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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雪(外五题)

2018-01-19虞建迪

文学港 2018年11期
关键词:和尚

虞建迪

我独自漫步在山间的石径上,石径弯曲且高陡,连日的雨水浇得台阶有点湿滑,旁边是被雨水浸润着苍翠欲滴的草木,遮盖着,尤其幽深漫长。五月的阳光懒懒地升起来,斜斜地照射在叶子上,晶莹的露水含蓄着依依不舍,我轻轻走过去并不忍心打搅却偏偏弄疼了脚边的一株凤尾竹,于是那腰肢颤颤的一扭便惊动了满腹伤心,一场香雨纷纷落下,惊动了在丛中嬉闹的未知名的小鸟,翅膀一震便念念有词地飞走了。我捋了捋被露水打湿的头发,微微一笑。身边有溪水循着我的足迹缓缓而下,在高低错落的乱石中溅起一阵阵弱弱的水雾,偶尔在一个拐角处汇聚成一个个的水潭,野的水仙花在潭边照影,遁于水下的草满心窃喜,小鱼儿不知岁月,被脚步声惊醒才悠然藏去。

我无心留恋羞红脸的杜鹃,只悠悠然地往心里的地方去,经过几许曲折,在山腰处脚下的路开始渐渐地收缓,高陡的石阶逐渐平息,鹅卵石推开了两边的杂草,轻轻地展出一方开朗来,路弯月形,只能看到一半,旁边是陡峭的山壁,扎着几棵小松。向外便是不算很高的悬崖了,从这里可以看到自己走过的小路,像水袖抖落开铺在眼前,三面都是山,偶尔有风会微微掠过。

而转过弯去那场地就更大了,豁然有一座草房就端出来落在你的眼前,屋前屋后都是半亩来大的泥地,种着一色的樱花树,小路轻轻从房子中间穿过,复又消失变窄消失在兜转处了。这是一块不为人知的所在,很多年前我在山里转悠偶尔寻觅到的,每当山下的春色开始偃旗息鼓的时候这里的繁闹才刚刚开始,这让想到诗句: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我并没有见过这里的主人,每次来却恰似心有灵犀,那两扇窗子都慵懒地开着,一扇在前,一扇在后。屋前的泥地平整,放着一张丑丑的桌子,而门却紧闭,关闭了满眼尘世的浮华,也关闭了满耳尖锐的喧嚣。每次来我都往屋子里张望,看减添了什么家什,但年年依旧,只是那床、那椅被时间打磨得微微散发着琥珀似宁静的光。我没来由回想这没有见过的主人亦或是客人,倒是遇见了可能不好,在这矮矮山头种下樱桃树的,可能也自以为是这山里的来客吧。

现在正是樱花盛开的时候,你闻不到香,更分不清树,只是一片簇拥的干净的白。有的甚至堪堪地探近了窗子,便也把草屋堆砌在白雪丛中了。樱花其实我是陌生的,但真没有哪一种花能像她开得这样的缠绵而有气势,一支支绽开来如这的山野连绵不断绿的海洋中飞溅起来的晶莹的浪花,席卷开一方幽静而默默翻滚,如隔夜未曾化去的冰雪,斜斜插于山的鬓间。怕是因为山中蜂蝶少,至于山下公园里的比这里更安静了许多,更依着草屋遥遥的看去见不到了参差交叠的僵硬的楼房,劈开了浑浊污秽的人间的凡尘,如一朵云般飘逸,而我就伫立在云端,任清风轻轻摆过着头发,而徐徐削如花海,落下那一片,一带,一缤纷的花的飞舞,好似这云被寂寞拉扯,无声切割碎开成点点耐人回味的思绪。那花落啊,盘旋或者陨落,掉在泥土中,斑驳回响,并行于一个人的衷肠。顿时会忘记时间,忘记自我而穿梭而轮回。

