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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吐鲁番*

2018-01-23

国际汉学 2018年2期
关键词:阿力哈密吐鲁番

姚 胜 王佳明 陶 盈 译

绪言

相当于中国明朝的14—17世纪,在中亚史上正处于现有各民族分布大体形成的重大转折时期。然而主要由于史料的制约,这也是一个研究滞后的领域。本文旨在探明该时期存在于吐鲁番(明代文献通常写作“土鲁番”)地区的诸势力的若干史实。鉴于需要探讨的问题很多,本文通过比较在编年史方面最可信的《明实录》(以下简称为《实录》①本文引用的《实录》为京都大学文学部内陆亚洲研究所刊行的《明代西域史料——明实录抄》(「明代西域史料—明実録抄—」),京都,1974年。)和在此方面同样可信的编年体裁的《拉失德史》②本文引用的《拉失德史》为英译本,罗斯、伊莱亚斯译:《中亚蒙兀儿史——拉失德史》,伦敦,1895年(E.P.Ross, N.Elias, A History of the Moghuls of Central Asia, The Tarkh-i-Rashidi of Mirza Muhammad Haidar.London, 1895)。“《拉失德史》第123页”表示所引英译本页码。译者按:伊莱亚斯英译本最初由新疆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翻译,王治来校注,译名为《中亚蒙兀儿史——拉失德史》(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83年)。王治来后来进行了重新翻译,书名改为《赖世德》(上海世纪出版股份有限公司、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并在上下编的页边都做了相应的英译本页码标注。本文翻译时,人名、地名等专有名称参考使用《拉失德史》1983年版及魏良弢《叶尔羌汗国史纲》(哈尔滨:黑龙江教育出版社,1994年)的译法。,对吐鲁番诸势力的体系问题展开讨论。③以明代吐鲁番史为对象的研究有冯家昇等编著的《维吾尔族史料简编》(上),第七—九章,北京:民族出版社,1958年。间野英二:《十五世纪初的蒙兀儿斯坦——歪思汗时代》(「十五世紀初頭のモグーリスターン—ヴアアイス汗の時代—」,第23卷,第1号)对王统的考察涉及伊莱亚斯《拉失德史》的序论。

一、明初的吐鲁番

从明朝平定元末动乱到与中亚各地开展交往的这段时期,吐鲁番一直存在着土著的畏兀儿佛教徒的三大势力。14世纪察合台汗国分裂为东西两部之后,吐鲁番、火州、柳陈三地,处于占据了东部蒙兀儿斯坦的蒙兀儿汗(明史料中的别失八里王)的间接统治之下。蒙兀儿在15世纪初期受到崛起于蒙古高原西北的瓦剌的压迫,其中心迁移至了西部的伊犁河谷。明史料把这股势力改称为“亦力把里”。这一时期,蒙兀儿的统治者是歪思汗,他曾直接攻占自祖上黑的儿火者汗以来就是其附庸的吐鲁番,并驱逐了该地三股土著势力的统治者。①间野氏,前引论文,第9—12页。吐鲁番因而被游牧势力占领。明史料中的吐鲁番既是地名,同时也用于称呼处于该地的势力。由此可以看出该地最早的势力更迭。

试图对吐鲁番进行直接统治的歪思死于1432年,他的两个儿子在蒙兀儿斯坦展开了一场王位继承权的争夺战。次子也先不花迫使其兄长羽奴思逃往西部的帖木儿王朝之后,继承了蒙兀儿汗位,即明史料中的“亦力把里王也先不花王”。西方史料记载了汗位争夺战,但没有明确记录也先不花是否继承歪思遗留的领地吐鲁番。《拉失德史》第86页将裕勒都司视为也先不花领土的东端。对此不妨解读为在即位的混乱时期,吐鲁番脱离了蒙兀儿汗之手,但这并不意味着吐鲁番脱离了游牧的蒙兀儿的控制,因为该地之后依然为游牧势力所占据。②至宣德年间,许多入贡记录都使用“土鲁番城”,此后“土鲁番地面”之类的表述开始增多,而完全没有了称作“城”的记录。这也算是个证据吧。

二、游牧势力对吐鲁番的占据

明初以来佛教土著势力的消亡及游牧蒙兀儿势力对吐鲁番的占据,实际上是通过对照西方史料得出的结论。包括后世的《明史》编纂者等在内,中国方面对这一时期中亚的情势没有明确的记载,这造成了各种史料之间的大混乱。在此,通过补充和订正《明史》的各种记述,对占据吐鲁番之后的诸势力进行一下探讨。

(一)也密力火者

《明史》卷332“西域传·别失八里”条对该王世系有如下记载:“正统十年(1445),也先不花卒,也密力虎者嗣。”接着记述成化元年(1465)限制西域入贡的提议,最后以“自是,朝贡遂稀”结束。在《实录》中,成化十一年(1475)六月丁酉条的〔第455页〕入贡是最后的记录,之后再未出现别失八里·亦力把里的名字的记录。而《明史》卷329“土鲁番”条有“景泰三年(1452),其酋也密力火者,遂僭称王”的记载,几乎是同一时期的亦力把里最后一个王,和在吐鲁番最早称王的这两个“也密力火者”虽被同时记载,但两者的关系却只字未提。然而,这两人无疑是同一人,可以认为这意味着歪思汗之后的游牧蒙兀儿势力对吐鲁番的占据。接下来本文将对此进行考察。

如前所述,《明史》认为亦力把里王也先不花死于正统十年,但这是由于《实录》的混乱所造成的错误。也就是说,在《实录》正统十年十二月甲子条〔第313页〕中作为“亦力把里王也密力虎者”入贡以后,他一直被记载为“亦力把里王”。大概出于这个原因,《明史》做出了也先不花卒于正统十年的推断。然而,在《实录》景泰三年十二月己丑朔条〔第362页〕中有如下记载:“哈密忠顺王倒瓦答失里、头目脱脱不花,亦力把里地面也先卜花王并妃虎都速旦、头目捨刺,土鲁番地面也密力虎者王并妃古瓦儿速檀等、头目马麻米儿咀等,察力失地面也密力虎者王娣打剌闷等、头目打剌癿儿的(中略)等,一百二十一处地面头目俱遣使来朝贡马。”

