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网络直播场景共同体的形成
2018-01-08洪叶
洪叶
随着科技的进步和互联网的飞速发展,网络直播已经成为一种重要的文化产业。截至2016年12月底,我国网络直播用户规模达到3.44亿,已占到网民总体的47.1%,直播平台数量超过两百个,一些大型网络直播平台月活跃用户超千万。[1]技术门槛低、移动终端的普及为网络直播的发展提供了先决的技术优势。在此前提下,网络直播为用户提供了这样一种体验:虚拟与现实的壁垒被打破,时空的意义被重新塑造;个体参与内容制作,引导甚至决定文本走向;在消费符号的同时,用户也在共同制造符号的归属与认同。这种基于特定场景的消费与互动,给用户带来了超越时空的共同体验。
一、从“衣帽间共同体”到“场景共同体”
现代性思想家鲍曼对于共同体有着深刻的研究。他认为,随着工业时代向知识时代、工业经济向知识经济、工业社会向知识社会、工业文明向知识文明的转变,社会已由第一现代进入第二现代。曾经坚固的社会结构、稳定的社会机构逐渐瓦解,原本重型的机械生产和静态的劳动力开始变得流动、轻盈,鲍曼将此称之为“液体现代”。由于缺少土地及机器的束缚,在“液体现代”中,人的关系变得灵活多变,在解放的同时也给人们带来了强烈的不安。因此人们渴望“共同体”的庇护。共同体的概念需要划分边界,通过制定标准来确定“我们”和“他们”,对于“我们”的认可和对于“他们”的防范,实际上正是体现了共同体内部人员的强烈不安。对于共同体的向往,是在极度缺乏安全感的“液体现代”,人们对于逃避风险的一种防御性反应。[2]因此鲍曼提出了“衣帽间共同体”的概念,衣帽间的成员,或者是到访者,为了特定的场合穿上合适的服装,在共同体里呈现与日常生活完全不同的面貌,当日程结束,人们离开“衣帽间共同体”,一切恢复原样。[3]就媒介与社会共同体而言,到电影院观看电影、在电视机前身着球衣为自己支持的队伍欢呼呐喊,都是“衣帽间共同体”的体现。
如今,鲍曼笔下“液体现代”里人们的不安感仍旧存在,流动的社会关系、缺席的社会机构导致人们依旧渴望共同体的庇护。但就媒介而言,那种附着于特定的物理空间或者需要实际情景职称的共同体已经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网络技术的发展突破了时空的限制,分隔真实与虚拟的“第四堵墙”也已经被推倒。共同体已经由“衣帽间共同体”进入到了“场景共同体”。场景是基于移动互联网时代提出的重要概念,即对场景(情境)的感知及信息(服务)适配。[4]场景与“衣帽间”一脉相承,因此就场景共同体本身来讲,它的构成要素包括:场景本身、因场景而形成的互动机制和互动关系以及共同情感、价值、立场观点等。[5]场景本身包含了实体场景和虚拟场景两个方面,本文主要探讨的是网络技术支持下的网络直播,如何构建一个虚拟场景,在这种虚拟场景里,人与人是如何发生情感、形成互动以及价值认同,最终形成共同体的。
二、网络直播中场景共同体的形成
(一)缺席的在场——场景的搭建
网络直播的内容大致可以分为泛娱乐类、游戏类、垂直行业类和版权类。[6]具体来看包括了游戏、才艺展示、运动健身、户外旅游乃至吃饭睡觉等日常生活的各个方面。移动终端的发展使得人们只需要一部手机就可以随时体验这些场景。网络技术的发展使得媒介无论是对人的时间占用和空间占用都更加狭小,时间和空间已经变成了一体化的存在。从时间上看,人们的生活作息也不再严格按照学习、工作、休息等模式进行区隔,时间不再是标准化为抽象的数字,而是成为无差的永恒“此刻”,体验也变得碎片化甚至瞬时化,无论是在等车的间隙还是午间休息乃至在洗手间或者是会议室,任何一个短暂的间隙都可以进入到与此时此地毫无关系的领域。“瞬时时间是一个不连贯、不合逻辑的时间,瞬时意味着直接的、立即的枯竭和衰减。”[7]
