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在泰国的传播、再现与衍生
2018-01-23
关于《西游记》在泰国的传播,笔者曾于1995年撰写名为《〈西游记〉在泰国的研究》①的硕士论文,从那时就开始考察、搜集及研究。2013年至2017年按照原先掌握和研究的线索,再次补充和整理。从19世纪末至今,该中国经典文学作品在泰国不断发展与衍生,其中主要有三大传播途径:文本、影视、信仰。或从欣赏故事的知觉(感觉)角度归类,可分为阅读、视听与心触。《西游记》能让泰国人从不同角度接受,既是种“异而鲜”,又是种“鲜而异”的情形。玄奥奇异的故事情节使大众不断把它在不同媒介里一再重现,同时,在不同媒介广泛传播过程中它又有特殊的再现和衍生。它影响泰国社会的三条途径各有显著奇特之处,值得探索研究。
一、文本的传播
1.三种泰译“范本”
1)最早发行的乃鼎译本——《西游》(Sai-you)
在19世纪末泰国已有《西游记》泰语版本。起初的译本以闽南语发音译为《“Sai-you”》(西游由当时的私立出版公司索蓬披帕塔纳功请泰国华人乃鼎翻译并出版。乃鼎泰译《西游》在泰国传播时间很长,自从发行以后,在一个世纪中一直没有其他完整的译本出现。由于中国古典文学自曼谷王朝开国以来一直深受泰国的重视,“中国学”在泰国群众基础广、影响范围大,一直以来当局都在支持与推动中国古典文学的发展,这使乃鼎泰译《西游》不断地再版。自19世纪末首次发行后,一个多世纪以来正式再版的版次就有好几个。20世纪初的再版是1907—1910年,由原来的出版公司索蓬披帕塔纳功每年出版一册,全书分四册。时隔将近60年后,1969年泰国教育部的部属单位库陆撒巴出版社将曾经译成泰语的35种中国古典文学作品统一整理、润饰并再次发行,乃鼎的《西游》也被列为其中之一。库陆撒巴版的《西游》共分为八册,每册书前有介绍故事中人物的图片。库陆撒巴出版社出的《西游》泰译版也就是乃鼎译的版本,是泰国流传最久、最有价值、最值得保存的版本。在该版本快绝版的时候,21世纪又有几家私立出版公司将它再次出版。先是2004年习班雅出版社和柯西出版社同年先后发行的版本,接着是2009年尚珊图书出版公司出版发行的版本。
乃鼎《西游》在翻译上有减、改、增、并、缩等译法,其中韵文部分大都被删减,仅保留一些与故事情节结合紧密而不能删掉的部分,使用“简述”或“简编”的译法处理。另外,还重新排列了故事内容,即将百回内容分成三个部分:第一部分讲述孙悟空出生与大闹天宫至被压在五行山下的内容(原文第1—7回);第二部分讲述唐三藏取经缘由(唐太宗入冥以及唐三藏去西天取经的原因),也就是原文第8—12回;第三个部分才照原文第13—100回展开,也就是唐三藏和三个徒弟去西天取经的蒙难过程直至取经的结局。乃鼎《西游》在翻译的文笔上不太重用泰语的惯用词与标准句型,通常书面和口头语混合泛用,还完全使用泰国人不熟悉的闽南语音译专有名词,在发现有些词语不好解释时,有时直接音译或跨越整段内容。除此之外,因为泰语不常用标点符号,要靠不同标准的空格理解句子的意义,老版本的《西游》经常出现空格不当,给读者带来阅读不顺畅的问题。不过,目前流行的习班雅出版社、柯西出版社及尚珊图书公司版本纠正了这些问题,并把库陆撒巴版八册融合一起精编并分成两册发行,译文与最早发行的版本几乎没有改变,只是有的保留了原有图片,有的没有保留。现代印刷技术和彩色封面设计的烘托,提高了该译文的价值,对吸引读者的阅读兴趣产生了很好的作用。
