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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流的豆腐(外三题)

2018-01-19黄艳秋

文学港 2018年11期
关键词:风流豆腐

黄艳秋

山城攸县,乡贤甚众,偶遇,周身洋溢着魏晋文人的风流之气,我姑且称之为新时代的“风流”。

何为风流?李白嗜酒,大醉,吟出“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是为风流。明人张岱,晚年著《陶庵梦忆》回忆年少过往,叹息“疏影横斜,远映西湖清浅;暗香浮动,长陪夜白黄昏”,闲适之心,不失为另一番风流。而早在公元三世纪,《列子》里就有一篇非常著名的《杨朱》篇,反映了人们的外、内两个层面的“风流”:“生民之不得休息,为四事故:一为寿,二为名,三为位,四为货。有此四者,畏鬼畏人,畏威畏刑。此之谓遁人也。可杀可活,制命在外。不逆命,何羡寿?不矜贵,何羡名?不要势,何羡位?不贪富,何羡货?此之谓顺民也,天下无对,制命在内。”他眼里,贪图寿、名、位、货者,只是一种低级的粗鄙的享受,不要非得去追求这些,那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风流。那么,风流者是什么样子呢?哲学家冯友兰认为:“有这种超世感觉和追随道家修身养生的人,对快乐有一种比对具体物欲享乐更高的需要,也具有更敏锐的感觉。他们率性纯真地行动,却全然无意于物欲的享乐。”

自古,文人多风流!

東汉末年,杜康是河南汝阳乡下的一个酿酒师傅,放羊时,他无意中酿出了秫秫酒,三年开坛,喝过之后,喝酒的人三年大醉,身体壮得好像一头牛,世间罕见。偏偏,这世界出了一个酒圣刘伶,是竹林七贤之一,号称“千杯万盏不醉”,整日放浪形骸。就连《世说·任诞》中,也说刘伶很怪,喜欢赤身裸体,不着一丝一物,还跟家人说他能感受到自己于天地宇宙之中畅游,以此为乐。就是这个刘伶,有一天果真遇见了杜康,并且喝了杜康酿的三坛酒,顿觉天旋地转,扭头就走,一路跌跌撞撞回家。回到家,刘伶大醉,就交代夫人道:“我如果死了,请夫人把我埋在酒池里,酒盅酒壶陪伴。”不几日,刘伶醉死。他夫人无奈,只得把刘伶埋了。三年后,杜康寻找到了刘伶家,讨要酒钱,刘伶的夫人又气又恨地说:“原来是你酿的酒啊!你把我老公都喝死了,埋在村外,你还胆敢前来我们家讨酒钱。我非得把你告到官府不可!”杜康哈哈一笑说:“嫂夫人息怒。刘伶他没有死,是喝醉了。不信,我们打开棺材看看。”众乡邻眼睛瞪得圆圆的,打死也不敢相信杜康的话,结果,打开刘伶的棺材盖一看,阵阵酒香中,里面的刘伶面色红润,呼吸平常,毫发无损。杜康一拍刘伶的肩膀,刘伶一骨碌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抹着嘴角一串透明的酒水儿问:“杜康贤兄,这是哪儿呀?”众人大惊,继而哈哈大笑,为这两位坦坦荡荡、自由自在的风流者暗暗竖起了大拇指。刘伶后来写了一篇酒文章,叫《酒德颂》,区区188字,流传至今。

说到酒,竹林七贤之中的诗人阮籍(210-263)和他的侄子阮咸,两个人都是好酒量,时不时邀请亲朋挚友、宗亲族人喝大酒,吃大餐,他们大瓮装酒,大块吃肉,杯盏不断。坊间传闻,说他们有一次喝醉了,席地而坐,酒杯酒碗横七竖八一地,个个醉眼蒙眬丑态百出。突然,一头猪闻着酒味来了,直接喝了某个杯子里的酒,紧接着,一群猪来了,上去好一阵猛吃猛喝。人们也不驱赶,反而哈哈大笑不止,与猪们共饮。后来,所有的猪都喝醉了,人也喝醉了。时间久了,每当阮家举办酒宴,不光人多,猪也多,人猪共饮变得习以为常,大家你吃你的我喝我的,好不快活。哎呀,原来阮籍、阮咸等人看自己和宇宙万物是同等的,没有什么高下之分,也没有异类之别。三国鼎立时期,各地不仅号召老百姓养牛养猪,而且寺庙里的祭祀猪也很多,加上老百姓自家养的,繁殖极快,数量很高。牛是古代农耕时期的主要劳动力,官府规定不能杀牛吃,违者要被官府抓去坐牢。但是,猪多,肉不稀罕,老百姓是可以随时杀了吃的,价格相对比较便宜。如此说来,像阮籍阮咸们对待猪们这种友善和睦的态度,这种“同于万物”的感觉,正是“风流”的重要思想基础,也是一个人成为艺术家所必须有的品质。这是何等胸襟!