这无疑是先前所说的《明史》“土鲁番”条中景泰三年也密力火者第一次出现的根据。问题在于也先不花仍被记载为亦力把里王。《拉失德史》第88页认为也先不花死于希吉勒历866年(1462)。在《实录》中,天顺四年(1460)六月丁未条〔第391页〕虽未记载地名,却记载了也先不花王的存在,可见在景泰三年左右,他确实作为蒙兀儿汗在位,这是无疑的。实际上,将也密力火者作为吐鲁番王·察力失王的记载在《实录》中只此一条,之后如景泰六年(1455)七月丁亥条〔第371页〕的“亦力把里也咩力火者领人马,来劫哈密”,则一直将其作为亦力把里王来记载。

那么,《实录》里记载亦力把里有两个王有什么根据呢?如前所述,《拉失德史》认为蒙兀儿汗也先不花领土的东端为裕勒都司。根据裕勒都司这一地名来源的裕勒都司河下游有察力失这一点,可以认为《实录》中记载的以察力失为西端的也密力火者王领土与也先不花相接壤。进一步说,因为之前与明朝通好的亦力把里王歪思汉的领地中包含察力失,③《实录》,正统四年二月丙辰,第241页。以及出于两者或许同属于蒙兀儿集团的认知等原因,所以没料到亦力把里会分裂的明朝,依然把两者的领土当作同一势力,将易于通往东方明朝的也密力火者视为正统亦力把里王。加之,也先不花早在正统二年①《实录》,正统二年四月丁卯,第232—233页,可见颁给继承歪思的也先不花的敕谕。就被认可为亦力把里王,也密力火者也已入贡十余次并拥有亦力把里王称号,因而,两者于景泰三年十二月同时入贡时,明朝有必要加以区分,就将后者改称为吐鲁番·察力失王。

据《拉失德史》第78页记载,当时也先不花虽然继承了蒙兀儿斯坦汗位,但权威衰落,各地出现了异密割据的情况。在穆斯林方面的史料中,并没有记载这一时期有能与也先不花齐名并被称为亦力把里王的也密力火者。

从明朝方面对于其出处完全没有记载来看,也密力火者大概不是也先不花汗系统的。②前一注释所引《实录》记载了《拉失德史》所未记载的也先不花的弟弟。其名不详,不能推定为谁。也先不花的一个儿子是笃思忒·马黑麻,所载为17岁时即1462年即位,在位7年,1469年24岁时(《拉失德史》第90页中记载为40岁,本田实信(本田実信)根据大英博物馆藏Or.157的波斯语写本62a.进行了订正。对间野英二氏的教示表示感谢)去世(《拉失德史》第88—90页),由于年代和年龄方面的困难,很难将其推定为他(译者按:也密力火者)。这里还是如伊莱亚斯所言,把他看作是一位独立的地方首领相对稳妥吧。③伊莱亚斯:《拉失德史》,“绪论”,第106页。

即使没有对其出处的结论,但也必须探讨一下也密力火者的领土和族系问题。他最早在《实录》中出现,其实是在成为亦力把里王之前的正统十年五月丙子条〔第306页〕中,当时他被记载为“三个城等处十五部也密火者王”。在同一条中可以见到,沙洲卫都督作为使者被派往“三个城”进行赏赐,之后天顺四年九月辛卯条〔第393页〕中也有派到“哈密并三个城、土鲁番”的记载,虽然其地点难以确定,但可认为是在天山东段附近。④把“三个城”看作意译的话,可能相当于斯坦因之后的回鹘语佛典中所谓“至正十年书写佛典”(大英博物馆藏Or.8212〔109〕, Ch.XIX003)中的üč lükčük baliq,但所在地不明。关于该文书的研究有羽田亨:《回鹘译本安慧〈俱舍论实义疏〉》(「回鶻訳本安慧の俱舍論実義疏」,「羽田博士史学論文集」言语·宗教篇,京都,1958年,第162—164页)、小田寿典:《回鹘文〈文殊师利成就法〉之残片一叶》(「ウイグル文文殊師利成就法の断片一葉」,「東洋史研究」,第33卷,第1号,第97—98页)。译者按:üč意为“三”,baliq意为“城”,参见《高昌馆译书》及《高昌馆杂字》(《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第6册,经部,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90年,第368、405、418、455页)。这样的话,综合前文所述记载,可以将三个城·吐鲁番·察力失视为亦力把里蒙兀儿斯坦的东部领域。也不妨认为其西部与也先不花的领土接壤,如果以掠夺时人马行动所及的范围为界的话,其东部则与哈密相接。

因此,这个区域,尤其是包括了亦力把里在内的这个区域,无疑是游牧势力。而且,包括他自身的名字在内的、《实录》中所记载的整个部族和头目使臣等用汉字表记的名字,与以前的吐鲁番使臣的名字不同,基本可以推断是穆斯林的名字,所以,其属于伊斯兰系统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这个作为游牧伊斯兰势力的也密力火者在《实录》天顺三年四月丁巳条〔第385页〕最后一次出现于明朝史料之中,其具体情况则完全不得而知。

(二)阿力

《明史》“土鲁番”条中接着记载道:“成化五年(1469),其酋阿力自称速坛”,这里提到了速檀阿力的名字。他之后凭借被称作吐鲁番的势力东进,第一次占领了明朝的哈密,但其身世在史料中完全没有记载。有人将这个阿力推定为新晋成为蒙兀儿汗的羽奴思,但这个观点可讨论的余地很大。⑤莫里斯·罗萨比:《明代中国与吐鲁番,1406—1517》,《中亚杂志》,第16卷,第3期,1972年,第215页(M.Rossabi, “Ming China and Turfan, 1406-1517, ” Central Asiatic Journal, vol.XVI, Pt.3, 1972, p.215.译者按:本人已译成中文,发表在《吐鲁番学研究》2009年第1期)。佐口透:《突厥斯坦的诸汗国》(「トルキスタンの諸ハン国」,「岩波讲座世界历史」,第13卷,东京,1971年,第51页)认为此说法“有待再考查”。

