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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永升教授治疗小儿多形性红斑经验

2018-01-13

浙江中医药大学学报 2018年3期
关键词:多形性僵蚕红斑

浙江中医药大学 杭州 310053

多形性红斑(erythema multiforme)是一种以高出皮肤呈靶形的红斑为主,兼有丘疹、水疱、紫癜,甚至糜烂、出血等多形性损害的非化脓性炎症性皮肤黏膜综合征。本病多累及儿童和青年女性[1],具有发病急、易反复等临床特点。其发病机制尚不确定,多认为与病毒或细菌感染、药物过敏、遗传因素、肿瘤及自身免疫性疾病等因素[2]583相关。多形性红斑按其临床特点可将其归属为中医“猫眼疮”“寒疮”“雁疮”范畴,早在隋代的《诸病源候论·雁疮候》就记载:“雁疮者,其状生于体上,如湿癣疬疡,多著四支乃遍身,其疮大而热疼痛。得此疮者,常在春秋二月八月雁来时则发,雁去时便瘥,故以为名。”[3]

现代医学针对多形性红斑的治疗,将迅速控制症状,缩短病程,防止病情进展作为主要目标,糖皮质激素、免疫抑制剂、丙种球蛋白等为常用药物[2]588。反复大量糖皮质激素使用造成的激素体型、生长抑制等不良反应,将影响孩子的一生,同时病情的反复发作也将对孩子及家长造成身心伤害。祖国医学认为本病的发生多与禀赋体质相关,或为热毒,或为阳虚,复感外邪,气血凝滞不通而发病[4-7]。然而对于儿童这类特殊人群,其生理特点决定了发病的特殊性,机械性地照搬也会使临床疗效不尽人意。导师范永升教授从事风湿免疫疾病的临床、教学、科研工作40余载,治学严谨,擅长辨证,精于遣药,运用中医药治疗小儿多形性红斑已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强调“虚、热、瘀”的病机特点,注重分阶段辨治,现将其经验介绍如下。

1 病因病机

临床求助中医诊疗的多形性红斑患儿多反复发作,病程日久。范师认为“虚”是其中的关键病机之一,这是因为小儿甫生,脏腑娇嫩,五脏六腑成而未全、全而未壮。吴鞠通[8]在《温病条辨·解儿难》中云:“小儿稚阳未充,稚阴未长。”小儿体内“阴阳”二气处于一种低水平的平衡状态,二者均尚稚嫩,亟待成熟及完善。小儿处于生长发育阶段,对于气、血等营养物质的需求也比成人大的多。脾乃后天气血生化之源,今脾尚稚嫩,其气未充,运化未健,故脾之惫态可见一斑。脾气虚则卫气失充,卫外之力懈怠则腠理稀疏,机体乏力抗邪,邪气所遭,每每致病。加之病久伤及人体正气,患儿多现萎黄羸瘦,肌肤乏泽,体弱多感。

范师根据历代文献及其临床经验认为小儿乃“纯阳之体”易感受温热毒邪或易从阳化热。外邪与内热相合,邪热深入营阴,热盛则迫血妄行,灼伤血络,而现皮疹鲜红;热邪在内,故身热不恶寒;火热上灼则目赤咽痛,口舌生疮;血热易聚毒,毒邪聚于肌肤则生水疱或者脓疱。唐容川在《血证论·疮血》[9]中言及:“疮者,血所凝结而成。”热邪太过则阳气内郁,日久必致气血瘀滞,加之热邪深入血分,伤灼血络,血溢脉外而成瘀。离经之血日久色必转黯,故疾病后期可见疮色转黯,遗留色素沉着。此外瘀血停留体内阻遏气机运行,又会加重阳气内郁,郁而化火。所以范师认为“热”与“瘀”互为因果,贯穿始终。

综合上述,范师认为小儿多形性红斑总的病机特点为:脾土未充,复感温热毒邪,瘀滞肌表,燔灼营阴,外可致络伤血溢,内可毒窜五脏。本病的性质为本虚标实,本虚主要为脾气亏虚,表实主要是热毒、瘀血,可提纲挈领地概括为“虚、热、瘀”。