乃鼎泰译《西游》版本不断地在不同时代再版、重生,且多数普通读者对该译本的来龙去脉了如指掌,原因有几点:
一、可能是高温气候和小虫干扰的成长环境使多数泰国人没有养成耐心阅读长篇图书的好习惯,不过,对中国古典文学译本感兴趣的读者反而特别看重它们的生存。中国古典文学早先得到国家层面的重视,召集和组织宫廷里的中泰学者和翻译家将多种作品译成泰文,并开始流行,一个时代接着一个时代,成为一种传统,慢慢地变成早期泰国印刷品如图书和报纸的主流题材。从最开始的宫廷任务,逐渐演变成私人图书机构自愿承担。其实,出版是种行业,应该讲究效益,不过据考察,无论哪次出版中国古典文学泰译版本,不管是国家或私人出版机构,都不完全考虑经费的问题,每次出版量最多也不会超过2000套,且销售时间很长。书中前言或绪论里表明,保持古书的寿命是不少出版公司的一条准则,另外,也是为了新一代读者能有机会阅读和欣赏价值高的译作。这种保留中国古典文学作品流传的初衷一直以来都是一种传统。
二、早期(1898年)或晚期(20—21世纪间)发行的乃鼎《西游》译本,往往也保留一个好传统,通常出版公司会在书前介绍成书原因或出版印刷该套书的来龙去脉。《西游》库陆撒巴版介绍了总汇35种中国古典文学泰译版的缘由并介绍了各种古典文学作品在泰国的发行时间。晚期发行的版本如尚珊图书出版公司版增加了泰国的中国文学研究者对《西游记》的相关研究,如唐僧在中国历史和佛教中的地位及功劳、《西游记》在中国现当代社会中的理解程度和对中国小说的影响等,也介绍了《西游记》在泰国流传的几个版本。书中也把早期库陆撒巴版总汇中国古典小说在泰国的流传版本情形做了介绍。这两点已证明泰国读者对《西游记》不仅是表层的欣赏与学习,其兴趣也扩展到专业学术层面,专家以泰国观点进行分析和评论,使该文学作品在泰国的流传拓展到一定深度。
2)寿·博达普墨盎译本——《西游记——向西天取经》
3)威瓦·帕查隆威译本——21世纪新出泰译版《西游记》
早期的乃鼎泰译《西游》独自传播时间长(超过百年),影响了其他各种版本,同时也使人们一直沿用该版本所音译的专有名词,可以说泰国读者已习惯《西游记》故事闽南语的人物、地名。时间推进一百多年,早期移民泰国的华人已慢慢融入泰国社会,精通中国语言文化者越来越少。泰国“华人文化”正处于生存危机中。当人们已对翻译中国古典文学中难度较大的《西游记》快绝望时, 2016年3月,泰国的一个佛教宣传机构坛玛撒巴部署的出版公司将威瓦·帕查隆威现今已 80来岁)最新的中国古典文学译作《西游记》印行出版。这位老先生对传播中国古典文学贡献很大,《西游记》新泰译版本出炉之前,他曾经翻译过《三国演义》《列国志》《西汉演义》《封神演义》《红楼梦》等。
笔者因为2017年刚拿到该版本,尚未深入研究,粗略翻阅并与原文对比后总结了该译本的特点:一、该译本应该算是目前泰国最详细且完整的百回版本。译者将百回《西游记》几乎每句都翻译出来。二、19至20世纪中国古典文学翻译大都不翻译诗体,该版本却将原文所出现的诗体一一译出,并按原文风格,每一诗体大都齐行排列。三、按照翻译方法评论,可看出该版本是传统译法,即译者尽可能保持原文风格,一句一句翻译,常常没有忠实泰语语法,反而特别重视与原文词句对等地翻译。四、特别重要的一点是,除了重要人物沿用乃鼎译本的音译外,威瓦·帕查隆威将专有名词用普通话的发音予以翻译。