便有人来了,一壶酒,无言,对坐,相视,斟酌。看你的白衣漂浮浪迹于花的迷踪,而头上风云变幻,身边四季交替,而眼前光阴逆流。一起喝一杯吧,连同着从未谋面的主人,便是在这里了,我们才能相遇,不藉着任何理由,皆因着欢喜,复苏着身上那几分神似,如谷中的幽兰不敌世俗的洪流,才在这荒野辟半亩地,同饮一壶酒。才是褪离去了游离根本的浮躁,探寻着生命的源头。身外的事情都不要再说了,只是如同这一片樱花的海,花瓣飞入酒杯,流云行于水上,一同饮下去的便是多少的隔阂,失望,以及不舍。若是醉了就斜靠着吧,渺如飞花落叶似短暂的一生啊,追求多少,复又失去多少,唯余下的就是这一丝畅游山水间的怡然之气了。在缤纷花雨中翩然起舞吧,追逐着流光看夜色升起照亮这雪的世界。你我隔着夜色的呜咽,颤颤终不能相握的手。

远处的禅钟清幽响起,幽怨,豁达,斜阳挂在松树尖尖上,倦鸟归林,小溪停止了奔流,而我便也走在了回去的路,带去的是一肩绿色,两袖清风,何曾看有那半片落花,几根草芥……

瓯乐古风

枉为古越人,不识瓯乐风。若不是青瓷节上一见,我怕便是生在长城墙下未曾登过长城的,长在泰山脚下未曾爬过泰山的了。若说做好汉,访仙人终究是遥遥千里未能成行,但这瓯乐却是近在眼前,却因自己的孤陋寡闻而咫尺天涯了。

便是这雅室的半间从容铺排开来。琵琶、瓷碗、瓷编、二胡,古筝、笙、笛,最好处是那立地斜倚的大提琴,分分明在这满是传统的乐器的氛围里独树一帜,大且不去说了,竟仿似那江南马头墙、石板巷中金发碧眼的外国游客,显得醒目与独特。共是这十一般乐器分前后三排列了。琵琶分圆、长两腔,二胡成瓷、木双质。瓷碗、瓷牌相邻,双笛并行,古筝居中,笙在筝后,大提琴压了右后阵脚。四壁皆为国画。正壁是堪堪落地的《重返家园图》,出自张诠笔下。图上古松龙形虎势,钢筋铁骨,几羽白鹤翱翔其上,轻若行云,神似流水,但见白绵绵鹤翅的舒与虬然然松树的劲相对更逼出了无穷的生动,却是祥和悠然。仙鹤苍松图两侧相辅是两袭长瘦的画卷,装裱了自然舒坠,各是鸟笼怪石,相对的悬于石下,名曰:欲之一、二,画者程承。两笼一方一圆,鸟去笼空,唯余笼中相望的各自一对青瓷水、食罐杯。白瓷青花与笼子的灰褐格柵欲遮还露,待藏益显。只有这两崖怪石生得蹊跷,貌似太湖石,千疮百孔却是玲珑剔透没有半分病相,且这连环似的空洞在笔下虚实有度,心窍尽开,没有半丝的雍冗造作之气,看了反而使人轻松、坦然。相对侧壁上各是小扇面的花草,没骨风格,谪仙笔调,堪堪从半月窗中探出的半面牡丹,恰恰好破蕊而出的幽兰,更有蹁跹钟情的蝴蝶,或是相顾无语的清风。这些画皆都做了风流多情的墙,更将这演奏场所纵横地推开了千里,融于古越青峰。还有前右侧二胡前的一缸抹釉陶的偌大摆缸撷了几杆枯荷更映了光景夺来了天工。人也是天上来的人,十一个织天籁的,女的气质高雅若不食凡物,男的似绿野仙踪处的修竹。女的着雍蓝色的旗袍,此蓝像初洗无云的长空,胸口用三月的白雪绣成盛放牡丹的花案,男的穿修身黑色的立领演出服,大方得体,其黑如夜,左肩斜坠三缕星光。长发披肩或者绾丝成束,目光如水,清波泛动,未语已是一番享受。

