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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遥远的雍丘城(散文)

2018-01-23曹文生

大观 2018年8期
关键词:马车

曹文生

雍丘城,一个很陌生的名字,似乎没人知道它在哪里,猜想着应该是一个遥望而富有历史厚重感的小城,而现实的我们习惯称那个略具规模的小城为杞县,杞人忧天的故事将它推向可笑的境遇。杞县的名号属于今人,雍丘城只属于那个苍茫的昔日。

在干冷的冬天,土地板结得很坚硬,当马蹄子踏在上面时会响起清脆而干净的余音。雍丘城蛰伏在豫东原上,这里没有江南流水的风韵,更无从说起那些咿咿呀呀的摇橹声,唯有这叩醒大地的声响才能与江南青石板上那踏踏的马蹄声相媲美。然而,这古典式的声韵消失在今世的浮躁里。

现在的雍丘城,街道两旁的商店播放着爱得死去活来的流行乐,那些宣传打折的横幅扯得像舞台上戏子的服饰,花花绿绿,煞是好看,门前那些时尚的服饰消解了农耕文化土布的朴素痕迹,满大街的繁华,让眼睛无处安放。

年关将至,父亲会悠闲地套上马车,不急不缓地行走在这野外的黄泥路上,寂静的空间里唯有呼啸而来的风吟和踏踏的马蹄声。满车的乡人蜷缩在马车的一角,缩着头,躲避着这北国的风寒,父亲甩鞭子的声音在空中悠扬地散开。

一进城,乡人像一只只飞鸟似的散进城里,父亲也将马车放在熟识的饭店旁,我紧紧地跟随父亲走进这古老的雍丘城。城外的护城河是用石头堆砌而成,河里尚未结冰,清澈的河水静静地流过,远处是一些老人在严寒中垂钓。第一次见护城河,心里满是惊奇,为它精致的护栏和锁链所吸引,然而城墙则过于简陋了,只有一座高高的土堆,紧紧地围住这坚固的河流,我怎么也无法想象这朴素的土墙是怎样抵抗安禄山十几万胡人军队的侵袭的,唐朝张巡的壮举更像一个天方夜谭的神话,但雍丘城里却实实在在是此等没落的景象。

城南的城隍庙,应该是人气最旺的地方,没有信仰的中国人在神的面前低下头、弯下腰来,男儿膝下有黄金的古训在神的面前变得模糊起来。我并无亵渎神的意味,这只是想见证一个民族的荒诞和善变,既然身怀儒家经典的绝响而又陷入道家交织的诡异中,只能让我们后人迷失其中。城隍庙里有一棵千年的古槐,据说已成了精,享受着世人膜拜的香火。树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红布条,周围的香客虔诚地拜伏于此,香雾缭绕的样子,像极了远处苍茫的高山云烟。自然,有神性的地方自会有一些充满神性的事物,瞎子算卦、道家的奇门遁术等一字排开,善良的人们在神性的指引下走向未知的彼岸,他们惊恐的样子让人生怜。将平时的戾气野性收敛起来的他们,只剩下草木般的躯壳。

往西走,是一座古式建筑。据说是明代遗留下来的县衙,现在被杞县人民政府所占用,我感觉这样的建筑应该静静地矗立在少有人走的地方,不应该被权力再次笼罩。远离尘嚣则是古典建筑得以保存的最好方式,风暴摧残的往往是权力的荣耀,雍丘城古老建筑的未来注定要在权力中挣扎。

顺着正街往北,听见悠远的钟声。不远处有一座欧式的建筑,那是殖民者修建的教堂,里面响起弥撒的歌声,殖民者带来残忍的同时也顺便带来了爱与救赎。虽然殖民者在历史的天空中淡无痕迹,但弥撒的歌声仍在,一些善男信女仍在没有信仰的雍丘城里咀嚼着《圣经》的真意。

城西有一座烈士陵园,与一所高中为邻,里面多是阴森森的树木。种类略微单调,以槐树居多,也许是槐树更适合贫瘠的雍丘城吧。这片盛产古柳的地方难以再现柳树的风姿,空留下“杞地多古柳”的佳话,误导多少人来此观看啊!树枝的浓荫遮盖住了黄土,有空山幽谷之感。里面有一段黄土堆,是残存的厚重城墙,上面被踩出一条小路,为隔墙那些荷尔蒙过剩的青年男女提供了释放情感的地方。没想到烈士躺下的地方除了劝勉后人奋进和铭记外,还为他们提供了一片自由的天地。

古语有“金杞县,银太康”之说,中原腹地一片金色的麦浪,撑起中国饥饿的胃,然而麦子的锋芒却被揉碎在白色的食物中,外域的人用嘲笑的言语作为锋利的针,一点点地刺向了木讷的中原汉子。河南人,承受了不可言说的痛,这多么具有反讽意味啊!随着经济中心的南移,中原的麦浪仍在,这骄阳下的金针却刺向了自己的贫穷。外省的经济在一步步地攀升,而“金杞县”却徒有虚名,仍在贫困线上徘徊。

我和父亲经过炉火旁,烧饼烤香的味道诱惑着我,我暗自吞下口水。我知道父亲腰里的钱有着大用途,那是今年置办年货的所有家当,我对此并无冀求,只能用艳羡的眼神望着这些旺盛的炉子,让香味在鼻尖多停留一会儿。

我渴望下一次进城,再闻一闻那烧饼的味道,下次进城多半是正月十五,父亲仍会赶着马车拉着乡亲。熙熙攘攘的人群让雍丘城落寞的历史生动起来。闹市内会有一些光膀子的汉子在严寒中冒出雾腾腾的热气,腮帮子一鼓一翕的样子,煞是可爱,有些人将一碗水放在头顶上,仍能平静地吹出《百鸟朝凤》的婉转与悠扬来。戏台通常搭在空旷处,下面是此起彼伏的叫好声,我却对此不感兴趣。我只暗暗注视那些脸谱的颜色,最喜鼻尖上有一朵圆圈的脸谱形象,我知道这就是戏台上的丑角,一出场下面就是一片欢笑;最不喜欢那书生模样的角色,只会咿咿呀呀地唱和斯文地行礼,甚是无聊。其实我对戏中唱的是什么不甚关心,只喜欢这看热闹的地方,也许骨子里有着很深的孤独感,只有在群体中才能这种消除孤独。我们个个都在寻找消解孤独的方式,就像父亲用赶马车的方式将乡村孤独的人们带进雍丘城里。

父亲将年货购置完以后回到南桥,乡人早在那里等待已久。踏着飞鸟归巢的余音赶向那个叫作草儿跺的地方,回到村庄时,夜色便漫了下来,只有几盏寂寞的灯火等待着我们这些尚未归家的人。马蹄的踏踏声响在空空的街道上,这些微小的动静通常会惊醒一村的狗吠,在热闹的欢迎仪式中我们消失在每一个温暖的院落里。

这些遥远的回忆,时常会进入梦境,此刻的我们在咀嚼城市灯红酒绿的时候,仍会无端想起那些有趣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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