西汉中叶,汉武帝时代,淮南王刘安是当朝皇帝刘彻的叔叔,被属下臣子奉承其有“天子之相”,野心顿起,便沉迷上了神仙黄白之术。这个人,不仅是个大学者,著述《淮南子》,且崇信道教,他召集一千余位门客聚集在淝陵山脚下,谈仙论道,其中,以苏非、李尚、田由、晋昌、左吴、雷被、伍被、毛被“八公”为最,他们,像极了那个晚年糊涂的秦始皇。淮南地肥物丰,盛产优质的黄豆,当地人便有喝豆浆的饮食习惯。而炼丹时,必须得用豆浆培育丹苗。于是,神奇的一幕出现了:一天,刘安在炉旁端着一碗豆浆,走了神,把手中的豆浆碗忘得一干二净,不料手一撒,满满一碗豆浆泼到了炉旁供炼丹的一小块石膏上。大约吃过两筷子面条的工夫,那块石膏不见了,豆浆成了一块不规则形状的东西,肉肉的,颤颤的,滑滑的,白白的,世上没有比它更嫩的东西了。众人惊呆了,有人大胆地尝了尝,频频点起了头。大家你一口我一口尝过,都说是人间美味,可惜太少了,能不能再制造出一些呢?刘安站在一旁,不信,命人把大家没喝完的豆浆端过来,倒入锅中,随手捡起一块石膏,碾碎,搅拌到豆浆里,眨眼间,神奇般地变成了一锅白嫩嫩的、滑溜溜的东西。刘安用筷子夹起一块,滑嫩异常,品之又品,连呼:“离奇,离奇!”所以今天,中国的豆腐初名“黎祁”,也就是“离奇”的谐音;淮南的淝陵山,更名为“八公山”;而淮南王刘安和豆腐,载入明代李时珍《本草纲目》二五卷《谷部》,成为发明中国豆腐的祖师爷了。

豆腐有很多小名,“菽乳”“黎祁”“小宰羊”等等,先传入宫廷,被皇家所垄断,后来流入民间,唐朝之后,才被老百姓称之为“豆腐”。中国的豆腐制作工艺走出国门,走向世界,也正是在这个时刻!唐代天宝10年(751),鉴真和尚东渡日本,便把豆腐技术传进了日本,所以,日本人一直视鉴真和尚为豆腐的祖师爷。北宋时期,中国的豆腐传入朝鲜;19世纪初,中国的豆腐传入欧洲、非洲和北美地区,逐步成为世界性食品。古往今来,“豆腐”一直在中国老百姓餐桌上扮演着重要角色,做法千变万化,味道千奇百怪,融合了各地不同民族、不同地域文化的“豆腐宴”不胜枚举,有关“豆腐”的诗文更是妇孺皆知,看来,刘安的“无心插柳柳成荫”之举,竟然又创造出了一张中国名片。风流的中国文人,自然爱上了风流的“豆腐”,比如苏东坡发明的“东坡豆腐”、四川成都的麻婆豆腐、河南周口农村的箩圈热豆腐、扬州人的鸡汁煮干丝、广东梅州的客家豆腐、湖南人的臭豆腐和攸县的攸县香干、陕西洋县的菜豆腐和神仙豆腐、安徽淮南的白豆腐乳、东北人的冻豆腐之类,也难怪,中国人如此风流!

豆腐的风流,皆“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世说·伤逝》王戎语),风流者,天地人生境界合一。

对,说说攸县的霉豆腐吧——

寻着“五月雪”般的阵阵桐花香味——我们在接站的大巴车上欢呼惊叫着,湘东大地之上,山上那一簇簇白白的油桐花儿,轻轻地、不张不扬地开遍山野,是怎样的一种风流呢?

带着惊喜,我们来到某宾馆住下。

中午餐桌上,又嗅着一股似臭又香的气味,不知道是哪道菜散发出来的。我细细琢磨了几次,它是一道什么特殊的诱人的湘菜呢?带着疑问,目光在琳琅满目的凉菜热菜中搜索了一遍,终于,找到了一碟块状的红艳艳的霉豆腐,凉菜。慌忙间,迫不及待地用筷子夹了一整块,果真,那沾满红色辣椒面的霉豆腐,浅浅的臭,臭中带香,香中麻辣,滑腻、诱人,一股股香气轻轻钻入鼻孔。终究,我抵挡不住它的诱惑,不管三七二十一,咬上一口,一股咸香、辣香,又似乳酪的味道迅速氤氲开来,溢满了整个口腔,同时,辣出了眼泪。看着满桌子的美食,感觉自己还是对这一碟霉豆腐情有独钟,再慢慢咬上一口,细品,舌尖貪婪地享受着霉豆腐那独特的香辣,咽下,咂咂嘴,辣中泛出一点点的微香。

豆腐也风流,火辣辣的霉豆腐呀,更甚。农家的旧时做法,先把脸盆大的一大块水豆腐放置案板上,切成小方块,长宽高,一指半的薄厚,码在竹子做的簸箕上,阴凉处压出水分,晾至六七成干,用绳子串了,挂在檐下窗下篱笆下,再不去管它。山区雨水勤,阳光少,三五天不到,那些豆腐块就晾成了一指那么厚,就发霉了,长出了红蚯蚓绿蚂蚁似的毛毛儿,一指半指长,这当儿,营养最丰富,生成了许多对人体有益的氨基酸物质,千金难买啊。怎么转化成一道人间美味呢?忽然之间,农家小院异常忙起来,那边,梳了鬏鬏儿的小媳妇洗开了坛坛罐罐,这边,湘妹子高兴地朝霉豆腐撒上茶油和山歌,没了牙的老婆婆一边切辣椒沫儿,一边看着一条不停地捞米粉的土黄狗傻笑……一个月过去,新做的霉豆腐就要开坛了,几条胡同的人家聚集一处,比谁家的好吃,不料比来比去,一家一个味,分不出了胜负,天王老子也没法评,谁家的都好吃哩。

风流的东西,谁不喜爱!