阿力等于羽奴思之说有两点根据:其一,前面提过的《明史》中有“成化十四年(1478),阿力死,其子阿黑麻嗣为速檀”的记载;其二,阿力的活跃期正好处于羽奴思在位期间。我们先从第一点《明史》成化十四年这一记载开始探讨。该记载并非源自《实录》,这从成化十四年左右没有类似记载这点来看,是显而易见的。这大概是从弘治十六年(1503)私人编纂的《平番始末》及《兴复哈密国王记》的边军传闻中摘录的。①两书(都收在《纪录汇编》)均有如下记载“成化十四年,锁檀阿力故,其子阿黑麻云云”。译者按:(明)沈节甫编:《纪录汇编》(明万历刊本影印),上海商务印书馆涵芬楼,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在年代稍晚的万历二年(1574)编纂的《殊域周咨录》卷13中,阿黑麻被记载为阿力的弟弟。《明史》采用前者的说法,似乎只是由于除《殊域周咨录》以外的明代编著都沿袭了前者的缘故。《实录》正德三年六月庚寅条〔第595—596页〕记载了阿力之弟速檀阿黑麻,正德九年五月己丑条〔第613页〕又记载阿力之子速檀阿黑麻,但在最接近阿力活跃时期的成化二十三年五月丙寅条〔第494—495页〕中又出现了“羽奴思王子镇檀阿麻王”这样完全不同的身世记载。最后这条记载中出现的“羽奴思王”,从发音来看无疑是指“Yunus汗”。因此,认为羽奴思的儿子是阿黑麻这一说法也就有了准确的记载,而《明史》关于阿力之子为阿黑麻的这一记载就可以认为根据不足了。

接下来第二点,阿力的活跃期和羽奴思的在位时期果真是一致的吗?阿力最早出现在《实录》中是在天顺八年(1464)九月癸酉条〔第414页〕。这时并没有与具体地名相结合,只记载为“锁鲁檀阿力王”。被称为吐鲁番王始于成化五年十月乙卯条〔第430页〕的记录,这应该是此前《明史》记载的根据。之后,成化九年占领哈密是其最大事件。成化十五年九月甲子条〔第469页〕报告了他的死亡。再从《拉失德史》第90—91页来看羽奴思的情况。他虽然在也先不花之子笃思忒·马黑麻死后,作为蒙兀儿汗进入了阿克苏,但被认为于希吉勒历873年(1472)之前的两年里受喀耳木所迫,转移到了西突厥斯坦方面去了(这相当于成化八九年的事情,阿力成为吐鲁番王之后,两者的活跃地点不可能重合)。此外,当时吐鲁番有笃思忒·马黑麻之子怯伯·速鲁檀据守(《拉失德史》第95页),很难认为羽奴思是在怯伯被杀之前进入此地的。《实录》成化十五年九月甲子条〔第469—470页〕中有如下记载:“速檀阿力已死,而克伯速檀又欲占据其地。火者亦速、牙兰等尚相仇杀。”

可以认为,这个“克伯速檀”就是那个怯伯。这样的话,哪怕在怯伯被暗杀后羽奴思确实进入过吐鲁番,那么因为这个时期在阿力死后,所以他在成化九年左右称吐鲁番王也是完全不可能的。

因此,阿力等于羽奴思的两个根据就都不成立了,另外还有驳倒这种说法的有力证据。前述羽奴思王,在《实录》中出现过三度入贡的记录。他的首次出现,实际上是阿力之死得到确认的成化十五年之后的三年,即成化十八年二月辛亥〔第475页〕,《实录》记载为“陕西阿迷等处羽奴思王”。成化二十年四月壬戌条〔脱,译者按:《明代西域史料》未收录此条〕中记有“火失阿儿等处羽奴思王”。火失阿儿是喀什噶尔,这没有问题,而“陕西阿迷”是何处呢?我认为陕西是迤西、阿迷是阿速的误记。②《实录》将“迤西”误作“陕西”的例子,有正德六年正月乙亥条〔第607页〕的他失干,同样将“迷”误记为“速”的例子,有正统十三年四月甲申条〔第339页〕的亦速力火者(即前文所示也密力火者)。阿速也不是与阿兰同义的Aorsi,而可认为是算得上蒙兀儿汗首都的阿克苏。用阿速之类的文字表述阿克苏,在《边政考》卷8“阿速城”③《实录》正德十一年五月庚寅条〔第619页〕的“阿速城”也一样。但是明代一般所言的“阿速”(《明史》第332卷)就是Aorsi。布莱特施耐德:《中世界研究:来自东亚的材料》,第2卷,伦敦,1937年,第84—90页(E.Bretschneider,Mediaeval Researches, from Eastern Asiatic Sources, vol.II, London, 1937, pp.84-90)。中有元代受到海都攻击的“阿思”的例子。④《元史》第18卷“本纪”至元三十一年十二月戊戌条。清朝《钦定西域图志》第3卷记载元代“阿克苏旧音阿思”。译者按:(清)傅恒等撰《钦定皇舆西域图志》,《四库全书》史部地理类,第500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另外,在《高昌馆来文》中,有关于“阿速”的“阿把把吉儿”遣使的记载。⑤李盖提:《翻译局的汉文—回鹘文文献》,《匈牙利东方学报》,第21卷,布达佩斯,1968年,第53页(L.Ligeti,“Documents sino-ouigours du Bureau des Traducteurs, ” Acta Orient, Hung, tom.XXI, Budapest, 1968, p.53)。仅从发音上来看,他可以推定为在阿黑麻汗死后占据阿克苏的米尔咱·阿巴·癿乞儿,这里同样可以认为阿速就是阿克苏。这样的话,在成化末年,羽奴思也曾被称为阿克苏·喀什噶尔王。

另外,阿力的亲族关系与《拉失德史》中羽奴思的情况并不吻合,他们是同一人的说法也得不到支持。

以上阐明了阿力不可能是羽奴思。接下来应该讨论的问题是,除羽奴思之外,西方史料中的谁相当于阿力呢?

从先于阿黑麻汗占领吐鲁番这一点来看,也有阿力可能是怯伯·速鲁檀的说法。①布莱特施耐德,前引,第200页。但是,仅从前述《实录》明确记载克伯与阿力不是同一个人,且《拉失德史》第90页记载其父死于24岁这点来看,大概东逃时他应该还是幼儿,所以也很难认同上面这一说法。只从名称看,可以认为阿力是《拉失德史》中的速檀·阿里·札剌思。《拉失德史》第121页中只记载了他脱离也先不花单独行动,之后被阿黑麻汗杀害。但如名字所示,如果他是札剌思部首领的话,因该部被认为曾逃往喀耳木的缘故(《拉失德史》第79页),那可以认为他们曾迁至东北部活动。《拉失德史》中,关于他和东迁进入吐鲁番的怯伯的关系没有任何记载,但大概也可以把明史料中的吐鲁番王阿力算作拥立逃往吐鲁番时还是幼儿的怯伯的势力之一吧。前述《实录》成化十五年九月甲子〔第469—470页〕阿力死后,也可以认为在吐鲁番的克伯速檀失去了可以依赖的阿力这支吐鲁番势力。在出现三四年的记录空白之后,《实录》突然记载了阿力之死,这应该就是《拉失德史》提到的与阿黑麻作战的结果。虽然明史料没有记载,但可以推断这场战斗就是阿黑麻第一次东进至察力失附近的那场战斗。②《实录》成化十一年二月丙申条〔第451页〕中记载了从速檀阿力治下的吐鲁番来归的人增加的情况,由此可以推测该地的变动。而且,从后述的对于阿(黑)麻攻击察力失用“复”一词来看,可以推测出此前即成化十年阿黑麻的东进。

