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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苏人物志(一)

2018-01-18秦兆基

苏州杂志 2017年6期
关键词:子游司命泰伯

秦兆基

终成了“道德模范”——逋逃者泰伯

杏花零落了,春色已是五分。午后,孔夫子坐在中庭讲坛边,很有些倦意,但又不想也不敢睡,昨天看见子张午睡,上午刚借题发挥,慨叹其“朽木不可雕也”。如今,哪怕是倚着几儿打个盹,都会被学生暗地耻笑。

前两天,整理《诗·大雅》,《皇矣》中分明写着:“自大伯王季/唯此王季/因心则友/则友其兄”。分明说泰伯让出继承部族首领的权利,而得到安排,被封在岐山以西的地方。这与“鲁史”中泰伯、仲雍奔吴的说法,很有些不同。在周都洛邑时,孔子虽曾阅石室,启金匮,抽裂帛,检残竹,但对这个材料仍未完全弄明白。

打起精神来和子游聊聊,子游,就是言子,来自吴国,家乡的事不会不明白。

子游侃侃而谈,于是《论语》中有了“《泰伯》第八”这一章。下午的课程内容也有了,主题就是说泰伯。先由子游介绍泰伯事迹,然后课堂讨论,结末由孔子总结。兴许是大家对同学的发言不重视,或者在竹简上书写,跟不上趟,只留下老师总结中的几句:

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

泰伯把长子权——君位继承权让出来,前后三次,无怨无悔,为的是让小老弟季历登上君王宝座。这种连君王的名位都能舍弃的崇高道德,弄得老百姓真不知该如何称赞他。但是对跑到几千里外的荆蛮去建立吴国的伟绩,并没有提及。

得到如此崇高评价的,在《论语》中屈指可数,也许是夫子对“礼崩乐坏,大小相逾”,世风日下,道德滑坡的末世发出的感慨,未免有点情绪化。不过泰伯的“道德模范”就这样当定了。

泰伯是怎样从黄土高坡奔向千里外江南水乡泽国的,又是怎样驯化了土著百越人,当上句吴之王的?

从宋代起,学者们就不断提出疑问,当代的学术论著中重复、充实、深化或者颠覆前人的论断,好些学子靠考证这个谜题戴上了硕士、博士帽。

问题留给历史学家、考古学们去争论吧。还是来探究一下所谓泰伯“至德”的问题吧。

倘若泰伯是淡泊名利的人,可以像孤竹国二子那样去遁迹山林,可以像许由那样用溪水洗干净自己的耳朵——被尘世话语污染了的,何必奔向那块神秘的、危险莫测的江南土地,或者到岐山以西,或者什么别的地方就国?

希伯来人也有类似的故事,以扫为了一碗红豆汤出让了“长子权”。“长子权”,不过是宗子地位、几十匹牛羊,一方不大的土地,父亲的临终祝福,哪里抵得上千里周原、后来的成周八百年的江山?而以扫追杀那攘夺长子权的雅各,直到生命终结。

上郡城里,胡亥矫诏赐死了扶苏;玄武门下,李世民杀了长兄建成;斧声烛影,赵匡义接替了老哥。东方与西方几乎是一样的,有谁会在权杖前止步,而不想抓住?

泰伯让位、出走或就国,避免了一场骨肉相残的厮杀。废谁立谁,还不是听凭部族首领的心意。

朱熹夫子虽没有去听课,但是读出了孔老夫子的话外之意。“太王固有翦商之志,而泰伯不从,太王遂欲传位季历以及昌(就是后来的周文王和周武王)。”泰伯知道了这个惊天秘密,在两难选择——效忠于商,还是尽孝于父的面前,走向第三条路——逃向荆蛮。朱夫子在注释的最后,亮出了论据:“泰伯不从,事见《春秋》传。”

吴地的泰伯庙,一座又一座,兴建——倾圮——修复。《儒林外史》中杜少卿在南京兴修的泰伯祠已踪迹全无,苏州阊门内的泰伯庙也沦为菜场。

伍子胥像

而今,苏州泰伯庙复建完工,城市的GDP多了零点零几个百分点,青少年多了个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居民们也多了消闲的地方。

是对吴国开国君王的追怀,还是对祖德清芬的颂赞?