该套译本书名较长,把“西”“游”和“记”三个字意义区分并排列翻译成全书共四册,100 回《西游记》中,第一册是1—25回、第二册是26—50回、第三册是51—75回、第四册是76—100回。因泰国印刷行业不景气,该译本第一版的印刷量才一千套,目前一般书店难买到。
2.《西游记》泰译本衍生品,反映泰国社会文化的代表文本
虽说乃鼎《西游》在翻译上不完全忠实原文,不过百回故事、主要题材都保留了,在21世纪新版《西游记》出现之前,它长期以来一直是唯一的《西游记》泰译全译本。除了以上介绍的三个重要版本外,笔者还发现了其他相关版本,较特殊的是开玛南达《西游记——远途之旅》和傍譬《西游》。笔者的硕士论文《〈西游记〉在泰国的研究》曾经把这两种归纳为节译本和选译本,因为当初研究时把各种作品与百回原文进行了大略对比,而忽略了它们的写作背景。这几年重新审视,同时再次询问相关人士,最终可认定,这两套作品是受乃鼎《西游》或泰国传统译本的启发和影响,并不是直接照中文版本翻译,或者说它们不是“翻译型”而是“改编型”的版本。如果确认《西游记——远途之旅》和傍譬的《西游》是依原有泰译版脱壳而来,那么可以肯定《西游记》的书面传播已经给泰国读者造成一定的影响。这两部作品是《西游记》泰译版在泰国衍生的代表作,同时恰好体现和反映了泰国的文化和社会观。
1)反映泰国社会文化观的坡·傍譬《西游》
2)反映泰国宗教观的开玛南达《西游记——远途之旅》
值得注意的是:该书多次发行中有几次没有署名,只保留发行者即某些泰国佛教机构的名称。除了开玛南达《西游记——远途之旅》和《西游——智慧猿猴》之外,2007年又出现从佛教观点解析的版本叫《西游——佛境界旅途》由名叫禅·翁撒达亚农的编者编成。该版本应该是对开玛南达版本的再梳理,故事梗概和图片大都与开玛南达版一致,只不过摒弃了师徒问答的编写形式。
泰国人对《三国演义》有个流行的说法是“读三篇《三国》的人不能交流”,意思是说《三国》的内涵并不在于简单的娱乐,而是本万能智慧书,尤其在如何用人、经商谋略等方面,读得越深,人就越聪明直至旁人不能交往。笔者认为对《西游记》的泰国读者应该有这样的说法:“光读三遍乃鼎《西游》,还不甚明了,读一遍乃鼎《西游》再读三遍开玛南达的《西游记——远途之旅》者,甚能交流。”开玛南达是从泰国佛教的角度来解读《西游记》的编译者和研究者,甚至是唯一对《西游记》做深入研究的泰国人。他的编写和研究使得《西游记》在泰国不再局限于一个狭小的范围。
3.推动泰国读者熟悉《西游记》的浓缩本——《〈西游〉故事》
在出版的几本泰语版《西游记》中,最为浓缩的版本是《〈西游〉故事》由苏威力亚珊出版社印行,儿童社团组织出版。1987年和1997年该书由同一社团出版过两次。编者是泰国儿童文学女作家比雅达·瓦那南比雅达从百回《西游记》中挑出数十回组合成18节内容,她取的泰文分题名(译成中文后)依次是:西游记的来历、唐三藏、行者、如来佛的旨意、向西天取经、人参果、黄袍奎星、乌鸡国、西梁孀妇、祭塞国、朱紫国、比丘国、女妖天神的女子、凤仙郡、假佛、冠大宽富翁、到西天、最后羯磨。书中还从中国内地、香港出版过的不同连环图画版中采用了不少插图(合计13张):唐三藏、猴悟空、猪悟能、沙悟净、行者战白骨精、行者打白骨精、行者飞天行、唐僧和三徒弟向西天、恭拜假如来、妖精化为母女骗唐僧等。比雅达以作者自己给众人讲故事的写作风格介绍故事,文笔简单易懂,选题和配图内容前后联系紧密。泰国读者不但从中粗略地了解整个故事梗概,还可以从该版本找到儿童幻想故事的乐趣。
