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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鄂城汉镜铭文“宜西北万里”

2018-01-23

南都学坛 2018年1期
关键词:长乐东南西北

周 新

(中国人民大学 图书馆,北京 100872)

出土于湖北鄂城的一面汉镜,铭文可见“宜西北万里”,透露出汉代社会对于西北方向特别的关注。“宜西北万里”语,体现了对以“西北”为方向的“万里”行程可能经历艰险的乐观态度。长江流域出土主题涉及“西北”,而内容超越一般西王母信仰的镜铭文字,反映丝绸之路交通对于当时汉文化风貌之英雄主义与进取精神的积极影响。镜铭文字“宜西北万里富昌长乐”所见“宜西北万里”前程的“富昌长乐”人生预想,或许体现了向西北方向的“万里”行旅与经济生活的联系。以积极肯定的视角关注表现英雄主义与进取精神的后世边塞文学遗存的人们,其实还应当注意中华民族雄健有为的文化风貌较早出现于汉镜铭文的历史先声。

一、鄂城镜铭发现

1963年8月湖北鄂城出土的一件汉镜,见于《鄂城汉三国六朝铜镜》著录,称“半园方枚神兽镜”,应为“半圆方枚神兽镜”*“园”应为“圆”。。铭文内容也出现“东王父西王母”字样,反映当时社会西王母崇拜的情形[1]。而其他文句,也有值得引起关注丝绸之路史的研究者们特别注意的重要信息:

外:正月丙日王作明竟自有方除去不祥宜古市大吉利幽湅三商天王日月上有东王父西王母主如山石宜西北万里富昌长乐

内:吾作明竟幽湅三商立至三公

内圈文字比较容易释读,即:“吾作明竟(镜),幽湅三商,立(位)至三公。”外圈文字可以读作:“正月丙日,王作明竟自有方,除去不祥宜古市。大吉利。幽湅三商,天王日月,上有东王父西王母。主如山石,宜西北万里,富昌长乐。”[2]图版46,图版说明9

镜铭文字以祝颂“吉利”为主题,具体形式如“除去不祥宜古市”,“大吉利”,“主如山石,宜西北万里,富昌长乐”,既体现民间祝语的俗常风格,也有特殊的文字个性。

镜铭“主如山石宜西北万里”也值得思考。我们曾经看到“服者大吉,生如山,不知老”汉镜铭文[3]149。“寿如金石”则是常见汉代镜铭*如《山左金石志》卷五《镜》“汉长宜子孙镜”:“内一层篆文铭四字,曰‘长宜子孙’,外一层篆文铭八字,曰‘寿如金石佳且好兮’。”清嘉庆刻本。《后汉书》卷二八上《冯衍传》:“若使人居天地寿如金石,要长生而避死地可也。”中华书局1965年5月版,第973页。。“主如山石”,不排除“生如山石”误释的可能。

二、“宜古市”与“宜西北万里”

“宜古市”,即“宜贾市”。对商业经营良好前景的祝愿,应与汉代商品经济进步的历史趋势一致。

镜铭“宜古市”或“宜贾市”之例,有学者指出,可见“买者太吉祥,宜古(贾)市,君宜高官,位至三公”[4]23,“三羊作竟(镜)自宜古(贾)市”[5]卷一五,“秦氏作竟(镜)自有纪,除去不羊(祥)宜□(贾)市”[6]卷二等。也有直接写作“宜贾市”的,如“青盖作竟(镜)自有纪,辟去不详(祥)宜贾市”[7]。又有“贾人大富”祝愿:“造作尚方明竟……贾人大富长子孙。”[8]研究者以为,铭文内容“特别强调其作为商品的优越品质,同时表露出赢得消费者信赖的自信”[9]。然而又有镜铭:“长吏买竟(镜),位至三公,古(贾)人买竟(镜)百倍,田家大吉。”[5]卷一五应是说“买竟(镜)”者的人生前景,为“长吏”者“位至三公”,为“古(贾)人”者资产“百倍”,而“田家”亦“大吉”。这样看来,“宜古(贾)市”语,并非“特别强调”产品“优越品质”及“表露”“自信”,而是对“买竟(镜)”者的祝愿。又如“鲁氏作竟(镜)自有道,辟去不羊(祥)治市古(贾)三□□”[5]卷一五,也可能是说“治市者”经营,其“古(贾)”亦即其“古(价)”三倍,或三十倍,三百倍。

