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娩方式和催产素与围产期母爱行为研究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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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清华大学医院妇科，北京 100080；2.北京大学心理与认知科学学院和行为与心理健康北京市重点实验室，北京 100871)

母爱行为泛指母亲对孩子充满感情的爱抚，包括关注、拥抱孩子，对孩子说话、唱歌等富含爱意的动作[1]。生命早期所经历的母爱行为对个体的生存和发展具有特殊意义，对个体认知、情绪、社会性行为、神经等方面的发展都具有重要且持久的影响[2-4]。

母爱行为与一系列影响因素有关，包括个体自身的因素以及家庭、社会、文化等多个方面，其中分娩方式可能是影响母爱行为的重要因素之一。近20年来，全球范围内的剖宫产率普遍呈增长趋势。我国国内各医院2008至2014年的剖宫产率平均为47%，并且各地区的发展不平衡，一些二、三线城市剖宫产率居高不下，在个别地区甚至高达74%，其中有50%为非医学指征剖宫产[5]。尽管剖宫产手术能够帮助缓解一些围产期的问题，但与阴道分娩相比，剖宫产人为地终止了自然分娩的过程，会影响催产素的合成和分泌，进而对催产素的中枢作用产生干扰，而催产素是母爱行为的重要生理基础。此外，个体体内的催产素水平会受到催产素受体基因的影响，催产素受体基因的表达会通过影响体内的催产素受体而影响人类血液及大脑中的催产素水平。那么不同的分娩方式及其催产素变化和母爱行为的关系是怎样的这些问题在目前国内外研究文献中都还没有明确的答案，但它们对个体生理心理发展的影响是毋庸置疑的，因此，探究分娩方式，尤其是剖宫产对人类母爱行为的影响规律就显得十分紧迫和必要。本文将分别对母爱行为的一般特点、催产素和分娩方式与母爱行为的相互关系等方面的文献进行梳理和综述，为进一步开展实证研究奠定基础。

1母爱行为的一般特点

母爱具有特指性，是发生在家庭中的一种特殊情感和行为，通常是指母亲对子女的身心关怀与爱护的观念和行为体现。与母爱不同，母爱行为是广泛的。母爱行为既是母性形象与婴儿间的身心交流与心理相融，又是母性的情感与行动表现。

个体孕期的母爱行为能很好地预测她在孩子出生后的母爱行为，而出生后第一年的母爱行为与童年期孩子的认知水平、社会交往能力呈正相关，与行为问题呈负相关[6]。在成长早期个体接受到良好的母爱行为不仅对其生存和心理健康至关重要，对其认知、神经行为发展和社会情感成长也具有持久影响，是个体后期发展状况的重要预测指标。

母爱行为既是一种本能行为，同时也是一种生物-社会行为。不同哺乳类动物，其母爱行为的表现形式和程度并不相同，即使是同一物种的不同个体，其母爱行为的表现水平也不相同。母爱行为的发动需要激素的基础作用，开始于妊娠期，可以分为激素预处理期和激素触发期，前者包括了妊娠期的大部分时段，后者出现在妊娠末期和分娩期。在很多物种，激素预处理期和激素触发期都与催产素的作用相关。在这两个阶段之间有一“关键期”(或称“过渡期”)，这期间的母婴接触也对母爱行为的维持至关重要。在这里我们围绕母爱行为发动和维持的关键激素—催产素—在母爱行为中的生理机制及其与母爱行为的关系进行介绍和总结。

2催产素与母爱行为的关系

催产素(oxytocin, OT)是一种含9个氨基酸的神经肽，由下丘脑的室旁核和视上核的神经细胞合成，同时作用于外周神经系统和中枢神经系统。在外周神经系统，OT起激素的作用，主要是促进分娩时子宫收缩和哺乳时乳汁排出。在中枢神经系统，OT起神经递质的作用，广泛调节人类社会行为，如亲子之间的母爱行为、伴侣之间的性行为和亲密朋友之间的依恋行为等。其中，母爱行为作为新生儿社会环境的起点，影响个体的生理系统、应激反应和社会性表达，对个体的社会行为发展意义重大，受到神经科学家和心理学家的广泛关注[7]。