4.儿童版本《西游记》
连环图画本或儿童版本形式泰语版《西游记》的出版传播高峰是20世纪末直至当代。该传播方式较早是由泰国唐人街耀华力路上一家专门推广中国文化书籍的南美公司推行,当时南美公司出版的几套《西游记》连环画有的是直接从中国内地、香港、台湾引进,也有的是公司请人译成泰文的。南美出版公司发行的《西游记》系列最早是以代理商方式发行,其中一种是1986年香港海峰出版社出版的《西游——美猴王专辑》泰译版该版本是彩色连环画,原书共有34册,但是被选译和出版的有17册:“行者”出世、“行者”大闹天宫、“行者”归正、大闹黑风山、猪八戒做女婿、流沙河收沙僧、偷吃人参果、巧斗黄袍怪、莲花洞、智降狮猁王、勇抢红孩儿、变法斗三仙、大战通天河、勇斗青牛精、真假悟空、劝善施雨及取回真经。每册的改编者和绘画者大都不是一人,且未记录译者。翻译文笔依照原文风格,用词简单明了,不过因为价钱高,所以流行不甚广泛。
南美公司是华人创办的公司,早年是泰国推广中国文化图书的最大支持者,不过,在更换了经理后,便转向翻译西方图书。随着时代的变化,20世纪末汉语热兴起,推广中文书的公司越来越多,中、泰合作经营的汉语图书公司也增多,但是大都以发行汉语教学书籍为主。这时日本公司纪伊国屋在曼谷市中心也开设了书店,大量引进东亚图书和一些西文书籍,除了日本外,还有中国内地、中国港台地区和新加坡书籍。其中《西游记》的中、英文版本也引进了很多,但没有专门发行《西游记》的泰译本。这家书店的主要传播对象其实是居住在泰国的外国人,在传播中国文学经典上并没有达到语言文化的互际化,只是语言文化单向的推广。虽然在当地推广,但并没有与当地语言文化互动。该书店与南美公司对《西游记》的推广差别就是,尽管是在泰国出现,并不能说是在泰国当地传播语言文化,所以不是泰国传播《西游记》的重要途径。
汉译泰的图画本在21世纪初(2004年以来)特别盛行,几乎每年都发行一本不同的《西游》绘画版。①温英英在硕士论文中曾收集整理21世纪后泰文版的《西游记》图画本,发现在2004—2013年间共出现21种。[泰]温英英《〈西游记〉泰译本的变异研究—一乃鼎译本为例》,北京外国语大学硕士论文,2014 年,第24—25页。由南美公司出版的有《西游记绘画版》(甘亚拉译)、《西游》(诗拉威和塔尼塔翻译,全书共20册)等。其他已发行的泰译版本还有2009年雅典图书(Athen Books)出版的《西游》、2012年曼谷安马林连环图书出版公司(Amarin Comics)的《西游》(全书共四册)、曼谷图书公司(Bangkok Books)出版的《西游——西天神奇》全书共三册 )和 2013 年民族教育娱乐公司(Nation Edutainment)出版的《Go Go Go西游》(全书共七册)等。
值得一提的是,在出版界重视版权的时代,泰国大小、新旧出版公司从2006年开始创作自己的《西游记》图画书,即由泰国画家和儿童作家自己编写《西游记》连环图画本。如2006年就有两家出版公司编辑两种《西游》连环图画版,即天空图书出版公司(Sky Books)和暹罗国际多媒体出版公司(Siam Inter Multimedia)。紧接着第二年(2007年),塔卡尼出版社(Thatkanit)也出版了九册一套的《西游》,随后的2010年暹罗国际多媒体出版公司也出版了六册一套的《猴王——西游》以上均由泰国人自己编绘出版。
二、视听的传播(影视媒体)
