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春秋》对《孙子兵法》兵学思想的继承与发展
2018-01-23郭海燕
郭海燕
《吕氏春秋》亦称《吕览》,是战国末年秦国丞相吕不韦召集门客集体编撰的一部著作,其宗旨是“准备用来作为完成统一的指导思想,并作为新创建的统一王朝的施政纲要的”①杨宽:《战国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5年版,第446页。。该书博采儒、墨、道、法、兵、阴阳等各派学说,故历来被归入杂家。《吕氏春秋》内容博杂,涉及政治、哲学、天文、历法、音乐、兵学等多个领域,许维遹先生对此给予高度评价:“夫《吕览》之为书,网罗精博,体制谨严,析成败升降之数,备天地名物之文,总晚周诸子之精英,荟先秦百家之眇义,虽未必一字千金,要亦九流之喉襟,杂家之管键也。”②许维遹:《吕氏春秋集释自序》,见陈奇猷《吕氏春秋新校释》(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1881页。《吕氏春秋》虽非专门的兵书,但兵学思想在整部书中占有较大的分量,其内容主要集中在十二纪中的孟秋、仲秋、季秋纪中,并散见于全书的其他篇章。
《孙子兵法》是春秋末期军事家孙武编写的军事著作,但正如明代茅元仪所言:“前《孙子》者,《孙子》不遗;后《孙子》者,不能遗《孙子》。”(《武备志·兵诀评》)后世谈论兵道者,无不受到《孙子兵法》思想的影响。将《吕氏春秋》与《孙子兵法》两相对照,不难发现,《吕氏春秋》在兵学思想方面,对《孙子兵法》多有继承,但由于所处时代的不同,在对许多问题的认识上也存在一定的差异。本文拟对此进行深入探讨,以加深对两本书兵学思想的认识,并借此观察春秋战国时期兵学思想的演化轨迹。
一、《吕氏春秋》对《孙子兵法》兵学思想的继承
《吕氏春秋》对《孙子兵法》兵学思想的继承,突出表现在战略战术和治军思想方面。
(一)对《孙子兵法》战略战术思想的继承
1.继承了《孙子兵法》“知彼知己”的思想
两军交战,只有对敌我双方的情况有透彻的了解,才能正确估量敌我所处的态势、双方的实力对比,从而做出正确的决策,打起仗来才会立于不败之地。因此,孙子强调谋划战争时必须遵守“知彼知己”的原则。孙子对“知”有着丰富的论述。比如《始计篇》提到要知“五事七计”,并且说“知之者胜,不知之者不胜”;《谋攻篇》要求“知彼知己”“知天知地”;《军争篇》提到要“知诸侯之谋”“知山林、险阻、沮泽之形”;《用间篇》提到战前要通过间谍“知其守将、左右、谒者、门者、舍人之姓名”等。《吕氏春秋》继承了这一思想,强调“凡战必悉熟偏备,知彼知己,然后可也”(《察微》)。认为只有知彼知己,才能“知谋物之不谋之不禁也”(《论威》),即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2.继承了《孙子兵法》用兵“在己”的思想
战争是以流血为代价、以胜负为结局的。交战双方“相守数年”,就是为了“争一日之胜”。那么如何在交战中使自己成为胜兵,使对方成为败兵呢?孙子在《形篇》提出了一条重要的军事谋略:“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强调在开战之前就要积蓄军队的作战力量,做好不被敌人战胜的各项准备,然后再伺机击败敌人。增强实力、积蓄力量的关键靠自己,而能否战胜敌人还要看敌人是否有隙可乘,如果无机可乘就不能够贸然出兵,所以孙子又说,“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吕氏春秋》同样认为,己方军队的状况如何,是决定战争胜负的根本原因。《仲秋纪·决胜》曰:“夫兵,贵不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彼。圣人必在己者,不必在彼者,故执不可胜之术以遇不胜之敌,若此,则兵无失矣。”其措辞直接援引了《孙子兵法》。《季春纪·先己》也强调:“欲胜人者,必先自胜;欲论人者,必先自论;欲知人者,必先自知。”《仲秋·论威》:“过胜之,勿求于他,必反于己。”强调胜败的关键在于自身。
