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在山野（组诗）

渭波

被山包围

那些云，结队扑过来

扑向危岩上的我

那些云

那些不明不白的云

滚进峰谷 倒挂崖壁

恍若我不能握别的

龙须草根

我不想成为云的俘虏

我绕过了

一群人的炒卖

一群群尖叫

一只山雀难以驻足的枯藤

一片背阴的苔藓

一丛箬叶的新芒

这是虚掩柴门、锅台、米粒的

三清么？

向上的雾气还在向上

总是错过向下的涧流 错過

涧与涧的回声

错开

老子的道

错开

庄子的那只蝶 那场

空了瓦钵的梦

我已被山包围，不仅仅是那些云

我已被更远的山包围，不仅仅是那些

云后的风

云外的天

神仙谷：我遇见一群石头

我遇见一群石头

荒乱在信江的上游 怀玉的溪里

抱团戏水的它们

早已聚成水意场景

石头的白光、黑影、纹理

滑过了

我的眼睛 滑向另一群

顽石的喘息

我伸手可及的脊背

瞬间涌出尘埃之上的冷峻

这是一群与绿肥红瘦有关的生命

却与神仙无关

我一次次俯下身子

寻找曾有的骨骼 它们

陷入芭茅的血泪

临风望月的淡定 以及

古村落的瓦片、藤萝、萤火

那些残留大山的秘密

我似乎接近了石头的本色

双掌磨动它们裂变后的伤痕

只是在某种浑圆的灵气边缘

翻出自己的内心

皈依神仙遗弃的空谷

隐在山野

我是一个爱上山野的人

那些低于峰峦的沟壑

总有水流的去向 野茅疯长的秘密

飞鸟回眸的光影

一片云雾与一片树林的咫尺距离

为了爱

我常常被落叶包围

像一只蚂蚁 在风中

咬紧口食

迁移自己的命运

这是隐在山野的爱

岩壁上的裂痕、青苔、龙须草

已结出了

我内心的空旷和不可替代的

唯一的血脉

金沙湾：一只黑鸟

你已经飞过 曾有的晨曦、露珠

悬巢的雾

被向晚的草叶收留

你已经飞过

湾里的沙粒孵化了你的空途

我不是面壁而立的树木

我只是暂时与你会面又匆匆告别的

枯落的影子

你已经飞过 你的黑

又一次沉没在不能返程的涧流

豌豆花

豌豆花开了

在乡下〓阳光照着的垅上

畦埂的边角

我身体晃过的

那些藤蔓和疙瘩

我又一次看见了野蜂〓看见了

惊蛰的生命〓伸出微颤的针脚

抱紧醒来的蕊

豌豆花开得更白了

她清丽的光芒〓向我涌来

刺穿所有的背景

我没有浴光而行

不想拈去野蜂的口食

仅仅触及尘世的冷暖

豌豆花就这么开着

总是与路上的我保持一段

白色的距离

就像这个早春的某些风寒

一边刨开腐土

一边删改上升的温度

在河滩

在河滩，我们常见的石头抬高了水

抬高了鱼的呼吸〓逆流而上的回程

水湄滋生的物种

都在不安中寻求平静

那只白鹭，立在滩头

掬水梳理它的羽毛

我没有打乱河滩原有的萌动

只是俯身采拾被水磨亮的石头

谷 雨

雨在我的身边，晃着

更多的雨 蒙蔽

雨外的天

雨让我从一条路转到另一条路

从一间屋子回到另一间屋子

从一只饭碗摸到另一只饭碗

雨还在我的身边，清点

天下的雨

被雨泡大的稻谷

无粮人的梦

雨一直在我的身边，轻叩

萌动的荒草

和我不能拒绝的

一地尘埃

尘埃之上的

虚空

唯有蜷在雨中的

雨鞋、蚁穴

在某种不安里背负湿气

候等雨的消失

青花瓷

在博物馆展厅，我见到了青花

腰围山水 容不下一片火海

所拥有的烈焰

将太多的爱恨凝成烛光里的血泪

这封存晚清的血泪

隐伏了

暗流的江河和漂浮的柳眉 以及

我指尖不可点破的

心空

只是，我的视线

仅仅滑过红丝绸虚拟的台面

穿越了青花 那些

镭射灯下的幻影

练写汉字

你在宣纸上，写下

人

你在另一张宣纸上

再写下，人

然后，你将两个黑色的人

提起来

放在桌面

任由透过玻璃的阳光

照耀

这是菊花苍黄的重阳节

你关在书房

练写汉字

陷在人形的墨影里

一直以来，你的手上

只有一支

褪毛的笔

端午：我心尖上的千年回声

世间的江河依旧奔泻不涸

暗流翻出的鱼虾，在游动

在各自的水层游生游死

我常常蜷在江河的湾处，倾听

水与水的声音

寻思腐渣和泡沫纠缠不清的秘密

面对那些摸到水的石头

我一次次握別了

岸边的藜蒿、菖蒲、艾草和远山的箬叶

我知道，与水有关的青芒

已经覆盖了——

一个王朝的背景

屈子的长长太息

我心尖上的千年回声

锄 头

1

在乡下，总有一些锄头

闪亮在篱墙、柴门、畦埂

贴近泥土、稼茵和生生不死的草根

将铁质的光影融入檐角、过道

蝼蚁穿越的砂砾……

2

这铁打的农具

不仅仅是农耕文化符号

它铲除了稗草

它填平了坑洼

它剁下了毒蛇的七寸

它的平直和锋利掀开了

暗夜的烈火，于无声处的

破晓惊雷

3

谁会记住已逝的春天

记住乡下，纯正依然的锄头？

哪怕一截被风干的老柄

也能单挑倒春寒里那些腐瘸的旗幡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