为了归来的奔逃——复仇者伍子胥

昭关内外,群山连绵。山上已经看不到乔木嘉树,楠木、紫檀早已被砍伐去建造章华宫,阴沉木、梓树也都用去打造王公和后妃的棺椁。不过这里倒也不是童山濯濯,遍地榛莽,间或还有一两棵野枣树,高处还残留着没有被贪食孩子摘去的枣子。

两座対峙的山峰,一条狭隘的通道,地势险要,楚国在这里设置了关口。伍子胥在山间转来转去已经有六七天,但总找不到得以出关路数,就靠着这些残存的枣子和山泉水度日。

探头探脑,张望过。关门上张挂榜文,画影图形,分明是自己昔日俊武的身形,现在头发白了,胡子拉茬,瘦脱了形,根本不像同一个人。但是上面下达死命令,要严加防守,何况还有那个诱人的赏格:黄金千镒,粮食五万石,只要献上伍子胥的首级。自己一张口,就是郢都口音,哪能混过去?

楚平王竟这样残暴、这样胆怯、卑鄙,处决国家的宗室、重臣,像捻死蚂蚁一样。自己的父亲伍奢、哥哥伍尚,悬首郢都通衢大道口,还要追杀自己,伍子胥默默地想。

眼泪早已流尽了,胸腔里有的只是复仇的念头。

从春徂秋,奔逃了好几个月。伍子胥由边城逃往宋国,再偕同太子建去投奔郑国。太子卷入了一个阴谋事件被杀,他原来的计划——倚仗太子的名望,借助外来力量,伺机杀回楚国——落了空,只能重新思考新的报仇方略。

桃花盛开的季节,溱水与洧河之滨,青春男女手持兰花、蘼芜相互调笑的情景,引发遐想:九百里云蒸的云梦泽,水边祭神的盛大场面,湘君、湘夫人,罗袜轻尘,凌波而来;大司命、少司命,旋风开路,暴雨浥尘,驾着乌云出场;幽怨的山鬼,唱着凄楚幽怨的歌,“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觉得眼前见到的这些,未免太小家子气。

中原的大国也好,中等国家也好,消尽了上升时期的锐气,不敢与东方的霸主楚国争锋,更不会为一个逃亡者去报仇,轻开战衅。西方的秦国又太远,鞭长莫及。

唯一可以投靠的是新兴的吴国。吴楚世仇,杀来杀去,几十年了。

从陈国的宛丘折回了楚国,走了“之”字。

穿行,度关,像黑泽明的《罗生门》一样,有种种版本:一夜白了少年头,在友人帮助下混过了关;用自己的智慧,吓倒了关吏,说是他吞没了自己的珍宝,被放了出去。司马迁先生避而不谈;现代诗人冯至说是作为闲汉被抓去到关外远山上伐木逃了出来。也许是某个城卒,同情伍家的不幸,冒着生死干系,把他偷偷地放了出来,我想。

好在结果重于过程,伍子胥得救就好了。

昭关之外,没有太多的路,大江隔绝了去路。所有的记载,《史记》、《越绝书》、《吴越春秋》几乎完全一致,说是一位渔父——无名隐者帮他渡过了长江。

日已夕兮予心忧悲,

月已驰兮何不渡为?

太阳就要下山,还不赶快渡江,催促自己渡江,还是催促自己复仇,伍子胥听着、想着就跳上了船。

在吴国经营了多年,策划一系列活剧。现代版的“苏州史”,记下了伍子胥强吴、兴吴的种种业绩,可是忽视了他隐秘的心理动机。他驾驭着吴国这辆战车,奔驰在江汉平原。作为最早的“盗墓者”,掘出杀害父兄的仇人——楚平王,鞭尸三百。

归来了,再看看云梦泽,看看东君、东皇太一,看看湘君、湘夫人,还有大司命和少司命。问一下,命运到底把握在谁手里?

伍子胥显示出人的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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