《西游记》在泰国除了通过文本翻译形式进行传播外,还出现了泰国华人圈喜爱的戏剧和泰国当地播放的电影和电视剧。《西游记》以戏剧推广的范围大都在华人圈内,而早期都以潮州、客家或福建等方言进行宣传。虽然这种中国传统文化艺术后来也传授给当地人,慢慢地以中、泰两种语言互动传播,不过《西游记》泰语版本的戏剧就算曾有,也没有记录,不易查考,所以本文只能对电影和电视加以介绍。《西游记》电影进入泰国比电视早。香港“邵氏兄弟有限公司”所拍的电影《西游记》大概于20世纪60—70年代在泰国放映,是泰国人用视觉接触《西游记》故事的起点。可以说,让泰国大众(华人圈外)广泛知道《西游记》故事的正是港版邵氏兄弟有限公司所拍的《西游记》。1993年从笔者关于泰国人如何熟知《西游记》故事的调查问卷看到,大部分泰国人首先是借由电影得知《西游记》故事,其次是教科书和儿童漫画等。泰国观众对《西游记》印象深刻的内容按顺序是《芭蕉扇》(当时的泰国观众对铁扇公主故事情节的称呼)、《盘丝洞》《大闹天宫》等,三者恰好都来自当年在泰国放映的邵氏兄弟有限公司拍摄的《西游记》片段:《大闹天宫》《盘丝洞》《铁扇公主》《女儿国》《白骨精》等。②详见[泰]谢玉冰:《〈西游记〉在泰国的研究》,附录3“一般泰国人对中国文学的看法”,第214—231页。
当时电影艺术和拍摄技术不是很发达,像印度《摩诃婆罗多》和《罗摩衍那》在泰国也深受欢迎一样,《西游记》电影由于情节与佛教有关,故事里的神奇科幻,人物的灵活,在泰国一经播放,不但受到泰国华人欢迎,还受到全泰国的喜爱和接受。被泰国人喜爱的原因之一是当地电影院的配音员经常穿插泰语口语,谐趣横生,使人们对电影内容添加了更大乐趣。邵氏兄弟有限公司所拍的《西游记》影片一直受到泰国人的欢迎,虽然时过二十余年,不少泰国人仍把它们当作珍藏品,在耀华力路上还能找到。在中、泰建交那年(1975年),泰国曼谷明星电影公司(Star Film Bangkok)还专门拍摄了名叫《哈努曼大战孙悟空》的关于中泰神猴交战的电影。这部电影特别吸引当时的泰国观众,因为哈努曼在泰国人的心目中是个武力超强、轻轻一跳就能跨越楞伽城、只要念咒语身体即变成巨山、在打哈欠的时候就会将星星从口里吐出来的神猴,他是拉玛王的最强士兵。而孙悟空的威力不比哈努曼差,由同样伟大的两者武力交战,对泰国人来说肯定比《拉玛坚》(印度《罗摩衍那》的泰文改编本)中黑白猴之间的战斗更有吸引力。这部电影跟《西游记》许多情节差不多,那里不是观音菩萨来调节,就有其他神仙来解难,这里因为战场在泰国,最后需由泰国人熟悉的湿婆神来调节,使中泰两位神猴握手和好,代表中泰一家亲的意思。1975年后,中泰好动、固执、调皮的两位猴将再也没有交战过(类似电影也没有再拍了,后来泰国只拍了一部哈努曼与日本奥特曼斗战的电影)。
泰语电视版《西游记》跟电影的时间相差大概十年,原因不仅是《西游记》由电视播放的历史稍微晚些,还因为电视这种娱乐方式在20世纪70年代才慢慢在泰国流行,之前并不是家家都有电视。《西游记》连续剧初现泰国是1981年日本版电视连续剧《西游》(由界正章扮演孙悟空、夏目雅子扮演三藏法师、西田敏行扮演猪八戒、岸部四部扮演沙悟净);第二次是1997年香港版《西游记》(由张卫健扮演“行者”、江华扮演唐僧、黎耀祥扮演猪八戒、麦长青扮演沙和尚),这次播放的张卫健版《西游记》让泰国观众大大享受了故事的趣味;第三次是1999年香港版《西游记(第二部)》(由陈浩民扮演“行者”,其他角色的扮演者和第一部一样,外景取自中国内地);第四次是2001年版《西游记》(曹勇扮演行者、李汉彪扮演猪八戒、黄海冰扮演唐僧、李京扮演沙和尚);第五次是2003年版《齐天大圣》(张卫健扮演“行者”)。