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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武举武学简论

2018-01-23周兴涛

孙子研究 2018年4期
关键词:武举武学武生

周兴涛

中国武举自武则天长安二年(702)设立,广为后世及域外借鉴。目前研究云南科举的论著有海松《云南考试史》、党乐群《云南古代举士》、田丕鸿与张佐合著《云南科举史话》等三书,作者倾注心血,热心地方历史文化,值得赞誉。但他们的侧重点都在文举,对武举只有较为简单的介绍。研究云南文举的论文不计其数,研究云南武举的单篇论文尚未及见。故本文拟对云南武举武学做进一步的讨论,期待学界批评指正。

一、明之前云南地区选拔武材武官的方式

云南地区自南诏大理时代算起,跨时唐宋元,虽无武举之名,选拔武官除了行伍与出身之外,亦有较为特殊的选拔方式。木芹《云南志补注》引樊绰语:

凡试马军,须五次上。射中片板为一次上;中双庶子为一次上;四十步外走马掳颇柱中斗子为一次上;盘枪百转无失为一次上;能算成书为一次上。试过有优给。步卒须五次以上。点苍山顶立旗,先上到旗下为一次上;蓦一丈三尺坑过为一次上;急流水上浮二千尺为一次上;弄剑为一次上;负一石五斗米四十里为一次上。已上一一试过,得上次者,补罗苴也。

罗苴为南诏常备军中的精兵。其选拔官兵与唐代武举内容基本相近,但更实用。首先,马、步军分开考核选拔;其次,爬山、越涧、负重、游泳、舞剑有量化指标,也是军事活动中需要的技能;再次,除武艺,还要考简单的文化,这与宋以后的中国武举类同。明李浩《三迤随笔》:

至大理国立,三月十五至月尾为观音节……十六起,为武坛打擂。擂主为头年武擂之魁。打擂者,上至皇室子弟、僧侣,下至庶民。宋室逃之者,皆可争夺,胜者为王。擂期三日,擂台每年取武士十六人,授以武职,用于军。至段氏降元,元废旧制而开科设武举,仿汉制。①《大理古佚书钞》,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92页。

李浩是明初从江浙来到大理的汉族人,除了元设武举尚待确证,其余文字可信度较高。从这段文字我们可以看出大理时期云南选拔武官的一种方式,如果武擂选才是年年进行的,不妨将之视为“武举”。当然与中原地区的武科举还是有明显差异。首先,都是淘汰制,但大理似无逐级考试。其次,擂台比武,只限于武艺高低,不考文艺,这相当于唐代的武制举,而与宋明清的武科举既考武艺亦考文艺不同,至于具体比试内容与办法则不得而知。再次,大理崇佛,擂台比武选官是在佛教节日期间进行,是政治与宗教、政权事务与民间娱乐的有机结合,这大大不同于中国唐宋庄重严肃的科举活动。考试地点亦在寺庙。“无为寺又为文武百官演武、习武考试地”“武者演武,与寺中高僧比试,强者按等次授官,分往诸军衡其艺而用”。①《大理古佚书钞》,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150页、第109页。段正淳十七岁时“大考文擢第一,武试居寺之三,而学成入仕”②《大理古佚书钞》,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150页、第109页。。同时印度、西藏等地很多挂单武僧频频来到无为寺,那么寺庙同时也具有武学教育的功能。最后,中国唐宋虽可自由投牒报名参考,但武举还是需要保荐,应试资格审查严格,并非人人都可参加。李浩的记述似乎表明大理未做具体限制,包括宋朝逃到大理者亦可参加,但从常理推测应试资格还是有要求的,否则容易混进奸人,尚待文献支撑。

二、云南武举武学之始

大理降元,云南再次纳入中华版图,目前没有关于武举武学的文字资料。明灭元,开始改土归流编户齐民,中央集权下云南逐步与中原趋同。明洪武初年即行科举,但当时云南尚在元统治之下,未得参与。永乐十年(1412)云南始行科举,可在当地应试。天顺八年(146 4),中央施行武举,则云南武举与此同时。然据方志知,云南武举最早在嘉靖壬午(1522),武进士则出于嘉靖癸未(1523)。又据《新纂云南通志·选举志》,明代云南共取文进士216人,武进士47人;清武乡试取4157武举人。