2 治法方药

范师根据小儿多形性红斑的“虚、热、瘀”的病机结合临床发病特点,并根据感邪程度,总结出治疗小儿多形性红斑的基本法则:在感邪之初或不甚时,常以辛散表邪、宣清郁热,兼调和脾胃之法;若邪气偏盛,内陷营阴,燔炽气营,急予凉血散瘀、解毒透营之法;疹退邪去,病情稳定之时,使用健脾和胃、清气养阴,兼以祛邪之法。

2.1 辛散表邪,宣清郁热 对于小儿多形性红斑患者,外感是首要诱因。感受太阳邪气,外邪入里化热,与阳明湿热郁蒸胶结,致汗出不畅,则热无外越;湿性黏滞,下泄不畅则小便不利。此时邪无出路可去,“头为诸阳之会”,邪热必循经上行,或熏于太阴脾经则口舌赤烂,或蒸于厥阴肝经则目赤肿痛,或壅于太阴肺经则咽喉肿痛。其甚者,湿热肆虐,外搏肌表,欲作斑疹。此阶段治疗当辛散表邪,宣清郁热,此表里双解,给邪以出路之法,常用方药为麻黄连轺赤小豆汤,同时会加用僵蚕、蝉蜕、银花等质轻清透之品,以助祛邪外出。麻黄连轺赤小豆汤首见于《伤寒论·辨阳明病脉证并治法》,原文“伤寒瘀热在里,身必发黄,麻黄连轺赤小豆汤主之”,即言伤寒表有邪,风寒之邪客于表,郁遏不宣,瘀热或湿热在里,熏蒸不解,外搏肌表所做之病。范师根据此方“瘀热内蕴兼有表邪”的辨证要点,将之用于多形性红斑的治疗,表里双解,内外兼顾。

2.2 凉血解毒,消瘀散斑 小儿“形气未充”,加之“纯阳之体”,邪气易内陷,且多化火酿毒,这个时期患儿体内血热炽盛,热毒之邪深入营阴,郁于阳明,胃热炽盛,故可见现高热;郁热内迫血分,灼伤血络,血溢于外而成斑,斑色多鲜明;邪热煎熬营阴,则现口渴溲短、大便干结等机体营阴亏耗之象。热盛血壅,热瘀成毒,斑色转暗而不鲜。邪气深传营血,此时病情危笃,稍致不慎,则营热窜络扰神,皮损广泛进展扩散,甚至大疱形成或表皮脱落,并造成多系统脏器的损害。范师汲取叶天士治疗血分热盛时“直须凉血散血”的经验,治以凉血解毒、消瘀散斑之法,方选犀角地黄汤加减治之。犀角地黄汤最早见于《外台秘要方》所载之芍药地黄汤[10],原方用以疗伤寒及温病发汗不及,邪气内陷,内有蓄血,络伤出血者,有凉血解毒、散瘀消斑、透热散邪的作用,是后世治疗温病发斑的常用效方。范师习惯使用大剂量水牛角替代犀角,并佐僵蚕、蝉蜕等轻清之品,以增其清透之力;同时认为方中生地、丹皮、赤芍之品,性凉入血,散瘀而不燥,养阴而不滞,乃清营凉血之佳品;配伍蛇舌草、七叶一枝花之品苦寒入血,功专解毒。若恐消瘀散斑之力不及,常加青黛、大青叶以增凉血消斑之力。

2.3 健脾和胃,清气养阴 此时邪热虽退,正气已虚。《灵枢·营卫生会》云:“人受气于谷,谷入于胃,以传于肺,五脏六腑皆受气。”脾气充足,则实五脏,肥腠理,灌养四肢百骸,使五脏六腑有序合理运作,脾气健运,则正气充足,不易受到邪气的侵袭,即所谓“四季脾旺不受邪”(《金匮要略·脏腑经络先后病脉证》)。范师认为患儿病情反复发作与其机体后天脾土不充密切相关。同时,热毒邪气在发病过程中自始至终都是在损伤人体的阴液。古人云“留得一分津液,便有一分生机”,胃为水谷之海,气血之源,津液之本,脾胃互为表里,气机升降相因,阴阳燥湿相济。脾胃亏耗,又虑炉灰复燃,故补脾时忌温燥,养胃时免滋腻,需清养为主,治以健脾和胃、清气养阴之法。常以四君子汤加减取效,取太子参、炒白术、茯苓、生甘草益气健脾而不燥,麦冬、芦根、生地养阴和胃而不腻。范师在清补之剂中常少佐疏理气机之佛手,既能升降胃脾气机,又有“火郁发之”之意。同时为了避免余邪未尽,常常配伍僵蚕、蝉蜕等清透之品,使补而不敛。