除了第一部和第四部以外,其他全是香港出品的电视剧。之所以选择《西游记》在泰国播放,原因之一是故事情节本身很有吸引力,原因之二是某些演员在泰国很有号召力,带动了电视剧的收视率。如自2000年以来,演员张卫健在泰国大受欢迎,所以第三频道负责购买电视剧的人员,就优先选择了他主演的《齐天大圣》,于2003年播放。①笔者于2003年7月30日采访泰国电视台第三频道,从引进中国节目的管理员——彭帕·库哈皮南先生处得知。虽然香港最近几年拍摄的《齐天大圣》中“行者”的某些形象已经偏离原先的故事太远了,却在客观上使以往只知道潮州话“行者”的泰国观众,熟悉了另一个普通话的名字——“齐天大圣”。在播放的众多电视连续剧中,还有中国著名的卡通版《西游记》。
三、泰国华人庙宇里的《西游》
作为一部中国长篇经典小说,由于八十一难中,大都是神仙协助民间解除各种祸难,因此《西游记》在漫长的传播时间里不难融入民间百姓生活。除了娱乐外,它还是民间灵魂的寄托。对于中国民间崇拜《西游记》中的故事人物,其中又以孙悟空信仰为主这一现象,清末已经有证明材料。如《笔记小说大观》第15册清代褚人获《坚瓠余集》卷二“齐天大圣庙”就有记录说,“福州人皆祀孙行者为家堂,又立孙悟空庙”。还有几本古代文献指出相关信仰在福建存在。笔者2003年到中国福建省田野考察时,也发现福建是中国信仰孙悟空的圣地。在考察中国台湾地区、马来西亚时也发现,神猴行者或民间称呼为“大圣佛祖”信仰的来源地应该就是中国的福建。
为何中国崇拜孙悟空的风俗主要流行于南方沿海一带的福建、广东、台湾等地?笔者考察分析,认为原因可能如下:由于西晋、北朝、北宋时期北方战乱,中原王朝被迫南迁,国都也随之迁到南方(如东晋、南朝、南宋等),政治经济重心的南移促进了南方经济文化的发展,推动了海外贸易的兴起和扩张,著名的海上丝绸之路就是这一现象的写照。闽南地区的海外交通发展很早,从唐代开始,泉州就同东南亚、南亚甚至远至非洲和中东的一些国家有交通贸易往来,南宋至元代,泉州港是世界最大的贸易港口之一。有贸易就有交流,而交流是相互的,中国的文化传出去,海上丝绸之路的途经地东南亚、印度等地的文化也流传进来,而印度的神猴哈努曼也许就是在这种互动中进入沿海地带并与中国猿猴故事结合,使孙悟空有了如哈努曼般威力的形象,促成了神猴崇拜的产生和进一步发展。
闽南人不但把闽南文化带到台湾、粤东及中国大陆的许多地方,还带到了海外的许多国家和地区。这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与海外的贸易繁多,闽南人到国外后,自然也就把闽南文化带出去;另一个原因是,闽南人很能打拼,当年为了生活纷纷离乡背井,相携到南洋一带谋生。几百年来,闽南人在那里生息繁衍,闽南文化也就随着他们在南洋各国生根发展。随着清末大量闽、粤等地的华人移居泰国,孙悟空崇拜乃至《西游记》都被带到泰国,尽管这是不同的流传线路,它们之间并无直接关联。其实何止孙悟空与《西游记》,即便孙悟空崇拜也不是单一的传播途径,而是经由多条不同的线路流传到泰国各地,它们有同有异,呈现不同的表征。