3.继承了《孙子兵法》用兵贵“因”的思想
战争是敌我双方诸多因素的较量,不仅有人的主观因素的参与、物质资源的投入,在战场上还要善于凭借并利用客观形势,因势利导,才能达成自己的作战目的。所以《孙子兵法》强调,实施谋略要重视“因”。“因”即因循,顺应、依托之意。《始计篇》曰,用兵要善于造“势”,“势者,因利而制权也”,即要凭借有利的形势,临机应变地采取行动,创造有利于己的作战态势。《虚实篇》曰:“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胜者谓之神。”“因形而错胜于众。”用兵没有固定的套路,要依据敌人的情况和变化来制定和实施作战方案,这样才能行之有效地打击敌人。《吕氏春秋》同样重视“因”,并对“因”进行了全面发挥。《吕氏春秋》专门著有《贵因》一篇对此进行系统论述,强调:“三代所宝莫如因,因则无敌。”“因则功,专则拙。”并举例进行说明:禹治水成功是“因水之力”,尧舜禅让是“因人之心”,汤武取胜是“因民之欲”,等等。总之,只有善于凭借外物、顺应客观情势才能成功。《决胜》篇更将之推广为用兵之道,明确提出:“凡兵,贵其因也。因也者,因敌之险以为己固,因敌之谋以为己事。能审因而加,胜则不可穷矣。”用兵要善于将敌方种种条件为我所用,比如利用敌人的险阻作为自己的要塞,利用敌人的谋划达到自己的目的。如果能将敌人的有利因素转化为己方的有利因素,胜利就不可穷尽了。
4.继承了《孙子兵法》“威加于敌”的思想
春秋战国时期,战争频繁,给国家和人民带来极大的灾难和损失,如何使自己在战争中的损失最小,是政治家军事家苦思焦虑的大问题,他们极力寻求一种不经过交战就能解决问题的方法。于是,《孙子兵法·谋攻篇》提出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战略思想。为了实现这一理想作战境界,孙子提出了“伐谋”“伐交”的方式,虽然此处没有明言战略威慑的方式,但是“伐谋”“伐交”必须有强大的武装力量为后盾,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在《九地篇》中,孙子明确提出威慑制胜的思想:“夫霸王之兵,伐大国,则其众不得聚;威加于敌,则其交不得合。是故不争天下之交,不养天下之权,信己之私,威加于敌,故其城可拔,其国可隳。”将自己强大的威势施加于敌人,可以使敌人停止抵抗,使敌人的盟国因惧怕不敢与之结成同盟,从而达到“其城可拔,其国可隳”的目的。
《吕氏春秋》同样也认为,兵凶战危,一定要谨慎对待战争,最好是依靠威慑手段来克敌制胜。《仲秋纪·论威》曰:
凡兵,天下之凶器也;勇,天下之凶德也。举凶器,行凶德,犹不得已也。举凶器必杀,杀,所以生之也;行凶德必威,威,所以慑之也。敌慑民生,此义兵之所以隆也。故古之至兵,才民未合,而威已谕矣,敌已服矣,岂必用枹鼓干戈哉?故善谕威者,于其未发也,于其未通也,窅窅乎冥冥,莫知其情,此之谓至威之诚。
《吕氏春秋》认为,兵器是天下的凶器;勇猛是天下的凶德,兴兵作战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没有必要杀人的时候就尽量避免杀人。两军交战不一定需要在战场上冲锋厮杀,如果能通过军威,造成先声夺人的心理优势,达到让敌人畏惧屈服的目的,是最好的选择。这与孙子讲的“不战而屈人之兵”“威加于敌”意思一致。
5.继承了《孙子兵法》的“速胜”思想
