玛西的支部副书记,这一趟他还兼顾着特别的工作,分发预防“非典”的宣传资料。

在回来途中过草滩的时候,一匹漂亮的长鬃黄膘母马,从滩涂深处狂奔到面前,惊扰得我腚下健壮的雄性坐骑,两条前腿高高仰起,长久地嘶鸣。亏本人经验丰富,任凭你呼天呛地,我抓牢缰绳就是不落马,让你欲甚不能。

浑身疼痛,疲倦不堪。房东家特地蒸了肉馅包子,拍了从县城带来的黄瓜,又拌了一个西红柿。

晚,出屋活动一下筋骨。天空繁星满天,脚下却黑鼓隆东。夜色里有轰轰的声响传来。买买提说,玛玛西河滩,是一个经常发洪水的地方。

再回到房间,大炕上,姑娘们已经把松软的被褥铺好,早早睡下。第二天起床后,浑身仍然疼痛。

阳光明媚,安静闲散的生活依旧。姑娘们收拾床铺,翻译玛合穆提给电瓶充电,然后跟我学习汉语;女主人做自己的手织活,男主人给毛驴配鞍,准备去下边的居民点,继续发送有关“非典”的宣传资料。我整理数码相机里的照片,然后写日记,等待转场。似乎不仅仅是我在等待转场,所有的牧民都在准备那一天的到来。这一段闲置的日子,就是最好的准备。

上午村巷里的人并不多,两个妇女在村中的馕坑上忙着打馕,麦香洋溢了整个村庄。

昨天夜里下了一场中雪,我在外面转了转。触景生情,羊肿、牛肿、山野白嘟嘟地柔和。

回到房子,突然来了兴致,决定带上器材,步行出发去几公里外的恰特。那里的草滩一定不同寻常。

买买提和玛合穆提二人陪我刚刚到村口,看见远处一辆牧民的卡车刚刚启动,买买提拔脚飞跑过去拦住,硬拉着我坐进驾驶室,步行落空。

果然,恰特草甸子被雪基本覆盖,泉水极清澈。我们在滩上转游,又跑到南面的山上,从高处给了个全景。

几个小时后下山,去了努尔布家。她姐姐玛依萨正在用木棍打蓬羊毛,作用应该是弹棉花。

午后,我和玛合穆提出门西行。一路干涸戈壁,沙石卵块遍野。高处俯瞰恰特融雪后的草滩,牛羊点点,黄草茵茵,水道弯弯。从西南金矿过来的河流上,白茫茫冰雪正在消融;而正西方向暖草场过来的河流,水量很大,潺潺哗哗。我们下到谷底,顺着水流,在卵石间串行。旱獭、野兔、野鸽和玛合穆提也不知名的大鸟,时不时在前后左右,飞奔惊起。

再次回到恰特,去了另一家喝茶吃馕。炉子燃料是一种干草,蓬蓬的还带着草根。热量很大。但来得快,熄灭得也快。据悉,牧民多年使用这种草做燃料,对草场已经形成威胁。

06

今儿,从北京出来已经整整一个月。吃请、串门子,已经几十户了。估计差不多家家户户都坐了坐。

买买提喊我一起去了琼让村学校看了看。学校六个年级,五间教室。我听了一节汉语课,问题实在太多。连老师都念不清楚的汉语,怎么教学生?来回坐的是牧场场长自己的2020吉普车,一路上坏了10几次。

翻译玛合穆提说,琼让的人告诉他,他妈妈想他了,他要回家一趟。我说过同意,心中却咯噔一下,我也是一个儿子的角色呀,我也有白发苍苍八十来岁的老母亲呀!

房东家的姑娘们把电瓶拿出去充电,然后到河滩的上边,去洗一个冬天存积下的脏衣服。她们也做转场前的准备工作。

晚上结冰,白天20度左右。

玛合穆提告诉我,刚从木吉乡得来消息,六一国际儿童节的庆祝活动不搞了,村里也不搞了,原因是预防“非典”。不仅如此,大小聚会均不可以。

学校的六一国际儿童节不搞欢庆,老百姓感到很沮丧。据说一年之中,这是一次重要的很好的交流时刻。

房东媳妇和姑娘们今天开始在忙着织毯子,村里也来了几个戴白头巾的妇女帮忙。

到民工的房子里看了看,两个人正在煮牦牛头。牛舌头有一尺长,熟了一定好吃。13个人挤在一个小屋里,他们说这样暖和。他们今天上来一辆卡车,拉的砖和木料,司机说,路况不好,正在修缮。

炒了两菜,素莲花白和牦牛肉炒土豆青辣椒。房东全家包括玛合穆提都爱吃,只好我多辛苦了。

总不踏实,北京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争取明天和男主人一起去捡柴草,看看到底有多累?