却待那款款的都坐了,低垂了眼眉,执起了击锤,按住了琴弦,却是一长番的宁静。此静若那山林空涧的初醒、上林湖波光中被凝固的倒影一般。观众一律都停了私语,皆自觉地静下来,开始默默地等,只细细地猜片刻后该是哪千般风情。少倾,却是何处传来一声滴露,仿佛是从空旷而冰凉的山洞中,才只是“叮”的一声脱离了穹顶石壁的挽留却“咚”地一声落入了深潭中的缠绵。那声音如金石落于心台,穿透心神惹起一分清寒醒身之意,而余音荡漾,绵绵不绝,顿时满室里一阵清凉。待这一声恰恰提起了众人的憧憧之时,却是听它自由地尽了,再无下文。众眼光溯声而上密密追索,却寻到那击碗之人手上的击锤子在灯光影中尚在微微地颤动,由快到慢,由密至疏,最后如水晕般地停了。众人只待再落下去,更定定看着。忽地,一声鸟鸣从那《重返家园图》处啾转而出,调皮地、打着悠地高低扬抑而来,却是笛子,从那幽静清泉处飞出,时断时续,如丝如缕地盘旋其上。接着是笙歌,低落沉稳,如牛轻叹,与那笛音相和,轻上重下,轻远重浅,如那《家园图》上白鹤翩然而落却栖于牛背,鹤唱牛语,在那清泉的滴落声中道起了平常。有雨飘落,滴沥错落,锵锵有声或者斜风轻启,点落凤尾竹上。滴答,叮铃,一阵未平一阵又衔,只任由得瓷牌敲出好大一片湿云。于是顷刻便涨了山溪,滚珠之声从上而下畅欢而来,遇石相撞,遇潭相容,深浅各是一种风韵。淅淅,落落,嘟嘟,潺潺,滚水似地且把这二十青瓷碗的厚薄、大小全部都敲透了,只见那奏者将击锤密不透风地弹起,左快右慢,右高左低,前后腾挪,四方布施,如蝴蝶乱舞,似蜻蜓点水,瓷碗、瓷牌这一番光景已是迷了望眼。谁推开临湖的柴扉,木轴转动处呜哑、哽咽几分伤心?却是二胡开嗓,先是木胡的沧桑,后是瓷胡的悠扬,一唱一和,翻卷纠缠在一处,推开处是一整片上林的山色,千峰之翠叠于湖面,波光涟涟处古筝为舟渡过来千年的绝唱,指尖挑逗,二十一弦翻飞,有长有短,有兴有衰,有起有落。任由得挑拨了唐宋辉煌,晋汉初启,娓娓说来。

一时间湖畔崖上苍松傲立处,遒枝铁骨上,白鹤翩跹时,雨落古越后,水满清涧初,临湖草舍,波里光景皆合于一处。欢快,低沉,跳跃,浅吟,多少般乐器相互陪衬或者引吭高歌,瓷木音色,唐宋繁华。远闻一声长吼,若那航船起锚的场景,船畔沧海为幕,浊流成席,湖畔窑火与天际相接,天际尽头便是苍茫。是大提琴,这般深沉的音色道不尽的前途。那筝、笛、琵琶、瓷碗、瓷牌之声皆是青瓷在横渡大洋的风雨中的皇朝背影,一去便留下一片华夏的文明,青瓷之光,古越遗风!只望得那帆影在海天一色处渐渐远了,却是声息弦平,缓缓地静了。却又不是结局,忽闻得那瓷碗再度起,叮铛,叮铛,若蹒跚之足行于曲折坑洼之江南小巷,瓷牌相与共作合声。是一人、百年,二人、千年。最后笛声飞处,琵琶玲珑而续,笙唱,笛随。二胡欢快,节奏明朗,却是枯木逢春处的勃勃生机。该当是今日,这青瓷节上的旧日重现,辉煌再启,该是这十月金秋的累累硕果,该是今日古越的焕发新机。又或是春日的再度丰盈,上林湖的波光中青瓷残片的熠熠闪光,衬托着这碧的古越山头,今日的梅树,春兰,几千顷何曾干涸的风月。千年故地有鹤来仪,青瓷岁月江山为凭。

待這一曲了了,更是一室的静,众人遥似历历在目,青瓷在那灯光乐声处重现往日。这一番我也是迷了,为这人、为这景也为这瓷。看着陶瓷同堂的盛况,于国画,与艺术、文明的博大精深,也为这生为古越的人。