虽然不能明确细节,但从他的事情以及速鲁檀称号等情况来看,阿力是一支伊斯兰式游牧势力,并且由于怯伯·速鲁檀的缘故,他与蒙兀儿汗羽奴思是敌对势力的判断,应该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三)兀也思

如《明史》等材料所记载的继阿力之后占据吐鲁番的是阿黑麻,其实也是不对的。《实录》中有成化十六年十一月戊戌条〔第471页〕的“兀隆各”及成化十七年十一月庚寅条〔第474页〕首次出现的“速鲁檀兀也思王”。前者只出现过一次,是否是“王”并不确定。兀也思王这个名字直到成化二十三年十一月甲子条〔第500页〕仍有记载。《拉失德史》第95页记载,在吐鲁番的怯伯·速鲁檀遭部下背叛被杀,其首级被送到了在希吉勒历877年(1472—1473)之后第三次返回蒙兀儿斯坦的羽奴思手中,羽奴思汗对此大怒并下令报复暗杀者。这是一条阿力死后怯伯被杀的记录,那么明史料中的速鲁檀兀也思王是否属于暗杀者呢?《实录》同年五月丙寅条〔第494页〕可见“羽奴思王子阿麻王,复侵夺察力失等四城”的记载,由此可知再次东进的阿黑麻汗的动向。遭受侵夺的一方大概是这个速鲁檀兀也思王。阿力死后的成化十八年四月,哈密的旧势力成功收复哈密城,也可见在东西双方夹击之下的吐鲁番之衰弱。兀也思王在《拉失德史》中没有任何记载,而明史料中的出处也一概不明,但据速檀这一称号来看,可以明确其为伊斯兰系的势力。《拉失德史》中没有关于阿黑麻占领吐鲁番、哈密等地的记载,这大概是因为占据该地的乃是另一支独立于汗之外的蒙兀儿人、喀耳木以及与之紧密结合的势力。所以也可以解释为这包含在阿黑麻对反蒙兀儿汗的势力以及瓦剌进行讨伐的记录之中。

从以上可以看出,占据吐鲁番的也密力火者、阿力、兀也思三者中,特别是前两者是明确属于伊斯兰游牧势力的。但这些都不是与蒙兀儿汗结合在一起的势力,而是独立的或者说是与汗对抗的、向东方扩张的蒙兀儿的一支。总而言之,也就是东进平定了这些势力以后,阿黑麻汗之后的察合台系势力才占据了吐鲁番。

三、察合台系吐鲁番

(一)阿黑麻、满速儿

明史料中,作为蒙兀儿汗占控吐鲁番这一事件的确凿人物,正是阿黑麻。在身为游牧性的穆斯林这一点上,他与以前各势力相同。至此吐鲁番在歪思汗之后的很长时间再次归属拥戴察合台后裔的蒙兀儿斯坦汗国。明朝认为阿黑麻似乎是将据点置于吐鲁番,但这显然是不正确的。其父羽奴思汗在蒙兀儿斯坦居住期间,阿黑麻的动向有诸多不明之处,但自从1485年其父去往西方的达失干之后,他便离开父亲回到东方,开始着手在蒙兀儿斯坦创建独立的势力。史书记载他为强化自己的地位而在蒙兀儿斯坦奔走了十年(《拉失德史》第120—121页),准确地来讲,这相当于从侵入察力失的成化二十三年到停止进攻哈密的弘治九年。

据记载,他在蒙兀儿斯坦确立势力以后,即向盘踞于塔里木盆地西南部绿洲地带的朵豁剌惕部阿巴·癿乞儿发动进攻(《拉失德史》第124页)。战争尚未结束,他又赶赴救援与南下到河中地区的月即别苦战的兄长马哈木,结果战败撤退至阿克苏病亡。史书记载这是希吉勒历990年(1503—1504)发生的事(《拉失德史》第123页)。

阿黑麻是以阿克苏为大本营的蒙兀儿汗,虽然会滞留吐鲁番,但决非以此地为大本营。据记载,他遗留的领地包括“自中国边界到喀什噶尔边境的吐鲁番、察力失、库车、阿克苏、乌什诸地”(《拉失德史》第162页)。吐鲁番不过是其东端的一个据点而已。

继承了他遗留的这些领地登上汗位的是其长子速鲁檀·满速儿。他即位时,兄弟间爆发了一场汗位争夺战,明朝方面基本上正确地记录了这段史实,《明史》将各类史料的记述归纳为“弘治十七年(1504),阿黑麻死,诸子争立相仇杀,已而长子满速儿嗣为速坛”。

满速儿虽然得到了蒙兀儿汗之位,却处于极其困难的境地。也就是说,在西北方,有击败其父并于其伯父马哈木汗旧有领地上确立势力的月即别和新兴的哈萨克以及吉利吉思等即将独立的势力,而在西南方又有自祖父羽奴思以来的宿敌米儿咱·阿巴·癿乞儿势力的存在。可以说,满速儿只残存有由其父亲讨伐东方的喀耳木而开拓的地方。面对前者逼近西方天山南北两麓的两股势力,满速儿常采取守势,这种压力迫使他将大本营东迁。而处于这种背景下的满速儿正是居于吐鲁番并将其作为大本营的首位蒙兀儿汗。①明史料自不待言,《拉失德史》之外的西方同时期的史料也同样称之为吐鲁番地区的统治者。如海达尔·拉齐(Haider Razi)(参见裕尔、考迪埃:《东域纪程录丛录丛》,伦敦,1913—1916年,第4卷,第234页〔H.Yule, H.Cordier,Cathay and the Way Thither.London, 1913-1916, vol.4, p.234.〕)、巴布尔(Babur)(参见蓓沃丽吉:《巴布尔回忆录》,伦敦,1922年,第158页〔A.S.Berveridge, Bbur-Nma — memoirs of Bbur.London, 1922, p.158.〕)。