看资料时,发现琼布拉克还是存在,只不过那里目前没有人居住了。从地图上看,就在暖草场上边。前一次我们骑马去,再往前走几公里就到了。琼布拉克再往前20公里就到了中塔边境,这么说来地图上没标错。

怎么可能一个国家的地图能标错呢?!那么以前琼布拉克是否住过人呢?问过村中的老人说,几十年前有人住,但是当地冬季比较寒冷又缺水,也许还有其它一些原因,1958年牧民全都转到玛玛西来了。

到1985年,这里形成了乡政府管辖的食品牧场,以至目前的规模。因当时琼布拉克牧民住的是蒙古包,所以今天在那里没留下任何痕迹。既然如此,地图上是应该消除琼布拉克这个村庄标志,而要加上喀拉佐玛玛西以至恰特居民点,甚而更上边一些的,那个只有三四户人家的俄罗俄托克居民点。琼布拉克若要存在在地图上,只有作为夏季牧场的理由。

目前我所看到的新疆地图和阿克陶县地图,都应该修改了。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地图和中国地图,也同样标明了琼布拉克。没想到,一个招引我来中国最西部的名字——琼布拉克,居然会在不久的将来,与地图无缘了。

07

昨天一会儿阴一会儿晴的天气,今天终于好转。

一切准备就绪,买买提却找不到了,有说他去赶牦牛了,有说他去借驴子去了。他家的驴子借给了别人,捡柴就得自己背回来了。路程据说一去四公里山道。他不太想让我去,说太辛苦。其实他怕村里人说闲话,说让我去劳动捡柴,让我受累了;也怕领导知道了没法交代等等。计划似乎要落空了。

总是迷糊,萎靡不振。这种状态如何写东西?和高原反应有关吗?

经过我的坚持,买买提终于同意了。但他还是借了一头毛驴子,一出村就抱着我一只脚,让我骑上去。

一路上山道,两公里,多亏了毛驴子。玛合穆提和买买提走得气喘嘘嘘。

捡柴,说捡,实际是挖。用一根儿钢钎子,戳到土下二三十公分处,一撅,再拔出,摔打净土。

这种草我开始以为叫沙冬青,是那种被称为活化石的植物。这次捡柴才知道,柯尔克孜话叫忒斯肯。珍贵的沙冬青,在七八月份的暖草场随处可见。沙冬青这里虽然不多,但忒斯肯却是漫山遍野。除了牛粪,它是牧民唯一的柴禾。幸而这一带地广人稀,否则长久下去水土流失,会危机到生态平衡。

忒斯肯草,蓬蓬一团,直径一般在50公分左右。据悉,个别地方可见到直径一米的。它生长出地面不超过30公分,是这一地区的最高的植物。成柴的忒斯肯草,一棵要生长20年。目前这个季节是干枯的,有刺,我手上伤痕累累多处流血。挖出的柴草,偶有根部发绿者,拔出艰难,但最终难以逃脱致命下场。

我们在离玛玛西一个小时路程处的高山上,挖了一个多小时,大约挖了一千棵。用牦牛毛绳子打成两大捆,驮在灰毛驴身上。买买提说,够烧两天了。

这种忒斯肯草边上,多附生一种低矮的,几乎贴近地面的,已经墨绿的草,柯尔克孜语叫希瓦克。摘下一片小叶子,有浓缩的扑鼻香气,类似薄荷凉香。买买提说,到了八月,牛羊会大量啃吃这种草。那一时期,它们所产下的奶水,以及奶油、奶皮子、酸奶子中,会充满这种凉香之气。

沙冬青是世界著名的珍惜植物,在全球各地分布稀少。惟新疆的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是世界沙冬青的集中分布地,分布面积极大、范围极广,特别在阿克陶县帕米尔高原的公格尔——慕士塔格山区,是世界沙冬青最集中的分布地。在近千平方公里的地面上,遍地皆是。其分布面积之大、植株之多,堪称世界之最。

沙冬青是第三纪遗留物种,为常青阔叶植物。随着气候变化,这种植物几乎与恐龙同时在地球上消失,留下的只有植物化石。沙冬青,因稀少,近年来才受到世界各地众多著名植物学家青睐,几株遗留,视为奇珍异草。但在这里,毫无珍奇可言,长期以来牧民挖做柴烧。

沙冬青形似冠盖,开花时节犹如一把小黄伞;花落之后恰似一株小绿树。黄花可谢,绿叶常青。花季一片金黄,花谢翠绿一片。在帕米尔高原,置身这二者景致的时空中,心会飞扬,神会飘荡。

驮柴的毛驴在前边走,像一团绒毛球,摇摇摆摆。它肩负着一户牧民家的取暖烧饭的重托,我们尾随着回到玛玛西。似乎是有功人员,一落座,女主人就端出热腾腾的手抓羊肉和肉汤。

08

房子、礼节、厕所。

这里的房子以石块、卵石、泥土为主,顶部为木梁椽子,最上面一层黄土覆盖。窗户一般为一口,但顶部一个天窗是必不可少的。屋中50公分高的土炕,也有的人家干脆地毯直接铺在地上。剩余的部分一般占整个房间的四分之一,这四分之一中必定有一个火炉子,大部分是燃柴草的,偶有生活富裕点的燃煤块,需要从县上远来。烟囱直出屋顶。屋中四壁,皆挂颜色鲜艳的毯子,在穷的人家也少不了。就像这里的女人们,生活在困难,衣服都是红的、粉红的、大绿的;头巾也如是。区别是,婚前大红鲜艳的,婚后掩住张扬,颜色趋浅甚至白色。男人戴黑沿白毡帽,镶简洁的黑线图案,象征黑山雪峰。衣服多为汉装。长者保留长衫及高筒黑皮套靴。