好几个外地作家,也喜欢这一口。豆腐哪里都有,但豆子不同,水质不同,一个地方一个口味,攸县由于得了攸水和洣水,豆腐更加滑嫩水灵,柔到骨子里了。特别是霉豆腐,有湖湘的辣,江湖的粗,山村的野,水色的柔,夹起来成块,入口即化,香辣咸酸臭,多种滋味反复在你的舌尖上翻卷,久久久久,不肯离去。饭后,正当我们寻觅在哪里可以买到正宗的霉豆腐时,不想,回到宾馆,竟然看到每人房间都有一瓶,才知道,原来酒店老板非常大气,送了我们每人一瓶。真是暖心!

去长沙黄花国际机场的高速公路上,我们犯了难:这霉豆腐,让不让我们带上飞机呢?一同来的秀丽编辑也是一位霉豆腐粉丝,半路上,她慌忙打电话询问了机场工作人员,对方说可以携带。尽管这样,有几个外地作家返程上车之前,还是怕带霉豆腐上飞机麻烦,直接放攸县宾馆,不要了。此时此刻,我们的这四瓶,也不知它们的命运如何,能否顺利带到北京。

到达机场的行李打包处,我拿出其中的一瓶霉豆腐亮了亮,意思是“可以带它吗”,一位工作人员脸色一怔,说:“直接带不可以上飞机,必须打标准的包装件,随机办理行李托运。”我们不死心,又跑到特殊件办理处,一问,打一般的托运包装不行,必须打特殊的外加三层透明塑料膜的易碎品件,才能行。又问价格,吓我们一跳,小小四瓶霉豆腐,打包费竟然要价200多元!我认为要价太高,没有办理什么行李托运,就说:“算了算了,直接随身携带去安检吧。”我想,如果过不去安检,再送给打扫卫生的大姐也不迟。打特殊件的小伙子看我们不打包,脸色一黑,冷冷地告诉我们:“那就扔了吧,这么沉,就是走到安检处,也得扔掉!”看他那蛮横的态度,我们压在心底的小火苗,“腾”地蹿了出来,理都不理这个人,扭头就走,坚持一定到安检处试试。刚才,那电话中机场工作人员说可以,怎么到他这儿就不可以了呢?是不是他眼见无钱可赚,恼羞成怒了?他,怎么可以这么自私,这么贪心?

我们心情忐忑,拖着沉重的行李,一个个没有底气地走向了安检门——哈哈,没想到,四瓶霉豆腐都顺利通过了安检!

慌忙间,等我们全部安检完,都露出了笑脸,不约而同地做了个OK 的手势。

有些事,一定要坚持到最后,才知道结果。人生不也是如此吗?冯友兰先生在哲学著作《新原人》里,把不同人的“人生境界”分为四等,即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天地境界。其中,他重点论述了第四等人:“人也可以达到一种认识:知道在社会整体之上,还有一个大全的整体,就是宇宙。他不仅是社会的一个成员,还是宇宙的一个成员。就社会组织来说,他是一个公民,但他同时还是一个‘天民,或称‘宇宙公民。这是孟子早已指出的。一个人具有这样的意义,在做每一件事时,都意识到这是为宇宙的好处。他懂得自己所做的事情的意义,并且自觉地这样做。这种理解和自觉使他处于一个更高的人生境界,我称之为在精神上超越人间世的‘天地境界。”往往,人在天地境界里生活,所追求的人生最高点就是“成圣”,他最高的成就就是和宇宙合一,超越自己的智性的世界。我们现今的生活当中,可能感觉不到哲学思想对于自己的人生和处事的获得感,但是却时时左右着我们传统意义上的行为。就纠结于“机场安检处让不让带霉豆腐”这件事来说,有偶然而遇的因素,有突如其来的获得感,从天而降的幸福感,林林总总的不确定性,未知的谜,宛如坐过山车一样惊险。

豪气,一路高涨!

等登上飞机,我们第一个大问题,就是如何把那个沉甸甸的装有四瓶霉豆腐的食品袋子塞进座位上方的行李舱。小曹个子高,帮大家都放到了头顶上的储藏室。飞机上,我兴奋地戴上耳机,尽情欣赏着维也纳交响乐团的音乐,为这次笔会的成功,为能品尝到这人间美味的霉豆腐而高兴。

飞机在首都机场缓缓落地。我们从下机、出港,直到看见单位的接机司机老刘,还在高兴地谈论着霉豆腐。到家已是凌晨时分了,查看查看行李,却怎么也找不到了那四瓶宝贝。怎么回事?难道它们飞了不成?