3 病案举例

患儿蒋某,女,6岁1个月,2015年8月15日初诊。主诉为反复全身皮疹伴口腔溃疡2年。曾多次入住某省级三甲医院,经“大剂量甲强龙联合丙种球蛋白”治疗好转出院,出院后口服甲泼尼龙并逐渐减量,停药后基本在1至2月左右复发,如此反复。近半月皮疹及口腔溃疡再发,伴发热,遂再次住院,家属因畏惧长期激素治疗毒副反应,并担忧病情反复,拒绝接受激素疗法,经人介绍来范师处就诊。初诊:右眼结膜充血,口腔两颊黏膜、牙龈及舌尖可见溃疡,色鲜红,热痛,张口吞咽困难,右侧手背及左上肢可见多处环形皮疹,色鲜红,略高出皮面,疼痛不甚,无渗出,无脓疱,体温38.3℃,口不渴,便干,舌质暗红苔少中黄腻脉细数。实验室检查:血沉23 mm·h-1;白细胞计数15.2×109·L-11,中性粒细胞百分数 82.1%,淋巴细胞百分数 11.8%,CRP 1.30 mg·L-1;IgA 1.11 g·L-1,IgG 9.73 g·L-1,IgM 1.28 g·L-1,补体 C3 0.97g·L-1,抗核抗体谱未见明显异常。西医诊断:重型多形性红斑。中医诊断:猫眼疮,证属血热炽盛。治以凉血解毒,消瘀散斑。处方:赤芍10g,丹皮9g,生地9g,蛇舌草9g,生甘草 9g,姜半夏5g,黄芩9g,川黄连3g,生大黄3g(后下),皂角刺 6g,飞滑石 10g(包煎),焦栀子 6g,白僵蚕5g,佛手3g。7剂,水煎口服,1日2次,每日1剂。嘱其忌食辛辣之品,避免劳累。

服上方7剂后复诊:家属诉服药1日身热尽退,3日后见全身皮疹明显转消,刻下患儿全身皮疹已消,双上肢可见陈旧性环状瘢痕,色暗,无明显疼痛不适,口腔溃疡亦见改善,色较前淡,疼痛已不甚,舌质红苔少,脉细,治法同前,上方去滑石、栀子以杜伤阴之弊,加桔梗3g,蒲公英15g,红枣10g,治以和中。7剂,煎服法同前。

同年9月5日三诊:口腔溃疡全消,二便无殊,胃纳欠佳,偶可闻及口气秽浊,上方去生大黄、黄芩、桔梗,加银花9g,炒白术10g,茯苓10g以健运脾胃。14剂,煎服法同前。

守上法加减治疗4月余,期间未见病情反复,于同年12月26日再次随诊时,告知不慎外感,咳嗽、咳痰,痰色黄,咽痛口干,舌红苔薄,脉浮,治以辛散表邪,宣清郁热。处方:炙麻黄3g,连翘10g,赤小豆9g,桔梗5g,生甘草9g,干芦根15g,银花 9g,浙贝母6g,僵蚕9g,蒲公英15g,赤芍10g,佛手6g。7贴,煎服法同前,告知1周后复诊。

2016年1月2日复诊:服上方后外感已瘥,咳嗽、咳痰已消,皮疹口疮未作,诸症稳定,舌质红苔薄,脉细,拟参健脾和胃,清养气阴,兼以祛邪为治。处方:太子参 9g,生甘草 9g,茯苓 12g,炒白术 10g,红枣10g,赤芍 10g,生丹皮 9g,赤小豆 9g,生当归 9g,生地9g,蒲公英 15g,桔梗 5g,僵蚕 6g,防风 6g,佛手 3g。7剂,水煎口服,1日2次,每日1剂。

