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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挑菜去沾油星沫子

2018-01-24

文史博览 2018年3期
关键词:楔子榨油油菜籽

我的故乡——湖南茶陵县枣市镇苏家老湾里,在村西北头有一幢古老黝黑低矮的榨油坊,它似饱经风霜的老人,诉说着曾经的沧桑。小时候湾里人都叫它油屋。苏氏先人拦文江上游秦人洞河水,筑赤露坝,引水灌溉。油屋在坝旁边,依山傍水而建。现在,油屋成了一片废墟,只剩下残垣断壁,杂草丛生。悠悠岁月,往事如烟。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油屋在我的心目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油屋是乡村一道亮丽的风景线,那时油屋一年中多半时间是冷冷清清的,只有到了收菜籽和摘茶籽的时候,才会喧闹起来。“剥、剥、梆”的榨油声,震耳欲聋,像滚滚雷声,越过田野,越过村庄,传向遥远的地方。我第一次听到油屋榨油声大概是五六岁的时候,那时我的胆子特小,一听到榨油声就躲。

一次,正是油菜籽收获的时候,油屋开榨了,我有机会目睹油屋“庐山真面目”。母亲收工回来,叮嘱苏健兄与我说:“你们两人到菜园里摘一些青菜,担到油屋里用甑水烫一下,沾一些油星沫子。”那时,家里炒菜都是能省油就尽量省油,有的人家一年到头甚至只吃两斤油。听了母亲的话,我与苏健兄两人,到菜园子里各摘了满满一担青菜叶,气喘吁吁地担到油屋里。油屋里榨油匠是一个瘦高个,50多岁年纪的人,他叫苏苟仔。苏健兄跟他打了一声招呼,说明来意。他答应了,不过要等他们忙完了一轮才能有蒸锅水(又称“下脚水”,指蒸饭、馒头等的剩锅水)。几个汉子站在苏苟仔的旁边兴高采烈地聊着。

油屋分里外两间,外间是一间很大的厅堂,厅堂一端悬着一个巨大的乌黑的木头榨油机,一端悬吊着一根油光锃亮的撞柱。靠近墙壁右边是一个很大的蒸锅。

里间是碾坊,碾坊靠门左侧是焙床,焙床上放着一个篾推盘团箕,团箕里是一层厚厚的油菜籽,油菜籽上冒着腾腾热气。苟仔叔用手时不时在团箕里搅动菜籽。碾坊靠门右侧是炒锅,炒锅里也放了很多油菜籽,苟仔叔又走到炒锅旁用铲不停地搅动。油菜籽被炒得香喷喷的,发出一层晶莹发亮的光。

苟仔叔用脸盆盛油菜籽倒在碾槽里,扒匀以后,又走到外面的水槽里,把挡水板一抽,汹涌湍急的水往水车上灌,巨大的圆形水车开始滚动,水车齿轮带动碾机转动,碾机四个铁轮子“吱吱”地滚动。碾轮柱子上拖着一束棕叶或稻草扫帚,铁碾轮一过,被碾轮碾压沾在碾槽两壁的碎菜籽又被扫了下来。苏健兄很机灵,他用手一攀,屁股坐在柱子上,喊道:“坐飞机了,好玩。”看他坐上了碾柱子,我也攀着碾柱子,身子一跃坐上去了,我们乐而忘忧地欢叫着。

碾槽里的油菜籽经过碾轮反复碾压,似沾了雨水的灰尘,黏黏的。此时,只见苟仔叔快速跑到屋外的水槽边,用挡板插在水槽里。水车缓缓停止滚动,碾机缓缓停止转动。苟仔叔将碾槽里的粉末扫成一堆一堆的,用勺子装倒在木桶里,再倒入榨房大锅的木甑里。大约半个钟头,粉末在木甑中蒸熟了。苟仔叔用大勺从木甑中铲出蒸熟的粉末,迅速倒入事先准备好的铺了稻草的铁箍中,然后把稻草合拢扎个结,一双赤脚站在上面来回踩踏,踩成圆圆的大饼形状,再摞在一边。待一木甑粉末全部踩踏成一个又一个的饼状后,然后装在榨油机里。

这时候,木甑被端开,只见大锅里污浊的滚水上面泛着一层油星沫子。苟仔叔说:“现在你们可以将青菜放在锅里烫。”于是,我与苏健兄将两担青菜全部放在大锅里,盖上锅盖。

过了一会儿,苟仔叔轻轻说了一句:“好了。”不用招呼,早已待在油屋里的七八个汉子跟在他的后面,手扶着撞柱,躬着身子,时刻准备着。只见苟仔叔一手抓住缆绳,一手操着撞柱头,身子稍微后仰。汉子们站在撞柱两旁,手托着撞柱,绷紧着身子,都往后仰着。

“一、二、三。”苟仔叔将撞头对准榨机里的木楔子,轻轻喊道。木楔子一端用铁皮包住,首先只轻轻地一撞,“砰”的一声,清脆悦耳。木楔子深深地扎入榨机里面。接着,撞头撞在榨机木楔子上发出“剥、剥、梆”震耳欲聋的响声。

榨机里的油,先是像断了线的珠子,紧接着如泉水般汩汩地流到油槽里,再流到油锅里。一轮下来,汉子们的脸上、脖子上都溢满了汗珠,身上的衣服也被汗水浸湿了。

此时,我与苏健兄从大锅里捞出沾满油星沫子的青菜,装在土箕里,担回家到水圳里洗干净,再晒干,待青黄不接的时候吃。这样,我们就可以吃到更多沾了油星沫子的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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