明之武学则早于武举而设。《明史·选举》:“正统中,成国公朱勇奏选骁勇都指挥等官五十一员,熟娴骑射幼官一百员,始命两京建武学以训诲之。寻都司卫、卫所应袭子弟年十五以上者,提学官选送武学读书。”清管棆《嘉庆黑盐井志》下卷之上《学制上》:“正统十四年(1449),令拣选军户送学,习武举业。”武学是军事贵族子弟学校,后来转为军事专科学校,在《宋明武学概览》③周兴涛:《宋明武学概览》,《北京体育大学学报》2013年第2期。一文中有详细记载。据明李浩《三迤随笔》记载,民家(白族人)“两代无过者,子孙可入学应文武试,中者可得功名”④《大理古佚书钞》,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56页。。则武学也对少数民族开放。下文将提到不少回族、彝族武举武生也证明了这点。

鉴于不少论著对明清的武举、武学制度论述甚详,而云南亦基本遵循全国制度,故本文只讨论云南较为特殊之处。

明代武学分三种,一是在军卫设立,一是附于文学,一是设在武庙。清实行八旗制,军卫武学则不存。云南武学附设于文学的,如清张彦绅《康熙定远县志》中“杨魁生,本县儒学武生”“丁成勋,儒学武生”,知文武生共同学习。又彭学增、王弘任《康熙元谋县志》卷二《学校》:明伦堂藏书有四书、五经、小学、武经七书、诗书,则武生也在元谋县文学中习业。也有独立存在的武学,如康熙二十三年(1684)楚雄县将龙泉书院改做祇园寺,历雍正、乾隆各位总镇张门元、骆俨、柳世昌等捐资生息,设武义学于右圃,刊于武庙碑记。⑤(清)沈宗舜等:《宣统楚雄县志》卷三。此“武义学”当是非官方的学校,也不在武庙。清代昆明一县即有四处武学,亦皆非官方所办。此外,并非所有县级行政区域皆设武学。如清管棆《嘉庆黑盐井志》下卷之《学制下》:“黑、琅二井未有武学,有一武童名额可入府学。”据方志,明清两代设官方武学的有楚雄府、姚州、镇南州、罗次县(今禄丰)、大姚县、新平县、蒙化府(今巍山县)、通海县、澄江府、易门县、大关县、镇雄县、昭通、广南府(今广南县)、开化府(今文山州)、越州(今曲靖)、陆凉州(今陆良县)、定远县(今南定)、路南州(今石林县)、建水县、云南县(今祥云县)、姚安府、邓川州(今大理)、赵州(今大理)、广西府(今泸西县)、呈贡县、永北直隶厅(今丽江永胜县)、东川府(今昆明东川区)、会泽县、巧家厅(今巧家县),其他地区则有待考证。

是官学则有额数之限,明代情况未明。《清会典》:“乾隆三十六年,议准建水改为县,照原额进取文生二十名,武生十五名。……议准姚安府原额文武生各二十名。”同治九年(1870)准加昆明县文武学额各三名。冯誉骢《光绪续东川志》卷一《庙学》中记载:“东川府原额设文武学十五名,今酌裁文学五名,武学四名,作为厅、县学。现在共进取文学十名,武学十一名,其廪增出贡仍旧。光绪八年奉部文议准,会泽县新设文学五名,武学四名,酌裁府学原额三名、武学二名,用作县学,共额设文学八名,武学六名,廪增出贡统俟五届后再议。巧家厅新设文武学各二名,酌裁府学原额文武学各二名,添作厅学,共额设文学四名,武学四名,廪增出贡统俟五届后再议。”因实际是将东川府学额加到会泽、巧家,裁改后东川武学生员数量超过文学生员,这是不多见的。学额的设置严格遵守等级制度,同时考虑当地的经济文化水平和军事战略地位。东川是清代主要铜产地,中央财政仰赖之,又据川滇要道,因此武学生员数量略多。

三、云南地方对武举武学的帮补

科举考试和教育是中央政权稳定统治的主要制度手段,也是教化边地民众、改变边疆习俗的主要措施,是思想观念“向心力”的标志。而作为曾经化外之地的云南,努力缩小与中原的文化教育差距,以儒家思想为主导,尽全力“中国化”“内地化”,摆脱被歧视的地位,故在文教事业方面积极努力,其重要举措就是争取增加科举考试名额和学校生员额数,尤其前者是地方文教事业的标杆,亦为地方官员重要业绩。党乐群研究指出:清代云南乡试文举人由二十七人增加到五十四人,最多时达七十五人;武举人由二十七人增至四十二人,最多也可达六七十人。光绪元年(1875)乙亥恩科带补同治元年恩科,文举取人一百二十八人,武举取人则一百三十四人。①党乐群:《云南古代举士》,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85页。云南广额的情况,请参见党乐群著《云南古代举士》一书。