第二天到了编辑部,把这个不好的消息告诉了他们,大家分析,可能下飞机时,忘记去取那个行李袋子。看来,人人都不可能成为道德完美的圣人,但是可以追求“成圣”,在觉而又悟的状态中做事,“觉字乃万妙之源”,感受世界未知的“洞穴”。换言之,就是我们不该享受这个风流的美味啊!

过了几天,老刘突然打电话问我,是不是我们落他车上一个袋子,里面有几瓶霉豆腐?哈,原来落在他后备箱了。

这失而复得的霉豆腐啊!

在攸县,十里八乡,豆腐很出名,特别是“攸县香干”,连湖南省外都晓得,名气大得很。

祖祖辈辈,攸县人围绕着豆腐做足了文章,水豆腐,盐水豆腐,油炸豆腐丸,香干,卤香干,豆腐皮,等等等等,可谓是人杰地灵、丰衣足食了。问一位乡村大妈,她一脸正色地告诉我:“你不知道吧?常吃豆腐菜,可以降低血液中胆固醇的含量,减少动脉硬化,加速我们的新陈代谢呢。”一瞬之间,我仿佛看见一团团灶火烧旺了,茶油贪婪地舔着锅心,甜甜的湘妹子依次发进去食材,什么腊肉晒肉春笋野猪肉啦,什么香干豆腐泡豆腐皮啦,什么葱姜蒜苗紫苏叶啦,末了,不忘撒几把红辣椒青辣椒丁儿,“哧啦哧啦”,“啪啪”,“嘭,嘭嘭”,“唧”,“扑哧扑哧”……勺子随便一翻炒,红黄绿紫黑,辣味儿升腾,就是一百多道菜,吃起来,绝了!绝了!

风流之物,人与人之物,当是人间一对难觅的知音。古代知音间的交往,乃至于今天,还在四下流传。最有名的例子,当属《世说·任诞》中的另一则故事:“王子猷出都,尚在渚下。旧闻桓子野善吹笛,而不相识。遇桓于岸上过,王在船中,客有识之者云:‘是桓子野。王便令人与相闻,云:‘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桓时已贵显,素闻王名,即便回下车,踞胡床,为作三调。弄毕,便上车去。客主不交一言。”王徽之(338-386),字子猷,东晋名士、书法家,书圣王羲之第五子。王徽之和桓伊因为都爱好音乐,彼此之间心有灵犀一点通,可惜见面的次数极少。二人如何交流呢?下面的故事就很精彩了:某年的某日,河边偶遇,王徽之请桓伊为他吹一曲,桓伊知道难得遇到知音,停下脚步返回,在胡床上一口气吹了三曲,然后二人你送我一笑,我赐你一礼,不发一言,两人都从对方得到了艺术的满足,最后登车而去。这个故事,不知道被多少人讲述了多少遍,妙就妙在,“客主不交一言”。想,人生得一知音足矣,即使怀揣着千言万语,又何必说给他听?

刘安这个至死都想当天子的老皇叔,怀揣篡位登基的陰谋,暗地里招兵买马,制造兵器,网罗人才,伺机谋反。公元前122年,这阴谋突然被汉武帝刘彻察觉,刘安畏罪吞丹自杀,留下了一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笑话。如此来看,刘安晚年是风流的,他著书炼丹,他卧薪尝胆,为的是“一人得道”,然而事实上,他没有得道,只有“豆腐”得道了。不过,老天爷还是非常眷顾他,虽说炼丹不成,却发明了豆腐。这一代代中国人视为“神仙的礼物”的豆腐,美丽的豆腐,多情的豆腐,带给了地球人一段段汹涌澎湃、惊心动魄的口福!

好了,让我们再把瞳仁放小,聚焦在湘东大地一隅,她,也是他——咱中国的豆腐,张扬着一身丰富的植物蛋白、8种人体必需的氨基酸,还有大豆磷脂,爱死了攸县每一个男人、每一个女人,每一个子子孙孙以及后人,给了这一方百姓水灵灵、火辣辣、脆生生、甜丝丝的风流!

想必,我与这风流的豆腐,也属偶遇,当是一对知音吧。

雨水的叫声

临夏,夜凉,读起几本小书,一丝暖暖软软的亲情包裹着我。眼光便着了一层薄雾,移向窗外,漆黑一片,好像在跟一个老人说话,无边无际呀。

想千里之外的那座小城,想很多很多的人和事情,没有头绪,有什么可想的呢?这样想着,雨水,就轻轻地走过来了,“啪”“啪”,像是犹犹豫豫里的敲门声,又不是,他们像极了一群老爱搞恶作剧的小孩子,敲两下,又跑了。跑就跑了吧,我继续胡思乱想。读作家汪曾祺先生的散文《多年父子成兄弟》,汪先生和他的父亲,处久了,真的就变成了兄弟,互相递烟,喝酒,调侃三四,可以称兄道弟?读散文《我的家》,他的二伯父也真是有性格,刚烈,意气,竟然一个挑起几个人的行李而吐血累死,爷们儿啊!还有,他高孤,晚年尤其贪杯,小醉大醉不止。也许,他小时,闻多了他六太爷的酒气,说“老姨太太逢七,六太爷要来守灵烧纸。烧了纸,他弄一壶酒,慢慢喝着,给孩子们讲故事——说书,说‘大侠甘凤池,一直说到深夜。因此,我们总是盼着老姨太太逢七”。先生最后一次饮酒,据说四川宜宾的笔会那次,应该是有几位小作家(日久,就变成今天的老作家了)亲眼目睹,可惜,返京不久,即病辞世。如果,汪先生还活着,如果还在写字作文,我定会有机缘讨教他问题:“为文,如何才有滋味?”