在信仰方面有些情况是很特殊玄妙的,越不真实越对人类心灵产生更真实的力量感。在泰国除了能找到中国历史上的真人唐僧的几座庙宇外,还能找到更多祭拜观音菩萨、哪吒和“齐天大圣”的庙宇。祭拜孙悟空为“大圣佛祖”,不是因为文本泰译《西游》或影视传播的影响。《西游》由崇拜信仰途径流传到泰国,应该早在18世纪末,随着当时华人移民泰国就有了。只不过,当时的华人只在自己的住所安放神位,不像今日普遍地流传。根据笔者二十余年的田野考察、收集整理资料发现,祭拜孙悟空或信仰所谓“大圣爷” “大圣佛祖”和“猴面神”(泰国当地之称)的风俗在泰国的流传已经有很长的历史,可以说是相当普遍的一件事。泰国中、南、东、北部都有把孙悟空作为神仙敬仰的踪迹。粗略统计,泰国供奉孙悟空的庙宇应该超过40座,其中香火最旺的以曼谷、春武里和普吉府为主。相关人员大都认为曼谷唐人街耀华力地区的拉玛四路上的“大圣佛祖庙”是泰国最古老、历史最悠久的大圣寺庙。曼谷地区较有影响的孙悟空庙宇还有:达铃参地区的“大圣佛祖庙”、巴通弯地区的“大圣佛祖庙”、地丹地区的“齐天宫”、三盘他翁地区的“大圣佛祖”、拍耶泰区的“齐天宫”、棒肯区的“西天佛国”等。
东部春武里府是信仰大圣爷很盛行的地方之一,而且21世纪以来华商机构陆续组织重盖了不少中式庙宇,一般都会安放“大圣佛祖”神位。其中有:春武里直辖县的“大圣庙”、扮硼县的“大圣古庙”、帕那尼空县的“南天门大圣佛祖庙”、浓里县的“仙山齐天宫”、扮算区的“大圣佛祖庙”等。其他东部地区的代表性庙宇有:北标府抱木县“猎人洗鹿井”的“大圣佛祖庙”、玛卡洞的“大圣佛祖庙”。在华富里府,据了解该城最少有两座大圣庙,分别在财八单县和华富里府直辖县。
南部地区则集中在普吉府和合艾府,尤其普吉府的百姓祭拜大圣特别普遍。在普吉岛几乎每一个中国庙宇中都供奉有大圣的神像,如“福元宫”“观音庙”“斗母宫”“女玄天九宫”等。据调查,近年当地将会有专门祭祀大圣的庙宇出现。合艾县有九座代表性的“大圣佛祖庙”,除了当地人祭拜外,通常新加坡、马来西亚人也来这些庙宇祭拜。泰国南部的这类庙宇有:春蓬府春蓬直辖县、那空是贪玛拉府、南部董里府的“瞒拉庙”及也拉府押杜直辖县的“庆佛寺”。
此外,在泰国东北和北部地区发现的齐天大圣庙宇有:甘烹碧府的“齐天大圣庙”,庙里供奉着全泰国最高的大圣神像,还有乌隆府的“吁隆齐天大圣坛”等。①有关孙悟空信仰详情可参考:[泰]谢玉冰:《行者——齐天大圣:从文学形象走向神坛的猴子》,曼谷:艺术文化出版社,2004年。
泰国所祭拜的孙悟空塑像原从中国引进,不过目前已有不少塑像是泰国当地塑造,随着泰国华人经济地位的提高,许多华人协力建筑了中国寺庙。寺庙里安放的“大圣佛祖”形象一直有夸张的现象,如有的塑造成全泰国最高的大圣塑像,有的则恍如观音菩萨(呈现泰国佛陀的秀气、端庄、雅致)。曼谷旅游景点有祭祀四面佛的,还有三头一身的大象。21世纪的“大圣佛祖”也随着泰国当地信仰文化,被塑造成三面一身的大圣佛祖。很特别的风俗是,越来越多的神话塑像安放在旅游景点。不过,福州香火旺盛的五色兄弟大圣的形象,却没有原封不动地流传到泰国。孙悟空塑像的创造在泰国还结合了当地文化,有所创新,这可以看作是《西游记》故事人物信仰在泰国的再现和衍生。
小结
