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鸵鸟(十五章)

2018-01-19安纲

文学港 2018年11期
关键词:文件夹别墅蝴蝶

安纲

鸵 鸟

像是一个废弃的郊区别墅。我从靠农田的一边敞开的小门进去,里面没人,离这儿不远的地方传过来打篮球的声音。我顺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走,从一条感觉上还茂盛的林荫小路走进去,没走多远,就看见几个人正在篮球场上打球。他们看见我,马上停了下来,我看他们的眼神好像他们知道我要来似的,其中一个像健硕战士一样的年轻人对我说:“你是谁,你怎么会到这里来?”我说:“这是我朋友的别墅。”接着,我说出了我朋友的名字。他说,没错,这里原来是他的别墅,但现在这里是我们的,他卖给了我们,他不在这里,我们现在也在找他。最后这句话我听得不是很清楚,但他说这话的意思我是明白的。

气氛有点古怪,接着,我想我该走了。我对这个地方熟悉一些,主要是我以前去过几次。但现在很明显,主人换了,新主人不欢迎我。从他们表情就可以看出来,他们一直在暗中观察我,提防我。

我想不起来我要去哪里或者什么地方是我应该去的。

靠近别墅大门的地方有个废弃的桌子,它靠在别墅的内墙上,特别显眼。我和几个朋友走过去,我上前拉开抽屉,看到几个黑色文件夹,打开文件夹,里面正好有我要寻找的文件。我把抽屉里的所有文件夹全都拿出来放到了桌子上。这时,我朋友,就是我说的这间别墅的主人,被十几个警察模样的人簇拥着走过来。他看到我说:“你怎么在这里?”我指着桌上这些文件夹说,我找到它们了,语气显示出,我们之间仿佛有一个秘密约定。我还说,我要把这些文件带回去。我其实并不知道我要把它们带到哪里去。

原来别墅的主人,不知什么原因,带那些人走了,但他留下了七八个人,说是要保护我的安全。

他们刚走,刚才打篮球的那些人过来了。跟我说过话的那个年轻人指了指桌上的文件夹说:“你们要带走它们?行呀!”他的语气中流露出一种自信和挑衅的味道,一副轻松的模样。我知道他说的是反话,因为在同我说话的时候,他的手压在文件夹上了。

我心里想,虽然我们这边的人比他们那边的人多,但这种场合不能来硬的。这些人的手里都带着木棍刀剑之类的武器。我不经意看见了同我说话的那个人的口袋里有一把枪。这说明他们是有备而来。

别墅的外面还有我们的人。从半敞的大门我瞥见一辆卡车正沿着一个上坡朝别墅这边驶过来,我忽然听见一阵密集的枪声,看见门外我们的人都中弹倒在地上了。我知道是他们的救兵赶过来了。

我们在慌乱中跑上另外一条路,边跑边用手枪回击追我们的那些人,像电影里的巷战。我心里明白,赢是不可能的,能跑出来就谢天谢地了。在逃跑的路上,我看见村里的人穿的衣服跟我们不一样,我们身上的制服外套太显眼了。这时,我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倒下去了,现在就剩我一个了。我一边跑一边把制服外套脱下来扔掉,借着趴在地上回击他们时,脱掉了我的制服裤子,我心里想,等我把制服都扔了以后,我就和他们一样了,他们就无法分辨出我了。

水中演出练习

正式演出还没开始。穿红袍子的狮子正帮助女歌唱家在练习发声。不过这种练声方法看起来十分奇怪,狮子用它的一只脚轻轻踏在了女歌唱家的肚子上,而女高音歌唱家则躺在水中练习发声;戴红帽子穿绿绸满面红光的猴子们簇拥在密集的节奏里嘻哈说唱;穿彩裙的伴舞的金鱼们在闪光的舞台周围兴致勃勃地排练着敦煌飞天的舞蹈;而两个天使模样的女神环绕着舞台上面巨大的雕龙石柱螺旋式飞升。这是一场水中演出前的景象。

