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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的自信之源

2018-01-23李文文

华夏文化 2018年3期
关键词:人本天命学说

□李文文

阅读儒家代表人物的著作时,往往会感受到他们强烈的自信。儒家的自信传统导源于孔子。孔子的自信首先表现在对自己思想学说的自信,曾言“当仁,不让于师”(《论语·卫灵公》)。孔子对实现他的思想学说也充满了自信。他虽有过“道不行”(《论语·公冶长》)的叹息,但也坚信“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论语·子路》)。即使面对叛臣公山弗扰之招募,孔子也说“夫召我者,而岂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论语·阳货》)。他在总结自己一生的经历时说“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踰矩”(《论语·为政》)。从有志于学,到最后相信自己可以知天命不踰矩,体现出孔子一贯的自信。“笃信好学,守死善道”(《论语·泰伯》)是对孔子一生自信形象的最好写照。

分析孔子自信的原因,有助于人们进一步了解孔子的内心世界和他的思想学说特质。在已有的研究成果中,主要集中于从孔子的思想学说特点、人格道德等角度来探析孔子自信的原因,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分析相对单一。本文拟从信仰、人本和现实三个层面综合来分析,以期相对全面地揭示孔子自信的原因和不同层面原因之间的关系。

一、自信的信仰之源

准确来说,孔子自信的是自己思想学说得以成立的理由。孔子思想学说的依据在哪儿呢?子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论语·八佾》)孔子的思想学说来源于对前代历史文化资源的损益继承。他对前代历史文化资源的损益继承主要表现在对天命的延续。这种天命延续的观念,是孔子重要的自信之源。这在孔子处于困厄的境遇时表现得尤为明显:

“匡人拘孔子益急,弟子惧。孔子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史记·孔子世家》)

“孔子既不得用于卫,将西见赵简子。至于河而闻窦鸣犊、舜华之死也,临河而叹曰:‘美哉水,洋洋乎!丘之不济此,命也夫!’”(《史记·孔子世家》)

从上面这些例子可以看出,当孔子处于困境时,支撑其信心的主要是对自己延续天命的深信不疑。在孔子观念中,天命或许并没有明确的性质区分,而是一种含混的使命观念。胡适在《说儒》一文中把孔子对天命的坚守看做近似于耶稣对“弥赛亚”预言的笃信(欧阳哲生编:《胡适文集》第5册,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41-43页)。也就是说,孔子的天命观念很大程度上带有殷周时期宗教信仰的意味。天命信仰是一种宗教式的信仰,对天命的坚守也就像对宗教信仰的笃信。因此,孔子的天命自信也可以说是一种宗教—天命式的信仰自信。只不过通过对前代历史文化资源的损益继承,孔子的这种宗教—天命式的信仰自信减少了宗教的神秘性而更突出人文理性的特点。

孔子的宗教—天命式信仰自信得以成立存在一个问题:他何以确定自己自信的思想学说是合理的?这个问题得不到合理解决,孔子宗教—天命式的信仰自信必然会动摇。

二、自信的人本之源

孔子坚信的思想学说,即使周游列国也很少被人采纳。孔子为什么自信他是对的?

“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钻燧改火,期可已矣。’子曰:‘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曰:‘安。’‘女安,则为之!夫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不为也。今女安,则为之!’宰我出。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论语·阳货》)

可以看出,孔子之所以确定他的思想学说是对的,是因为自己的思想学说符合人养生丧死之常情。孔子的核心思想“仁”和“礼”都是以人之常情为依据的。孔子说“仁者安仁”(《论语·里仁》),这种“安”就是不违背人情感的安心。这种安心集中体现在养生丧死的活动中,这也就是“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论语·学而》)的原因。而“礼因人之情而为之”(参见刘钊:《郭店楚简校释》,福建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181页),礼也是依人之常情而制定的。由此可以看出,孔子的自信来源于人的共通情感,是有人情味的,而不是对教条式的思想学说本身的自信。孔子这种建诸人之常情的人本自信,最终落实于“仁者爱人”的人道情怀。