接着,我们来探讨一下满速儿的东迁时期。他即位之初将大本营置于阿克苏,这一点在《拉失德史》第123页中有明确记录。但是,在他即位不久,在其父阿黑麻以来的权臣札八儿·比儿的的帮助下,米儿咱·阿巴·癿乞儿占领了阿克苏。此后,一直没有他夺回阿克苏的记载,而消灭阿巴·癿乞儿并建立了喀什噶尔汗国的赛德②译者按:为方便读者查阅《拉失德史》中译本,本文依据该中译本译为“赛德”。魏良弢则译为“萨亦德”,参见魏良弢:《叶尔羌汗国史纲》。继承了这个地方(《拉失德史》第126、343页)。根据这些材料可以认为,满速儿是在即位(1504年)以后不久,失去历代蒙兀儿汗在塔里木盆地内的大本营阿克苏的。并且,阿克苏东邻的库车也于1514年成为与满速儿分道扬镳的其弟巴巴叉·速檀的领地(《拉失德史》第126页),还在满速儿手上的,仅剩下更东端的察力失以东地区。

那么,以天山山脉相隔的蒙兀儿斯坦的游牧本部又是怎样的呢?首先是米尔咱·阿巴·癿乞儿的北进。据记载从希吉勒历914年(1508—1509)左右(《拉失德史》第88页)开始,蒙兀儿全部都逃到察力失·吐鲁番去了(《拉失德史》第319—320页)。并且,从希吉勒历916年(1510)起,吉利吉思的独立在蒙兀儿斯坦异常凸显,似乎还曾驱逐过蒙兀儿人(《拉失德史》第367页)。据记载,同一时期,即正德八年(1513)在吐鲁番背后有“迤西红帽儿夷虏”“五六万”。③《边政考》第11卷。译者按:(明)张雨:《边政考》(嘉靖二十六年刻本),《续修四库全书》史部,第738册,上海古籍出版社。“红帽儿夷虏”是“Qizil Bash”的意译,无疑就是入侵河中地区的萨法维王朝的波斯军队。④羽田明:《明末清初之东突厥斯坦:其回教史的考察》(「明末清初の東トルキスタンーその回教史的考察」,「东洋史研究」,卷7,第5号,第10—11页)。《拉失德史》第214页的注释。蓓沃丽吉,前引,第630—631页注释5。虽然我们并不认为亦思马因(Ismā‘il)率领他们来到了蒙兀儿斯坦,但可以认为这是受到月即别、哈萨克东进冲击的结果之一。不论怎样,认为1510年代蒙兀儿斯坦的游牧本部已脱离满速儿的统治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对该地的收复行动,之后主要是由喀什噶尔汗系蒙兀儿进行的。并且,与其说对蒙兀儿斯坦的放弃意味着满速儿已经失去了作为蒙兀儿汗的实质,倒不如说他更应被称作吐鲁番汗。

满速儿与明朝的接触在《拉失德史》中被以向中国发动圣战的形式记载,希吉勒历929年(1515)之后的20年间中发起过几次战事,且经常以mansūr(胜利)的姿态凯旋(《拉失德史》第127页)。在甘肃边境活动的满速儿的动向在明史料中有详细记载。与明朝围绕哈密、嘉峪关等地的争夺详情以后再说,在此仅就察合台系蒙兀儿势力东迁这一侧面进行一些阐述。

首先,阿黑麻的东进从弘治元年占领哈密起,贯穿了到弘治九年为止的约十年时间,其范围也几乎仅限于哈密。而满速儿的东进却贯穿了从正德八年到嘉靖七年的十七八年时间,且其范围以哈密为据点,明朝西北诸卫自不必说,一直延伸到了甘肃各州。

第一个时期,阿黑麻两度占领哈密。关于第一次占领的材料不多,只能粗略推测这是讨伐叛徒顺势所为。第二次占领哈密,是以反对哈密王统从察合台系蒙古转移至旁系的畏兀儿贵族手中为借口的。①《王享记》(《名山藏》),第5卷,阿黑麻语:“(哈密忠顺王)罕慎畏兀儿种也,非脱脱贵族,安得王,王哈密当我。”译者按:(明)何乔远:《名山藏》,《续修四库全书》史部,第425—427册,上海古籍出版社。这是企图通过介入民族构成复杂的哈密内部的对立斗争而吞并该地的行动。但基本可以认为,其根本目的仍是通过控制明朝向西方开放的哈密这一唯一窗口,从东西贸易中获取经济利益。明朝向来将西域朝贡事务交由受其册封的哈密王室负责,也就是说,从要求将其移交给自己管理的语言当中,就能看出其真实意图。②《殊域周咨录》,第13卷,阿黑麻语:“立我为王居哈密,领西域职贡。”译者按:(明)严从简:《殊域周咨录》,北京:中华书局,1993年。

因此,从明朝以入贡限制等方法处置阿黑麻占领哈密,哈密两度获得归还来看,对阿黑麻而言,对明交易的分量是很重的。另一方面,如果从其领地等总体来看的话,阿黑麻以作为占领地的哈密进行交易的筹码也是很充裕的。

但是,正德九年(1514)满速儿对哈密的占领,即前面所说被迫东迁的结果,可以视为作为领地的哈密的地位正在上升。③对游牧势力自身来说,占据吐鲁番没有那么大的意义。大的游牧势力很难盘踞吐鲁番这一点,安部健夫的《西回鹘国史的研究》(「西ウィグル國史の研究」,第五章,京都,1955年,第324—325页)有过论述,哈密北方的巴里坤地区应当受到关注。因此,最终哈密没有被归还。与此同时,为了使明朝撤废限制入贡这一对抗策略而进行的武力入侵,正是以占领哈密为前提的政策的体现。

明朝因为本土防御能力的下降,放弃了维持包括哈密在内的西北诸卫的想法,打破规定允许无限制的朝贡贸易,以至于由满速儿率领的吐鲁番东进攻势一直持续到连本土的贸易关卡嘉峪关都被实质性地突破了。

另外,关于伊斯兰教东渐的最前端这一侧面,除若干碎片式的史实外,看不出对明朝领域进行伊斯兰化的倾向。关于蒙兀儿内部之后再做阐述,占领地暂且不论,圣战的目标河西各州,在满速儿时期似乎也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二)游牧伊斯兰的吐鲁番