镜铭文字“宜西北万里”,与“宜古(贾)市”同样,是对于某种行为获得成功的祝愿。“宜西北万里”语,是以往我们在汉代文字中未曾见到的。所谓“宜西北万里”直接与行程甚为遥远的交通行为相关,值得交通史研究者和交通文化研究者重视。

三、释“宜西北万里富昌长乐”

镜铭“宜西北万里富昌长乐”,以“宜西北万里”与“富昌长乐”连说,显现这种祝福之辞对于“西北万里”交通行旅的主人前程的美好预期。

“富昌”,是汉代民间理想,也是习用祝辞。《白虎通义·圣人》言“天下富昌”[10]。《太平御览》卷八七二引《春秋孔演图》曰:“王者德正,海内富昌,则镇星入阙。”[11]西汉西河郡有“富昌”县[12]卷二八下《地理志下》,1618。据《汉书》卷二八下《地理志下》,“广平国”,“莽曰富昌”。而“广平国”属县“广年”,同样“莽曰富昌”[12]163,也是地名用“富昌”之例。人名“富昌”也颇常见。《汉书》卷六三《武五子传·戾太子据》可见刘据“自经”,“山阳男子张富昌为卒,足蹋开户”,救解太子,封题侯事[12]2746。《汉书》卷六九《赵充国传》有“长水校尉富昌”[12]2980。

汉镜铭文出现“富昌”字样者,有“服者富昌,长宜□王,其师命长”[13]等。又有较为多见的“长乐未央富且昌”“长保二亲乐富昌”可以与本文讨论的镜铭对照理解。

《急就篇》卷四可见“长乐无极老复丁”语[14]。“长乐未央”文字瓦当是汉宫廷官署常用建筑构件。汉长安城有“长乐宫”[15]卷八,385,387,392。东汉洛阳有“长乐观”*《后汉书》卷八〇下《文苑传下·高彪》:“时京兆第五永为督军御史,使督幽州,百官大会,祖饯于长乐观。”第2650页。。汉代官职可见“长乐卫尉”[15]卷九,410、“长乐少府”[12]卷一八,70、“长乐长御”[12]卷九九上,4068、“长乐司马”[12]卷二二上,975、“长乐屯卫司马”[12]卷七九,3305、“长乐户将”[12]卷八八,3618、“长乐御府”[12]卷九九下,4188、“长乐太仆”[16]卷八,331,333、“长乐厩令”[16]卷三六,1226、“长乐厩丞”[16],3580、“长乐谒者”[16]卷七八,2524、“长乐谒者仆射”[16]卷五五,1803、“长乐尚书”“长乐五官史”“长乐从官史”[16]卷六九,2243、“长乐食监”[16]卷七八,2524。贵族名号有“长乐郡公主”[17]卷二,84、“长乐乡侯”[17]卷三,126。其中“长乐郡”“长乐乡”都可以理解为地名。以“长乐”为地名者,又有“陆浑南长乐亭”[17]卷一一,362。“封(田)豫长乐亭侯”也是类同之例[17]卷二六,727。以“长乐”为人名者,有“宗正刘长乐”[12]卷九七上,3950、“长陵上造长乐”[12]卷一六,618、“太仆戴长乐”[12]卷六六,2891,2893;卷七八,3279等。

四、“西北”:汉代全社会共同关注的方向

自战国时期起,“西北”方向即“胡地”的民族地理知识已经为中原人所熟知。《史记》卷四三《赵世家》记载:“主父欲令子主治国,而身胡服将士大夫西北略胡地,而欲从云中、九原直南袭秦,于是诈自为使者入秦。”[15]1812《史记》卷一五《六国年表》所谓“西北取戎为三十四县”[15]757,《史记》卷六《秦始皇本纪》所谓“西北斥逐匈奴”[15]253,指出了秦帝国“西北”方向军事战略的重要主题。《史记》卷二五《律书》:“不周风居西北,主杀生。”[15]1243《史记》卷二七《天官书》:“其西北则胡、貉、月氏诸衣旃裘引弓之民,为阴。”[15]1347体现了中原人有关“西北”的生态环境与民族地理知识。