任何思想学说只有通过主体与现实联系才能发挥作用。主体如果不能立足,主体坚信的思想学说也只能是空谈。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论语·子路》)孔子借为政者的形象说明了只有自身具备了良好德行,才有可能推己及人。只有良好德行修养还不够,孔子自己就承认“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论语·公冶长》)。这份自信显然来自于孔子不断的学习及对知识的掌握。从《史记·孔子世家》的记载来看,孔子在数次对各国奇闻异事的解答中表现出博古通今的自信,得到问者“善哉圣人”(《史记·孔子世家》)的赞美。学者们强调孔子自信的道德因素固然重要,但不能代替掌握知识的自信。孔子不仅道德修养高尚,知识渊博,而且对各种技艺也很精通。

“大宰问于子贡曰:‘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子贡曰:“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子闻之,曰:‘大宰知我乎!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论语·子罕》)

对多种技艺的掌握,也是孔子能保持信心的重要条件。所以他说“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论语·里仁》)。个体道德、知识和技艺的统一具备之时,也就是孔子“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论语·述而》)的主体自信确立之时。无论是建诸人的情感还是建诸自身的修养,都是以人为中心的人本自信。有了人本自信的依据,再者就是如何在现实层面实践的问题了。

三、自信的现实之源

思想学说要在实践中取得成效,必须有一定的现实社会条件。当时周王室衰微,各诸侯争相发展自己的势力,求贤若渴。各诸侯国之间相对开放的社会流动条件,为孔子坚信自己的思想学说可以施行提供了现实的可能性。再者,孔子得以周游列国,主要是因为有“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论语·先进》)等一大批弟子的协助。所以说,孔子的自信,不仅仅是个人的自信,也是整个孔子学派的自信。再从当时的各家学说发生来看,当孔子宣扬自己的思想学说时,尚未形成能与孔子学派相抗衡的学派,因此孔子的思想学说在当时具有现实的优先性,这也为孔子的自信创造了条件。

从物质基础来说,孔子虽然说“君子谋道不谋食。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君子忧道不忧贫”(《论语·卫灵公》),但孔子生活和周游列国,势必要有相当的经济支持,没有物质条件,孔子的自信也难以立足。孔子的经济来源大概主要是弟子的资助和各诸侯国的馈赠。如“卫灵公问孔子:‘居鲁得禄几何?’对曰:‘奉粟六万。’卫人亦致粟六万。”(《史记·孔子世家》)有了机遇、学派和经济等现实条件,坐而论道也很难使自己的思想学说得到施行。孔子的奔波一生践行了自己“譬如为山,未成一篑,止,吾止也。譬如平地,虽覆一篑,进,吾往也”(《论语·子罕》)的话。也正是在现实条件基础上的实践中,孔子的自信才具有了现实的可能性。

四、结语

综上分析,孔子从前代历史文化资源的损益传承上获得了宗教—天命式的信仰自信,从归依于人之情感和主体修养确立了人本自信,从建诸现实社会条件的实践中保持了现实自信。这是典型的对同一历史问题的多因论解释。一般对于多因论的解释,学者们往往以“多种原因相互作用”一言以蔽之,这其实是对历史问题的规避。更重要的不仅是分析清楚各种原因,也要解答多种原因究竟是如何相互作用的。

孔子的自信从历时性来说,根本上是建诸他对前代历史文化资源损益继承上获得的宗教—天命式的信仰自信,这是孔子贯穿始终的自信源泉。这在孔子处于困厄的境遇时表现尤其明显。而归依于人之情感和主体修养的人本自信,是孔子“心安”的源泉,是孔子坚信自己一直秉持着天命的伦理价值依据,也是孔子的自信形象得以超越小我自信而实现大我自信的起点。现实的社会条件则是孔子整体自信形象得以确立的实践基础。总的来说,孔子的自信是以宗教—天命式的信仰自信为源,以人之情感和主体修养的人本自信为本,以实践基础上的现实自信为基。即孔子整体的自信是信仰、人本和现实相统一的自信。

孔子奠定的信仰、人本和现实相统一的儒家自信传统,深刻地影响了后代的儒家学者。就孟子而言,不仅倡言“仁者无敌”(《孟子·梁惠王上》),而且多次向国君们保证施行自己的思想学说“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孟子·梁惠王上》)。更不说后世韩愈以继承道统自命,张载立言为万世开太平,王阳明更肯定满街都是圣人。后世儒者的自信相比孔子的自信有过之而无不及。孔子开创的儒家自信传统是中华民族宝贵的精神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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