一路狂奔

我一路狂奔,我好像没有腿,确切地说,我的腿完全用不上劲儿,像在天空中蹬一辆自行车。我忘掉了我的腿是如何拼命去蹬自行车的,事实上,我没有腿,在某种意义上,我连下半身有还是没有都是没有任何知觉的。我被莫名其妙的力量追着,感觉像中了邪。我到了一个教室的门前(我看见了教室里面的人影和灯光),一条白绳子跟着我,现在它突然变成了黑色的蟒蛇,把我死死缠住,我感觉快要窒息了。

蟑螂的荣耀

那些自卑的蟑螂由于伪装得好,最后连自己都已经完全忘掉了自卑,它们在夜晚膨胀自大和窃喜,它们以自卑作为它们秘密狂欢的掩护。

蝴 蝶

梦里他是一只蝴蝶。他肆无忌惮地飞,追逐其它蝴蝶,想和它们打成一片。但他意识到他与别的蝴蝶是不一样的。醒来时他又变回了人。他在花园里看见好几只和梦里一模一样的蝴蝶,它们没有一点害怕他的意思。一只胆子大的蝴蝶还落在了他的肩上,好像跟他很熟似的。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捧在手心,这时蝴蝶突然开口说:“胆小鬼,胆小鬼,胆小鬼。”他气坏了,他想用手捏死这只蝴蝶,可他发现手心的蝴蝶忽然不见了。

一株玉兰花

我昨天看到的是昨天的玉兰花,我今天看到的是今天的玉兰花。今天的玉兰花,我用鼻子闻了一下。昨天的玉兰花,我只是看了一下。

道 歉

现在我终于自由了。我来来回回徘徊在那条出事的街上。现在好了,我不再害怕人们眼睛里射出的诧异目光。我万万没想到,我的名字竟然成了舆论漩涡的中心。我真不明白,我的同学、老师和我不认识的记者、律师,他们为啥这么关心我,声援我。听说我的事,还惊动了当局领导,这不是我的初衷。我只是一个小百姓,充其量算个白领,好不容易在城市扎下根,有一个体贴的妻子,女兒刚出生。在我出生的南方小镇,人人都夸我、羨慕我,在父母的眼中我是他们的骄傲。但事情并不像我想得那样简单,我的名字是与嫖娼离奇死亡连在一起才迅速传播开来的。我是一个有学问的知识分子,面对这种突发事件,我还没有经验,如果我做了,我不想抵赖,我是一个健壮的男人,有点小花心的需要。虽然这样想,仿佛变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十足的混蛋。我不知道,我的妻子、爸爸妈妈,他们还认识我吗?他们一定会说,我的良心叫狗吃了,先前的斯文统统都是演戏。现在我有家难回,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我的妻子、母亲和未满月的女儿以泪洗面。我想伸出手来,安慰他们,可一点力气也没有。我不想做一个虚伪的鬼,不想做一个胆小的鬼。我想跪在他们的面前,把心掏出来忏悔,可我找不到我的身体了。我真不明白,即使我犯了错,为啥那些人还往死里整我,对我的哀求毫不理睬。我在街上四处游荡。我的视力越来越模糊,我担心我连自己都找不到的那天就要来到。

莫名的恐惧

她说她一直感到隐约的不安,并且对未来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她说,她想做点事,好为这个家分些担子。她说她有能力,但他不信任她,不让她做,她说她一跟他提,他就用别的事把她岔开了。她说,他们之间也曾深入沟通过,结果发现他不让她做事的原因是出于呵护她爱她。她说,其实不用沟通她也知道他这么做是出于他爱护她。但她就是控制不住地感到隐约的不安。

伦理影片

他认为自己厉害,他看到别人比他厉害,他不觉得别人比他厉害。另一个人,他认为他厉害,他看到别人比他厉害,他觉得自己没那么厉害。看到别人比他厉害,但他不觉得别人比他厉害的那个人,没过几年他不厉害了。看到别人比他厉害,他原来觉得自己厉害,后来觉得他不怎么厉害的那个人,过了几年还是厉害的。

我出生的地方

现在我又回到了我出生的地方,它们全都缩小在一个房间里,里面有我小时候常去的邻居家的房子,房子只有棺材大小,我的视角应该是在空中向下俯视的,我能认出每家每户来。

一个陌生人问我:你是谁?你在这里干吗?