《史记》卷三〇《平准书》说到汉武帝对外政策取积极态度对于社会经济的影响:“自是之后,严助、朱买臣等招来东瓯,事两越,江淮之间萧然烦费矣。唐蒙、司马相如开路西南夷,凿山通道千余里,以广巴蜀,巴蜀之民罢焉。彭吴贾灭朝鲜,置沧海之郡,则燕齐之间靡然发动。及王恢设谋马邑,匈奴绝和亲,侵扰北边,兵连而不解,天下苦其劳,而干戈日滋。行者赍,居者送,中外骚扰而相奉,百姓抏弊以巧法,财赂衰秏而不赡。”[15]1420-1421“事两越”使得“江淮之间萧然烦费矣”,“开路西南夷”使得“巴蜀之民罢焉”,“灭朝鲜”“则燕齐之间靡然发动”都只是牵动了局部区域的经济民生。然而对匈奴的战争,致使“天下苦其劳”,造成了全局性的影响。《史记》卷一二三《大宛列传》:“初,天子发书,《易》云:‘神马当从西北来。’得乌孙马好,名曰‘天马’。及得大宛汗血马益壮,更名乌孙马曰‘西极’,名大宛马曰‘天马’云。”[15]3170《史记》卷二四《乐书》:“尝得神马渥洼水中,复次以为《太一之歌》。歌曲曰:‘太一贡兮天马下,沾赤汗兮沫流赭。骋容与兮跇万里,今安匹兮龙为友。’后伐大宛得千里马,马名蒲梢,次作以为歌。歌诗曰:‘天马来兮从西极,经万里兮归有德。承灵威兮降外国,涉流沙兮四夷服。’”*《汉书》卷二二《礼乐志》载“《天马》十”:“太一况,天马下,沾赤汗,沬流赭。志俶傥,精权奇,籋浮云,晻上驰。体容与,迣万里,今安匹,龙为友。元狩三年马生渥洼水中作。”又:“天马徕,从西极,涉流沙,九夷服。天马徕,出泉水,虎脊两,化若鬼。天马徕,历无草,径千里,循东道。天马徕,执徐时,将摇举,谁与期?天马徕,开远门,竦予身,逝昆仑。天马徕,龙之媒,游阊阖,观玉台。太初四年诛宛王获宛马作。”第1060页至第1061页。[15]1178汉武帝不远“万里”“经万里”“涉流沙”,于“西极”寻求“神马”“天马”的诗句,表现了对“西北”方向积极进取的坚定不移的决心。所谓“初置酒泉郡以通西北国”,“于是西北国始通于汉矣”,“西北外国使,更来更去”[15]卷一二三《大宛列传》,3170,3169,3173,体现了汉帝国“西北”开拓的新局面。《史记》卷一二三《大宛列传》记载:“康居在大宛西北可二千里”,“(奄蔡)在康居西北可二千里”,“大月氏在大宛西可二三千里”,“南则大夏,西则安息,北则康居”[15]3161。这些国度“通于汉”,为汉文化向“西北”的扩展提供了新的条件。