一个思想纯粹的人,才有滋味。不是吗?我读的另外两本书,一本是德国作家、诗人赫尔曼·黑塞的中篇小说《悉达多》,一本是中国作家鲍尔吉·原野的散文集《没有人在春雨里哭泣》,大抵仿佛在描绘十七世纪欧洲油画家眼中的自然主义。感觉里,《悉达多》充满了黑塞式的诗意口吻,我们宛如走进了古印度小伙悉达多那位思考者的生命世界,他说:“我曾经多么麻木不仁啊!一个人读一篇经文,探寻它的含义,他就不会藐视那些词语和字母,称它们为假象、偶然和没有价值的皮壳,而是要仔细阅读它们,钻研和热爱它们。可我呢,我想阅读世界这本书,阅读我自身存在这本书,却为了迎合一个预先臆测的含义而轻视这些词语和字母,称现象世界为假象,称自己的眼睛和舌头为偶然和没有价值的现象。不,这已经过去了,我已经苏醒过来,我确实已经觉醒,今天才刚刚获得新生。”生命的意义何在?“我想阅读世界这本书,阅读我自身存在这本书”,我比较喜欢黑塞先生的这句话,对现实生活中的和宇宙中的两个“我”充满了哲学思考和理解,是否定句,也是结束句,道出了人生要义。

突然,听见外面“哗啦啦”、“哗啦啦”的声音来了,远远近近,没有缘由似的。我的脑海里跳出了“没有人在春雨里哭泣”这么一句,细细想了想,原来是鲍尔吉·原野一本散文集的名字。当然了,鲍尔吉·原野先生是大自然有名的观察家,落在他身上的雨水都是羞涩的,神学意义的,慢镜头,无意识之间捕捉到了的。比如说,《雨从窗台进屋,找水喝》这一篇,我仿佛亲眼看见一群群小雨滴滑下来的样子,顽皮,活泼,偷偷走进了别人家的屋子里,一寸一寸地打量屋里有什么。那么,当小雨滴遇见墙上的财神爷了呢?鲍尔吉·原野先生这么写下:“财神爷的丰仪把它们震慑得手脚没地方放,雨哪见过这么好看的神灵。管钱的,明白不?况且,屋里还有一张学生上课的桌子,有两个桌洞,里边放着我的炸蚕豆和塞弗尔特的《世界美如斯》,桌上有西红柿和柿子椒。雨,是这些东西让你们不敢下来吗?”幽默的表述之外,雨到底为什么要进屋喝水?我想,雨四处奔波,雨不知跑了多少路才来到他们牧区的家里,已经很累很累,渴了,不找他找谁?写雨,也在写他自己。写雨的可爱,也是在写他自己的可爱。发现美的一瞬间,也是发现最美最美的他自己。这是一种新奇的发现,也是美学意义上的发现,让天空和人间的距离一下缩短了许多,我们伸手可以触摸得到,可以想象得到,这,也是作家的童心在跳动。

雨水异常猛烈地敲打着什么。我的童心呢?很长时间了,都被自己放进了高高的书架上,落满了厚厚的灰尘,多么可恶的一件事情。

我竖起了耳朵,每一根毫毛都伸直了它的腰肢,听小精灵的动静,那么多的。哦,近了,再近一些,好像谁在走路。小步,碎步,乱步,一路小跑着过来,我猜不出他是谁,进了窗台,进了屋子,进了墙角那盆郁郁葱葱的绿萝,爬上了我高高的书架,它们,为什么那么急呢?也是一晃之间,树叶叫了起来,枝枝丫丫叫了起来,地面上大大小小的建筑物、塑料车棚子、雨棚子、小区垃圾桶也大叫起来,平日里默不作声的各式铁制、铜制、铝制物,叫得更凶。我听不出它们在叫什么,也很想知道。……也许,是在大声朗读《我的家》,朗读《悉达多》,朗读《没有人在春雨里哭泣》吧,也许。