从空间上看,网络的发展使得实际上的物理空间已经失去了原本对人的束缚意义,人们的交往行为不再局限于某一固定不变的空间。即使是在物理空间中完全重叠,但是人们沉浸在不同的虚拟场景中,原本以身体为主的身体交往变得越来越困难。网络直播为用户提供的虚拟场景,可能是在布置了一个温馨的房间中主播与用户进行聊天,或者一场体育比赛、一次野外探险,也有可能是主播的吃饭、化妆。无论是哪一种,都是流动的、无限制、可切换的。因此,在这样的空间里,共同体的形成成为可能。空间原本就是一种社会关系的产物,“空间里弥漫着社会关系,它不仅被社会关系支持,也生产着社会关系和被社会关系所生产”。[8]虽然并不是在真实的物理空间中相逢,彼此的时间安排也并不同步,但是只要进入网络直播的“房间”,现实世界里的时间与空间就不再有意义,在一起观赏屏幕那端的景观时,通过互动虚拟的社会关系也在发生。这样的时空一体化,使得从印刷时代用户就有的“缺席的在场”的体验,在网络直播这种直观化、即时性的场景下变得更为深刻。
(二)仪式互动——场景成员的关系维持
互动作为互联网最主要的特点,在网络直播中体现得尤为明显。第一种为符号化的人际结交,比如“关注”“点赞”“私信”等。这种在虚拟平台上的信息流动娱乐性的征用和复制了现实生活中的人际交往的逻辑,并用数字指标表征出来。当用户关注某一主播后,即成为他的“粉丝”,用户和主播不仅能够看到关注的数量,当主播上线进行直播的时候,用户也可以收到提醒及时观看。长此以往,忠实的粉丝和主播之间会形成一种默契,在情感建立“我们是一个圈子”的认同感。随着主播影响力的提升,陪伴主播成长的粉丝也实现了对其参与身份的情感内化。
▲网络直播平台
第二种互动方式对于成员之间共同体的认可更为重要,即为各种仪式化的互动行为。美国学者罗森布尔对于仪式和媒介的关系进行了梳理和研究,提出了“仪式即传播,传播即仪式”[9]的观点。缘起于涂尔干宗教社会学的仪式互动理论则认为,互动(即仪式)是社会动力的来源,每个个体的自我认同都是在不断的社会互动中形成。对社会组织而言,仪式能够产生共同情感,并将这种情感符号化,从而构成组织规范、组织文化、组织信仰以及组织归属感的基础,组织中的个人因参与仪式所产生的情感能量,积极主动参与下一次仪式传播中。[10]在用户观看网络直播的过程中,如果想表达对主播的喜爱,可以送上“鲜花”“糖果”乃至“汽车”“潜水艇”等模拟礼物。各种礼物对应着相应的虚拟币值,这种在日常生活中饱含仪式过程和意义的赠送,解决了视频直播最底层的秩序维护问题,即如何维持各成员之间的关系。收到礼物的主播给予及时反馈:“感谢XXX送的鲜花”,这种心情的分享和单独的致谢也给用户提供了精神上的鼓励,鼓励其他用户的积极参与。仪式的过程看似非常简单,比如喜欢主播就只需点击关注或者送花,但是背后却包含了丰富的象征意义。这种象征意义的释放并不是由个人来诠释,而是需要得到成员的共同认可。同理,当成员获得了共同的象征意义时,彼此之间的关系会更加紧密,并可借此来划分谁是“我们”。网络直播圈中流行的各种用语,例如“66666”“老铁扎心了”,这些在外人看来无法理解的符号实际上是一种仪式权力。网络空间的匿名性和低约束,让用户可以自由地进行符号创造,彼此心照不宣的使用这样的符号体系,也是创造共享意义的过程。因此,经常可见在网络直播的过程中,主播被“66666”这样的弹幕刷屏,这种群体受到激发而重复强化的符号仪式,使得群体成员都深受感染,从而沉浸其中。
(三)符号消费——场景成员的身份认同