吃饭大部分在炕上,铺一块布单子,各种食品摆上。吃饭前净手,由家中一人,端水壶及水盆。三把水洗过,只许拧净或抹擦,绝对不允许甩弹。长者先动手取吃,继而各选所需。饭后还是要洗一次手,残饭收拾走之前,众人双手从上至下抹脸,同时说道:奥敏,奥拉海拜礼(感谢真主给我们如此甜美的食物)。

无论什么场合,不分长幼(年少者主动,七八岁的孩子也如是),每日每天,只要是初次见面之人,必须招呼。女人吻脸,男人右掌相触,同声:恰克西娃(你好)!不论任何人来到你家坐在炕上,主人必定端上馕饼和热腾腾的奶茶。不吃不喝不行,吃多吃少在你,哪怕你只掰下手指盖大小的一块也可。奶茶如喝不了剩下,主人在收拾时,会一口喝下。然后主人和你一起双手蒙脸抹下说道:感谢真主赐给我们食物。

这里没有厕所,我坚持盖学校的同时盖一个。乡亲们同意了,但是一定要盖得离村庄远一点,最后定在村东的山坡上。

我的目的有三;一是粪便有一个归属;二是我使用起来方便;三是北京及各地来人也习惯。但价格花去9000元,也值。不值的是,当初包工头说,我到玛玛西五天就让我使用上,可至今已经15天了还没完工。假如我5月31日到木吉,然后到县城,6月10日回来就得忙着准备转场。若6月25日转场走了,我使用厕所的时间只有15天。直到9月底再回来,10月中旬结束,满打满算,厕所的使用也就一个多月。对于我就不划算了。一个多月,9000块钱,而且是花在拉屎上。

新学校的基础打好了,看样子还可以。马书记没来,我计划5月31号下山。

乡亲们对新学校很关心,经常有四五人一伙在工地上转看,还时不时发表一些意见。

夜晚,大炕一家人,也怪有意思的。

假如说给一点阳光就灿烂的话,这里目前的情况是给一点水就新绿。戈壁滩上的枯草,几片雪花飘过,点点新绿出现。

我打开电脑后,一般情况翻译就睡觉或者去学校打排球,这是他最轻松的时刻。他平时要负责太阳能电瓶的充电、给我沏茶、兑洗脸水、漱口水,洗脚水、洗袜子以及我洗屁股时给我看门等等,也够难为他的。这两天他又托人从木吉买来5公斤莲花白菜和两块茶砖。按:菜,二块钱一公斤;茶,二块钱一块。

有娃娃抱来羊毛也许是牛毛。为这户人家织地毯用。

给作家协会秘书长李青打通卫星电话,她正在全程陪着作家们采访“非典”。说近日北京疫情有缓,昨天发病人只有10几个。也该过去了,什么东西能长久?甭说你一个病菌了。

09

找到一个40来岁的妇女,叫吐尔德罕,她会吹奏奥孜库姆孜。这种乐器极像彝族人吹奏的口弦。用嘴吹的同时,还要用手弹。它集弹拨、吹奏、簧鸣乐器于一身。演奏时将乐器抵在门牙之间,手拨簧柄,也可将簧柄倒置口中,用舌尖拨动,控制呼吸而发音。高手,可在一呼一吸的置换过程,奏出非常婉转,别具一格的乐曲。形似一片柳树叶子的奥孜库姆孜,是铁制造(据悉也有铝、铜)的,彝族人的口弦是铜或竹子制造的。我至今还保留着一个铜造的大凉山的彝族口弦。而我在大凉山录制的彝族口弦乐曲,曾经在北京人民广播电台播放过,产生过极好的效果。

后来在村中又见到柯尔克孜人的另一种弹拨乐器,叫库姆孜。全木质,近似梨形,颈细长,有点像吉它,却小上许多,是三根弦。据悉,这乐器对柯尔克孜人的重要,如同他们的白毡帽。古代以羊肠为弦,现在用丝弦。据说王昭君还带回过西安,她称:“浑不似。”唐朝时又将库姆孜作为大唐乐器赠给日本。库姆孜因此成为日本弦乐器的始祖。

我的房东情况:男主人买买提·乌拉依穆,年龄53或48。孤儿,父母情况不详。曾当兵,立功受奖,三等功。复员回到玛玛西,与另一复员兵组成小组,在国防线上边放牧,边巡逻。

在这其间,抓获两个贩毒分子,缴获一公斤毒品,再次立功受奖。现为玛玛西党支部副书记,每月补助金150元,另加武装部补助,共200元。人敦厚老实,怕老婆。每天乐观,以劳动为荣。待人诚实。女主人布玛丽娅姆,有圣母之名,对外人还算热情,对乡亲较吝啬,较霸道,爱管束别人,劳动少——自称身体不好。父母家在琼让,哥弟姐妹7个。女儿三个,在家待嫁。儿子一个14岁,目前在木吉学校读书。