太阳雨

雨在下,北边的天上的乌黑的海,以及海上翻腾的黑的浪。这浪圆的,扁的,瘦的,胖的。从上而下的是汐,从下而上的是潮。潮头上是羊群在慢慢地走动,骏马也在那里奔腾。似乎觊觎着潮头下那绵绵不绝的草原,是草原,浓重的海的阴影倒扣在天上,地上的渲染就是这样。山也是这样,它那深黑色的遥不可及被压制着,远的让人寒心,然后是近的田野,更近的,眼前的了。由深至浅都无可救药地被头顶万钧的峰尖浪谷压迫着,退群,孤单,被分割,渲染成不同的孤独。明灰暗黑竟似的都张大着惊恐的眼睛,颤抖着,畏缩着,凝固成一团。它们好像就这么决绝的跑下来了,黑羊,灰马,踩过了那远地山岗,飘逸的那个转身,笨拙的这群连绵都静悄悄地扬着蹄子奔下了东面,奔向了更黑的绿,都掉下去了。

路不再明晃晃的,孤单仿佛如黑色草原上的那一根倒下的褐色树干,即便是雨水的聚集都无法让它闪光了。都被黑暗了,它们。连河水,连屋檐,唯独是那青砖下的白瓦,那苍白的脸颊上黑色的窗户,整个房子像乌黑头发下那国字脸的汉子临终前最后一次的大喊,洞开着大嘴,在声音尚未爆发前声音已经戛然而止在大黑嘴里。他们都默不作声,都被阴沉的潮气压着,都在黑暗中睡着,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雨,滴答,淅沥,哗啦,好长的潮汐啊。

就是在午后,却是黑暗的午后,黄昏的午后。北方,低悬的海上,竟然隐隐放出了玫瑰金的神采。躲在那海浪的缝隙中,从黑色中微微地透着,像笑,从黝黑的肌肤中染开,由内而外的真诚。也像水墨画的渲染中那色彩的过渡,仅仅是墨与水的缠绵,笔法的透与藏以及留白,就让黑变成了白,白变成了金。不清楚这黑海中藏着什么样的珍宝,就是在潜流下的某处,猜。风的马鞭赶着傍晚慵懒的羊群,它们似乎受了惊吓,开始缓缓地分开,就在北方的天上的草场上,那海的波浪中竟然产生了奔跑出了一只狮子。它从羊群中突然杀入,伸爪,张口,劈尾。那羊群稍稍胆颤的迟疑后才醒悟,开始从不同方向溃散,那狮子,从东向西追赶,身形变换之际角度变化,竟然披着粼粼的金甲,在随着腾挪,跳跃,那金甲的光泽也随时变化着。那光线越来越亮,竟像是从狮子的背后喷出,狮子被光芒驱赶,恍惚迷惘,竟迷路了。它身后此时上下的两层轻幔却已经叫不出颜色,或者像千层岩的切片,上厚下薄,上浓下浅。青黑,灰褐,赭红,丹珠,金灿。像极了老蚌的上下唇,唇口处在慢慢地变细,变轻,它是要张嘴了。突然,就是那一线的轻启便泄出丝一般的金光,如黄金的刀刃,轻薄犀利到吹发必断。那游离的水丝都被拦腰斩断,纷纷坠入,融化。那蚌壳越撑越大,由丝成线,由缕成片。偶尔风卷浊浪,隐没,香销。却不是藏匿,是那威武的狮子愤怒着回来了,那不是它的身子,是它巨大锋利的嘴,不甘心地想把那扁瘦的刺眼光斑吞下去,但很快的,它的嘴也被光刀割裂了,融化着。所有积蓄的能量与愤怒抗争着,越来越激烈,越来越不可阻挡。最后淋漓的鲜血飞溅了,流淌了,那狮嘴在消失,在绝望地吼叫,在无法听到的震彻山河的吼叫中那一烧夕阳从云海中突围而出。