动物研究发现，OT的中枢作用与母爱行为的产生和维持相关，但这种作用的发挥存在一个关键期，OT的中枢作用在关键期受抑制的大鼠，产后表现为缺失母爱行为。人类研究发现，OT水平高的孕妇，孕期母亲-胎儿依恋水平较高，产后也会表现出更多注视、抚摸和关爱婴儿的母爱行为[8-9]，并且其产后应激反应会降低，产后抑郁发生的比例也较低[10]。最近的一项针对316名孕妇的前瞻性随访研究发现，心理理论可能是一种将内源性催产素和母爱行为联系起来的社会认知机制。怀孕后期催产素系统的重要变化可能有助于为母爱行为做好准备，通过提高对社会线索的敏感性，进而促进从产后直至儿童早期的母爱行为[11]。

个体体内的OT水平与遗传有关，催产素受体基因(oxytocin receptor，OXTR)及其位点上的单核苷酸多肽性(single nucleotide polymorphisms，SNP)会通过影响个体血液及大脑中的OT水平进而影响其母爱行为。OXTR可能是一种“可塑性基因”，它会增加那些在有利的环境中成长的个体的社会性，相反，也可能减少那些在不利的环境中成长的个体的社会性。 OXTR rs1042778上携带A等位基因(AA/AG)的母亲比GG型母亲，OXTR rs2254298上携带G等位基因(GG/GT)的母亲比TT型母亲，会更多地抚摸自己的孩子，表现出更多的母爱行为[7]。最近的一项前瞻性研究针对2289名(55%女性)参与者的数据发现，个体童年时期所受到的母爱行为和 OXTR 基因型与社交气质没有直接联系，但是发现OXTR rs1042778上携带T等位基因和 OXTR rs2254298上携带A等位基因的参与者相比OXTR rs1042778不携带T等位基因和 OXTR rs2254298不携带A等位基因者的母爱行为要少[12]。针对这两个基因位点的研究出现不一致的结果，需要更多的研究进一步确认和验证。

如前所述，催产素的分泌模式及水平与自然分娩过程中子宫收缩和产后婴儿吸吮刺激乳头相关，那么分娩方式不同，催产素的分泌模式及水平是否会受到影响？分娩方式不同是否影响母爱行为呢？因此需进一步探讨分娩方式和催产素与母爱行为的关系。

3分娩方式和催产素与母爱行为的关系

2008年Campbell等研究显示，啮齿类雌性动物分娩时阴道、宫颈的扩张、子宫收缩等生理刺激会激活下丘脑的OT神经元释放OT。分娩前母鼠体内OT处于低水平，胎鼠脑垂体内OT浓度非常高；分娩发动后，胎鼠脑垂体内OT水平迅速降低，母鼠血中OT浓度达到高峰，并且发现胎鼠OT能到达母鼠的血液循环，这表明母鼠血中OT浓度在分娩时达到高峰，或许正是胎鼠脑垂体释放的OT启动了母鼠的分娩，即OT在动物的分娩发动中起着重要作用。大鼠的剖宫产模型表明，剖宫产人为地终止了自然分娩的过程，影响了OT的合成和分泌及OT的中枢作用。

对人类而言，孕妇自然分娩过程中，大脑脉冲式释放OT，脑脊液中的OT含量升高，导致子宫收缩，并且产后血浆OT含量与母亲的正性情绪和焦虑减轻呈正相关[13]。 那么，人类剖宫产影响大脑释放OT的模式，对母爱行为有怎样的影响呢？

研究发现，剖宫产对母亲和婴儿均有不良影响：分娩发动前的剖宫产不利于孩子的免疫系统发育，影响其应激反应、表观遗传等[4]。虽然目前尚未有人类分娩方式对母爱行为影响的直接分析，但在一项关于分娩方式是否影响母亲心理与行为问题的研究中，Carlander等在2010年采用问卷法考察了510名不同分娩方式的母亲(分娩后第2日、3个月及9个月)，与孩子的关系、与丈夫的关系、对母乳喂养的感受及产后的心境状态，结果发现：分娩方式并不影响亲子间关系的建立，也不影响夫妻之间的关系。但是，阴道分娩妇女比剖宫产妇女对母乳喂养更满意，心境也更好，而剖宫产妇女在产后3个月及9个月时出现母乳喂养问题较多。还有研究发现，剖宫产母亲发生产后抑郁的比例远高于阴道分娩的母亲[10]，且母亲产后10天的抑郁水平可预测其产后3个月、9个月的母爱行为[14]，这些证据都提示剖宫产分娩可能导致产妇的母爱行为减少。