广额是争取上面的支持,增加员额。“争取”的手段之一就是大力帮补武学武举。读书考试需要一定经济基础,全国各地为解决这一问题自唐代开始有各种资助补助方式,官方和民间的都有,明清尤甚。针对文武生员及文武举考试,云南资助金额大致可分为“文多武少”“只文不武”“文武一致”“武多文少”四类,当然只文不武亦可视为文多武少的特例。

文多武少。此种情形在全国亦为常见,多数时候是武举武生所获资助半于文举文生,如昆明五华书院。光绪年间云南巡抚岑毓英在衙署附近建铺面一百三十间,收息,凡进京会试之文武举人,文举每人送卷金十两,武举每人送卷金五两。广南府乡会试,“送文举每名卷金二两,程仪五十两”;“武闱则乡试送卷金银一两,会试程仪,每名送银二十两。殿试入选庶常及分部用者,每名送银三十两”。②(清)李熙龄撰,杨磊等点校:《广南府志》卷二,兰州:兰州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64页。武将杨玉科将自己大理住宅捐建为西云书院,将田租铺面租金:“一、文武举人、优拔贡生赴京之年,送给程仪,除书院修金等项开支外,余存若干,给时赴京人数多寡,均摊发给,武举减半……所送之数,仍不得过二十两。以外,每届文举以十月初十日送,武举以次年三月初十日送,贡生日期临时酌定。”①大理市文化丛书编辑委员会:《大理古碑存文录》,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96年版,第625~630页。

只文不武。乾隆时建水地方要求资助武举,知府张玉树反对:“乡会试向未资助武科,推原其故,缘就武科者多属有力之户。应仍遵守成规,无庸开端滥给。”②(清)赵节、祝宏等:《雍正建水州志》卷一三《整饬建水乡会试田记》。

文武一致。如镇南州“会试文武举人,每名给盘费银三两,于各厅州县地内存留生息,遇有发给之年,入册报销”③(清)李毓兰:《光绪镇南州志》卷一。。大姚县原来“童试卷价,无论文武,正覆每卷一本,给价一百文,以为办考经费。因物价增昂,规费日多,每卷收至数百、数千不等。寒畯之家无力应试,以致童生减少”,后 “道光十七年,正斋马春藻、副斋杨士炜各捐十两、五两,及两庠公捐银两,置产生息。每年考给礼书银三十两,科考十五两,以为呈送府试、院试经费。其县试时,无论文武童生,正场复试名次前后。每卷一本,给银一百文,永为实例”。④(清)刘荣黻:《道光大姚县志》卷二。丽江府在会试之年,“文武举人会试每名盘费银三两”“照达礼部名数支给,赴司领还”。⑤《乾隆丽江府志略》卷上。镇南州龙川书院“会试文武举人,每名给盘费银三两”⑥(清)李毓兰:《光绪镇南州志》卷一。。大理禾甸《智灯寺无名碑》记载,光绪年间民间资金对当地白族资助情况:文生入学帮银五两,武生入学帮银五两,赴科者文武每名帮补银二两,中举赴京文武每名帮补银五十两。⑦大理市文化丛书编辑委员会:《大理古碑存文录》,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96年版,第65~68页。

武多文少。清朱若功《光绪呈贡县志》载《文武生岁科考试送学记》:

岁县填册文武房钱三百八十文、七百六十文。(合府考卷子)

覆试文一百、武三百。

考廪保押文二百、武四百。

已过三案生员,文八十,武百六十。

一改普遍的“半之”习惯为“倍之”标准,这符合武生开销大的实际。但该县同时也注意保持平衡,“一等生员卷子钱二百文,入学覆试填册皆一千六百文”。即在入学、考试卷面补助费用一致,避免无谓纷争。大理禾甸白族人除智灯寺帮扶,当地百姓还自己有单独资金,进行补助。《禾甸白族学规碑记》规定,每岁由“悦来店”租银、宾兴款拨,公送两学旅店薪水试卷书斗各项银:

一、文童备送公礼贽敬,上等五名,每名送银十八两;中等五名,每名送银十四两;下等五名,每名送□□。武童入学,备送公礼贽敬,上等四名,每名送银二十两;中等四名,每名送银□□;下等四名,每名送银十二两。

二、文生补考,每名送册费钱八百文;武生补考,每名送册费一百文。

三、进文武生学,文生每名送钱三百文,武生四百文。⑧大理市文化丛书编辑委员会:《大理古碑存文录》,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96年版,第63页。