正如前文所述,除了明初的一段时期外,吐鲁番和明史料所记载的势力是占据吐鲁番地区的游牧势力。游牧蒙兀儿与一般的游牧势力一样,是民族、系统各不相同的多集团的集合体。迁到吐鲁番后的蒙兀儿,一般认为当初也是间野英二所论证的各集团的联合体。④间野英二:《蒙兀儿斯坦游牧社会史序论》,《西南亚细亚研究》(「モグーリスターン遊牧社会史序説」,「西南アジア研究」),第17卷。《拉失德史》及其他材料对东迁后的这些集团记述很少。从领域上来看,可以认为,吐鲁番地区的畏兀儿由于占领了哈密北方的乜克力的大本营,所以这两个集团的比重增大了。并且也可以从明史料中推断出瓦剌系的哈喇灰、小列秃以及突厥系的散里畏兀儿,甚至汉回的加入。最大的变化也许是与明史料中的瓦剌,即《拉失德史》等称为喀耳木的オイラート(译按:Oirat,元代作斡亦剌,明代作瓦剌,清代作卫拉特)势力的结合。①关于也先去世后处于分裂期的瓦剌各集团和察合台吐鲁番的关系有各种形式的记载。抗争与对立(《拉失德史》第121、125页,《实录》弘治六年四月己亥条〔第536页〕、正德十二年四月丙辰条〔第625页〕)、通婚(《实录》嘉靖九年正月庚子条〔第694页〕、嘉靖二十五年正月丙戌条〔第715页〕)、联合协作(《实录》嘉靖七年十二月庚寅条〔第683页〕)等等,诸如此类。大体上,此时阿黑麻、满速儿对喀耳木持有优势(《拉失德史》〔第121页〕、蓓沃丽吉〔前引,第23页〕,将阿黑麻的绰号与其对喀耳木的讨伐联系在一起),但基本上如“土鲁番屡年犯边,盖恃瓦剌外援”(《实录》嘉靖九年正月庚子条〔第694页〕)所言,两者可视为联合对象。译者按:据《拉失德史》第一编(第64章,第121页)记载,阿黑麻对喀耳木几度用兵连战连捷,喀耳木人称之为“阿剌札汗”,“阿剌扎”在蒙兀儿语中意为“嗜杀者”。

这些集合体构成的吐鲁番,或是由于其集结理念的有无,能从四五千人的小势力扩展到拥兵两万能从事远征的大势力,或是由于各集团的独立化和汗诸子的分立而领地细分,总之其实力不断伸缩。对这些问题的具体探讨我们日后再说,下面通过追述阿黑麻、满速儿时期在蒙兀儿集团内扮演重要角色的两个人的事迹,来试着考察东迁蒙兀儿势力的特点。

一位是担任阿黑麻、满速儿这两代汗的兀鲁思别乞的异密·札八儿·比儿的。地位仅次于汗、位于各集团首领异密之上的兀鲁思别乞一职,在蒙兀儿斯坦只授予出身于朵豁剌惕集团的人,札八儿·比儿的也是出身于该集团(《拉失德史》第336页)。《拉失德史》虽提到他属于朵豁剌惕,但没有提出明确的出处,并且这也可以与阿黑麻的权力本身依靠非城市的游牧势力这一点结合起来考虑。阿黑麻在蒙兀儿斯坦权力的树立,来自于以其父羽奴思为中心的城市居住派势力的反对派的拥立,札八儿·比儿的既然身为兀鲁思别乞,大概也率领朵豁剌惕加入了其中。《拉失德史》关于其领地虽然并没有叙述,但明显不是朵豁剌惕城市派所在的“六城”(Alty Shahr),大致可认为是在蒙兀儿斯坦东部。阿黑麻去世后,札八儿·比儿的在前文中所说的阿黑麻汗的领地内势力庞大,以至于满速儿说,“只要有札八儿·比儿的在,我的王位就不安全”(《拉失德史》第337页)。另外,他将妹妹嫁给了阿黑麻做妻子,对满速儿来说,与他有继舅父的关系(《拉失德史》第124页)。对于满速儿的猜忌,札八儿以联合米儿咱·阿巴·癿乞儿叛乱作为回应,前文已述,满速儿因此丧失了阿克苏。之后,札八儿与满速儿和解并向东迁移,据说由于他的再次加入,满速儿的力量得到了大大的强化(《拉失德史》第339页)。虽然具体时期尚不明确,但他被认为是死于对中国的圣战中,或许可以推定为明史料中记载的牙木兰。②明史料中的吐鲁番三大头目之一、出身曲先的回回——牙木兰,在嘉靖七年投降明朝。虽然战死和投降有所不同,但牙木兰的事情与札八儿·比儿的吻合之处甚多。正因出身朵豁剌惕,又是两代汗的姻族且为兀鲁思别乞,他才可以称得上支撑游牧蒙兀儿东迁势力的异密的代表人物。可见,他是既支持汗的权力而又对其构成巨大威胁的势力。

另有一位是他只丁。他居住在曲先(译按:库车),是纳克什班底神秘主义教团的长老,同时也是涉足商业、农业的富豪(《拉失德史》第127页)。据记载,他应吐鲁番阿黑麻之邀来到此地,之后追随两代汗进行宗教活动,致力于蒙兀儿改宗伊斯兰教,据说后来在对中国的圣战中战死(《拉失德史》第127页)。明史料中记载的于嘉靖三年战死肃州的他只丁相当于他。他只丁作为出身于定居区域的穆斯林,活跃于游牧的蒙兀儿社会,同时在察合台系吐鲁番的成立中最具历史意义的——该地完成伊斯兰化一事中,身为核心人物,应受到高度评价。

嘉靖七年以后,吐鲁番对明朝的主动进攻逐渐看不到了。其原因可能与明朝的怀柔政策、撤销贸易限制以及蒙古势力的西进等因素有关,但最大的原因仍应是蒙兀儿势力本身的分裂瓦解。诸构成集团的解体分立,在游牧势力的兴亡历史上,既是因又是果,在现阶段对游牧吐鲁番做相关的讨论,尚缺乏十足的材料,只能对其作为表面现象的王统分立进行论述。

(三)沙·马速·马黑麻

《拉失德史》第129页中记载,满速儿晚年将领地吐鲁番和察力失让与长子沙·速檀后引退。《边政考》卷11中有更为详细的记载:“是年(嘉靖八年,1529年)土鲁番酋速坛满速儿以弟把巴察于曲先城,长子沙速檀于察力失,次子马黑麻据哈密,各住守。”

《拉失德史》第129页记载满速儿死于希吉勒历950年(1543),对沙·速檀、马黑麻·速檀两子只提到了他们的存在,这大概由于是快要搁笔的缘故,不一定十分精确。《边政考》卷5在嘉靖二十二年(1543)记载:“三月,速坛满速儿死。有弟把巴察,领兵五百到察力失,与沙速坛争夺地方。沙速坛回土鲁番,差人哈密,调马黑麻速坛,与之併力。把巴察同子虎写因速檀,遂领兵至土鲁番。沙速坛、马黑麻速檀俱走他伦,被获说誓,沙速檀将察力失地方与把巴察并其子,回曲先城。”