在传统的传播语境中,内容的制造由专业团队完成,或者要经由专业人员的把关,新媒体的发展将内容制造的权力移交给用户,用户可以根据自己的意志进行自由创造。网络直播则往前更进了一步,它从技术上杜绝了文字图片的编辑以及视频录播的剪辑,而是参与者对影像符号的实时接收。在参与的过程中,用户以弹幕或者赠送礼物的方式与主播进行脚本制作,主播在接收到信息之后会进行及时回应,因此直播内容充满了不可知的悬念,这种“共同制作”“深度分享”构成了彼此身份认同的隐藏密码。美国社会学家库利在1902年出版的《人类本性与社会秩序》一书中提到,人的行为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对自我的认识,而这种认识主要是通过与他人的社会互动形成的,他人对自己的评价、态度等等,是反映自我的一面“镜子”,个人通过这面“镜子”认识和把握自己。[11]人自身的形象总是支离破碎的,而人也总是试图用其他的方式来拼凑。主播与用户双方的深度参与,让双方都能通过镜像反观到自己。研究大众文化的约翰·费瑟斯通则认为,符号消费对于人们的身份认同与表达有着重要的作用:“为了这种自我身份的表达,人们会以不同的方式消费,利用消费对象的符号属性强调生活方式对社会地位的区分,它激起人们对现代化城市的体验与生活方式的兴趣。”[12]这样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人们愿意花费时间与金钱打造在网络直播平台上的虚拟身份:比如在某直播平台上,用户被分为守护者、男爵、伯爵、侯爵、公爵、国王六个等级,等级越高,在平台上的显示度就越高,被主播关注的机会就越多。这些在现实生活中很难获得荣誉,让用户沉浸其中,满足对于自身的幻想。因此,这种“通过别人看见自己”的自我构建,让用户拥有强烈的身份认同感。
三、结语
身处“液态现代”的人们对于共同体的渴望无比强烈,科技的发展让共同体的建立摆脱了时空的束缚,由某个具体的“衣帽间”进入了以网络直播为代表的虚拟场景。在一个个虚拟的景象中,人们虽然身体不在场,但是注意力完全投入在直播景观中,通过符号消费建立起身份认同,通过仪式互动维持彼此间的秩序,从而沉浸其中。但是反观这样的共同体形成,我们也必须警惕它的负面性。由于身体不在场,建立在符号消费基础上的共同体没有现实的约束,因此共同体在追求满足的过程中会发生失范的举动。在网络直播中随处可见过度的渲染、低级趣味的表演以及不登大雅之堂的行为。虚拟场景的搭建虽然冲破时空阻碍,但是一味寻求即时的满足只会带来更强烈的空虚,对于场景共同体的过度依赖也让很多人失去了和现实世界相处的勇气。所以,面对网络直播唾手可得的共同体,须理性对待、独立思考。
注释:
[1]http://www.chyxx.com/research/201612/475759.html
[2][3][7]齐格蒙特·鲍曼.流动的现代性[M].欧阳景根,译.上海:三联书店,2002.
[4]彭兰.场景:移动时代媒体的新要素[J].新闻记者,2005(3):20-27.
[5]王军峰.从“想象”到“参与”:社交媒体与场景共同体——以春节微信红包为例[J].西部学刊:新闻与传播, 2016(5) :34-38.
[6]傅晓杉.传播与社会学视角下的移动视频直播研究[J].山东社会科学,2017(4):187-192.
[8]包亚明.现代性与空间的生产[M].上海教育出版社, 2003:48.
[9]Ehrlich, M. C. Using "Ritual" to Study Journalism[J].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 Inquiry, 1996, 20(2):3-17.
[10]许超.社会化媒体中的再仪式化研究[D].广东:暨南大学,2016:6.
[11]查尔斯·霍顿·库利.人类本性与社会秩序.华夏出版社,2015.
[12]迈克·费瑟斯通.消费文化和后现代主义[M]. 刘精明,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64.