空气突然也被烧开,变成了炙热的。就是一瞬间,它们被烧沸了。热的浪,看不见的滚滚而来,却快不过火焰般燃烧的斜阳。它如一把把坠子毫不留情扎进那些探望好奇的眼中,那些黑色的瞳孔都被点燃,燃烧,炙疼。想逃避,却看那路上水的反光是刀,叶上水珠的折射是刀,雨丝的鞭子是银色的长鞭,都是刀。雨还在下,而已经由疯狂变成了含蓄,从放肆到温柔。它仿佛是悍妇突然竟遇到暗恋的情人,多少年的等候,多么难得。于是它徘徊而不敢接近,期待却又迷离。若即若离地在那光的脚步里亦步亦趋,稍纵即逝。阳光追赶,雨丝逃避,多年来隐藏的心事都袒露了。它们驱逐的大地是水漉漉暧昧的温床。走过河面踩出涟漪的脚步,走上田野种下撒野的小花,轧过河边无语的垂柳便是激情过后那浑身摇曳的汗珠,还有睡莲上的珍珠是定情的信物。它们交织,分离。大地上的绿色荡漾涌起。是爱的床榻,催眠都被吵醒。草頂蓬松的头发,松树穿起了碧色的长袍,杨柳的衣襟乱了委屈地低头,在水边梳妆。

在无垠的田野,从眼前,到近,再到天边的山岭。水墨被洗去,露出的是明快的油彩。色的层叠、绿的堆砌都藏着,露着,笑着,哭着。雨还在下,激情却在褪去,云还在流,天光正在开明。舒缓的脉搏,蓝丝绒的天幕,绿色的肺。千万吨的清新都被唤起,带着香。每一片肺页,每一个毛孔都苏醒,都跳跃,都变得轻。雨还在下,沙沙地挠着人的脚底板,飕飕地亲着车轮胎。雨还在下。黑色却已经退兵。还没来得及湛蓝的天空却被暮色包围了,光线开始变得柔和,青春的男子,一次热烈的爱恋就成熟了。

指尖的生命——拉坯记

我并非是什么懂陶艺的人,却也热爱这安静的活。在黄昏的斜阳下,宁静的案头。用条钢丝的索,拉紧,就是一把游丝的刃。两边一卷,一拉,便可从泥坯上截下一块合适的陶土。其实从土到陶土,这过程已经经过了挖、淘、滤、养、打的步骤,具体怎么操作的我却是不甚了解,只知道入手处这陶土的重与密。割下的陶土还是要再打的过程,因陶土长期存放于空气纵使有纸包住还是会因为与空气有些许的接触而变干,另外堆砌的过程也会因压力的作用而变硬。于是恢复她原本的活性和韧性就需要不停地打。这是一个比较费力的活,将干硬的陶土置于案上,用揉、搓、挤、卷等手法,通过手掌、手指、手腕与手臂的配合让陶土从不同层面不同角度伸展与压缩,而达到使其密致而不含任何空气,有表里如一的柔韧。

而陶土在手中的感觉是美妙的,因其密度较高而对水的保存力相当强,在翻转揉搓间满手都是沁骨的清凉。我在斜阳下的窗户的绿荫中甚至能品味到山泉的清洌,记忆里竟然不自觉想到了那柔静秀美的上林湖。这泥土曾深深埋在上林湖某处,经历千万年的沧海变迁,在时间的残骸里凝聚,交融。这冰凉的躯体是大地胸膛上那古老的切片,曾经他是山,是海,是杀戮的古战场,也是风花雪月的诗台。在岁月的长河中当高山被风化,沧海被桑田,而杀戮的马蹄声远去只有他在践踏后依然留了下来,更加紧密与柔韧。或许他也曾在某个寂寞空旷的夜里呻吟,遥望着曾经的古越,青山。怀装着多少的心事,如一本史书待人翻看。等着,等着,等成了一个灵动的生命。是的,这泥土是有生命的,当他在我的体温中慢慢苏醒,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开始温热,血脉开始流动,伤口慢慢愈合,那曾经僵硬的皮肤慢慢泛出古铜色的光泽。你开始记得了,是么?记得了身体里的山与海,记得了古越的情与爱,甚至重新看见了上林湖那彻夜未眠的窑火,也听见了青瓷那悠远的光芒。记得用你血肉抚养的这一方生生不息的绿色啊,这充满沧桑与希望的绿。