我如数家珍地报出这些房子是谁家谁家的,说出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的名字,还有我爸妈的名字。这时,像我舅舅的人叫出了我的名字,告诉陌生人,说我是这里的人。

忽然我觉得我出生的地方变成了一个墓地,几棵长得有些难看的松树兀自地立着,并且在一个房间里。

一只说话的猫

海边的一处低矮的平房里有个盛满蓝色海水的玻璃鱼缸。一般情形,蛇会盘在鱼缸下面做支撑的黑色铁柱上,有一次我的头几乎贴在地面才看到它,蛇有我的小臂粗。今天不一样,蛇昂着头在房间中间的空地上,仿佛在宣示它的权力,而一只对我友好的猫却敏捷地骑在了它身上。我刚好看见了这一幕,我在门口不敢靠近。这时那只猫突然用沙哑的声音对我说:“这里是我管的,你不用害怕,它很听话。”说完它用前爪轻轻拍了一下蛇头,蛇也默认猫说的话,低下了头。当蛇抬头时我正好盯着它的眼睛看,蛇一下子张着嘴向我猛地探过来,我一动不动,像被钉在了地上,下意识地用双手护住喉咙。

轮流演戏

我在江南古镇一条铺着青石砖的巷子里走,突然,身边的人都开始向前跑,我听见有人说: “不好了!不好了!”声音低沉而充满恐惧,我下意识回头,刚刚还悠然自得走得缓慢的背小孩的黑衣女、拿农具的汉子、商贩模样的中年人、小脚太婆们现在都纷纷跑动起来,神情慌乱而严酷。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站着没动,我又听见:“快跑!快跑!土匪来了!土匪来了!”这声音夹杂在人群四处奔跑的嘈杂声中。

接着,我紧张得像竖起耳朵的兔子,躲在离巷子20多米远的一个石柱后面,石柱把我遮得严严实实,我一动不动,屏住呼吸。

像电影里的镜头,领头的是一个身穿黄色披肩的汉子,他手中挥着一支土制手枪,骑着马,身后跟着一群披黄色披肩的人,从巷子拐角冒了出来。人群四处奔跑的嘈杂声更大了,还伴随着枪声和婴儿的哭声。

好似清末江南的古镇。场面乱哄哄的。人们穿的是简朴的农村的汗衫,中间也有穿长袍马褂的。

我还在县城,离刚才的巷子没多远。我在路边走,身后骑马的披着黄披肩的人向我这边冲来,边跑边回头向他们身后穿蓝衣的一队人开枪还击。经过我身边时,一个像头目一样的黄衣人受伤了,从马上跌下来,我冲过去扶起他,他把手里的土枪给我,对我说:“他们都会听你的”。

我对跟过来的黄衣人:“快下马,躲石柱后面。”然后,我凭借石柱举枪向骑着马冲过来的蓝衣人射击,我能清楚地看到子弹击中了他的马脖子,马的头像慢镜头一样翻倒在地上,骑马的蓝衣人被抛得很远。

我接连开枪打中三四匹马。蓝衣人的进攻终于停下来。

那些披黄色披肩的人向我围拢。我成了他们的头目。

我告诉他们,要把打散的人重新叫过来,还要把这里的老百姓组织起来,我们保护他们,这样我们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整个古镇有五六支这样的队伍。大家都像在轮流演戏。

真替他高兴

他和他的瘦小的黑影在一个小土丘上静止不动,满足地望着自己高大的带两条传输带的我们刚刚玩过的娱乐机。我在土坡下面,大声冲他说:“小时候我们是不是就在这个斜坡上滑雪的?”其实我的声音并不大,我们相距不过二十米。他说“是的。”他是我的小学同学。那个小土丘在我出生时的房子的前面(事实上那里是个池塘)。