也算突发想到的。总在玛玛西呆着日日没什么变化,因此在昨天约好几位,去了夏季牧羊的草场,然后到了一个新金矿。但在半路,破旧不堪的吉普车坏掉了,离合器的齿轮碎了几个,修了几个小时也没修好。司机是玛玛西的牧民,阿訇达的儿子。找了矿上的人来修,还是不行。想凑合上路,几公里刚开出,大雪纷纷二十米外什么也看不清楚了。后边几十公里的路程无人居住,若要再坏了,简直就是送命,夜里气温能降到零下20多度。我坚决要车子掉头,开到矿上过夜。一同去的有玛合穆提、买买提和他媳妇及大女儿,还有司机与一个牧民小伙子。

他们认为,新疆金山矿业人的伙食还可以,有大块牛肉,只是睡觉的地方太硬太冷。的确,我几乎一宿没睡,天刚刚蒙蒙亮,就爬起把要熄灭的炉子重新点燃,继续坐到大天亮9点钟,一直到吃早饭。这个金矿的位置海拔是4400多米,煮出的面条发粘。矿址上,推土机忙个不停。把一个峡谷,挖得像一个几十层大厦的地基。

看着推土机推掉的一片草甸子,我试问:采完矿,草场能不能恢复?一个头头警觉但很不高兴地回答:哪有草啊,这么老高的地方?牧民也到不了这里。言外之意就是不可能恢复。

这些采金人都是来自青海省的,大多为回族,在新疆金山矿业旗下,开矿挖金。

买买提和玛合穆提昨晚就想给村里、乡里甚至县城打电话,告知他们我们的车子坏了,被困帕米尔高原上的大风雪中。但矿业人似乎不太愿意让我们打他们的卫星电话,直到今儿早都如此。

本来我想见识见识金矿及金沙的模样,但这个金矿正在用数台挖、推土机清理表层,据说要清下去8米才可见金矿,目前刚刚2米。再去另一个已出金子的金矿,车就坏了。

在金矿吃过早餐——牛肉杂碎粉条汤,准备上路,白天车坏在半路不怕,路上总会有一二辆过往的车。

我还是想打个卫星电话,几个矿上的人假做了一下说,没信号。罢。车坏了再说。

也怪,车子的离合器虽然还是嘎嘎响,但声音小多了。人们又恢复了欢快的情绪,甚至有人说还要去另一个金矿看看。

车子一直把我们拉到玛玛西,休息。

房东二闺女说,昨天乡教育干事穆敏来过,等了六个多小时,送来青菜和一个羊腿半扇羊排。过后,玛玛西的两个老师也来了,说了此事,并说我们再不回来,他俩准备开车去找我们。

10

两天没接手了,下午去了新厕所,果然没人使用。但从后边粪池进的风太大,比外边大几倍。一分钟时间,屁股冻得就受不了了。擦过的手纸,随着气流全被吹上来。是否跟包工头说说,把后边封一下?有可能,也有可能再加钱。

学校的工程越发地见模见样了,后山墙起了一半,教室大门也竖起来了。

去厕所路过学校门口,十几个孩子,一一过来握手问好。恰克西!恰克西!

从金矿回来比较了一下,还是骑马去的那个草场好。这边的草场相对来说比较狭窄,且草质和面积要差不少。而且这边开始修路了,可能是为了金矿。一修路,热闹起来,意思就寡。

回来的路上看到一头一米多高的大鹰,像一个坐在石头上的成年人。后来又见到两只也差不多高大的秃鹫。没想到这里还有这等动物,原以为那是西藏特色。

高原晒太阳,很舒服。

二姑娘坐的地方,为什么总是和我间隔着烟囱?看不清她的整个面容,就更想看清她的整个面容。把新鲜的奶皮子搁半碗,经她的手抓一抓揉一揉团一团,就成了奶油。挖一勺,蘸点白糖给我尝尝,没法在形容了,就是香甜。

陌生的人与人之间,放开朝夕相处15天,大概就全放平了。人们顾不上太多,各有各的事情。

房顶上,脸盆大的天窗,透过塑料布进来的只是模糊的亮,惟有从东窗口照进来的阳光,才没有多大的变态。地上几个规矩的亮块间,有小虫在飞。火炉在呼呼地响,水壶在吱吱地叫。翻译在学汉文——默读一本维文汉文对照的书。电脑旁,一碗花生和一碗房东刚刚拿来的甜杏干——杏仁也是甜的。偶尔能听到工地上的民工在吹哨和说话,也夹杂着一两下咔咔当当砌砖敲砖的声音。窗外,覆雪的山在化,露出黑色的岩石。学校的钟声响起,下课了。狗在叫。昨天疲倦的身体,渐渐恢复。男主人赶着毛驴去捡柴,女主人在对面屋和三个姑娘织毯子。

此时中午,北京时间12点,我所在的如此空间和如此时间。

厕所大概也只能这样了,没风时还可以。但这里刮风的时间,大约得占到八成。

11

今天是5月30日,准备下山。

民办老师别克朱力,喊来好多学生,在草滩间的河流里,把车洗得一尘不染。他说,曾老师要坐,一定要干净。他的车子在整个牧场的私车中,是最好的,只是水箱漏水。到木吉的36公里的一路上,断断续续加了6回水。