但愿是这样,先生然后一阵傻笑,入梦,醉吧醉吧。

雪山上的红其拉甫

不到喀什就不算到新疆,而不到红其拉甫边境就枉到一次南疆。这年,四月的南疆,已是满眼春意,红的桃花,粉的巴旦木花,还有若隐若现的沙枣花。

红其拉甫是“血谷”之意,是昔日盗贼出没之地,也是战争的频繁之地。如今,它是我国的西国门,也是前往中亚的必经通道。乘坐在喀什去塔县的车上,一路心情高涨,司机是位老新疆,父辈在这里援疆,一晃已经几十年了。他在此生在此长,会讲一口流利维语,免去了我们语言不通的担忧。他告诉我们今天无论如何上不了山,因为山上好大的雪路滑,怕太晚有闪失。我们还半信半疑,都四月中旬了,有雪也该化了。汽车从喀什走了将近一个小时,就越来越感到了冷,加了件衣服,继续欣赏窗外风景。突然看到了远处山上时隐时现的白,我们惊呼,快看,雪,山上有雪。司机平淡地说,不要太兴奋,小心高原反应,这时我才感到了有点耳鸣,像飞机上的感觉,不过这丝毫阻挡不了我对自然奇观的赞叹。更近了,好像走近了,大片大片的雪花映入眼帘,更令我们兴奋了,没想到,到达塔县县城时,竟然下起鹅毛般的大雪。司机忧郁地说,今晚一定会上大冻,明天估计登不了山。我不以为然地说,你看,雪飘到地下立刻就化了,都四五月的天了,明天一出太阳就暖了,没事的。吃了晚饭,由于天黑得晚,雪也停了,我们沿着塔县县城走了近两个小时。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牛羊粪的味道,初闻上去不太习惯,渐渐地又嗅到了淡淡的草香味。听司机介绍,这里海拔已经3600多米。走着感觉脚踩地有点软,晕乎乎的,我特别高兴,说今夜保证能睡个踏实觉。果然,走到宾馆简单洗漱后往床上一躺就进入了梦乡,梦里梦外都是雪,好静的一夜。

第二天上午10点,我们向边境出发,真如司机所料,距离哨所五公里处,由于冰冻,路太滑,司机不得不停下来,说只有打道回府了,的确没办法。和我一行的陈老师很不甘心,说难道咱们两天时间就这样前功尽弃了?我说安全第一!看到百般静寂一望无际雪白的帕米尔高原,我们只有仰天长叹了。恰好此时看到远处一黑点晃动,哦,终于看到了生机,陈老师迅速下车向黑点走近,我看到是一只狗。它看到我们不仅没有狂叫,还友好地甩着尾巴,从它的眼神里我们也看到了它的兴奋。跟随狗行走了500米,很快看到了一个用泥和石头垒起的小房子,有个小院,院里停着一辆摩托和拖拉机。我们很惊叹,在这荒凉的山上竟然也有如此先进的工具!跟随好客的塔吉克人进了屋,我们一下沉默了,黑黑的小屋,除了床和花花绿绿的被褥,一张有些年份的破旧得脱漆的小窄桌,其他什么也没有。桌上凌乱地放着半个馕,还有点牛油,最引人注意的是那个添加了牛粪的小火炉。主人看到我们的到来,在水壶里装了一块冰在化水,陈老师不甘心此次空手而归,正打着手势与他们交流。我此时只关心WC,看了前前后后都没有,小声嘟嚷了声,这个家怎么没有厕所?聪明的陈老师立马作出蹲便的姿势,塔吉克族的大嫂一脸阳光地点头,并热情地领着我走出小屋,看样子是听懂了,可是她并没有带我去厕所啊,而是去了一个很偏僻的屋子后,指着点头,我也只得认了这个所谓的厕所。最后在我们参观她家的小院时,终于发现了她家的厕所:在牛圈里,一角有个坑,上面垫了几个棍,牛粪混合着很是难闻。我此时也理解了这位塔吉克大嫂的善良与聪慧。

时间过得真快,闲聊中一个多小时很快过去了,走回汽车旁时,看到司机和陪同小张很着急地冲我们走来,说终于看到你们了,还以为你们迷路了呢。由于手机没信号,他们干着急也没办法,只有在路边等我们。山里面的几个塔吉克汉子看到了路边的车子,也围聚了过来,司机的维语真棒,塔吉克汉子竟然也能听懂,他们劝司机不要回去,说现在雪已经化了,再等一会儿就能上山了。你不用担心下山路滑不能踩刹车,等你们下山时,积雪会全部化完。我们和司机有点怀疑的表情,他们又强调了一句,说一定要相信我们,以前也出现过类似情况,但下山时路面已经很干了,因为这里海拔将近5000米,又有白雪的反射,太阳光很强的,你看我们一年四季都要戴墨镜。看到塔吉克族汉子如此热心,我非常感动,并记下他的电话号码,司机说如果再有机会上山,一定给他们带些时令蔬菜。司机告诉我们,这些塔吉克族山民几乎一年四季吃不上蔬菜和水果,因为他们这里空气稀薄几乎只有平原的48%,而且常年气温平均在零下20℃,下一次山太不容易,骑摩托车也要来回七八个小时,而且是地面滑,特不安全,所以他们只有每年短暂的两个不下雪的月份才下山去采购急需日用品。

五公里的山路虽然滑,但是很快就到了山顶,离老远我们就看到了哨所。由于太兴奋,我们忘记了司机的叮嘱走得太快,刚走了不远,就头疼心慌,非常难受,细心的小张给我们带来氧气包,吸了几口,感觉凉凉的,一下子舒服了好多。由于山上还有一辆车没有下来,哨兵让我们坐车上等会儿。看到哨兵小伙儿很年轻,我们聊了起来,问他今年多大,适应吗?他说18岁来到这个哨所,今年已经两年了,很适应。部队为他们打了深水井,有专车下山采购青菜、日用品,伙食很好。他又说,你看我们平日倒的剩饭竟然吸引了七八只巴基斯坦的饿狗,这些狗都是从巴基斯坦那边跑过来的,发现了这里每天有饭吃,它们竟然乐不思蜀,都不愿回家了。看到这七八只大狗长得很壮也很漂亮,我们禁不住摸了摸它们,它们一点也不怕人,还友好地甩着尾巴和我们靠近。看着这和谐的一幕,虽然四周白雪皑皑,寒氣逼人,但我们的心都暖暖的,像高原上的阳光般透明。