因为是民间资助,根据成绩奖励金额有差别,这不同于官方的“一刀切”办法,总体来说是武举武学待遇高于文举文生,但是若为补考,则武生低于文生。

有些文献只言有资助,具体情形难以明察。明建水人包见捷《试田图籍序》记载,万历间,云南主考官潘公“袬若干金,购田若干亩,越三稔课,输租若干金,以给全省应比诸士”①(清)袁文揆、袁文典集撰:《滇南文略》卷三五,《云南丛书》第37册,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版, 第19554页。。雍正十年(1732),东川知府崔乃镛捐修铺面五间,岁收租银二十七两,并为束脩膏火等费。乾隆时,又水碾三盘年租银一百三十五两和谷租作为书院补助资金。楚雄县,“会试文武举人、拔贡、朝考,每名水脚银四两,由地丁发给报销”。道光十九年又置“文武童前场卷金,文武生科场卷金”。②(清)沈宗舜等:《宣统楚雄县志》卷三。道光十年(1830),宣威县“文武生童永免册费,而后应试童生逐渐加多”。盐丰县设桂香阁(供奉文昌君)作文会祭需,延请馆师,号“桂香义馆”。发动六十五人,得银一百六十两八钱,每年有息银三十二两,生息添补两学生员。对文武生员是一视同仁还是区别有差则还有待考据。

无论如何,这些经济支持让云南武学的在读生员能够安心习学,对扩大生员起了积极作用,而对于赴京参加会试的盘费帮补达到二十两乃至五十两之多,一则是地方荣耀,二则因路途遥远艰难困苦,实际花费恐远不止此数,但云南武举武学发展了起来,于是我们不难理解方志出现大量武举武生的事迹。需要指出的是,云南的教育和科举事业是在外地流官和当地百姓共同努力下得到发展的,是中央和地方、政府和个人认同取得一致的体现,是国家边疆治理的成果。

四、云南武举武学之荣耀

教育和科举既是国家政府大事,也是个人及家族乃至地方荣幸,云南亦不例外。首先,进学有仪式。清《光绪续修白盐井志》卷一《风俗》载“文武新进士,有迎学”之例:“届期投速启,候升堂,行童生礼毕,分班簪花红,饮酒。由仪门出,亲友备盒酒、花红。举贺毕,鼓吹张盖,各生乘马,井司送入文庙。行礼毕,诣明伦堂分班序立,井司与儒学行交拜礼,诸生行再拜礼。首禀率诸生安坐,行酒礼毕,鱼贯出,游泮池三匝,鼓吹送至家。”云南很多地方都有此礼仪。

考中童生或举人后,首先要报喜。《宣威县志》:“新进文武生经发表后,学宫署听差人等必录草榜、刷喜报,飞递其家,名曰跑报。所需报费,视其家之有无及人之疏财与否为定。”今建水博物馆还存有清代两张武童生“捷报”。中间一行书“学田岁试取准某某县新进武庠生一名”,上面右行书“都院”“府拨”,下为生员姓名;左行书“都院”“府拨”“习武经”,红纸墨字。再次,答谢政府官员和教师。“文武案首约会,新进士,醵金铸银杯、银盘一套,水礼数色,届期送井司,又水礼数色送学署。”③《光绪续修白盐井志》卷一。再次,宴饮游街。东川府,“宾兴:每科,七月内择期送科举生员于府堂仪门外,立月宫堂上,列宴跳魁,报捷簪花、挂红毕,生员乘骑。郡府各官送至劝农厅。再宴毕,各回,卷金府县捐送。”④(清)崔乃镛:《雍正东川府志》卷六,雍正十三年(1735),云南图书馆钞本。

进省城或进京赴举,则有宾兴之礼。东川“各科乡试后一月,凡新旧会试举人,府县择期递启一通,于府堂设宴盒酒演戏。捷报毕,领花乘骑出郭,郡县各官具礼服送至郊次。再设席演戏毕,各退,卷金、程仪府县捐送”⑤(清)崔乃镛:《雍正东川府志》卷六,雍正十三年(1735),云南图书馆钞本。。所谓盒舞即彝族的烟盒舞,亦称跳弦,跳乐;分正弦(母弦),只舞不唱,有三步、二步半、一步半、歪歪弦等动作;杂弦(子弦),又唱又跳,人手各拿一个竹木制的烟盒弹跳起舞。这些庆典活动具有浓郁的地方民族特色。

建武举牌坊。科举牌坊始于宋代,云南明清两代亦沿袭之。据方志所载,云南亦建武举牌坊,成为当地景观,亦激励世人。苏鸣鹤《嘉庆楚雄县志》卷二:“经魁坊,在观音阁街东,朱襄中式北闱武举捷。”则楚雄城内有武进士坊一座。清沈宗舜等《宣统楚雄县志》卷十:“武魁坊,在东城内大街,雍正为朱氏祖襄建。”清《光绪续修白盐井志》卷十一:

武魁坊,在规井,康熙庚子(1720)武举王惟宽建。今废。

武魁坊,在祠堂菁街,道光甲辰(1844)武举李时升建,现存。

民国修《盐丰县志》时,李时升牌坊仍存。有些地方则有武举牌匾。《民国顺宁(今临沧)县志》:

马姓武魁木刻,在太和巷马翰如府,横匾,宽二尺,长六尺,款署“兵部侍郎巡抚云南尚书总督云贵部院吴部堂桂”,为中式第三十六名举人马骧道光甲辰仲冬月吉旦立。

在禄丰县腰站乡小铺子邬家河村邬氏宗祠,有“武魁”金字大匾。①张方玉:《楚雄历代碑刻》,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5年版,第439页。这里的“魁”并非指第一名。

国人素重史,而方志为地方之史,凡建制沿革、山川形胜、地理风俗、先贤名宦,无不备载。地方官员下车伊始即寻访文献,以为治之本。云南志书,唐有樊绰《蛮书》,元有李元阳《云南志略》,明清有《通志》种种。考察方志对于武举的记载情况,可以看出云南人对武举的态度。明代武举武进士少,现存方志也不多,故本文主要以清代方志为主要依据。

武举首先是科名,一般情况下方志将武举附在科举中的文举后。如清张云翮《康熙新平县志·选举附武科》:“用人之道,惟公与明。……我朝文武兼收,盖已左周右召,师济而联股肱手足之班,前范后韩,折冲而佐干城腹心之寄。盖思新阳虽偏壤,然地不限人其歌鹿鸣而效鹰扬者,有不仰圣明之简畀,以争自濯磨哉?志选举。”认为武举也是国家人才,记载下来可以激励当地人为国尽忠。《康熙路南州志》亦将武举、武进士列入选举,乾隆续修无,民国又列入。清戴芳《康熙恩安县志稿·选举》(昭通)列武举。沈生遴《乾隆陆凉州志》卷四则详细描述名次:“陈光道,崇祯六年癸酉第八名武举,十三年庚辰科进士。殷辂,武生,嘉靖十六年第九名武举。陈守恩,百户,万历十六年武举第九名。陈帝道,舍人,崇祯六年武举二十六名。李相,百户,中武举。”清陈钊鏜、李其馨等《道光赵州志》卷二《选举》谓:“科名不负,患在人负科名。”列有武进士有马良栋(乾隆癸未)、赵绍嶐(道光乙未),武举有郭宏图、张耀龙等29人(含武进士马良栋及恩科6人)。清方桂《乾隆东川府志》卷一四《选举》附列李靖、薛天贵等9名武举。

此外,尚有单独列出“武举”条目者。如《康熙大理府志》卷一四详列本府及辖下太和、赵州、邓川、浪穷各科武举人。清李丕坦《康熙澄江府附郭河阳县志》“武举”条列明7人,清1 5人;武进士明1人,清2人。清周铖《雍正宾川州志》卷一○《武举》云:康熙朝有徐飞、张文魁、张建极、赵霆相、朱简等6人,雍正癸卯杨霖沛1人。清王诵芬《乾隆三十二年宜良县志》卷三《武科、武秩》云:“干城所寄,例得备书于篇。”《乾隆蒙自县志》详列明清武举、武进士。清查枢《嘉庆八年永善县志》列武举武进士名。清严廷珏《道光续修易门县志》卷一○《武科》列明武进士4人,其中“刘素,武闱三捷,任麻哈守备”;列清武举21人,武进士则附在文进士内。清汤大宾、周炳《开化府志》卷七《选举》详列武举。陈荣昌《民国盐丰县志·选举志》单列武举。