孙子提出,兵贵“速”,不贵“久”,只有军队行动迅速,才能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将帅应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战果。在孙子十三篇中,孙子多次表达了这种思想,如《作战篇》“兵贵胜,不贵久”,《军 争 篇》“其 疾如风”“动如雷震”,《九 地 篇》“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动如脱兔,敌不及拒”等。《吕氏春秋》承袭了《孙子兵法》的速胜思想,也强调在作战中要抓住时机,快速主动。《仲秋纪·论威》曰:“凡兵,欲急疾捷先。欲急疾捷先之道,在于知缓徐迟后而急疾捷先之分也。急疾捷先,此所以决义兵之胜也。”所谓“急疾捷先”,就是用兵打仗必须行动迅速,先发制人。谁能行动迅速,谁就能取得胜利。《论威》中还举例对此进行了说明:“今以木击木则拌,以水投水则散,以冰投冰则沉,以涂投涂则陷,此疾徐先后之势也。”用木头击打木头,后者就会断掉;用水击打水,后者就会散开;用冰击打冰,后者就会下沉;用泥块击打泥块,后者就会下陷。这就是快慢先后的必然态势,先出手者掌握了主动权。《贵卒》篇也说:“力贵突,智贵卒。得之同则速为上,胜之同则湿为下。”用力贵在出其不意,用智贵在迅捷,同样获得一物,速度快的为优;同样战胜对手,拖延久的为劣。
《吕氏春秋》在战略战术方面受《孙子兵法》影响的地方还有很多,如《决胜》曰:“凡兵之胜,敌之失也。胜失之兵,必隐必微,必积必抟。隐则胜阐矣,微则胜显矣,积则胜散矣,抟则胜离矣。”“隐”是指用兵要隐蔽,“微”是指保持军事机密,“积”是指积蓄力量,“抟”指兵力集中。用兵要善于隐蔽行动,养精蓄锐集中兵力,这样才能战胜公开暴露、兵力分散的敌人。《期贤》中也说:“尝闻君子之用兵,莫见其形,其功已成,其此之谓也。”这些正是对孙子之语 “形兵之极,至于无形,无形则深间不能窥,智者不能谋”(《虚实篇》)、“微乎微乎,至于无形”“我专为一,敌分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则我众而敌寡矣”(《虚实篇》)、“并敌一向”(《九地篇》)等的高度概括。
(二)对《孙子兵法》治军思想的继承
1.继承了《孙子兵法》的“治气”思想
士气是构成部队战斗力的重要精神因素,其高低锐惰,直接影响战争的胜负。士气高涨,军队的战斗力就强,作战就容易取胜;士气低落,军队的战斗力就弱,作战就容易失败,因此,历代兵家无不重视通过鼓舞自己军队的士气来提高军队的战斗力,通过打击敌军的士气来削弱敌军的战斗力。《孙子兵法·军争篇》明确提出了“治气之法”:“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是故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故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
《吕氏春秋》也十分重视通过激励军队士气来提高军队战斗力。《仲秋纪·决胜》曰:“夫民无常勇,亦无常怯。有气则实,实则勇;无气则虚,虚则怯。”“巧拙之所以相过,以益民气与夺民气,以能斗众与不能斗众。军虽大,卒虽多,无益于胜。军大卒多而不能斗,众不若其寡也。”军队战斗力的强弱,其标志不在人数多少,主要在于军队的斗志是否旺盛。战争中士兵的勇敢与胆怯也是可以变化的,同样取决于士气的高低。
2.继承了《孙子兵法》“将能而君不御”的思想