据《汉书》卷九六《西域传》,“(婼羌国)去长安六千三百里”,“(鄯善国)去长安六千一百里”,“(且末国)去长安六千八百二十里”,“(小宛国)去长安七千二百一十里”,“(精绝国)去长安八千八百二十里”,“(戎卢国)去长安八千三百里”,“(扜弥国)去长安九千二百八十里”,“(渠勒国)去长安九千九百五十里”,“(于阗国)去长安九千六百七十里”,“(皮山国)去长安万五十里”,“(乌秅国)去长安九千九百五十里”,“(西夜国)去长安万二百五十里”,“(蒲犁国)去长安九千五百五十里”,“(依耐国)去长安万一百五十里”,“(无雷国)去长安九千九百五十里”,“(难兜国)去长安万一百五十里”,“(罽宾国)去长安万二千二百里”,“(乌弋山离国)去长安万二千二百里”,“(安息国)去长安万一千六百里”,“(大月氏国)去长安万一千六百里”,“(康居国)去长安万二千三百里”,“(大宛国)去长安万二千五百五十里”,“(桃槐国)去长安万一千八十里”,“(休循)去长安万二百一十里”,“(捐毒国)去长安九千八百六十里”,“(莎车国)去长安九千九百五十里”,“(疏勒国)去长安九千三百五十里”,“(尉头国)去长安八千六百五十里”[12]卷九六上《西域传上》,3875,3879-3884,3888-3891,3894,3896,3898,“(乌孙国)去长安八千九百里”,“(姑墨国)去长安八千一百五十里”,“(温宿国)去长安八千三百五十里”,“(龟兹国)去长安七千四百八十里”,“(尉犁国)去长安六千七百五十里”,“(危须国)去长安七千二百九十里”,“(焉耆国)去长安七千三百里”,“(乌贪訾离国)去长安万三百三十里”,“(卑陆国)去长安八千六百八十里”,“(卑陆后国)去长安八千七百一十里”,“(郁立师国)去长安八千八百三十里”,“(单桓国)去长安八千八百七十里”,“(蒲类国)去长安八千三百六十里”,“(蒲类后国)去长安八千六百三十里”,“(西且弥)去长安八千六百七十里”,“(东且弥)去长安八千二百五十里”,“(劫国)去长安八千五百七十里”,“(狐胡国)去长安八千二百里”,“(山国)去长安七千一百七十里”,“(车师前国)去长安八千一百五十里”,“(车师后国)去长安八千九百五十里”[12]卷九六下《西域传下》,3901、3910-3911、3917-3921。参考这些里程记录,有助于理解我们讨论的镜铭文字“宜西北万里”的意义。关于西汉帝国的西域经营,班固言“及赂遗赠送,万里相奉,师旅之费,不可胜计”[12]卷九六下《西域传下》,第3928,此所谓“万里”,与“宜西北万里”的“万里”,均所谓“统言万里者,亦大略计”[18]卷八六《九畿九服论二》。

五、“西北”与“东南”

《淮南子·天文》写道:“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高诱注:“不周山在西北,倾者,高也。《原道》言地东南倾。倾者,下也。此先言倾西北,明其高也。”[19]167-168《淮南子·原道》:“昔共工之力触不周之山,使地东南倾。”高诱注:“共工以水,行霸于伏牺、神农间”,“不周山,昆仑西北。倾,犹下也”[19]44。汉代人的昆仑崇拜[20],与“西北”地势之“高”有关。汉武帝时代的“西北”进取,有相关意识影响的因素[21]。

《史记》卷一五《六国年表》说:“夫作事者必于东南,收功实者常于西北。”[15]686则总结了“作事”与“收功实”的“东南”“西北”对应关系。汉代镜铭“宜西北万里富昌长乐”对“西北”远方建功创业有所成就的预期,或体现当时社会意识“收功实者常于西北”的深层背景。

扬雄《解嘲》关于汉帝国的疆域空间,这样写道:“今大汉左东海,右渠搜,前番禺,后陶涂。东南一尉,西北一候。”以“左”“右”“前”“后”言东西南北四方,又指出“东南”与“西北”两个方向与“大汉”以外其他文化系统相交接的重心。“东南一尉”,颜师古注引孟康曰:“会稽东部都尉也。”“西北一候”,颜师古注引孟康曰:“敦煌玉门关候也。”[12]卷八七下《扬雄传下》,2568扬雄关于“西北”“东南”并说的言辞,还有《太玄》:“东南射兕,西北其矢。”“阴酋西北,阳尚东南。”“生阳莫如子,生阴莫如午。西北则子美尽矣,东南则午美尽矣。”[22]