亦有歧视武举,既未将其单独列出,亦不附载于《选举》中者,如《康熙五十五年宜良县志》未列武举,实则该县武举人数并不少。

武举是否列出,是单独出现还是附于选举,可以看出各地各时代云南人对武举的不同态度。总体而言,云南对武举较为重视。

五、云南武举武生的诗歌创作

在重文轻武的传统影响下,武举武生仍有不少人不废读书,注重个人和家族的文化修养。曲靖万历武举何东风,性尤嗜诗书,掌印指挥胡公曾以“羊叔子轻裘绶带”“祭将军雅歌投壶”二语相赠。①(清)何暄:《古越州志》卷六。道光间武生罗传章,“幼孤失学,励志读书,博通史籍”②《光绪续修白盐井志》卷六。。武举芮国生,“有文才,能诗”③(清)王诵芬:《乾隆三十二年宜良县志》卷三。。昆明康熙武举南天章,留心文瀚,诗亦清婉可诵。楚雄武举王恒“嗜经书,好吟咏”, 朱襄“性好读书”。④(清)苏鸣鹤:《嘉庆楚雄县志》卷八。马骐,“康熙甲午科奉新例改入武场中式,登乙未科”“文辞清畅”。⑤《宣统楚雄府续志》卷六。姚州康熙武举施楷,弃武习文,受学于高乔映,博通典籍,自号“晚学居士”。⑥(清)甘雨:《光绪姚州志》卷六。昭通武生谢文科“性好诗书,有儒将风”(《民国昭通志稿》)。东川徐方杰生平所做诗文极多。文山李南嶲“江那里人,性敏捷多技艺,尤精于书,绅士家得其笔迹宝之。先习弓马,进武庠,方攻文事,遂致声重士林”⑦(清)汤大宾、周炳:《开化府志》卷七。。雍正潘汝梅,武举,工书画、骑射,同里服其廉洁,称为蒙自武孝廉第一人。这里一部分是弃文就武,一部分是改武为文,另外就是武而兼文,无论如何,“文”的特征突出。

现知云南武举武生存有别集的是:徐方杰《博古四字经全韵》二卷,芮国生《芮大臣集》,王恒《治家格言》《言行录》,张仕敬《雪山集》,李观《拾草堂诗》二卷、《读经指南》一卷,南天章《治心堂草》,李凤彩《行军纪略》二卷,唐开中《戎马闲吟》,李凤彩《西藏行军纪略》。

云南武举武生诗歌创作内容丰富。首先来看描写战事的作品。唐开中,字建五,路南(石林)人,武进士。《王岭捷报》:“风色萧萧拥画旗,孤军三百势如飞。猪蛇负谷依山险,貔虎冲锋仗主威。第使烽烟销行莽,行看林木变春晖。山苗扫尽无余孽,方许征夫解战衣。”自注:“雍正十三年春,余带兵三百名击贼数万,斩获无算。”⑧(清)黄琮:《滇诗嗣音集》卷一,《云南丛书》第39册,第20206页。下引唐氏诗皆同此。除去略有夸大的战功和民族偏见,这诗写得还是气势充沛,并非一味蛮勇,也展望了对和平的期待。《至凯里有感》:“数载频经此地过,林间不复听樵歌。四山落日行人少,一路新坟战骨多。僻壤何时丰黍稷,荒村犹未息干戈。我来空负君恩重,满目凋伤愧若何。”则描摹了战争对人民的伤害,“一路新坟战骨多”尤其悲痛,以致自责愧负天恩。其《春兴》:“柳营芳意入春风,鸟语花香处处同。一骑远投山色里,三军同坐水声中。岂知匝月阴云合,独遇清晨霁日融。诸将更当勤努力,须知一战早成功。”希冀慷慨激昂地建立功勋,早日实现和平。

其次是写边塞风光的,大理鹤庆武举王宾可称第一。《光绪鹤庆州志·艺文》选录了他五首诗,《滇南诗略》《滇诗嗣音》各有收录。他出任新疆参将,边地的奇异风光在文字中得到充分体现。如大气磅礴直抒抱负的《春日客金山雨后观天山积雪》:“天山初霁后,佳气豁眸宽。积雪明于练,新烟翠做澜。留披肝胆白,照彻古今寒。长日浑无事,凭栏啜茗看。” “留披肝胆白,照彻古今寒”是作者的夫子自道,也是古今爱国志士的共同心声。《黑风》:“骇煞地天昏,茫无混沌痕。塞尘迷去马,贾客头前村。线系星纷落,离群鸟不存。几人风卷散,闻者尽消魂。”①(清)杨金和、杨金铠:《光绪鹤庆州志》卷三一。下引王宾诗皆出此。风的狂劲,路人产生的畏难心态生动而形象,语言奇特,句法奇崛,有唐李贺与韩愈之风。又如《峡口》:“壁立两山遮,中通一径斜。历穷征客骑,掩尽战场沙。六月裘先着,三春木未芽。路回峰转处,败堞有人家。”则又清新中突转,将峡口的沧桑历史、战争对社会的影响不动生色带出,善于转折。又《甘州》:“地以甘泉胜,因之咏不忘。庐荒城半个,屋布水中央。果种西凉美,瓜珍哈密良。可人秋七月,䆉稏(音:罢亚。稻名。)满田香。”这两首都将战争下的人们日常生活在句末点出,是一种经历烽火后的沉淀,是劫难后依然乐观平定的生活态度,所以尤其难得。《闻笳》一诗入选多种选本,可视为其代表作:“吟类笛悲鸣,呜呜听不清。此中人易老,应有恨难明。汉室英雄尽,江山粉黛平。琵琶千古韵,吹入暮笳声。”苍凉悲劲,将历史与现实、江湖与庙堂、朝政与粉黛、伤时与议政、战争与和平浑然融为一体,可谓思大力沉。即便评为云南武举诗歌第一,亦不为过。