木吉乡镇,东西一条沙石街,长一公里差不多,宽有三十多米。阴天或风天,街上空荡凄寂。一到晴空,北面房屋墙根儿下,人就多了。主要是晒阳的,闲聊的,基本是男人。乡政府和学校都在街北的中部。卖菜点和畜牧站、邮电所在街南面。邮电所似乎没开过业,想盖个木吉邮戳——到了是中国最西的,至今未果。现在的邮电所,看去像是个卖菜的菜站。

住在翻译玛合穆提家,他妈妈阿老师,汉语不错,人也开朗,他姐姐也是木吉学校的老师。

我一直惦记着那件事,到了县城先去药店,给玛玛西的老妇女买药,四物合剂还没有,只有正天丸,买了两盒。回来路过农贸市场,买了鱼线、鱼钩、铅坠以及清油一桶及酱油、醋、盐。

在木吉的时候,马军民开车带我向北走了几公里,见到一片坟墓。他讲,这里有人曾发现一个棺材坟墓,他认定是汉族的,在民国前就有了。但我们没有找到。墓地有篮球场大,每个坟前插着根一人高的棍子,梢头绑着牦牛尾巴,像稀疏的黑森林,更像倒插了一地的墩布。其实,古代的柯尔克孜人的土葬,是用棺木的。

去喀拉其的路况,还可以。两个大阪过去,就到了,大约4个小时路程,有人说,这里才是中国的太阳最后落山的地方。同路的还有一个吉普车,是代乡长及数位乡领导,两个车加在一起15个人,浩浩荡荡。

喀拉其,附近还有一个玛玛西。南面的一座大冰川过去,就到了喀拉佐玛玛西。这里是与两国交界,塔吉克斯坦和吉尔吉斯坦。

有个老乡63岁,请我们这一大帮子去他家吃饭——烤油馕。饭间,叫帕勒塔巴依的男主人说,现在吃喝穿住,再不用操心了,他这辈子就剩下一个心愿,他想和温家宝总理握握手。然后补充说:哪怕我们这里也地震一下,可能就有机会了。据悉,这里25年来没有县级干部来过。

几家人在杀羊,吃得胃很不舒服,算下来是六家。

给最西部的喀拉其小学的学生拍了照,开始往回返。途经一个地方,钓了会儿鱼。鱼很嫩,圆的,细长。在草地上吃饭,别有风味。

12

终于在一系列的准备工作之后,乡政府车开出木吉,已经是北京时间下午2点多。带了新电瓶,是乡教育干事家的,据说一千多块,刚买回几天。不知道这东西能否给足我的电力需求?还带了10几种菜、鸡蛋、煤、肉等等。一个多小时到了玛玛西,学校主体已经完工,等待封顶。

乡党委书记小殷和教育干事穆明陪我一起来,在玛玛西小停,众乡亲希望我继续住在玛玛西,任何一家都行,但我主意已定,车子继续西行恰特。玛合穆提和穆明留下等别克朱力的车,把原来的房东买买提家留下的东西装车,运到恰特的纳孜尔贝克·玛玛拉依穆家。眼下玛玛拉依穆老汉家有一个儿子,19岁,叫买买提库尔班·纳孜尔贝克,一个女儿,18岁,叫努尔布。据说他的孩子有七八个。

离开玛玛西住在这里,损失惨重,一不能及时打卫星电话;二不能使用新厕所。这两项在我目前的生活中消除,非同小可。

一丝云彩都没有,天蓝色得深感不安。

还是在安定过程中,装太阳能镜子,整理带来的东西。也许明天就该找点事儿干了,闲着肯定不行。鸡蛋不是一百个,而是90,一路上只坏了一个,挺不容易的。

其实利弊是相随的,就拿恰特这家来说,家务活只有一个18岁的努尔布做。不象玛玛西那家,姐妹三四个齐上阵,七手八脚,一会儿就完了。但这里安静,串门的少,目前这里只有四户人家。据悉,不会再添。

下午买买提和玛玛西的许多老乡来看我,开着一辆东风卡车。买买提说是来送电瓶的。那个喀什的残疾人同车,还带来了一只大公鸡送我吃。是他半个月前说好的,很守信用。晚上就开吃,挺大个的,是一只斗鸡。玛合穆提留下两条腿,说找个时间另做给我吃。

阿克陶或说喀什,有斗鸡的习俗,据说以前还有斗鸡协会,后来赌博盛行,这种习俗才被禁止。鸡是高腿,长脖子,一身的瘦肉。

正吃着上午饭,别克朱力开着车来了。

我们到了玛玛西,拍照了一下目前的学校工地情况。然后去俄朗杰自然村,给那个叫胡佳的老人送药。在他家的草滩。为这村人拍了一些照片,只有五户。

吃过烤油馕,回到玛玛西,在卡玛莱家睡了一会儿,等待阳光的角度,给学校留影。间隙,原房东家大丫头乌勒克布邀去她家坐坐,我欣然接受。阿屯穆布也在,只有惹勒米萨躲在外边,没进屋。阿屯穆布的目光中,令人想起“留恋”二字。真的,在她家有在她家的舒适之处。