将帅是战争的直接指挥者,其素质的优劣直接影响着军队的建设和战争的胜负。孙子十分注重将帅队伍的建设,提出一位合格的将帅要具备“智、信、仁、勇、严”五德。《吕氏春秋》对此也有继承。《决胜》曰:“夫兵有本干:必义,必智,必勇。义则敌孤独,敌孤独则上下虚,民解落;孤独则父兄怨,贤者诽,乱内作。智则知时化,知时化则知虚实盛衰之变,知先后、远近纵舍之数。勇则能决断,能决断则能若雷电、飘风、暴雨,能若崩山、破溃、别辨、霣坠;若鸷鸟之击也,搏攫则殪,中木则碎。此以智得也。”《吕氏春秋》对将帅的品德虽然没有明确要求,但这里的“智”和“勇”显然是针对将帅而言的。
《孙子兵法》在将帅和国君之间的关系上,提出要做到“将能而君不御”,将帅在处事上要做到“进不求名,退不避罪,唯人是保,而利合于主”。《吕氏春秋》对此虽然没有明确论述,但《处方》中记载了这样一则事例,齐王命章子率兵与韩魏联合攻楚,章子与楚将唐篾对峙六个月而不交战,齐王派周最催促章子迅速开战,言辞非常尖刻,但章子并不屈于君命,对周最说:“杀之免之,残其家,王能得此于臣。不可以战而战,可以战而不战,王不能得此于臣。”后来章子在了解了敌情以后,乘夜用精兵突袭楚军严密防守之处,大破敌军。《吕氏春秋》作者评论说“章子可谓知将分矣”。《吕氏春秋》以章子为例阐明了作为一名将帅的职责,诠释了《孙子兵法》“进不求名,退不避罪,唯民是保,而利合于主” (《地形篇》)、“君命有所不受”(《九地篇》)的思想。
这样的地方还有很多,如孙子注重军队的训练,将“士卒孰练”作为预测战争胜负的“七计”之一,提倡选练精锐, “兵无选锋曰北”(《地形篇》)。《吕氏春秋》同样主张“简选精良”;《吕氏春秋》强调治理军队,必须要做到军心统一,只有军心统一,号令才能畅行无阻,军队才有强大的战斗力。“凡军,欲其众也;心,欲其一也。三军一心,则令可使无敌矣。令能无敌者,其兵之于天下也,亦无敌矣。”(《论威》)强调通过金鼓、法令来统一军队的行动和思想:“有金鼓,所以一耳;必同法令,所以一心也;智者不得巧,愚者不得拙,所以一众也。勇者不得先,惧者不得后,所以一力也。”(《不二》)这一思想直接来源于《孙子兵法·军争篇》“夫金鼓旌旗者,所以一人之耳目也;人既专一,则勇者不得独进,怯者不得独退,此用众之法也。”
二、《吕氏春秋》对《孙子兵法》兵学思想的发展
《吕氏春秋》对《孙子兵法》并非一味继承,在很多方面也有自己的创新与发挥。
(一)对《孙子兵法》战争观的深化和丰富
怎样看待战争,对战争应该持什么态度?这是一切军事家特别是军事理论家必须直面并且需要首先作答的问题。《孙子兵法》作者孙武对战争十分重视,将战争提到“国之大事”的高度来认识,强调“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认为战争是关乎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事,必须严肃对待,认真研究战争规律。但是,由于孙子生活在春秋晚期,面对的是诸侯争霸,他所亲自实践的也是吴、越、楚三国之间的争霸战争,其军事理论也是为争霸战争服务的,所以受时代的局限,对战争起源、性质之类的问题没有深入的思考,甚至在论及军事补给时,公然主张“掠于饶野,三军足食”“重地则掠”“掠乡分众,廓地分利”。
相较于《孙子兵法》,《吕氏春秋》对战争问题的认识更加深刻。该书成书于战国末期,当时秦统一天下的战争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吕氏春秋》作者站在秦国统治者的立场,从实现天下统一的政治目标出发,对战争存在的必要性和合理性进行了论述,对战争的性质进行了区分。《吕氏春秋》从人性论的角度分析了战争的起源,否定了战国时期惠施、公孙龙等人的偃兵说。它说:“凡兵也者,威也;威也者,力也;民之有威力,性也。性者,所受于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荡兵》)用兵打仗靠的是威势,而威势靠的是力量,具有威势和力量是人的天性,人的天性是不可泯灭的,所以战争的存在是不可避免的。