诸多中国经典小说传播到国外,有的被接受国欢迎,也有的被排斥,即便受到接受国的欢迎也有不同的接受方式和程度。对存世五百余年的神魔小说《西游记》来说,我们从未发现它被某些国家排斥,这个现象可不常见。它不仅在日本受到极大欢迎,在欧美国家也涌现出多姿多彩的英、法、德、西语版本。至于早就对印度神猴哈努曼故事耳熟能详、喜爱有加的东南亚国家,怎能不很快地接纳极似罗摩王与神猴哈努曼的唐僧与神猴孙悟空?泰国是《西游记》众多粉丝国之一。在有记载的《西游记》流传到泰国的百余年内,无论何种传播途径都存在着不断地“再现”和“衍生”的现象,就像三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第一棵是文本流传,有全译、节译、改写、改编等众多分支,也有佛教化的附会之本,还有儿童绘画本系列。第二棵是影视流传,有中国(包括大陆、港台地区)、日本的影视作品,还有泰国本地的作品;有忠实于原著的作品,也有创作力度超乎想象的衍生品。第三棵是信仰崇拜,源自于中国闽粤台地区,又在泰国各地生根开花,一座座庙宇拔地而起,一尊尊塑像安放就坐,孙悟空的精神也逐渐植入人心。每当这些文化现象“再现”之时,要么在保留主体之下有所更新,要么在删减之余又有所补充,要么是创新力度超大的再创作。这些衍生是泰国华人或本地人对《西游记》及神猴孙悟空的“泰国文化化”,使之在当地焕发出永无止息的生命力。
《伦敦大学亚非学院学报》(2018年第1期)简介
近期出版的《伦敦大学亚非学院学报》(Bulletin of the School of Oriental and African Studies, Vol.81, Issue 1,Feb.2018)刊载了一篇有关中国的文章及十来篇书评。文章是《古代中国的割首:暴力与否认知识的历史》(作者:Olivia Milburn)。该文认为,“割首在中国有很长的历史,且记载详尽。最先出现在殷墟的甲骨文,直至汉代之前的典籍中均常涉及。但对此今日已少有人知晓。这是因为后来割首被看作是野蛮的行为,其记载被后世销毁了。文人们创造了一个新词 “聝”,意为“割下敌方士兵的耳朵”,来取代原先的“馘”,特指割下敌人的首级。古代文献中的“割首”因此受到了后来文人的歪曲,以消除人们把古代中国认定为割首文化的印象,同时说明了主流文化规范可以对文本阅读方式施加影响。本期学报还刊登了以下有关中国专著的书评:《西藏曼荼罗及其他图像目录。藏于哥本哈根皇家图书馆与国家博物馆的文本、受戒卡与祈祷旗》(作者:Anne Burchardi,出版信息:Copenhagen: NIAS Press, 2016)、《圣人的足迹:孔子的纪念碑、实体物质与首个夫子庙》(作者:James A.Flath,出版信息:Honolulu: 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 2016)、《杜甫及其诗歌在中华帝国的接受》(作者:Ji Hao,出版信息:Leiden and Boston: Brill, 2017)、《和平与危险:司马迁对于汉人与匈奴关系的描述》(选编者:Jonathan Markley,出版信息:Turnhout, Belgium: Brepols, 2016)、《无序时代的征兆:李贽与早期现代性文化》(选编者:Rivi Handler-Spitz,出版信息:Seattle and London: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 2017)等。本期对于中国本土出版著作的书评仅有一篇:《中外交通古地图集》(朱鉴秋等著,上海:中西书局,2017),书评作者为Roderich Ptak。(秋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