与宋代武举极难出任军职不同,明清武举武生在军事上作为大得多,受忠孝思想影响,云南武举也不乏在诗中感恩或曰称颂,抱怨不偶或数奇的则并不多。如康熙武解元嵩明邱矗汉《壬年二月入觐蒙召见畅春苑恭记》:“二月莺花淑景融,对扬仙苑挹清风。当年射策鸣,切此目瞻天。顾问隆里革,每思酬汗焉,攭词敢拟擅雕虫。皇恩浩荡真难报,偶赋长扬兴谓穷。”②袁嘉谷:《滇诗丛录》卷一五,《云南丛书》第43册,第22614页。唐开中《古州新设未建衙署暂起茅屋数椽率赋》:“谁道衙斋森画戟,土墙茅屋拥柴门。催开宿雨花盈树,约往清风竹半轩。三水迂回孤岛合,众山罗列一峰尊。古人吏隐称难得,我已兼全荷主恩。”“仅如村舍强名官,检点行藏独倚栏。俸薄有时赊酒醉,公闲无处借书看。苗民可格何难抚,案牍虽繁颇易完。清夜胜人惟一事,不惊心处梦安魂。”对官舍并不在意,而是把精力放在事务上,以报君恩,求得自己安心。也有借物喻人,如崇祯武举马龙查明弼《即事》:“半台花上总今古,采春蜂去飞红雨。一室构前老地天,常恐托身非其主。”③袁嘉谷:《滇诗丛录》卷一○,《云南丛书》第43册,第22565页。

从风格上看,云南武举诗遒劲者有之。宜良武进士芮国勋《过鄱阳湖》:“小艇下中流,波涛拍岸浮。橹声惊客梦,帆影挂乡愁。云水无拘束,江天任去留。舟人遥指点,前路是南州。”④(清)袁文典、袁文揆:《滇南诗略》卷三一,《云南丛书》第36册,第18862页。起势遒劲,第五、六句见胸襟。约婉者有之,如康熙武举蒙化人徐飞《挽彭心符》:“箧中诗尚在,观化已无形。地润词人冢,天沉处士星。雪封寒瀑断,松立象山青。伐石画私谥,将同瘗鹤铭。”⑤袁嘉谷:《滇诗丛录》卷一五,《云南丛书》第43册,第22614页、第22639页、第22653页。真切地表达了对友人的赞誉和惋惜之情。亦有悠游自如如田园诗,如唐开中《官斋》:“官署静如水,入春幽兴赊。老钤来问字,小竖去浇花。行蚁频分国,游蜂早散衙。端居更何事,薄酒是生涯。”亦有表达亲情,仁人之风,如雍正武进士昆明郭飞龙《寄侄召荫》:“不尽相思意,滇南与粤东。据鞍惭往日,守土慎清风。春雨榕阴碧,炎天荔子红。深宵潮响歇,应梦白头翁。”⑥(清)黄琮:《滇诗嗣音集》卷一,《云南丛书》第39册,第20207页。亦有写羁旅之苦,如康熙武举邓川张祖仁《宿三贤哨》:“崔壑迂回处,羊肠一线通。人皆怨愁坂,我亦叹途穷。马首云峰外,鸡声客梦中。劳劳方一觉,又逐五更风。”①袁嘉谷:《滇诗丛录》卷一五,《云南丛书》第43册,第22614页、第22639页、第22653页。有宋梅尧臣《村行》痕迹。有咏物得其神髓者,昆明武举南天章《初春》:“昨宵清梦尚瑶台,此目寻芳直到梅。几点清匀香雪过,十分绝妙好诗来。惭非彩笔题琼树,喜沁冰心醉碧苔。浑却绿窗多少艳,应邀明月细徘徊。”②袁嘉谷:《滇诗丛录》卷一五,《云南丛书》第43册,第22614页、第22639页、第22653页。亦有魏晋风度古风犹存者,李观《西山岁暮杂诗》:“冽风西北来,乾坤意气遒。青山必无色,冻云凝不流。众窍争怒号,宁辨林与邱。感兹坐叹息,无端生百忧。万物速代谢,圣贤难独优。何为人间世,碌碌常多求。”唐樾评:“以武弁而风雅如此。”③(清)袁文典、袁文揆:《滇南诗略》卷三五,《云南丛书》第36册,第18962页。

笔者依然愿意持《宋代武举诗歌初探》④周兴涛:《宋代武举诗歌初探》,《西华大学学报》2011年第4期。一文态度,武举诗歌在内容与风格与文人诗歌并无多少实质之差别,其阅历、思想、性格、诗学主张也呈现出多元复杂的面貌,并无统一的武举诗歌面貌与特征。