在《吕氏春秋》作者看来,战争包括很多层次:“在心而未发,兵也;疾视,兵也;作色,兵也;傲言,兵也;援推,兵也;连反,兵也;侈斗,兵也;三军攻战,兵也。此八者皆兵也,微巨之争也。”(《荡兵》)战争对于人类社会而言,只有规模大小、表现形式的不同,没有存在与否的问题。《荡兵》还从历史的角度对此进行分析,“兵所自来者久矣,黄、炎故用水火矣,共工氏固次作难矣。五帝固相与争矣……争斗之所自来者久矣,不可禁,不可止。”战争的由来相当久远,是社会矛盾的必然产物,无法禁止。
《吕氏春秋》也看到了战争的残酷性和破坏性,但它认为,如果因此而废止战争,那就近乎于因噎废食了。《荡兵》说:“夫有以噎死者,欲禁天下之食,悖;有以乘舟死者,欲禁天下之船,悖;有以用兵丧其国者,欲偃天下之兵,悖。夫兵不可偃也,譬之若水火然,善用之则为福,不能用之则为祸;若用药者然,得良药则活人,得恶药则杀人。义兵之为天下良药也亦大矣。” 战争如同水火和药物,既可造福于人,也可致祸于人,关键在于如何去运用。那什么样的战争可以造福于人呢?“义兵”就是治理天下的良药。如果战争合乎道义,用来诛暴禁乱,救民于水火之中,就会得到人民的拥护和支持。“义兵至,则邻国之民归之若流水,诛国之民望之若父母,行地滋远,得民滋众,兵不接刃而民服若化。”(《怀宠》)《吕氏春秋》这一论调,与孟子的“以至仁伐至不仁”(《孟子·尽心下》)论如出一辙。
《吕氏春秋》又分析了当时的社会局势:“当今之世浊甚矣,黔首之苦不可以加矣。天子既绝,贤者废伏,世主恣行,与民相离,黔首无所告诉。”(《振乱》)吕氏这里所说的是东周灭亡以后的社会形势,作者认为,周王室已经灭亡,社会混乱之极,人民的苦难无以复加,只有兴义兵,才能解救人民于水火之中。吕氏所言“义兵”当指秦国正在进行的统一战争。站在秦国的立场上,《吕氏春秋》对当时墨家学者的“非攻”“救守”之说进行了严厉的批判。“今之世学者多非乎攻伐。非攻伐而取救守,取救守,则乡之所谓长有道而息无道、赏有义而罚不义之术不行矣。”“夫攻伐之事,未有不攻无道而罚不义也。攻无道而伐不义,则福莫大焉,黔首利莫厚焉。禁之者,是息有道而伐有义也,是穷汤、武之事而遂桀纣之过也。”它认为,救守之说,就是 “乱天下、害黔首者,若论为大”(《振乱》)。
此外,在战争的致胜因素方面,《吕氏春秋》也在《孙子兵法》的基础上有进一步的发挥。孙子重视政治因素对战争胜负的影响。《孙子兵法》首篇《始计篇》列举的“五事”之中的“道”,《谋攻篇》中的“上下同欲者,胜”,《形篇》中的“修道而保法”,都是强调要从政治上使民众与君主、士卒与将帅保持思想上的高度一致,同心同德。但是作为一部兵书,《孙子兵法》更加注重研究战争规律和战略战术的运用,对民心向背于战争的影响在认识上还比较肤浅。
《吕氏春秋》则采纳了儒家德政思想的观点,将民心向背的重要性阐述得更加透彻。《顺民》指出,用兵必须“行德”“顺民”:“夫以德得民心以立大功名者,上世多有之矣。失民心而立功名者,未之曾有也。”《爱士》曰:“人主其胡可以无务行德爱人乎?行德爱人,则民亲其上;民亲其上,则皆乐为其君死矣。”如果治国治军“为德为义”,那么“阖庐之教,孙、吴之兵,不能当矣”(《上德》)。《适威》中也引用《孙子兵法·形篇》“胜者之战民也,若决积水于千仞之溪者,形也”之语。指出如果统治者“善用其民”,民“若得为上用,民之走之也,若决积水于千仞之溪,其谁能当之?”《爱士》还引用秦穆公以酒给食其马肉的野人以及赵简子以所爱之白骡之肝给家臣胥渠治病终得他们拼死报答的事例来说明,君主只要“行德爱人”,人民就会“亲其上”,就会“乐为其君死矣”。
(二)其他方面对《孙子兵法》的发展