如此巩固治疗半年余,皮疹口疮均未反复,如今患儿已停药1年余,与家长电话回访告知其女已如常人,体质转佳,鲜有感冒等不适。

按:本例患儿多形性红斑反复发作已逾2年,多因外感致病情反复。初诊时起病急,病势重,热邪亢盛,伤络动血,出现双上肢典型的靶形红斑,治以凉血解毒,消瘀散斑,兼以和胃泄热降浊,用生地、丹皮、赤芍凉血散瘀,加用蛇舌草以增清解热毒之功,加银花、僵蚕以增清透之功。湿热秽浊之邪盘踞中焦,壅滞气机,则大便干结,客气上逆则目赤、口舌生疮,药用生甘草、黄连、黄芩、半夏取仲景“狐惑病”主方甘草泻心汤之意,配栀子、滑石清利中焦湿热之毒,用大黄以荡涤秽浊之邪,则气机得通,郁热自解。皂角刺是范师治疗口舌生疮的常用药物,因其利窍杀虫,药力且专,正如张璐云:“皂角刺治风杀虫,与荚略同,但其锐利、直达病所。”[11]病势危笃,攻伐果断,切中病机,遂收效显著。二诊时见热势已退,斑疹已消,咽痛、舌疮转佳,因虑邪热耗伤气阴,遂于上方中去滑石、栀子以杜伤阴之弊,加桔梗3g以增利咽之效,配蒲公英15g、红枣10g以和胃护中。三诊时斑疹、溃疡全消,见邪势惫态,上方去生大黄、黄芩、桔梗以防过用伤中,加银花9g、炒白术10g、茯苓10g以清养脾胃。守上法加减治疗4月余,均未见病情复发,再次就诊时挟感而来,父母恐其病发,范师察色按脉后知其表有未散之邪,内有未清之瘀热,若任由病势发展,邪必内传,内陷营阴,皮疹复作,遂处炙麻黄、连翘、银花、僵蚕辛散在表之邪,赤小豆、生甘草、蒲公英清利在内瘀热,桔梗宣畅气机,助瘀热得解,干芦根、浙贝母甘寒生津润燥,赤芍入营凉血,以杜邪热内陷,佛手芳香理气,条达气机。上方攻伐之剂,不能久服,嘱患儿家属1周后即来复诊,复诊之时患儿外感已瘥,咳嗽咳痰已消,皮疹口疮未作,诸症稳定,患儿病程日久,正气衰惫,营阴耗伤,遂处太子参、生甘草、茯苓、炒白术、红枣以健脾益气,生地、赤芍、丹皮守则养阴虚,攻则凉血热,赤小豆、生当归相配,能清利中焦湿热以复脾胃升降,桔梗、僵蚕、防风祛邪守正,蒲公英合佛手理气解郁,清肝和胃为佐。整个治疗过程结合小儿的生理特点,从“虚、热、瘀”角度,辨证地看待疾病发生发展的过程,因人、因时施治,取得了良好的疗效。

4 总结

多形性红斑在儿科临床中并不少见,若病情反复,发病较重者,早期大量糖皮质激素仍然是临床首选药物,糖皮质激素的使用需要警惕其可能带来的副反应[2]596,比如患儿出现激素体型、生长抑制、白内障、青光眼、骨质疏松、股骨头坏死等不良表现。中医对本病的认识由来已久,范永升教授在总结前人治疗经验基础之上,紧紧抓住小儿的生理特点,在诊治小儿多形性红斑过程中,针对“虚”“热”“瘀”各有所偏,治疗上或“补虚”或“泄热”或“消瘀”各有所侧重。同时,针对“虚、热、瘀”贯穿疾病发生发展始终,在“攻泄”时不忘“补虚”以固本,“补虚”时需虑“滋燥”而助邪,体现了范师灵活辨证,因人、因时施治的诊疗思想。从“虚、热、瘀”病机角度,看待整个发病过程,在小儿多形性红斑诊治过程中减少毒副作用,取得较佳的治疗效果。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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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唐容川.血证论[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05: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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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张璐.本经逢原[M].北京:中国医药科技出版社,2011: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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