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子》与《孙子兵法》哲学思想多相通
2018-01-23周淑萍
周淑萍 荆 强
《鬼谷子》是百家争鸣时期纵横家的代表性理论,是代表战国时期外交斗争思想的纲领性文献。全书从主要内容来看,似是针对谈判游说活动而言,其实蕴含着政治军事斗争的大智慧,而构建、支撑其思想、智慧的哲学观点,则与“兵学圣典”《孙子兵法》是相通的。它们都主张一切思想和行动必须从客观存在的事实出发,都认为矛盾斗争的双方态势是不断变化的,高明者必须善于“因势利导”,积极主动促进客观形势、态势的变化,都强调必须善于抓住矛盾的主要方面,成为具有制衡力量的一方……这些熠熠生辉的思想是中华民族文化的闪光部分,应予发扬光大。
一、从客观实际出发“知彼知己”
世上一切高人的“锦囊妙计”是从哪里来的?不是先天就有的,不是闭门臆想出来的,而是他们熟知了当时环境的客观实际、客观矛盾,根据客观事物各自基本的发展规律分析、判断出来的。他们不仅仰观天地,俯察万物,创造了伟大的自然科学,还深入洞察社会,理解和把握社会斗争的实践,探索其规律,创造了光辉的社会科学文化。对客观事物的“知”“先知”就是他们首先追求的。《孙子兵法》就明确指出:在对敌斗争中,“先知者,不可取于鬼神,不可象于事,不可验于度,必取于人。知敌之情者也”(《用间篇》)。就是这种一切从实际出发的认识论的生动体现。再高明的人也不可能事必亲躬,尤其是对敌斗争中,敌方的情况都必须从真正了解情况的人的口中得知。无论是向自然进行斗争,还是社会斗争,都必须熟悉彼我之情,方能做出恰当正确的决定。所以孙子提出:“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在《谋攻篇》,他进一步强调:“知彼知己者,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
任何一组矛盾,都有决定双方态势的重要因素,矛盾不同,决定的因素是不完全相同的。战争是人类社会最大规模的矛盾,决定它的重要因素最多、最大、最全面,孙子用“道、天、地、将、法”来概括。对这些重要因素,不但要了解其当前的重视情况(这是重点),还要了解它的过去,才能有效地预测、判断其可能的发展方向。
大思想家鬼谷子更是强调要了解对手情况,他说:“不见其类而为之者见逆,不得其情而说之者见非。必得其情,乃制其术。”(《内楗》)鬼谷子认为,决策国家大事时,要“称货财有无,料人民多少、饶乏,有余不足几何?辨地形之险易孰利、孰害?谋虑孰长、孰短?群臣之亲疏,孰贤、孰不肖?与宾客之知睿孰少、孰多?观天时之祸福,孰吉、孰凶?诸侯之亲孰用、孰不用?百姓之心去就变化,孰安、孰危?孰好、孰憎?反侧孰便、孰知?”(《揣篇》)“古之善用天下者,必量天下之权,而揣诸侯之情。量权不审,不知强弱轻重之称;揣情不审,不知隐匿变化之动静。……故计国事者,则当审量权。”并指出如何量权:“何谓量权?曰:度于大小,谋于众寡。”(《揣篇》)“审其意,知其所好恶,乃就说其所重,以飞钳之辞钩其所好,以钳求之。”(《飞钳》)与孙子一样,强调了解客观情况,尤其是对矛盾斗争双方具有决定意义的因素的情况。由于各自论述的论题有别,《鬼谷子》更重视了解矛盾对方的过去和前情,以便进行有针对性的游说。
《鬼谷子·反应》云:“反以观往,覆以验来;反以知古,覆以知今;反以知彼,覆以知己。动静虚实之理,不合来今,反古而求之。事有反而得覆者。”动静虚实的道理,如果不合于时下,就要追溯过往来寻找。事情往往会通过了解过往发生的一切而获得解决的办法。《鬼谷子》通过以史为鉴的方法来推敲辨别彼己之情,乃是一种朴素的辩证思维,并进一步衍化到“知己方能知彼”上:“故知之始己,自知而后知人也。……己审先定以牧入,策而无形容,莫见其门,是谓‘天神’。”他认为,要想了解别人,先要从认识自己开始,只有先做到认清自己,然后才能更好地了解别人内心的真实想法。自己首先要认真确定行动的策略,然后再以此来统领众人,这样就可以在不暴露自己意图的前提下,让别人看不到其门道所在,这样的人就是所谓的“天神”。
二、“因敌制胜”“因事为制”的辩证法则