重视“西北”与“东南”对应关系的方位意识与空间理念,在后世诗文中也有相当多的表现。

六、壮歌“西北”的边塞文学的先声

阮籍《咏怀》诗:“孤鸟西北飞,离兽东南下。”[23] 卷二三,325陆士衡《拟古诗十二首》中《拟迢迢织女星》:“牵牛西北回,织女东南顾。”《拟明月皎夜光》:“招摇西北指,天汉东南倾。”[23]卷三〇,435,436北周人王褒《日出东南隅行》有“晓星西北没,朝日东南隅”句[24] 卷一二三《北周第二》。谢朓《永明乐》第五“西北骛环裘,东南尽龟象”[25]卷二《鼓吹曲》,梁简文帝《咏中妇织流黄诗》“深云西北起,孔雀东南飞”[26] 卷六五,1167,唐人于《古别离》“君为东南风,妾作西北枝”[26]卷九三,1621,王绩《古意六首》之四“风惊西北枝,雹陨东南节”[27]卷三七,478,卢照邻《于时春也慨然有江湖之思寄赠柳九陇》“水去东南地,气凝西北天”[28]卷一,李峤《雨》“西北云肤起,东南雨足来”[27]卷五九,701,又《竹》“叶扫东南日,枝捎西北云”[27]卷六〇,715,骆宾王《久戍边城有怀京邑》“云浮西北盖,月照东南隅”[27]卷七九,862,赵冬曦《陪张燕公登南楼》“目劳西北云,心醉东南嶂”[27]卷九八,1056,宋人刘敞《雨霁同圣民登西北楼》“山形西北鹜,江势东南来”[29]卷五二《公是集二》,元人李孝光《九月一日李晋仲张子长张仲举蔡行之载酒西湖是日会者凡九人分韵得采字》“山冈西北鹜,江水东南汇”[30]卷二〇,也都以“西北”“东南”对仗。

唐人骆宾王《夕次旧吴》“西北云逾滞,东南气转微”[27]卷七九,861,王昌龄《咏史》“西北未及终,东南不可吞”[27]卷一四一,1430,崔国辅《题豫章馆》“云留西北客,气歇东南帝”[27]卷一一九,1200,似有战略方向思考的意味。南朝梁庾肩吾《爱妾换马》“来从西北道,去逐东南隅”[27]卷七三,涉及交通行为。任希古《和李公七夕》“无由西北归,空自东南顾”[27]卷四四,544,也可以作同样理解。唐人李益《来从窦车骑》“西北护三边,东南留一尉”[27] 卷九一,则有脱胎于“东南一尉,西北一候”的明显痕迹。

曹植《白马篇》:“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31]歌颂了侠风与勇气面对“西北”的英雄主义与进取精神的表现。唐人高适《燕歌行》:“汉家烟尘在西北,汉将辞家破残贼。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边风飘飘那可度,绝域苍茫更何有。杀气三日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文渊阁《四库全书》本。高适著,孙钦善校注《高适集校注》作“汉家烟尘在东北”,注:“此指奚、契丹的侵扰。”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2月版,第82页。所谓“汉家烟尘在西北”,正是汉代历史真实的记忆。

对于“西北”富有积极色彩的文学表达,较早发表且声调较高的自然是“神马当从西北来”之说及汉武帝著名歌诗“天马来兮从西极,经万里兮归有德”。唐人以边塞为空间背景宣扬英雄主义精神的诗作,亦往往瞩目“西北”。如李白《千里思》:“李陵没胡沙,苏武还汉家。迢迢五原关,朔雪乱边花。一去隔绝域,思归但长嗟。鸿雁向西北,因书报天涯。”[32]以“迢迢”“西北”之“边花”“鸿雁”歌颂苏武事迹。又如沈佺期《送卢管记仙客北伐》:“羽檄西北飞,交城日夜围。庙堂盛征选,戎幕生光辉。雁行度函谷,马首向金微。湛湛山川暮,萧萧凉气稀。饯途予悯默,赴敌子英威。今日杨朱泪,无将洒铁衣。”[27]卷九七,1049“西北”“湛湛”“萧萧”气象,由“戎幕”“铁衣”表现的英雄主义“光辉”闪现在诗句之间。杜牧《长安杂题长句六首》之一“东南楼日珠帘卷,西北天宛玉厄豪”[33],胡宿《津亭》“西北浮云连魏阙,东南初日满秦楼”[27]卷七三一,8366,对照“西北”“东南”时透露出怀古笔意。而我们在追溯面对“西北”方向透露出英雄主义与进取精神的后世边塞文学遗存的文化渊源时,不能忘记汉代雄健有为的文化精神较早出现于镜铭文字“宜西北万里”的情形。这种鼓动并敦促进取与开拓的精神,也是我们研究丝绸之路史不能不关注的文化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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