在此可以详细看到满速儿死后家族内的争斗。《拉失德史》第126页中所载占据曲先的巴巴叉·速檀夺取察力失一事,可在明史料中得到确认,但那之后他是否继续占领该地并不清楚。

《实录》《边政考》等史料记述了在那之后好不容易才当上吐鲁番王的沙速檀,从持正统意识的汉文史料中也可看出,这并非汗位继承战,而是呈现为领土争夺战的样子。

沙·速檀占据吐鲁番之后,开始在东部与弟弟马黑麻争战。《实录》嘉靖二十四年七月丙子条〔第714页〕记载了兄弟对战的开端,同书嘉靖二十五年正月丙戌条〔第715—716页〕中对此有更为详细的记载。也就是说,弟弟马黑麻据守哈密,与承袭父亲成为本国吐鲁番主的兄长沙相对抗,处于“结婚瓦剌以为援、潜种沙州田以为资、意在西抗”的状态。在此可以看到,察力失被叔父一族夺取,满速儿死后兄弟东西分裂的吐鲁番。沙·速檀之子脱列速檀东进占领哈密一事见于《实录》嘉靖三十八年十一月己卯条〔第724页〕,似乎所有兄弟的斗争依旧在持续。《实录》称沙速檀为“土鲁番王”、马黑麻速檀为“土鲁番回夷”,大概是基于明朝的正统意识。《实录》嘉靖四十五年三月壬寅条〔第725—726页〕记载,沙·速檀的弟弟速檀马速成为新的吐鲁番王。兄长沙·速檀在与北虏部落的战斗中战死后,(马速)“拥众嗣立”。①“北虏”在穆斯林史料中被称为喀耳木。《十五至十八世纪哈萨克诸汗国历史资料》,阿拉木图,1969年,第557页(Материалы по истории казахских хансть XV-XVIII Векоь, Алмата, 1969, стр.557)。巴托尔德:《突厥斯坦出差总结报告》,《巴托尔德文集》,卷 8,莫斯科,1973 年,第 176 页(В.В.Бартольд, Отчет о командировке в Туркестан,Социнения, том.VIII, Москва, 1973, стр.176)。速檀马速这个名字在西方史料中没有记载。

《实录》隆庆四年九月甲戌条〔第729页〕有如下记载:“先是,土鲁番马黑麻新立为王,遣使谢恩求贡,而其兄弟琐非速檀、虎来失速檀、阿卜撤亦速檀,亦各遣使。”

一直撤退到沙州的满速儿次子马黑麻,似乎最终西进成为吐鲁番王。但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作为新立吐鲁番王马黑麻的兄弟的三位速檀的名字,与西部喀什噶尔汗室的阿不都·拉失德汗诸子中的三人完全一致。也就是说,完全能够推定琐非速檀是第五子Sūfī Sulān,虎来失速檀是第九子Quraish Sulān,阿卜撤亦速檀是第八子 ‘Abu Sa‘īd Sulā n。②马丁·哈特曼:《东方的伊斯兰:报告和研究》,卷1,柏林,1905年,第344页(M.Hartmann, Der Istamische Orient.Berichte und Forschungen.Bd.I, Berlin, 1905, S.344)。《十五至十八世纪哈萨克诸汗国历史资料》,第411—412页。巴托尔德,前引,第191页。

在此,有必要对阿黑麻汗的第三子——满速儿的弟弟赛德打败米儿咱·阿巴·癿乞儿并在其领地上建立喀什噶尔汗室一事进行概述。

四、喀什噶尔汗室的东进

赛德卒于1533年,其喀什噶尔汗位传给了他的长子阿不都·拉失德。拉失德两度和伯父吐鲁番的满速儿争夺阿克苏,均获得胜利。③《拉失德史》,第129页。裕尔、考迪埃,前引,卷4,第234页。据记载,他卒于1566年左右,留下了十二三个孩子。④关于拉失德汗去世及其子嗣的数量,各史料的记载不尽相同。他们似乎割据在喀什噶尔汗国领域内的塔里木盆地的各个绿洲之中。其中三人是前述的三个速檀。继承拉失德汗位的阿不都·哈林汗死后(1594年左右),继承喀什噶尔汗位的是他的弟弟马黑麻汗,他一直在位至1610年左右。①巴托尔德,前引,第175页。而且这个马黑麻是上文三位速檀的兄弟。实际上,如果前述《实录》中“兄弟”一词正确的话,那么新成为吐鲁番王的不是据守沙洲的满速儿之子马黑麻,而只能是喀什噶尔汗室的赛德之孙马黑麻,但从喀什噶尔汗国方面的史料来看这种可能性很低。这里只能将“兄弟”解释为“同族兄弟”了。②《拉失德史》第129页记载,满速儿的一个女儿嫁给了拉失德。此外还有记载称,沙·速檀的女儿也同样是拉失德的妻子(《十五至十八世纪哈萨克诸汗国历史资料》,第412、557页),关于两王室间的通婚关系还有待探讨。

那么,我们看一下前文《实录》1570年,也就是喀什噶尔还是阿不都·哈林汗在位时期的马黑麻和这三兄弟的动向。当时虎来失速檀在和田③《吉尔吉斯人和吉尔吉斯历史资料》,卷 1,莫斯科,1973 年,第 191 页(Маmериаы по исmории киргизов и киргизии,том.I., Москва, 1973, стр.191)。,琐非速檀是喀什噶尔的阿奇木④同上,第193页。之后的史料有潘图索夫:《安宁史》,喀山,1905年,第19页(N.N.Pantusov, Ta’rikh-i-Eminie,Kazan, 1905, p.19)。译者按:阿奇木为地方最高长官(魏良弢:《叶尔羌汗国史纲》,第170页)。,阿卜撒亦速檀也在喀什噶尔,⑤巴托尔德,前引,第176页。而马黑麻似乎就是阿克苏的阿奇木。⑥潘图索夫,前引,第19页。虽然都是片断的资料,但似乎都是通过同族的吐鲁番向明朝进贡。