世间万物,如苍云白狗,不停地发展变化着。森林里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同一个人也不能两次跨入同一条流动的河里。战场上更是千变万化,要想克敌制胜,就必须因敌制胜、因势利导。刻舟求剑、纸上谈兵者只会沦为死守教条的千古笑柄。《孙子兵法》通过对五声、五色、五味无穷变化的比喻,清晰地说明事物不断变化发展的客观规律:“声不过五,五声之变,不可胜听也;色不过五,五色之变,不可胜观也;味不过五,五味之变,不可胜尝也;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奇正相生,如循环之无端,孰能穷之哉!”(《势篇》)他认为“兵形象水”,必须“因敌取胜”:“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虚实篇》)他认为用兵的规律有如流水的特性,流水是避高就低,用兵也是避开实处攻击虚处。水流根据地形决定流向,用兵根据敌情采取制胜方略。所以,就像流水没有固定不变的流向一样,用兵也没有固定不变的模式。能够根据敌情变化而灵活采取措施应对取胜的人,便可以称作“神人”了,因为他能够“为敌之司命”,成为敌人命运的主宰者。所以,作战时就应“避实击虚”“践墨随敌”:“避其锐气,击其惰归……以治待乱,以静待哗……以近待远,以佚待劳,以饱待饥……无邀正正之旗,无击堂堂之陈。”(《军争篇》)
《鬼谷子》则在开篇《捭阖》中就提出要“见变化之朕焉,而守司其门户”,认为要通过观察事物发展变化的征兆,从而掌握事物的规律。通过“审察其所先后,度权量能,校其伎巧短长”(仔细审察事物的变化顺序,度量事物的重要程度,测量事物能产生的效果,再进行比较技巧方面的长处和短处),就能掌握事物的规律,不管事物如何变化,都可从容应对。他说“世无常贵,事无常师”(《忤合》),认识到世界万物都处在不断变化之中,必须“因事为制”:“凡趋合倍反,计有适合。化转环属,各有形势,反覆相求,因事为制。是以圣人居天地之间,立身、御世、施教、扬声、明名也;必因事物之会,观天时之宜,因知所多所少,以此先知之,与之转化。”(《忤合》)他认为形势是不停变化、反复无常的,要根据变幻莫测的形势来制定相适应的策略。只有密切观察事物变化的进展情况,才能抓住先机,积极促进事物的转变,为我所用。任何方法的使用,都要量体载衣,因事为制:“其术也,用之于天下,必量天下而与之;用之于国,必量国而与之;用之于家,必量家而与之;用之于身,必量身材气势而与之;大小进退,其用一也。”(《忤合》)毫无疑问,“因事而制”的方法论深得辩证法的精髓。
在实践中,鬼谷子认为要“以实取虚,以有取无,若以镒称铢”①镒和铢都是古代计量单位,二十四铢为一两,二十四两为一镒,一镒合五百七十六铢。《孙子兵法·形篇》曰:“故胜兵若以镒称铢,败兵若以铢称镒。”以镒称铢或以铢称镒,都是比喻兵力轻重众寡对比的悬殊。,如此就能“动者必随,唱者必和”。(《本经阴符七术·分威法伏熊》)辩论时需因人而辩:“与智者言,依于博;与拙者言,依于辩;与辩者言,依于要;与贵者言,依于势;与富者言,依于高;与贫者言,依于利;与贱者言,依于谦;与勇者言,依于敢;与过者言,依于锐。”(《权篇》)要根据对手智、拙、辩、贵、富、贫、贱、勇、过的不同特点,分别采取博、辩、要、势、高、利、谦、敢、锐的不同方式进行。在用人方面,也是如此:“夫仁人轻货,不可诱以利,可使出费;勇士轻难,不可惧以患,可使据危;智者达于数,明于理,不可欺以诚,可示以道理,可使立功……故愚者易蔽也,不肖者易惧也,贪者易诱也,是因事而裁之。”(《谋篇》)便是根据仁人、勇士、智者的不同特点而能使其出费、据危、立功,因个体的愚、不肖、贪的特性来蒙蔽之、恫吓之、引诱之。书中将因事为制的辩证法原理枚举开来,可谓谆谆善诱矣。
三、善于抓住矛盾的主要方面,“致人而不致于人”
矛盾无处不在,每个事物的发展过程中都存在着自始至终的矛盾运动,只有抓住矛盾的主要方面才能占据主动,成为具有制衡力量的一方。《孙子兵法》非常重视战场上的主动性,认为只有使己方占据主动、优势地位,才能“致人而不致于人”,调动敌人而不被敌人所调动。《孙子兵法·虚实篇》云:“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先到达战地等待敌人到来就沉稳安逸,后到达战地仓促奔赴应战就会紧张劳顿。善于指挥作战的人,总是想办法调动敌人而自己不被敌人所调动。他深刻认识到,牢牢掌握战略战术上的主动权,是运筹帷幄的重要原则。