来吧,指引我,带我在你的心事里徜徉。重新在轮回的漩涡里转动。我闭上眼,而你睁开眼,在这千年后永恒的阳光下开始新的生命。用我的双手轻轻地抚慰着你,为你续上这甘洌的故乡的湖水,你骨子里那浪漫的只属于古越的情节是否开始飞翔?每一次的挤压与释放是否都让你血脉贲张,望见了那遥遥归途,挖的憧憬,淘的心酸,养的淡然与打的痛楚?你身体里那灵动的情愫左右着我,让我在一种形态后更看见了无数种可能。无数的想象在我的脑子里飞奔,碰撞,交合与统一。杯、罐的内修,瓮、缸的从容,香薰的优雅与茶盏的悠长。甚至可以塑成一个长大了嘴巴的孩子却奔跑在汉、唐、宋的时空里。让那现代的美与古代的朴出现在同一个时间与地点。这已经超过了所能想象的极限,让人感觉到思想被掏空,却又再一次被注入,所有的你体内的情愫与他体内的情愫交织如一个不停旋转的镜头,东汉,唐朝,现在。现在,宋朝,东汉。已经分不清历史的界限,只是无止境的冲动驱使着在指尖徘徊,悱恻。这像是暗恋却找不到机会表达,只能木讷地任由指尖烦乱,心思颤抖而口不能言。于是我更无数次地去试探,去探究,却好像用一根细细的木棒想撬动整个上林的山水所蕴含的故事,无数次貌似将要成功却依然颓废地失败。陶土依然是陶土,我却已不是我。这失败远比成功更动人心魄,没有欣喜,却更似凝重。我的脸色愈发苍白,像有一种厚重的力量压迫着我,自己却因为浅薄而无从宣泄,郁积在身体里的是一种召唤,让人大汗淋漓。眼里只有旋转着的苍黄,苍黄,苍黄!

我已不能承受,却从内心里更迸发出一种声音,这声音萦绕不断,抽取了我的眼神,只能呆呆站立。这像是一个无止境的漆黑的山洞,像我们祖先曾居住过的山洞,我们根的山洞。

只能后悔并幡然悔悟。这不是一场嬉戏,是一次交流,而交流的背后却驱使去追求。虽然纵使翻破了所有的历史依然会不知所措,但我不能控制。唯有自身的内涵丰沛才能与之碰撞,升华。这需要时间,需要学习与领悟。如我这般只有更进一步与之融合,甚至可能经历一番窑火的炙烤,才能发出一两声属于古越的声音。

这不是一次尝试,这是一个漩涡,在转动的漩涡里,我被塑造,被淘洗,被赐予了一个新的生命。

野百合的春天

从来,江南的春如从迷雾中款款走来的佳人。当淅沥的小雨悄悄湿润了街头青石板铺就的小路,那悠长没有声息的长巷,偶尔擦肩而过的老油布伞,纷飞在眼际的孤园桃花,这所有一切都不是一个飘忽的梦。真的,这江南的春不是梦,而是一个让人生梦的地方。看!石桥下东去的流水轻轻拂过了垂柳留恋的纤手,那梢头犹含着离泪的青芽,依依暖风中惜别的飞絮明明都是一丝丝一缕缕催人断肠的缠绵。这真切却不可触摸的烟尚拢着一片朦胧中的苏醒,子规却已叫醒了漫山的杜鹃。山悠悠然刚抖去冰雪初退的寒意。听!小溪就唱响了一曲血脉驿动时清幽弥漫的歌。恰如这天地忽然呼吸的声音,生机勃勃的世界终也掩藏不住那颗在繁华中清高的心。而我眼中的春不是欣欣向荣的李白桃红,不是那唧唧喳喳隐忍许久后贪婪的歌唱的鸟的嘴。我的春是一种繁荣后的落寞,是一种清醒后的沉思,是一种在朦胧中无声的等候,是一株在那潺潺清水边亭亭而立的野百合。