时间就这么快,几天过来什么都没干。

白天,似乎没什么安排,就和玛合穆提去草滩转了转,回房间休息。还得给自己安排些事,总睡觉不行。

整理收集的资料:巴什奥那——对7月份的专用名词(和玛合穆提交流时,他说是8月),意为雄鹿开始躁动的月份。何止是鹿,人也同样在躁动。比翼舞——在木吉学校的联欢会上见到过,男子张着胳膊在伴唱中旋转飞腾,展现飞禽的俯冲、滑翔、觅食、啄吃等动作,姿态优美,动作刚劲有力,引人入胜。壁挂——室内装饰,又称帏幔。膘尔佐该希——狼肝。砚粉撒痪处,消肿、止痛、解毒。布拉克——泉。前几天去的布拉克村,因为泉眼多而得名。割礼——男孩到了六七岁入学前,按伊斯兰教规施割礼,割去生殖器的包皮,对男人来说,是仅次于结婚的大事。接待祝贺的客人,要热闹三天。割时为了不让孩子害怕,母亲要唱割礼歌,分散恐惧,达到安慰。我的小羔羊啊!别害怕,/这是祖辈留下的好习惯,/轻轻地揉,慢慢地割,/不会痛苦和流血,/我的小宝贝啊!别恐慌,别害怕,/为了使你成为勇敢的人,/才为你举行割礼,/众乡亲都前来祝贺。哈尔帕克——白毡帽。用白色羊毛擀成的细毡制做,一般顶上有缨络。青少年戴的帽顶缀红色缨络;像我这样中年人戴的就是青素色的;而老年人的,就没有任何装饰了。

13

太阳高照,库尔班在羊圈一角,一边挥舞着大剪刀在剪羊毛,一边听着录音机,整个沉浸在音乐和劳动中。在圈墙头给他照了一张照片,他都没看到。录音机放在地上,电源线连着一小块太阳能镜子板。只要有阳光,歌声就不断。歌曲是典型的柯尔克孜,听来有点诙谐的那种。

剪毛是他们比较繁忙的牧事活动,夏初、秋末各剪一次,前者主要为转场准备,后者是收获,像农民金秋打场入仓一样。我这次来到帕米尔牧场才知道,绵羊只剪毛,不产绒。而山羊除剪毛外,还要抓绒。

剪羊毛必须掌握一个好时间,这是毛绒质量、产量以及羊子健壮生长的前提和关键所在。气温很重要,像库尔班现在剪毛温度,是在摄氏10度,最适宜,毛质、量都好。剪毛可以防止毛绒阻滞体内散热,有利于生长,把膘抓住,养得肥肥的。过早剪,还没到长度,毛质、量低;另外这个时期的气温说变就变,假若遇到寒流,羊子可能会冻死。过晚剪,毛绒较厚,阻滞羊子体内散热,它会烦躁不安,食欲不振,影响生长和增膘。听库尔班说,剪秋毛一般都是选择在晴朗、温暖、干燥、微风或无风的好天气进行。他家的绵羊,一只可产毛一公斤左右。

打扫个人卫生,穿上玛合穆提给我买的新袜子。吃过晚饭,在夕阳下的草滩散步,发现邻居图拉特家门前异常。烟雾弥漫,羊们被一个个拽出圈,接受烙印的烧结。一股浓烟起处,印迹是一个“T”字,冷泉水浇上,图拉特家族的标志在羊头的左脸诞生了。这也是为了转场,怕混淆于其它。图拉特老汉玩笑地说,怕馋嘴的人偷吃我家的羊。这时候我发现,夕阳下拍照效果不错。拍照结束,这家人要求观看,8分钟的时间,给他们带来了无穷的欢笑。

一早,邻居阿塔莱媞,又来帮助叠被子了,五个人的被子叠完,如此结实健壮的35岁女人,也会气喘嘘嘘。被子里絮的不是棉花,是羊毛或者牦牛毛,再加上下边垫的褥子往往好几层,多的达7层。摞到最高处,得两米多。贴着墙,一大排。

似乎柯尔克孜牧民家最扎眼的家什,除了壁挂和帏幔,就是被子了。

收拾、做饭、放幼羊,努尔布一个人真忙不过来。昨天着实让她急了一阵子。丢了一只小羊羔,找了几个小时,才在水沟里找到。她说,只要不死,我一定会把它领回家。

门前几米远的地方,有一条小水溪,我前天来时,还是干涸的,这两天早晨可见里边薄薄一层冰;昨夜听哗哗水响,以为是下雨,早起一看,是屋后两米处一直干枯的河沟,清水汩汩,流淌向东。房东老汉笑得很灿烂,用汉语对我说,来水啦!来水啦!花白的山羊胡子,一撅一撅的。牙齿只剩一个的瘪嘴,抿了又抿。到了晚上7点,水又断流了。他说,还会再来。他后天要到布伦口,去参加逝世亲戚的四十。这活动叫乃孜尔,是生者对死者的一种极富宗教色彩的悼念祭奠活动。柯尔克孜有谚语:如不能让死人满意,活人也得不到安乐。