孙子认为,在指挥作战时,应抓住矛盾的主要方面,占据优势主动:己方“攻其所不守”就能“攻而必取”;“守其所不攻”就能“守而必固”;“冲其虚”能“进而不可御”;“速而不可及”能使敌“退而不可追”;“攻其必救”能令敌弃守之优势不得不战;“乖其所之”令敌不得与我战(《虚实篇》)。这种“微乎微乎,至于无形;神乎神乎,至于无声”的境界,“能为敌之司命”,在不露声色间成为敌人命运的主宰者。还可以采取“形之”“利动”等方法调动敌人。《孙子兵法·势篇》云:“故善动敌者,形之,敌必从之;予之,敌必取之。以利动之,以卒待之。”即通过做假象“形之”,使敌人盲从,埋伏好圈套,予以小利以调动敌人进入我方的圈套。
在抓矛盾的主要方面、占据主动权这个范畴,鬼谷子也持相同见解,“事贵制人,而不贵见制于人”,认为无论干什么,最重要的是能占据主动,控制住别人而不能被别人控制。《鬼谷子·谋篇》云:“故曰:‘事贵制人,而不贵见制于人。’制人者握权也,见制于人者制命也。”意为在做事的过程中,很重要的一点是能控制住别人,而不能被别人控制,因为控制住别人,就能掌握事情的主动权,而一旦被别人控制了,自己的命运就由别人主宰掌握了。
因此,在与人相较时,鬼谷子注重充分隐蔽自己,伺机抓住对手弱点,占据先机。“将欲动变,必先养志以视间。”(《本经阴符七术·分威法伏熊》)自己在有所行动前,一定先要培养壮大自己并隐蔽意图,关注找出对方的间隙,把握住时机。“知其固实者,自养也。让己者,养人也。”不断培养力量坚定意志,是为了充实壮大自己;(故意)讲求退让,是为了让对手放松暴露漏洞。在挑动对手时,可“挠其一指,观其余次,动变见形,无能间者”,然后“以间见间,动变明而威可分也”(《本经阴符七术·分威法伏熊》)。通过弯动一个指头,便可看到其他指头的变化,对方的变化无所遁形,就可以发现对方的漏洞和嫌隙,掌握活动变化的情况,占据主动发挥威力。可见,鬼谷子十分重视“阴”“阳”、“彼”“己”的辩证关系,他还提出“阴道(导)阳取”“纵之乘之”等辩证思维解决问题。《鬼谷子·谋篇》云:“故阴道而阳取之也。故去之者,纵之,纵之者,乘之。”认为要进行隐密的谋划和公开的夺取。想要除掉的人,就要放纵他,任其胡为,待其留下把柄时就乘机正大光明地除掉他。
四、谋定而后动的全局观
世间万物都是在不停发展变化的,处在相互联系之中,只有从全局整体谋划考虑问题,才能获得正确认识。孙子对于全局观的认识十分明确,在《始计篇》即提出“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吾以此观之,胜负见矣”,认为在战前就必须计算好敌我双方的优劣条件,有大的胜算才能战;主张“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谋攻篇》),真正一流的军事家是天下大势尽在掌握之中。对于战争双方的战时形势,他一针见血地指出“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形篇》),战争中的胜方是胜筹在握逢战必胜,败方则是希冀通过力战求取获胜之机,孰高孰低,一目了然。孙武还进一步站在辩证哲学的高度,在《九变篇》中清楚地指出:“是故智者之虑,必杂于利害,杂于利而务可信也,杂于害而患可解也。”智者考虑问题,一定会把有利和有害的方面都考虑到,考虑到有利的益处方面才能伸张意志,考虑到负面的因素才能将隐患排除。事物的两面性被两千多年前的孙武论述得异常透彻,无怪乎能够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在全面看待事物的两面性上,鬼谷子也有清晰的认识,他认为“物有自然,事有合离”(《抵巇》),万物都有规律存在,任何事情都有对立的两方面。其“谋之于阴”,必“量权”于天下(《摩篇》)思想,与《孙子兵法》的“多算胜”“上兵伐谋”思想一样,都反映出二者谋定而后动的全局观。
此外,《鬼谷子》“欲闻其声反默,欲张反敛,欲高反下,欲取反与”(《反应》)与《孙子兵法》“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始计篇》)相类,都体现出矛盾的对立统一法则。
通过以上比较,可见《鬼谷子》和《孙子兵法》在哲学思想上有诸多相通相符之处,不仅可以“说人主”,更能够“计国事”,是中国哲学思想史上不可忽视的论著,其积极的认识论和辩证法是值得我们继承学习并发扬光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