野百合,无数次我就找寻过你。你的家,你的家不是我憧憬中高高的悬崖,那激荡的风不是你孤傲不羁的向往,你不似松,没有松的坚韧,没有那种君临天下的气势,也没有那种在寒绝中不屈的勇气。我也徘徊在矮矮的山坡寻找你,风吹过成片的竹海,我只听到满山君子在空中摩挲的声音,而我没有找到你。与这满目的竹子相比你少了它们磅礴的气势,那种高处不胜寒的释然,那种大隐隐于世的胸怀。而繁花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那扑鼻的芬芳、艳丽的色彩更让我想到了你。它们与你比多了那种急不可待的庸俗,多了几分争奇斗艳的势利。当满世界五彩斑斓中让人目眩神迷的激情过去后,我忽然更能感受到你那种寂寞自怜、只为伊人等待。

而也有属于你的春天。当我无意中走过那流淌的溪水那飘逸着清新自然的气息挽留我匆忙的脚步时我终邂逅着了你。你的家,你的家原来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山谷呀。那郁郁葱葱爬满山涧的青藤,远处依水而上袅袅的雾,青青岸边的小草,和懒懒漂在水中的细藻真一个恬静的所在!那顾影自怜的该是你了吧:修长的身姿水中婀娜的倒影,洁白的等待绽放的花蕊。可不就是你!如一个在倒影中注视自己的佳人,就静静地,静静地印在我的视线里任风轻轻地吹过,摇曳着幽幽地守侯。这悠长寂寞的时光中谁是你的等候?是我,是他,还是一个愿意等待你绽放的知己?也许谁都不是,你只是一个清高的女子并不愿意让谁见识你开放时的美丽。你没有顾影自怜的委屈,你的心就如同你洁白的花瓣只是在深思,在满目的春光中看透繁花落尽后的成熟。你为自己而美丽,为自己而痴迷,就如同这隔绝的山谷,你所有的梦就是一个顺其自然的坦然,在风中看尽潮来潮去无奈。

原来你就是一个女子,一个于寂寞中因寂寞而美丽的女子。生命对你是一种过往,一种在清晨黄昏中的观望。当我无意走进你的梦,同享你的风,我还是不能看透你,看不透你是因你的简单和我的复杂也因为我的简单你的复杂。留恋于你的世界我手足无措,我是该看到你的绽放,还是该静静地走开。毕竟我知道你永远不会是因为我绽放。我找到了你卻找不到自己。春天于你于我都是一种寻觅,我寻觅你的时候不知道你寻觅到了什么。也许我该好好地反思我自己,当我看着你的时候,当我为了看到你在慢慢找寻的时候,还有你为了自己在亭亭而立的时候。

我真的看不透你。这伫立在幽谷中的女子。你的存在是一个谜。野百合呀!你的春天是在一个没有打扰的环境中为自己而美丽的春天。这蓝天、幽谷、清泉、流云于世间沧桑的流年。就清清白白,坦坦然然地度过。对于你的寻觅其实就是一个于世上的人对一个轻盈、自然的梦的追寻。

其实我也不就是那一朵野百合。这浩浩荡荡的人海中犹能追逐我自己的梦。避开那名利浮云的烦恼。没有那因情、因恨、因奢望痴求而有的困扰。在追名逐利的生活中犹能清醒、认识自己,改正自己,用一个平和清高的心态来度过所有起起落落的时光。

也许吧,我找你是因为你相对与那些家中摆设的百合随世附尘,待价而沽的堕落。在一年四季中为了名利不惜青春的绽放。原本我不该打搅这亭亭玉立的君子。于幽谷中、于红尘里,所谓我对野百合的探求也许就是一个对表象的迷惑吧。沉醉在贪婪寻觅的时光中倒使我与她的距离会愈发地远了。