玛合穆提回木吉很积极,是想看看家中情况,并且他也感冒了,借机会瞧瞧病,再者买回一袋面粉,还有把努尔布的姐姐——木吉学校的老师哈伦布带来做帮手。这里的家务,就不会如此紧张捉襟见肘了。一切定好,通知了别克朱力,定点发车。

柯尔克孜人数字中的四十很重要。吉祥有之;柯尔克在柯尔克孜语中就是四十的意思,民间解释柯尔克孜,就是四十个部落或四十个姑娘等等意思。人们遵循吉祥的四十,结婚四十天要回娘家,老人仙逝四十天要举行祭奠仪式。以四十作为约数有之;如四十个勇士,四十棵树,四十只羊等等,极其多达。

骑上马,玛合穆提背上摄影箱子,我们出发,再次去暖草场的俄勒窝托克,拍照库尔班的放羊。

库尔班,赶着羊群先行一个多小时。这段路需三个钟头。库尔班今年19岁,大努尔布一岁,百十来只羊由他管理。我们骑马超过他之后不久,在俄勒窝托克的牧民的土石屋,吃了馕和酸奶、奶皮子。又西行一二公里,到了一个白毡蒙古包。一个老妇人正在用牛粪火,烤手锅馕。在她家只等了一会儿,库尔班的羊群就出现在东方远处的山坡上。机器架起。

奶茶喝过,玛合穆提的感冒加重,返回。

柯尔克孜马,是一个古老的家畜品种,帕米尔高原随处可见。古代汉文记载称道:“天马来西极”。因此马多放牧在高山地带,适应性好,能抵抗各种恶劣的环境,并且它们很合群,常可见一匹公马,率10余匹母马,在山地自由悠闲地吃草。柯尔克孜马体形较小,头较粗,鼻梁微弯隆起,颈肩部结合紧凑,背稍下凹,身躯发育丰满,四肢粗健。这让我想起日本相扑运动员的腰背,而柯尔克孜马却灵巧不笨拙。毛色以骝为多,蹄子大部分呈铁青,善于山路奔驰,相对高大的新疆伊犁马,属于体态敦实的坐骑。行走时昂首挺颈,也不失威风凛凛。这种柯尔克孜马的雌性还有一特点,不仅产奶多,奶质还好,营养极其丰富。从现在算日子,再过10来天,我就可以饱尝一通了。看看我腚下的马,再看看玛合穆提的,应该说他的坐骑更纯粹。

途经大戈壁滩,骄阳如火苗降下,心焦不免放缰催进。玛合穆提背上的摄影箱子,在奔驰中,当当做响,惊了他的骝膘坐骑,嘶鸣蹿跃。他急勒缰绳,马蹬踩空,转眼人已翻落地上,马儿却自顾飞奔而去,不管怎么追,也是不及。

我策马小心翼翼凑向前,想贴近抓住它的缰绳,一而在再,再而三。几近功成到手,又都被它跑掉。正在这时,前面来了一个骑毛驴的老汉,告诉玛合穆提,恰特我的房东家,有两个人在等北京人。我还真有预感,我俩一出门,总有人来,可这俩人是谁呢?这等狼狈不堪,怎么见客人?无奈,我下马和玛合穆提商量。他让我先行一步。再上马,没想到,马鞍子松垮,我也滚摔在马肚下,幸好落马之时,脚脱马蹬,惊马狂奔去了高坡。得,这下可好了,我俩都成了落荒之人。好在我的马比较老实,我追上坡头,打着口哨,它竟然停在那里等我。马缰再次到手之后,加倍小心,从新装鞍子。可我俩哪会?好歹对付上,马蹬子,一长一短,整个鞍子向左倾斜。

从小路超近,时间不长到了恰特。

老远就瞄着我住的那所土石屋,房前并没有车子,难道来人走了?或是用其它方式来的?

进屋,一个陌生维吾尔族男人,从大炕上慌忙起身自我介绍,他是县委党办的司机,来人是教育局党委马书记和乡教育干事穆明。等了我五个小时后,便自己开车顺戈壁车路去找我了。这时候我才发现门外有一个铁架子,花彩条化纤布,黑铁皮箱,组合一起就是一个简略的洗澡堂子。门边还有成筐的菜,熟肉食品等。一会儿马、穆二人回来。客气了一通,他们就走了。马军民书记说,巴仁乡发了洪水,学校的桌子都漂了起来,冰雹二尺厚,死了一个维吾尔族的老汉。

我看玛合穆提状态不好,让他随马军民的车回木吉。他不同意。吃过晚饭,玛合穆提就不行了,说肺疼。正好别克朱力和卡玛莱骑摩托车来了。在我的坚持下,别克朱力回玛玛西去开车,然后加上房东老汉,一同去了木吉。