终于来到了边界,搂着边界碑,左手在巴基斯坦,右手在中国,看着界碑上用红色宋体字写着“中国”两字,更加感到“中国”两字意义之伟大,也深感作为中国人的尊严。我们在界碑边留下合影,作为纪念。

站在这海拔5300米的地方,眼前几无遮拦,满世界的白,四周静得出奇。透过界碑,遥望巴基斯坦,几处像蒙古包似的小房静静地散落在雪山之间,一切都是这般和谐!在这个海拔5000多米的帕米尔高原上,我们竟然看到了一对雪兔在雪中追逐。雪白的兔身,头部微黄,在静谧的雪山中像箭一般穿过,我怀疑眼被刺花,这么冷的雪山上,它们怎么能生存呢?司机说,神奇吧,这山上还有雪鸡呢。正感慨着,忽然看见了一群飞鸟,离近看,竟然是一群小麻雀在觅食。这些可爱的精灵!

下山的路上,又碰上住在半山腰的塔吉克山民,我们摇下了车窗和他们打招呼。看到他们满足的笑脸,我的内心很震撼,多么坚强的一个民族啊!比起他们的生活,我们所谓的烦恼与困惑又算得了什么?

阿热亚路上的小店

“阿热亚”三个字,用维吾尔语翻译的话,就是深谷、峡谷的意思。

在新疆,有一条路就叫“阿热亚路”,歪歪扭扭的,长有五六百米,是一条弥漫着维吾尔族风情的老街。这条路有什么故事呢?

当地人告诉我,800多年前的初夏,帕米尔高原上的雪山融化了,雪水越积越多,很快汇集成了咆哮的洪水冲向山下,冲向了喀什古城,也冲出了一条美丽的深谷。洪水过后,聪明的维吾尔人在这条深谷的两岸做起了生意,有卖水果干果的,有卖农具铁器的,有卖骡马驴子的,有卖烤馕烤包子的,更有弹唱起快乐的十二木卡姆歌曲的,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诱人的羊肉味儿。渐渐地,这条深谷的名声越来越大了,成了维吾尔人买卖、娱乐、休闲的好去处,索性就把它叫做“阿热亚”。后来,深谷被慢慢填平了,变成了一条街巷,也就是今天的“阿热亚路”了。行走之间,我发现这条路上的一半人家,都在经营着或大或小的铁匠铺、铁器店,人不少,嘈杂的电锯声、打铁声灌满了耳朵。维吾尔人还在这里做生意吗?

那个下午,我们走进了其中的一家铺子,主人是一个30多岁的维吾尔族小伙,他说他们家五代人打铁,生意还不错。铺子临街的店面里,陈列着各种刀子、土坎曼、农具、铁器的成品,上面没有标签,但小伙子说:“我们店打的东西质量最好,价格最低,不需要什么标签的!”一行人都笑了,这人,哪有“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看到我们脸上的嘲笑,小伙子急了,用维吾尔语“咕噜咕噜”说了一通,我们谁也没听懂。老茹虽说是当地的汉族人,但只会翻译简单的几句,碰上对方这么快的语速,他干着急。最后,还是小伙子聪明,搂住我们当中的一个人,推开店面内的一个小门,示意我们进去看个究竟。刹那间,“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朝我们扑了过来,这,难道是他们家的打铁铺?

没错,就是一家地地道道的打铁铺!机器轰鸣,铁花飞溅,几十名青年工人在铺子里紧张作业,烈火熔化、高温打造、小锤修正、凉水一激——整套下来,大约要花上1个小时的时间。不过,别小看这短短的1个小时,至少经过锅炉、电锤、小锤、毛边修正、激水等七八道工艺,需要将近百十名工人,虽然这些工艺的名字不准确,都是我随便起的,但也说明了这么多的复杂工序,原来是为一件简单的铁器的诞生而准备的。你说说,能用“简单”两个字来概括吗?我问小伙子:“工人好不好找?给的工资高吗?”他笑笑说:“一人一天100元,总共120多人,他们都住在这条路上,都是维吾尔人……在喀什,他们算是高工资了!”在一台电锤机器旁,我停下来,看见一名工人把长柄的铁夹子探进炉膛里,从一片烈焰里夹起了一个小火球,快速放在电锤机的两锤之间,早有一名工人启动了按钮,铁锤开始“叮叮当当”地机械作业了,火球在人工的手控下,被一下下地锤打,身体由圆变方、由方变扁、由扁变面,其实,那面就是一把刀的面,刀背一指厚,刀身像一本16开的杂志,可惜,没有开刃……哎呀,那把刀,到底是切菜的刀还是砍骨头的刀?