那么今后我也不会再打搅你了,因我面对你、思索你或者离开你时,你都一直与我在一起。

和尚花

一座久远的寺庙,一座无语的山。一围残破的黄色院墙和一个冷清的和尚。说庙宇久远是因为没有人知道它建于何时,包括和尚也不知道。山静静地伫立了多久却从来没人追究,它来自于遥远的过去或许就是盘古开天辟地时斧子上掉下来的一片残屑。也不知道它将在多少年后灰飞烟灭。这样太累,如此匆匆的时间考虑那样长远的问题任谁都会觉得是件傻事。庙墙却是软弱的,终经不起那份风吹雨打已经倒塌了一大半,班驳得只剩下了“阿、佛”两个字,显得不伦不类,很是颓废。其实一座庙宇并不应该在意有没有这样的院墙,这只是一个形式并不能隔阻山下女子的笑语和酒肉的香气。和尚是知道的,所以没有再花心思修补过。

洞开的大殿像一张嘴。阳光从炙热的午后倾泻下来,照在青石板上微折射出一些耀眼的强光。黑沉沉的殿堂,那忽隐忽灭的烛光,还有和尚宁静的脸。他竟睡着了。那灯火明明不安地跳着,还有那外面炙热的阳光,和尚竟睡着了,真一个糊涂的和尚呀!和尚在做什么梦呢?和一个飘逸的女子一起嬉戏山水?一碗喷香的狗肉?让人飘飘欲仙的美酒?怕是不能吧。那么,是久别的家乡,慈爱的爹娘?只看见和尚忽然轻轻地笑了一下,那干干净净的脸就那么自然不易察觉地变形了一下。和尚会做梦?

菩萨就那么傻乎乎又看似无比威严地伫立着。可就是那身衣衫寒碜了点,让人看着表情有点害怕,看着身体却想发笑。能怪菩萨么?和尚也真够懒的。说这句话的时候和尚却正惬意地吃着晚饭。他慢悠悠、慢悠悠地吃着,仿佛那青绿色的菜里能品尝出山珍海味一般。

没有早课、没有晚课,却有木鱼也有香烛。静悄悄的,这里的神仙睡眠都比较好。不用在睡前听唠叨,也不用每天对着一张不变的脸惹个“烦”字。

现在和尚在看花呢!呵呵,和尚在看花。从残破的院墙伸进来的枝条在夜里竟开出了一朵白色的花。白色的花?对了,这是我说的话。和尚不是无色、无欲、无嗔、无念嘛。那花应该是没有颜色的。就算是他认真看了也没有颜色的。可是他偏偏在一个夜里看见了。那只有说是那淡淡的香气了。花在风中轻轻地摇曳着就像那大殿里摇曳的烛光。和尚就那么认真地看着,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像看一本泛黄的佛经。花一飘、一飘地竟成了翻飞的蝶。

和尚在看花,静静地没有任何声息地。大殿里菩萨却孤单单地坐着看和尚看花。天上有星光却并不洒在地上。一个宁静的有月有风的晚上。也就是说在“阿”与“佛”的缺口中开出了一朵没有颜色的花。没有人知道和尚从哪里来,没有人问,和尚也不曾想说。这山上已好久没有了香火。花就那样不经意地开了,和尚却第一个看见了。是说他慧眼澄明呢,还是没有彻底地大悟?看花是看开了这尘世,还是被俗世给引诱了?和尚自己知道。或许和尚也不知道。那么菩萨呢?

和尚看花能想到什么?就是花?通往不灭的天路?可能和尚真看开了,把菩萨抛在一边,让彼此都能清净、清净。可能菩萨也够累的了,就这样站着,还要一直威严着,把大彻大悟用姿态展示在世人眼前。他开不得口,而和尚却不愿意开口。就算是欣赏一朵花的时候和尚都没有说过一个字,哪怕是一个不同的眼神。

那么就只能说一句“可怜,阿弥陀佛”了,可怜的花,绽放时有一个人如此认真地看却没有一句感叹的话。可怜的菩萨本身大彻大悟了就不能怪和尚不看着自己,而去看那一朵红尘的花。可怜的和尚,就算心中有一朵娇艳的花却也说不得半句话。

也就是说,夜里、菩萨、和尚和一朵花。

(原载《杜湖》杂志2018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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