晚上,只剩下我一个,像哑巴。家里的一男一女两个小青年,找来一盘汉族歌曲,放了让我听。是周冰倩的《真的好想你》和毛宁/杨钰莹的《心雨》。问他们听得懂吗?都摇头,也许连我的这句话都没听懂。真的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邻居阿塔莱媞家,又一头大牦牛淹死了。这时候的水呀!带欢乐来,带痛苦到;没有你不行,多了你更不行。可看看她家人的样子,欢乐大于痛苦。一头牦牛,不在乎。

14

到这里来,第一次碰上这么个阴沉沉的天气,好像没了翻译,人们无话,天也不语了一样。库尔班放羊去了,就剩下我和努尔布。她做了烩片子,却不压高压锅,盛了一碗生得很,我赶紧动手倒回高压锅接着压。

来了乡亲帮忙,一起吃烩面,收拾被褥,或陪坐。

可能还是高原反应,很乏累。昨天的骑马,搞得大便干燥起来。生饭吃了两口,马上开始拉肚子。离开翻译玛合穆提还真不行,也是因习惯。习惯就是历史,就是一生,是生命的全过程。

四户人家的恰特,清乏得无聊,像身体。

昨晚,三个人在一个大炕上睡,好像谁都没睡好。天还没大亮,努尔布就起床生火,炉子的磕碰声很微小。我睡了个回笼觉,醒来是新疆时间6点,库尔班的被子里已没人。懒散的还不想起,按说昨晚10点多睡下,到今早起床也8个多小时,只是觉的质量差。

再一次跑肚,这是名副其实的“跑”。从屋中,跑到房后昨天刚刚干涸的沟里,然后向坡上跑,一直跑到看不见牧民的土屋子为止。再然后蹲下,“跑”个痛快。这条沟,乱石遍地,大的有半间房。顺沟上走,接上夏牧场两侧雪山流下的雪水。雪山冰川化多了,这沟里就有水,化少了,半路沙漠戈壁消化掉,这里就永远是干涸的。沟壑中,石缝间,充斥着恰特人一个冬季的排泄物。水大,甭管脏的净的,香的臭的全消失,一切就都会从头开始。

聊天中、资料里常见到,柯尔克孜语词借用了不少其他。蒙、汉、维、俄都有:像蒙语中的英雄,柯尔克孜也称巴特尔,鹰也称布尔库提,乡村也称阿义力等;维语中的洋葱——就是北京的葱头,柯尔克孜也称皮牙孜,苹果也称阿勒玛,葡萄也称玉孜穆等;俄语有:军队(阿日米牙),工厂(扎吾同),汽车(玛西拉),电话(听力风),司机(肖甫尔),报纸(盖孜提)等。汉语就更多了,华达尼、卡片、球鞋、民兵、算盘、路线、方针、乡长、村长、书记、活扳子、白菜、萝卜、馒头、共产党、解放军、电视、录音机等等,等等。之外,柯尔克孜语言还借用了阿拉伯和波斯语。从这里可以看出,就像心怀坦荡的柯尔克孜民族一样,柯尔克孜语言也是一个极其开放的体系。

在柯尔克孜的地名中,“喀克尔”经常出现,这是戈壁的意思。在帕米尔高原上,喀克尔地貌很多很多。有人形容说,帕米尔高原的戈壁,是柯尔克孜人坚实的皮肤;矗立的慕士塔格峰,是柯尔克孜人高昂的头颅。

中午,买买提来了,问好,坐下闲聊,吃馕喝奶茶。他说,有脏衣服,让我家丫头子们给你洗。他还问了一些那天,我们去俄勒窝托克回来,玛合穆提的马跑掉的事情,以及努尔布是否每天给我酸奶子吃等等。看样子,我的一言一行,一直被牧民们关注着。

买买提走了不久,我和努尔布做饭,炒一个莲花白,加水分两碗,剥15个五香鹌鹑蛋,她10个我5个。烤半个馕,吃得很舒服。

库尔班回来得早,北京时间不到6点就到家了。听动静,外边风不小,可能降温较大,炉子不停地加煤,风在炉膛里吼叫。快7点了,木吉那边还没有任何反应,玛合穆提回不回来?

努尔布要做饭,我让她等一会儿,似乎有什么预感。来了几个从没见过的人,没有翻译,听不懂他们是干什么,坐了一会儿,吃过馕走了。

正在看书,库尔班来报,玛合穆提回来啦。那份欣喜劲儿,像是见到了真主。放下书的当口,穆明和玛合穆提等相继进屋。说他们的车子在半路没油了,前边的车子不知道他们的情况,已经走没了影儿,一直到玛玛西,等了几个小时返回,才把他们的车救了。所以到这里,才如此晚。他们又带来大米,面粉,蔬菜,鸡蛋等,最主要的是把哈伦布——木吉学校的老师、努尔布的姐姐带来啦,她主管做饭。还有145公斤玉米,做三匹马的饲料。再,下午出现的陌生小伙子,这时候才知道,是专职马夫。他带来的马,就是我在这里第一次骑的那匹。据穆明说,为了安排马的问题,乡政府开了常委会,如此决定,如此麻烦,让我深感不安。一个专职翻译,一个专职马夫,一个专职厨师,为我一个人服务,史无前例,后无来者。

穆明住下,多聊了一些教育的、社会的、学校的问题。我炒了几个菜,喝了一点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