六、云南武举武学兴盛的基本原因

武举武学在明清云南日益兴盛,社会影响逐渐加深。各种文献中出现大量武举武生,与中央加强边疆统治有关,更是云南主动融入全国科举社会的努力之一,也是地方与中央博弈与妥协的结果,是家族、个人利益最大化方式之一。

一是,地方与中央扩大云南武举名额。清初李发甲《再请改建南闱奏折》建议“加苗瑶一体科贡,弁兵许应试武,以及文入武闱,武入文闱”⑤《滇南文略》卷五,《云南丛书》第37册,第19223页。。康熙六十一年,强调“断不重文轻武”为广武试,准“其文童内有天资中下,自料不能以制义决胜,可学习弓马,改徙武试,进取勿或失事机。应考不足,则搜拔自易。不惟积弊可清,而使者为国取人之实,亦得尽展也”。⑥大理市文化丛书编辑委员会:《大理古碑存文录》,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96年版,第516页。如楚雄马骐依新例改入武场中式,登乙未科武进士。宾川李登龙因文闱额满被落,鄂尔泰赏其文,令改试武,以策论获隽,子李坦,入武庠。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名额增多,武举体量加大,影响自然增大。

二是,本地尚武习俗所致,云南少数民族众多,一些文化不占优势的家族,要继续保持权力优势,选择武举武生也是比较可靠的办法。明徐渭《云南武录序》谈及滇省武举优势:“滇之刀剑矛戟名天下,是习武者之物,他方莫与争利。……是习武之法,他方莫与争强也。”⑦《云南丛书》第17册,第59783页。清马恩溥《云南势事说》谓云南风俗尤“好习弓马,隶营伍,故云南武举武弁兵,回民三之二焉,而居必比屋,出必群。”⑧《云南民国大理志稿》卷二四《艺文》一。苏鸣鹤《嘉庆楚雄县志》卷一《人种》:“僰,性警捷,善居积,多为行商,熟于厂务。自元迄今,间有举贡及立胶庠者,应武童试者十居七八。” 僰即白族人。土司们更乐于从事之。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一六,明代贵州镇远推官杨载清,本应袭土舍也,曾中贵州乡试,既袭职后“乞如武举例,加升级,以为远人向学之劝。……后于本府量加俸级。且著为例”⑨(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一六,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410页。。可知,明代土官武举优待更有利保持其政治优势。又如维西赵国盛,“邑之永安乡由义村人,为土官裔,生而沈毅,有勇力,中乾隆三十年武举”,“乡人迄今称道弗衰”。⑩李翰湘:《民国维西县志》(钞本)卷二二。故建水张玉树因“缘就武科者多属有力之户”而反对进行资助。然而,多数地方还是没有删减这笔费用,详见前文。反之,以武举起家,以武为荣的家族却不少。如昭通李上达,道光武举,子起芳、起皋、起东、正芳、保皋等先后中式武闱,人称“五桂联芳”。石屏罗长春、长华、长林皆武进士,门庭对联:“八子联三进士,九旬上寿一将军。”易门县聂朝贤及子思睿、思智皆武生。即便进入民国,有些家族依然保持军职,以利家族繁荣。从《宜良碑刻》之《清故耋寿曾祖段公允金墓志铭》,可以看出段家对武举武生及军职的态度:

段允金—以中—丹木(文生)—1占魁(武生)、2占元(文生)

以诚—秀峰(武生)—1克昌(军需总局长)、2法政毕业、3克明,讲武堂毕业,炮队营长、4克武,宪兵三区队长,5克让,排长。

虽然武举是文治的组成部分,不具有尚武文化特征,但是武举群体从明代开始开始有一些独立意识,成化十二年(1476)兵科给事中章元益将在京的天顺六年(1462)科举人聚在武学,举行同年会,与会41人,以邵雍《冬至》诗为韵,各赋一诗。这与宋代武举不称同年不同,尽管写诗是文人活动,武举也承认这一大前提身份,但自身的荣誉感、认同感也得到加强。

三是,明清两代云南战事频仍,如征缅甸、景东叛乱、杜文秀起义、武定凤氏叛乱以及大大小小各地民族之间的斗争,对军事人才的需求量极为旺盛,不论是地方官员还是当地家族,武举、武生都是需要争取的有生力量,故在官方角度而言,武举的授职比较高,从事军职活动几率远高于宋代。

因此,我们才能理解为什么云南讲武堂在现代发展那么好,云南在民国初年的很多军事活动中为何能担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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