在战略战术方面,虽然《吕氏春秋》对《孙子兵法》以继承为主,但也没有简单照搬《孙子兵法》,而是在此基础上做了进一步的发挥。如《吕氏春秋》在强调用兵速胜的基础上,进一步阐明了迟速的辩证关系。它指出,用兵神速的战术必须明辨迟缓、落后与迅速、抢先的区别,即 “知缓徐迟后而急疾捷之分”,然后根据客观条件的变化情况决定取舍,方能克敌制胜。而且快疾不是绝对的,“圣人之于事,似缓而急,似迟而速,以待时”(《首时》)。圣人做事,看似迟缓,实际上迅速快捷,只为要等到时机。当有利的时机尚未到来时,必须要耐心等待。暂时的“缓”“迟”是为了最后的速。如果时机不成熟,就盲目速战,则会欲速则不达。该篇列举了大量事例来说明待时在作战中的重要性,如伍子胥的疲楚方略:“王子光代吴王僚为王。任子胥,子胥乃修法制,下贤良,选练士,习战斗。六年,然后大胜楚于柏举。九战九胜,追北千里。昭王出奔随,遂有郢。亲射王宫,鞭荆平之坟三百。乡之耕,非忘其父之雠也,待时也。” 吴楚柏举之战前,面对强大的楚国,吴国一方面整顿法度,举用贤良,简选精兵,演习战斗,一方面采用伍子胥的“疲楚”之计,在吴、楚边界频繁发动骚扰,令楚军疲于奔命,实力大减。待疲楚之计实施六年后,伐楚时机成熟,吴国大举伐楚,九战九胜,伍子胥也鞭打楚平王之墓以报杀父兄之仇。所以伍子胥从前进行耕作,不是忘记了杀父之仇,而是在等待时机。《吕氏春秋》关于迟速的辩证论述反映了它对战争规律的认识较之《孙子兵法》更加深入。
在治军方面,《吕氏春秋》在某些方面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突出表现在对武器装备的重视上。《孙子兵法》虽然重视军队的训练,但对于武器因素在战争中的作用有所忽视,而《吕氏春秋》则重点论述了武器装备的重要性。《仲秋纪·简选》曰:
今有利剑于此,以刺则不中,以击则不及,与恶剑无择,为是斗因用恶剑则不可。简选精良,兵械铦利,发之则不时,纵之则不当,与恶卒无择,为是战因用恶卒则不可。王子庆忌、陈年犹欲剑之利也。简选精良,兵械铦利,令能将将之,古者有以王者、有以霸者矣,汤、武、齐桓、晋文、吴阖庐是矣。
强调要对将士和武器装备进行严格简选,绝不能因为劣等士卒和劣质武器可能打胜仗、精兵良将和锐利兵器也有可能打败仗,就不要精兵良将和坚甲利兵了。《简选》还阐述了选练精锐、兵甲器械与“义兵”取胜的关系:“故凡兵势险阻,欲其便也;兵甲器械,欲其利也;选练角材,欲其精也;统率士民,欲其教也。此四者,义兵之助也,时变之应也,不可为而不足专恃。” 有利的地形、锋利的武器、精装熟练的武士、训练有素的士兵,是“义兵”取胜的重要辅助条件。战国时期孟子在战争问题上曾提出“可使制梃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孟子·梁惠王上》)的观点,《吕氏春秋》之论可谓是对孟子之说的有力批驳。
三、结语
综上所述,《吕氏春秋》在继承《孙子兵法》等前人兵书兵学思想的基础上,结合秦国的统一战争的社会实际,提出了自己的军事主张。虽然《吕氏春秋》的作者大都是文人学士,缺乏实战经验,难以突破传统兵论的窠臼,对《孙子兵法》的兵学思想多以承袭为主,但它对战争的起源进行了论证,区分了战争的性质,重视兵民对战争的决定作用,阐述了武器装备对战争的影响,辩证分析了“迟”与“速”的关系,这些观点都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孙子兵法》的不足,具有重要的价值,正如有研究者所指出的:“若说《孙武兵法》是春秋之季军事思想的总结,《孙膑兵法》是战国中叶战争经验的总结,那么《吕览》之论战争则是战国之末军事理论的总结,如妄名之《吕览兵法》,亦未尝不可也。”①李家骧:《<吕氏春秋>的战争论》,《湘潭大学学报》1994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