刚开始我们在传输带的另一边玩。娱乐机的两条传输带,一条向下运动,一条向上运动,中间坡顶有一个像小房子的机器。我们都是小时候在一起的伙伴,这台机器是他的,他是少数留在村里的同学。

我提议,大家可以排队躺在履带上,然后我们每个人付钱给他。

接下来,就有人躺在向坡顶运动的传输履带上,传输带把人送上了坡顶的像小房子的机器里,大家都安静地等着,过了一会儿,向下的传输履带把那人载着下来,出来的时候那人全身被白色的塑料薄膜紧紧包裹着。他用剪刀把塑料剪开,那人高兴极了,一跳跳得老高。

他对我说他也想试试,我心里觉得有些不安全,他可能也有些觉得不太安全,他叮嘱我在他下来的地方等他,叫我一定及时把裹着他全身的塑料帮他剪开。我在下面接住他的时候,他被塑料包裹着,我把他抱起,感觉很轻,像塑料泡沫一样,我觉得他好像已经没了呼吸,我把他扶起,立在地上,用剪刀把他身上的塑料剪开。他说,他玩得很舒服,让我也试试。我也试了一回,的确非同寻常,从坡顶那个小房子一样的机器里一路下来的时候,感觉自己已经死了,身体轻飘飘的。等他用剪刀把裹在我身上的塑料剪开的时候,我又活过来了。

等到再有人要去玩的时候,他说他机器里的塑料纸没有了,要去买。让我们下午再来玩。我们每个人给他50元到100元不等。他手里拿了有四五百元。我真替他高兴。

他是谁?

刚开始,我们在车上,马路的右边有个湖,青色的湖面游着许多黑色脊背的鱼。从车里看,鱼足足有一米长。这些鱼浮在湖面。他说,这里的鱼只在水面上生活,不能沉入水中去。而且它们在转弯时会把自己的身体弯折成90度。

这让我感到惊奇。

马路的左边是餐厅。我们进去吃饭。“餐厅的特色菜是对面湖里的鱼。”他说。

在餐厅,我用枪对准他的头,想把他杀死。餐厅里的人有点多,后来我趁他扭头说话时想用石头打爆他的头。好像知道我要杀他,他内心十分平静(平静得像湖面游动的鱼)不打算反抗。他掌握我一个秘密。我跟另一个人在一起,我们打算合谋杀死他。但这一切被餐厅里另外一个人所觉察。

他究竟是谁呢?我想不起來了。

被妈妈呵斥的鸟

午夜最亮时分,村子里低矮房屋像瘫痪在地上的一团团黑影。

我和妈妈不知道因为什么发生了激烈争吵。气氛十分诡异。我内心抗拒和她争吵。紧张的我,喘着粗气,身体僵硬。

然后,几个没有脸的像树影一样的人围住一只五彩斑斓的鸟。我也在他们中间。这里的人似乎都心知肚明——这只鸟就是死亡和不洁,只要触碰到它就会立即死去。说围捕这只鸟,倒不如说是在合围中依仗人多而选择的一种不被攻击的逃遁方式。显然,妈妈比我更清楚地知道这个秘密。

鸟儿突然抖动着它火焰般的翅膀向我扑来,我一下子僵住了,像被点了穴,无法动弹。妈妈一个健步冲在我前面对着鸟儿大声呵斥着,这只鸟好像被妈妈突如其来的呵斥声给吓住了,金色的翅膀逐渐变小,像快要熄灭的焰火。我看见鸟的眼睛磷光闪闪,它没有瞳孔,仿佛磷光本身自燃。

我出生时的房子早不在了。它原来在一个土坡上。坡下是一条快要干枯的小河。

那几个人已经不知去向。我看见那只五彩斑斓的鸟正穿过一片初春的田野,像一簇焰火快速地窜进我出生的已经不在了的房子里。妈妈在门外气得直跺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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