剖宫产之所以会对母爱行为产生不利影响，可能是因为剖宫产分娩采取在产妇腹壁开刀的方式，直接把宝宝从子宫取出，这一过程改变了母体分娩过程中“神经和激素体验”，使母亲与孩子的亲密程度降低。大鼠的剖宫产模型表明，剖宫产会严重损害母鼠的母爱行为，与OT的中枢作用密切相关，但是，在侧脑室中注射催产素可恢复剖宫产大鼠的母爱行为。有关人类的研究则发现，剖宫产母亲的母乳喂养率低于阴道分娩母亲，且剖宫产分娩的母亲产后至初次哺乳之间的时间间隔也更长，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母婴皮肤接触的延迟导致的[15]，即母婴皮肤接触对产后母婴间的互动及母爱行为更为有利。另有研究结果显示，剖宫产分娩后尽早开始进行母亲-婴儿皮肤接触的产妇，剖宫产术后血清过氧化应激因子下降，可减轻剖宫产手术带来的应激反应，有利于母爱行为的表达[16]。总之，产后母婴尽早开始皮肤接触、新生儿早吸吮(不断吸吮刺激乳头、乳晕)均可促进OT的释放，同时，母婴进行皮肤接触、母亲感到欣慰、看到孩子或听到孩子的哭声，也可促进母亲OT的分泌，有利于母爱行为的建立和维持[7]。

目前，国内外对不同分娩方式影响母爱行为的直接研究还很有限，有关阴道分娩与剖宫产分娩影响母爱行为的不同机制仍需进一步探讨，剖宫产手术后尽早开始母婴皮肤接触的研究也很少，这些现状都说明迫切需要进一步进行大样本/多中心的随机对照，探讨分娩方式与母爱行为的关系及其机制，特别是考察早期母婴皮肤接触这一措施缓解剖宫产对母爱行为不利影响的有效性，以帮助剖宫产产妇及其孩子更好地发展。

4小结与展望

剖宫产作为处理难产及高危妊娠的医学手段，按照医学指征行剖宫产手术，可确保母婴安全。但由于诸多原因，尤其是某些社会因素，使得我国剖宫产率呈畸形增高趋势，剖宫产比率位居亚洲首位，尤其是2014年2月，北京实施“单独两孩”政策及2017年1月全国“全面二胎”政策后，行剖宫产的孕妇数量及高龄产妇数量都明显增加。值得注意的是，当前很多剖宫产属于非医学指征剖宫产，即个体由于某些原因自行选择决定剖宫产分娩，比如害怕自然分娩的疼痛、缺乏自然分娩的信心等。事实上，剖宫产不仅会影响孕妇和胎儿的健康，还会影响母亲孕期到产后的母爱行为，对婴幼儿毕生的认知和社会性发展产生持久作用。

通过上述文献的梳理和综述分析发现，分娩方式可能会影响人类母爱行为，这一过程可能是以催产素的中枢作用为基础的。剖宫产的母亲母爱行为会有所减少，进而亲子活动、亲子依恋关系都会受到相应的影响。而自然分娩不仅利于婴儿的健康成长，对母亲的健康、亲子关系的建立都具有深远意义。探讨分娩方式，尤其是剖宫产与围产期和婴幼儿期的母爱行为之间的关系，并探讨从基因到激素的生理机制，不仅有重要的理论价值，更具有意义非凡的应用价值：理论上，从心理生理层面探讨剖宫产的可能危害，有助于对母爱行为影响因素的全面理解，建立完整的从分娩方式到母爱行为的模型，并明晰其背后的生物学机制；应用上，研究不仅可以为倡导自然分娩的健康教育提供理论框架，对其机制的探讨还可以为围产期保健、与母爱行为有关的教育教养提供实践指导，特别是对有医学指征的剖宫产孕产妇提供教育教养实践指导。

综上，母爱行为对个体发展具有重要作用，但分娩方式极有可能会通过催产素影响产妇的母爱行为。当然，要清晰的揭示分娩方式与母爱行为之间的关系，以及催产素在其中发挥的作用，尚需要更多的直接研究和系统的整合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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