在阿热亚路的另一半,还有一家家西域风格的骡马店。所谓的“骡马店”,就是维吾尔人在自家改建的小客栈,比较低档,几十年了,一个房间只收4块钱,另外,骡马驴子和车子还可以院子里照看,免费提供牲口的草料。我想,哪有这样开店的!难道不怕赔钱?黄昏时分,我们半信半疑地走了进去,女主人微笑着用维吾尔语向我们问好,把我们迎进了楼下一间客房,摆上了四盘干果和一些茶水糖果招待我们。在羊毛毯上,我们席地而坐,和年纪大的女主人一道喝茶聊天,我把刚才的疑虑说给她听,她哈哈一笑,说了一段维吾尔语给同行的当地人听,当地人翻译说:“骡马店是提供给乡下进城的维吾尔人住的,不能太贵,否则就没有人来住了。虽然开店不赚钱,但也不赔钱,政府现在对开骡马店的人家有补贴,不会让我们吃亏的。”我更为不解了,问女主人:“不赚钱也不赔钱,那你开店岂不是白忙活一场?图啥呢?”翻译给女主人之后,她“嘿嘿嘿”笑个不止,悄悄跟同来的当地人说了一句什么,当地人也“嘿嘿”笑了。我们问当地人在笑什么,她说:“女主人说‘图的是快乐,你不知道,他们天生就是一个快乐的民族!”我们一听,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是啊,维吾尔人能歌善舞,两三个人一聚,就是一台小型的晚会,人多的时候更别提了……他们一旦快乐起来了,年龄和性别远去了,烦恼和忧愁远去了,富贵和贫贱远去了,金钱和地位远去了,他们,不正是我们天天梦想的那种生活吗?离开客房的时候,我们喝了一杯杯藏红花茶,吃了不少巴旦木、核桃、葡萄干、大枣等干果,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出骡马店的当儿,我慌忙掏出几张纸币,往女主人的怀里一塞,想答谢她。不料几次,女主人都退还给我,争执不下之间,当地人暗暗使眼色,暗示我把纸币收回,我只好作罢。好几次,我问那位当地的朋友为啥让我收回那钱,她笑而不语。

更加令我不解的一幕,发生在路口的烤包子店。走累了的我们,老远就闻见一股股香气扑鼻的烤牛肉包子味儿,一个个顿时满口生津起来,问老茹多少钱一个烤包子,他说五块钱一个,真便宜啊。进店落座之后,等我们看到如拳头大小的烤包子时,一个比一个更怀疑:这么大的烤包子,肉馅肯定大,老板能赚钱吗?老茹满不在乎地说:“在喀什,谁家的烤包子都是这么大,大家别想那么多了,吃吧吃吧!”热气腾腾里,只见包子被烤得焦黄焦黄的,烤得厉害的个别处,面皮早已经发黑了,一点都不好看,会好吃吗?一口下去,果真是外焦里嫩,直通心尖尖,特别是里面的牛肉馅儿,又嫩又滑,轻轻一嚼,肉味儿好像春水儿,在口腔里一丝丝荡漾,嚼着嚼着,那水儿,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但是,肉香儿残留。那顿饭,就着小店里的免费砖茶,我吃了三个,有人比我吃的更多,一口气吃了5个,真叫一个香啊!饭后,我问老茹:“他们这么卖烤包子,能赚钱吗?”老茹也只是抱歉地笑了笑,狠狠吸了一口香烟,笑而不答。直到我乘飞机离开喀什,一路上还在想,他们能赚钱吗?

此刻,我才明白了当地朋友为什么要微笑:在骡马店和烤包子店主人眼里,钱只有被人踩在脚下,人才会变得快乐。反过来说,钱放在了心上,人怎么能快乐呢?我不禁想起西晋愍帝时期,僧人支遁(314至366年)的故事。说有一天,春水见涨,一位朋友送给支遁一对小鹤,后来,随着这一对小鹤逐渐长大,支遁怕它们飞走,就把它们的翅膀剪短了。不料,当仙鹤展翅欲飞的时候,却飞不起来,只好垂头丧气地看自己的翅膀。仙鹤们懊丧这一幕,被细心的支遁看在眼里,就对它们说道:“既有凌霄之志,何肯为人作耳目近玩!”于是,等仙鹤翅膀再次长大时,支遁让它们自行飞去了。我想,在僧人支遁看来,万事万物皆有灵,都能够把自己的思想感情注入所要表现的对象,然后通过自身这个中介再表现出来,这是何等快乐啊。倘若不把长大了的仙鹤放走,它整日望着自己被主人剪得短短的翅膀哀叹,那么,这种坏心情势必感染主人。世人眼里,仙鹤是玩物,难道,他支遁不是别人的玩物吗?说起来,他把自己的性情注入了仙鹤,他和两只仙鹤才彻底快乐呀。那么多喀什朋友,因为有了像支遁一样的性情,他们快乐的天性才会如此解放,生活才会更加幸福美满。一个真正的生活艺术家,必须要放走旧思维里的自己,解放自己的天性,方可快乐啊。

原来,有快乐的地方,一定会有維吾尔人的身影,比如在新疆的天山南北,比如在喀什地区的阿热亚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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