有史料称“在沙汗为喀耳木所杀之后,察力失、吐鲁番没有汗了。”⑦巴托尔德,前引,第176页。而抓住这个机会据有该地的是前述虎来失速檀之子马黑麻虎答遍迭汗。⑧同上,第176页;《十五至十八世纪哈萨克诸汗国历史资料》,第380、415页。关于他占领吐鲁番的时期在穆斯林史料中很混乱(巴托尔德,前引,第177页),但后述《实录》中的记载应可成为解决的线索。《实录》万历十一年(1583)十月戊午条〔第737页〕中记载的“吐鲁番速檀马黑麻虎答遍迭新立为王”即为此人。他被认为是受了哈萨克英主乌凯的援助,⑨《十五至十八世纪哈萨克诸汗国历史资料》,第380页。而哈萨克可认为是一直侵入到了东方的吐鲁番⑩万历年间,前文所述马黑麻之后,被称为吐鲁番王的,在《实录》中有如下几个名字:速檀马黑麻阿力卜把都儿(万历三年四月辛巳条〔第734页〕,万历四年四月己巳条〔第735页〕)、速檀阿卜纳西儿呵黑麻(万历七年十月丙子条〔第736页〕)、哈喇哈失(万历二十年八月庚寅条〔第741页〕)、阿黑麻王(万历二三年五月乙酉条〔第741、742页〕),全都血统不明,完全没有线索,也有可能是哈萨克的。。

1483年左右,虽然同属一个察合台系,但可以看到吐鲁番王统向喀什噶尔汗室迁移。虎答遍迭汗之后受到了由从父喀什噶尔汗的马黑麻汗所派遣的阿都剌因的讨伐。据记载,虎答遍迭曾占据此地达12年,⑪巴托尔德,前引,第177页。因此从万历十一年算起可以看作是1595年左右的事情。这时,阿都剌因一方有哈萨克跟随,虎答遍迭向喀耳木求援,⑫《十五至十八世纪哈萨克诸汗国历史资料》,第380页。可以清楚看到正在逐渐非游牧化的察合台后裔和新兴的游牧势力准噶尔、哈萨克之间的力量变化。其结果是,由于喀耳木的背叛,虎答遍迭被俘并被送往叶尔羌。⑬同上,第380页。巴托尔德,前引,第176页。然后阿都剌因的子孙就占领了该地。一位时隔多年再次经过该地的欧洲人本尼狄克·戈埃斯(Benedict Goes)将治理从察力失到哈密(Qomul)的人记载为喀什噶尔汗的庶子,⑭裕尔、考迪埃,前引,卷4,第232—239页。这大概是对马黑麻汗庶弟,即阿都剌因⑮有记载称阿都剌因是拉失德同其妾所生的孩子。《十五至十八世纪哈萨克诸汗国历史资料》,第412页。的误记。《实录》天启元年(1621)八月甲申条〔第753页〕将其视作吐鲁番王阿都剌因。他之后与喀什噶尔汗马黑麻、其子舒贾·丁·阿黑麻及其孙阿帕克汗等历代喀什噶尔汗持续对立,即所谓的喀什噶尔东部王室。据说阿都剌因死于希吉勒历1042年(1633),有九个儿子。⑯哈特曼,前引,第296页。继承吐鲁番的是次子阿布伦·木汉默德。①同上,第296页。他在中国史料中的出现,已经是清朝顺治三年“吐鲁番苏勒檀阿布勒阿哈默特阿济汗”②《清实录》顺治三年六月壬午的敕文。入贡为五月辛酉。译者按:《清世祖实录》(第26卷,北京:中华书局影印,1985年,第220、223页):顺治三年五月十六日(辛酉),“吐鲁番国苏鲁谭阿布伦木汉默德阿济汗遣都督马萨郎等进方物,兼请定进贡额例”。六月初七日(壬午),“赐吐鲁番国贡使马萨郎等缎帛衣物有差,并敕谕吐鲁番国苏鲁谭阿布伦木汉默德阿济汗等……”的记载了。后来,他西进并放逐了马黑麻系的喀什噶尔西部王室③译者按:据魏良弢《叶尔羌汗国史纲》(第127—128页),阿都剌因次子阿布伦·木汉默德在察力失继承汗位之后,立刻就把汗位让给了长兄阿布都拉哈,然后便返回了吐鲁番。西进喀什噶尔并放逐马黑麻系王室的,并非阿布伦·木汉默德,而是阿布都拉哈。,但这已经属于喀什噶尔汗国史的领域,超出本文以明代吐鲁番为题的范围了。

结语

以上以王统为中心对明代被称为吐鲁番的势力进行了论述。从明初到宣德年间该地是农耕、佛教性质的土著政权,因歪思汗的入侵而断绝。之后,到成化末年为止,伊斯兰系游牧蒙兀儿分立出的各势力依次占据了此地。弘治年间以后,由蒙兀儿汗统治,因其东迁而成为汗国的根据地。16世纪末,王统转移至同为察合台系的喀什噶尔王室,并成为其领土的一部。

结论虽很简单,但其与蒙古势力的关系、该地的伊斯兰化、游牧民定居化的社会史考察等遗留的问题,是今后研究的方向。

《中国季刊》(2018年第1期)内容简介

《中国季刊》是英国中国学最具权威性的刊物之一,由伦敦大学亚非学院编辑。该刊以关注当代中国为宗旨,今年三月出版的第1期有以下文章:《中国央企负责人的政治升迁》(作者:Wendy Leutert)、《改革者与实施者:中国农村民间社会治理的多层政治》(作者:Sara A.Newland)、《农村发展的隐在鸿沟:通过中国四川地震后恢复重建工程看农民与非政府组织关系》(作者:Qing Liu, Raymond Yu Wang, Heping Dang)、《委托与介入:2009年关于新农村养老金的决议》(作者:Eun Kyong Choi)、《体制内外的工人:中国中外合资汽车企业的态度与抵触》(作者:Yiu Por Chen, Anita Chan)、《中国省级媒体:习近平时代的官方新闻报道与政治转向》(作者:Kyle Jaros, Jennifer Pan)、《中国与美国的联盟体系》(作者:Adam P.Liff)、《修正中国的战略文化:对于古代战略思想的当代选择》(作者:Andrea Ghiselli)、《西藏的“看不见”语言与中国语言濒危:川西高昌语的教训》(作者:Gerald Roche, Yudru Tsomu)、《“组织伴侣”: 婚外情歌曲与推广中国1950年婚姻法》(作者:Levi S.Gibbs)。该期刊物同时刊载了20篇有关当代中国问题专著的书评,这些专著除了一部为香港大学的英文出版物外,均为最近若干年西方出版的英文中国学著作。(秋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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